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茂
秋末冬初,天壇藤蘿架上的葉子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了。我想起春末,一架紫藤花盛開,在風(fēng)中像翩翩起舞的紫蝴蝶。
沒事的時候,我愛到這里來畫畫。這里人來人往,坐在藤蘿架下,我以靜觀動,能看到不同的人。我畫畫屬于自娛自樂,拿的是一本舊雜志和一支破毛筆,倒也可以隨心所欲,筆隨意馳。
那天,我看到我的斜對面坐著一位老太太,很高,很壯,頭戴一頂棒球帽,還歪戴著,很俏皮的樣子。她穿著一件男士西裝,有點肥大。我猜想那帽子肯定是孩子淘汰下來的,西裝不是孩子的,就是她家老頭穿剩下的。她身前放著一輛嬰兒車,車的樣式是幾十年前的,或許還是她初當(dāng)奶奶或姥姥時推過的嬰兒車呢。如今的嬰兒車已經(jīng)“廢物利用”,變成她行走的拐杖。車上面放著一個水杯,還有一塊厚厚的棉墊,大概是她在天壇里遛彎兒,如果累了,就拿它當(dāng)坐墊吧。
老太太長得很精神。我們相對藤蘿架,只有幾步距離,彼此看得很清楚。我觀察她,她也時不時地瞄我兩眼。
我畫完了老太太的一幅速寫像,站起來路過她身邊時,老太太抬起頭問了我一句:“剛才是不是在畫我?”我很尷尬,趕緊坦白:“是畫您呢?!蔽掖蜷_舊雜志遞給她看,等待她的評判。她掃了一眼畫,便把舊雜志還給我,只說了句:“我也會畫畫?!边@話說得有點孩子氣,有點不服氣。
我趕緊把那本舊雜志遞給她,對她說:“您給我畫一個?!彼舆^來,又接過筆,說:“我沒文化,也沒人教過我,我也不畫你畫的人,我就愛畫花?!彼龜Q開筆帽,對我說:“我不會使這種毛筆,我都是拿鉛筆畫的。”我說:“沒事的,您隨便畫就好!”
架不住我一再請求,老太太開始畫了。她很快就畫出一朵牡丹花,還有兩片葉子。每個花瓣她都畫得很仔細,手一點也不抖,我連連夸她:“您畫得真好!”她把舊雜志和筆還給我,說:“好什么呀!不成樣子了。以前,我和你一樣,也愛到這里畫畫?!蔽艺f:“您已經(jīng)夠棒的了,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呀!”然后我問她有多大歲數(shù)了,她反問我:“你猜?!蔽艺f:“我看您沒到80歲。”她笑了,伸出手沖我比畫:“88啦!”
88歲還能畫出這么漂亮的花,真讓人羨慕。能活到這歲數(shù),身體好是一方面原因,心情和心理狀態(tài)佳是另一方面原因。這么一把年紀(jì)了,心未與年歲俱老,筆下猶能有花開,這樣的人并不多。
那天下午,陽光特別暖?;丶衣飞?,我總想起老太太和她畫的那朵牡丹花,好幾次翻開那本舊雜志看,心想:如果我活到老太太這歲數(shù),也能畫出這么漂亮的花嗎?
(聃聃 摘自《北京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