薛巍
如今硅谷是天才匯聚之地,世界上有好多地方都在努力復制硅谷,從英國(泰晤士谷)到迪拜(硅谷綠洲)。除了少數(shù)例外,它們都失敗了。這是為什么呢?
美國記者埃里克·韋納說,原因之一是他們以為硅谷是一個公式,忘記了它是一種文化,是特定時代和特定地點的產物。而復制硅谷失敗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太急切了。政治家希望他們還在位時就看到結果,總裁希望到下一個季度就看到結果,而雅典、杭州等這些創(chuàng)意城市都是長期醞釀的產物。那些希望復制硅谷的城市和國家都以為他們需要創(chuàng)建一個沒有沖突的地方,而沖突和張力實際上是動力。
韋納把硅谷的歷史追溯到了 1912 年的無線電產業(yè)。他說,歷史上最有意思的一個偶然是,“泰坦尼克號”的沉沒推動了硅谷的興起。美國國會通過法律要求所有的船只都要擁有艦對岸無線電。那時硅谷已經有了新興的無線電產業(yè),隨后開始繁榮起來。
硅谷興起的另一個因素是美國的業(yè)余愛好者文化。在個人電腦時代,很多人自己在家鼓搗電腦。這其中有白手起家和反體制的成分。人們跑到那里是為了逃離某種東西,但他們又不是在主流之外。
天才們都是“局內的局外人”。他們有著局外人的視角,可能是移民或者難民,但他們又足夠置身于局內,能夠影響主流。
韋納認為,如今“天才”這個詞被使用得太泛濫了,有足球天才、營銷天才,以及其他各種天才。天才的意思應該是指那些超越了他們所在領域的人?!疤觳拧币辉~前面不需要任何限定。如果你要說某個人是營銷天才,那他就不是一個天才。我們不會說莫扎特是一個音樂天才,或者愛因斯坦是一個科學天才,我們只說他們是天才。他們已經超越了他們特定的領域。他對美國《國家地理》的記者說:“現(xiàn)在我們在養(yǎng)育無數(shù)小莫扎特、小愛因斯坦,還有人說每個人身子里都有一個天才。用天才來描述足球運動員或者營銷經理,這是對真正的天才的貶損?!?有人說天才是天生的,有人則認為后天培養(yǎng)才是決定性的。近來流行的是天才源自苦練,練夠一萬小時就能成為天才。韋納則提出:更準確的描述應該是,天才是在一定的時間、在一定的地方出現(xiàn)的一群杰出的頭腦和優(yōu)秀的創(chuàng)意。他寫道,歷史測量學發(fā)現(xiàn),“天才并不是隨機出現(xiàn)的——西伯利亞一個,玻利維亞一個——而是扎堆出現(xiàn)的,如在公元前 450 年的雅典,公元 1500年的佛羅倫薩。問題是為什么會是這樣。這肯定不是因為遺傳。那些黃金歲月來去的速度比基因的變化快得多”。那是因為什么?氣候?錢?運氣?韋納說是因為文化。
2008 年,韋納在《幸福地理》一書中尋找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他在新書《天才地理》中聚焦了七個地方,試圖揭示是什么使它們成為文化、政治、技術進步的中心。這七個地方是雅典、硅谷、杭州、佛羅倫薩、愛丁堡、加爾各答和維也納。在西方仍處于黑暗年代的時候,宋朝的杭州出現(xiàn)了幾百年的科學和文化繁榮。愛丁堡在 18 世紀晚期發(fā)生了一場蘇格蘭啟蒙運動,涌現(xiàn)了亞當·斯密、休謨等思想家。佛羅倫薩出現(xiàn)過文藝復興。加爾各答在 1840 到 1920 年之間,因為英國文化和印度文化的碰撞而產生了生機勃勃的智識生活。維也納則有過兩個天才時刻:莫扎特、貝多芬的年代,它是音樂中心;在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它是心理學和藝術的中心。
這七個地方幾乎都是城市。“雖然我們會受到自然的啟發(fā)——林中漫步,瀑布的聲音,但是都市環(huán)境更有利于激發(fā)創(chuàng)新。如果如非洲諺語所說,養(yǎng)一個孩子要舉全村之力的話,養(yǎng)一個天才需要一座城市。”
在每個地方,韋納參觀了歷史古跡,采訪了科學家、歷史學家和當?shù)厝?,試圖呈現(xiàn)使它們獲得天才的黃金年代的歷史條件?!八纬暮贾莺芊睒s,當歐洲人還在忙著從頭發(fā)里捉虱子、琢磨中世紀何時結束的時候,中國人在忙著發(fā)明、發(fā)現(xiàn)、寫作、繪畫?!?/p>
他在杭州采訪了馬云,一個土生土長的杭州人。韋納寫道:“馬云堅持說他是百分之百的中國制造,但他的成功故事是混血的,中國人對傳統(tǒng)的尊敬加上美國人的進取精神?!蹦菫槭裁粗袊鴽]出現(xiàn)更多的馬云?
是因為害怕風險嗎?馬云說不是,“你看看中國人在賭場或者馬路上的表現(xiàn),中國人是大賭徒”。馬云說遏制了中國人的創(chuàng)造性的是教育體系,尤其是可怕的、令人頭腦麻木的考試??荚囀菬o窮無盡的痛苦的根源,也是創(chuàng)造力的殺手。
馬云還跟他說,造成中國人創(chuàng)造力不如西方的還有一個因素是,中國丟失了它的文化,它的宗教。那些宗教的教導包含許多給人啟發(fā)的思想,對創(chuàng)造性思考有用的思想?!霸谖腋?eBay 或者其他人競爭時,我從來不用西方人的方法,我用的是道家的方法。當你推我的肚子時,我不會推回去。相反,我會打你這里、這里,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這就是要用智慧,聰明地打,要一直保持平衡?!蔽鞣饺说姆椒ㄊ侨瓝舻姆椒?,馬云的方法是沖浪者的方法。
在杭州,韋納一邊品茶,一邊想到,他曾經遇到一個人,以前每天都要喝六七杯咖啡,但后來改喝茶了,因為咖啡讓人思考得更快,而茶讓人思考得更深入。這大概能夠解釋中國和西方天才的差異,西方人喝咖啡,所以能夠獲得電光石火般的洞見,而在東方,因為吸收的速度更慢,因此他們都具有長遠的眼光。
韋納在書中討論了金錢對創(chuàng)新的作用。歷史上的大部分天才都出自中等和中上等階級,這些人有足夠多的錢去追求他們的愛好,但錢又沒有多到讓他們陷入自我滿足的地步。佛羅倫薩的藝術家們的綻放是由于美第奇等家族的資助,今天,硅谷的美第奇家族是風險投資和天使投資人。天才不能抽象地存在,它們需要社會的認可和支持。
韋納總結說,所有天才的沃土有一些共同之處,它們都具有多元化、洞察力、混亂(diversity,discernment,disorder)這三個特征。洞察力可能是其中最重要也最被忽略的成分。曾經有人問美國化學家、兩度獲得諾貝爾獎的萊納斯·鮑林,如何想出好的創(chuàng)意,他回答說很簡單,“你有許多創(chuàng)意,然后扔掉不好的創(chuàng)意就行了”。創(chuàng)意城市也是如此,只不過范圍更大。它們既是磁石,也是過濾器。在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薩,是美第奇家族選擇支持哪些項目。在硅谷,是風投資本家扮演這一角色。
創(chuàng)意城市還都是開放的體系,樂于接受外來想法。它們還都比較混亂甚至動蕩。美國心理學家迪恩·西蒙頓發(fā)現(xiàn),在充滿政治陰謀、動蕩和不確定性的地方,創(chuàng)意產業(yè)都很繁榮,大概是因為沖突能鼓勵年輕人考慮更加激進的世界觀。
最后,天才們都是跟他們的環(huán)境合拍的。貝多芬很熟悉維也納郊外森林的韻律,并從中找到了靈感。芬蘭作曲家西貝柳斯腳踩的泥塘攪動了他的內心。亞當·斯密在撰寫《國富論》時拜訪了格拉斯哥許多商人和碼頭工人。這些天才的創(chuàng)造方式不是從外界回撤,而是更深入地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