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理發(fā)的時候,見一個姑娘叮囑理發(fā)師:老師,幫我根據臉型設計一個發(fā)式。我心知又一個詞被玩壞了。
就像市井間稱呼男女性,不論老少妍媸,一律喊“帥哥”或“美女”。如今理發(fā)師也躋身老師群體,其詞義降格,相當于電商叫所有人為“親”。
我這樣說很容易被誤解是身份歧視,畢竟北大畢業(yè)的陸步軒也可以賣豬肉,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Tony或Kevin,也不是當不起“老師”這一敬稱。但我想說的是,從小就在“同志”之類正統稱呼聲中長大的我們,對稱謂格外敏感,覺得“老師”一詞尤為神圣。
《清稗類鈔》:“弟子之于師,凡授知者稱老師,授業(yè)者稱先生?!币簿褪钦f,只有教授知識的人才可以被稱為老師,若是傳授非文化的職業(yè)技能,則只能稱先生。所以我一直對授知者以外的人被稱為老師,感覺怪怪的,就像諷刺別人的時候稱“您”。
但顯而易見,形勢并不由我控制,“老師”早已從一個職業(yè)稱謂變成了一個適用人群廣泛的身份符號。
我第一次看到授知者以外的人被稱為老師,是在賈平凹的《廢都》里,發(fā)現1980年代的文青圈子,就已經流行稱呼“老師”了。雖然我更多是被書中“作者以下省略多少字”的有意留白逗引得浮想聯翩,但也就此打開了新知識的另一扇窗戶。
尼爾??波茲曼的《技術壟斷:文化向技術投降》說:“符號失去意義的過程是一個因變量,如果用得越頻繁,且不問語境濫用,它們失去意義的速度就會越快。”
就像以前很多單位,下級習慣稱上司為“老大”,常讓人以為是在混社團。后來又改稱“老板”,給人一種躋身商業(yè)精英圈的錯覺?,F在則喊“老師”,文化氣息滿滿。就連我曾經供職的一家小公司,老板為了打造“儒商”的人設,也規(guī)定員工必須當眾稱他為“老師”。有任教的朋友出外旅游,不管坐車、吃飯、購物,當地人都很熱情地喊他“老師”,于是他不免內心膨脹,以為是自己讀書多了,眉宇之間自然流露出一股無法掩飾的書卷氣,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老師。后來才知道,這是商家為了套近乎對所有人的敬稱。
他的遭遇讓我想起一部老港片:鄭裕玲飾演的老處女經過菜市,小販熱情地稱她為Miss。她以為是在夸她面相年輕,本不想買菜的她一高興,掏錢買了一大把青菜。但她隨后看到小販招呼另一個路過的阿婆,也是稱Miss,才知道小販對誰都是同樣的稱呼,于是生氣地把青菜擲在小販的臉上……
是啊,過去有段子說,往大街上扔一塊磚頭,砸到的十個人里會有一個博士和三個碩士,現在若再扔一塊磚頭,砸到的十個人恐怕全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