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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小π說
      
                
      2019-12-13 07:20:41東紫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樂小曲小男孩
      
                    
      一、陽臺的黑色記憶
      如果你是一只貓，聽我的，不要輕易到陽臺去。除非，你斷定那里屬于你。即使跟著人類去了陽臺，也要保持高度警惕。我這樣說是有慘痛教訓(xùn)的。我和我的哥哥姐姐，當時要是沒跟著主人進北陽臺，斷奶的事件就不會發(fā)生。最起碼，不會那么快發(fā)生。
      說起斷奶的那段日子，真叫人心酸。我和哥哥姐姐被關(guān)在北陽臺，那里只有一碟糧食一碗水一盆貓砂。糧食，看起來顏色臟乎乎的，有股沖鼻子的香味，和媽媽的奶水味天差地別。陽臺比屋子里熱，雖有冷氣從靠近臥室的紗窗透過來，但依然熱得我們心煩。
      我們仨開始還以為媽媽也會來，小聲哼叫著等。后來發(fā)現(xiàn)，不但媽媽不來，主人也不來。我們猜測這是個重大陰謀，遂一起拼命叫喚。不管用。一點也不管用。偶爾的，我們聽見一兩聲媽媽的聲音，遙遠、悲傷而焦急。我們知道媽媽也遭遇了陰謀。重大的陰謀。我們猜測媽媽被囚禁在南陽臺。一定是的。如果在客廳，聲音會近很多。
      我們仨想爬上進冷氣的那個窗子，撓破紗窗逃出去，無奈我們的攀爬能力還不行，屢屢跌下來，摔得四腳朝天。那些朝向外面的窗子都關(guān)著玻璃，也更高。沒辦法，只有使用我們嘹亮粗獷的大嗓門當武器。叫。使勁叫。悲傷地叫。凄慘地叫。痛不欲生地叫。精疲力竭地叫。求救。抗議。
      又累。又餓。又渴?？珊菪牡闹魅诉€是沒來打開那道可惡的門。甚至都沒來看我們一眼。我和哥哥姐姐開始攻擊那扇門。我們知道，只要我們齊心協(xié)力把那扇門撓破，撓出一個腦袋大小的洞，我們就能鉆出去找媽媽，去趴在媽媽溫熱柔軟的肚子上，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頓。
      奶水，奶水，奶水，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糧！我們從未如此強烈地想念媽媽。
      唰！唰！唰！我們憤怒地揮爪攻擊。洞，永遠不出現(xiàn)，只有密密麻麻的一些白道印記錄著我們和金屬的肉搏。
      那門是鋁合金的，比我們尖利的指甲堅硬無數(shù)倍的玩意兒。看來，人類制造出的堅硬阻隔真不少。這扇門，可比愚公的那座山更難對付。我們不停地用叫喚和利爪戰(zhàn)斗了整整一天一夜，這當中，除了累得困得受不了時休息一會兒，其他時間都在努力。
      一天一夜后，哥哥先走到那個盛糧食的碟子前，低頭舔了幾粒糧食，試探著嚼起來。他吃了幾口糧食，又到水盆那里喝水，喝得很急，聲音很大，呱唧，呱唧，呱唧。這時，窗邊傳來男主人的聲音，他說：“還是公貓理性，二哥吃食喝水了?！迸魅说穆曇魝鱽恚骸靶〉芤渤院攘?？”“小弟還沒有，和大姐頭對頭趴在門前睡覺?！?/p>
      我和姐姐都瞇眼斜瞅著主人禿頂?shù)哪X袋。這個亮得像燈泡的腦袋，是個聰明的腦袋，在沒有把我們關(guān)進陽臺之前，還是個善良可愛的腦袋。那時，他愛我們。很愛。每天給我們挨個撓癢癢，給我們梳理毛發(fā)，給我們鏟屎。他為了讓我們長得壯，還經(jīng)常做排骨湯魚湯給我們的媽媽上營養(yǎng)。他經(jīng)常在媽媽吃飯的時候，這樣鼓勵她：“多吃點，你吃得多，奶水才能多，你的娃才長得壯?！彼€給女主人那個經(jīng)常不會做作業(yè)的兒子講愚公移山的故事，鼓勵他好好學(xué)習(xí)。
      我和姐姐哀哀地叫起來，希望能感化他變堅硬了的心。
      哀叫，哀哀地叫。用他曾夸贊過的聲調(diào)，拐著彎彎，拖著尾音。原來，我們那樣叫的時候，他對他的女朋友，也就是我們的女主人說：“小貓叫，跟溫水一樣，再冰冷堅硬的心也能被柔化了?！彼呐笥堰€笑著學(xué)我們叫。這樣的時候，他們的嘴就湊到一起，他就會酸吧唧唧地對他的女朋友說：“你是想讓我的心化成水嗎？”
      不管用！竟然不管用！那個像燈泡一樣亮的腦袋離開窗邊走了。他的心已經(jīng)像鋁合金門一樣了。我和姐姐憤恨地瘋狂地抓門，直到用盡吃奶的勁兒。這句話，女主人經(jīng)常對著手機說：“我們哪怕用盡吃奶的勁兒，也要把這件事辦起來?！痹瓉砭褪前殉阅虜€下的勁兒，都用盡，把勁兒用得像我們的肚子一樣干癟。
      我和姐姐癱軟地再打一次小小的盹，等稍稍有了一絲精神，我們就被哥哥嘎嘣嘎嘣的吃食聲和呱唧呱唧的喝水聲，引逗得抬高了腦袋，我和姐姐對看一眼，就不約而同地走向哥哥。哥哥讓出地方，讓我和姐姐吃喝。倒是不太難吃。只是，不能像奶水那樣滑溜溜舒舒服服地流進肚子，要咬碎，要伸伸脖子使下勁兒，讓肚子里出來一股勁兒把糧食拽進去。喝水好些，我早就會喝水了，用我長長的柔軟的小舌頭，往后一卷就做成一個臨時的小勺，把水卷進嘴里。
      嘎嘣嘎嘣。呱唧呱唧。
      我的生活伴隨著這兩個聲音，開始了遠離媽媽。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在燥熱的北陽臺吃吃喝喝，叫叫撓撓。吃吃喝喝，越來越認真。叫叫撓撓，越來越不盡力。我們也幾乎聽不見媽媽的聲音了。開始的頭三天，媽媽的叫聲和我們一樣焦急，凄慘，甚至比我們更甚。媽媽那樣叫的時候，我們就聽見女主人哀求男主人：“讓萌萌去喂一下貓寶吧，你看她乳房都漲得快爆了。”
      哇，媽媽的乳房漲得快爆了！那得有多少奶水??！我們興奮地伸出舌頭，想裹住奶頭，但只能在空氣里拐個彎舔向自己的鼻尖。我們哀哀地叫喚，想柔化那個電燈泡一樣明亮的腦袋，那個鋁合金門一樣堅硬無情的腦袋。女主人這樣說過很多次，但是她忘記了向男主人學(xué)我們叫，他怎么能答應(yīng)呢？他的堅硬怎么能柔化呢？我們在女主人說話的時候，更大聲地哀叫，提醒她。她竟然沒領(lǐng)會我們的意思。
      十天后，我們仨被從北陽臺放了出來。解放的滋味真是好！我們重回涼爽的客廳，在客廳里跑來跑去，來回撒歡。我們竟然忘記了主人的無情，像原來一樣圍著他的腳蹭來蹭去，直到媽媽出現(xiàn)。我們奔向媽媽。媽媽逐個地舔我們。我們顧不得回舔媽媽，就鉆到她的肚皮下，尋找我們美味的飯袋。媽媽也趕緊躺下，讓我們各就各位。
      女主人驚訝地說：“快看呀，貓寶們還沒忘吃奶呢！怎么辦？”
      男主人老謀深算地笑笑說：“放心吧，跟小孩一樣，咂吧幾口咂不出水就斷了念想?！?/p>
      還真是的，的的確確沒有咂出水來。那漲得要爆的奶水哪里去了？莫不是讓女主人的兒子偷吃了？我們失望地哭喊起來，抱怨媽媽。媽媽突然站起來，用頭頂我們，用她原來愛撫我們的前爪推打我們。我們躲到女主人的腿底下，她把媽媽喚到跟前，愛撫著媽媽的頭跟她的男朋友說：“萌萌真乖，她竟然懂得孩子們大了要讓他們獨立，遠離。不像某些人，兒子養(yǎng)到四十歲，還護著，讓他當媽寶！”男主人知道她在抱怨她的前婆婆，我們也知道。男主人點燃一支煙，笑笑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動物聰明著呢，那些認為動物比人傻的，都是因為不了解動物?！?/p>
      嗯，這話好聽。雖然被媽媽趕，心里有點失落，但這句表揚立馬讓我挺直身子，昂起頭，驕傲地喵嗚一聲。男主人摸摸我的頭：“聽懂了？小弟最聰明。”
      一個星期后，家里突然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穿T恤短褲拖鞋，和我們男主人不同的是，他很瘦，肚子很癟，頭上的毛又長又多，像女主人那樣，用皮筋扎成束耷拉在后背上，形狀和長度都很像我媽媽的尾巴。
      女主人拿出酸奶，聲稱是她自己做的，給他喝，還給他舀了兩勺蜂蜜攪進去。瘦男人滋溜溜地喝著酸奶，眼睛卻時不時地瞥向我們。我想湊過去聞聞酸奶什么味道，是不是用我媽媽的奶水做的。媽媽嚴厲地制止了我，嚇得我趕緊縮到媽媽身后，蹲在沙發(fā)另一頭靠墻的角落里。
      不要輕易相信人類！這是媽媽一直警告我們的——人類形形色色，又天性喜怒無常，欲望多，心似海，他們的念想很可能就是動物的災(zāi)難。
      和媽媽一樣，女主人也每天叮囑她兒子：“在外面，不要相信陌生人，他們不管給你什么東西都不要吃也不要喝，他們要是拉你走或拉你進汽車，就使勁喊救命，記住了！”
      瘦男人把女主人調(diào)制的一大罐酸奶喝完，又喝了很多杯男主人泡的綠茶后，媽媽解除了警惕信號，我們都開始下地走動。走到主人跟前時，他抱起姐姐，對瘦男人說：“就這一只母的?！笔菽腥艘恢皇肿テ鸾憬愕暮蟛鳖i，讓姐姐的頭和前腿動彈不了，另一只手，罪惡之手，伸向姐姐的屁股。
      姐姐又羞又惱地慘叫起來：“媽媽，這個人真討厭，他摸我屁股！”
      竟然侵犯別人隱私，太過分了！我和哥哥也一起幫姐姐抗議。媽媽嗚地弓起身子，尾巴上的毛發(fā)瞬間炸開。好威武??！我們的媽媽憤怒了！我們的媽媽要和人類戰(zhàn)斗了！我和哥哥趕緊鉆到低矮的沙發(fā)底下。這是媽媽教我們的——當自己無力對抗的危險出現(xiàn)時，要趕緊找安全的地方藏起來。我們藏起來也是幫媽媽的忙，讓她不用分心照顧我們，可以一門心思營救姐姐。剛鉆進沙發(fā)，還沒來得及把腦袋調(diào)整回來，就聽見媽媽粗著嗓門短促地大叫一聲。我猜測媽媽肯定是朝著瘦男人的罪惡之手沖鋒了。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驚叫，伴隨一陣騷亂……就在我以為媽媽勝利了的時候，卻傳來媽媽凄慘無助的聲音：“孩子們藏好了，別出來！”
      我和哥哥嚇得一動不敢動。聽得出男主人腳步匆匆地往南陽臺走去，女主人的腳步也跟過去?？蓱z的媽媽戰(zhàn)敗了?？磥?，一只貓是戰(zhàn)不過三個人的。媽媽重新被關(guān)進南陽臺。我和哥哥在沙發(fā)底下，緊張得哆嗦不止，卻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男主人的腳步從南陽臺回來。女主人說：“出血了？我給你用碘伏消消毒。”瘦男人說：“沒事，我躲得快，就破了層油皮。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男主人說：“我找個小箱子。”瘦男人說：“不用，我車里有籠子。”
      三個人走向大門口，門被打開，姐姐哀哀地哭起來。我知道她是想融化主人的心。媽媽在南陽臺朝她喊：“照顧好自己，不要輕易相信人類。等確認了他們值得信任時，再愛他們?！苯憬慵饫乜蓿骸安灰?，不要啊。”
      瘦男人的腳步快速地下樓去。
      突然，女主人大喊道：“等等?！?/p>
      我和哥哥停止了哆嗦，豎起耳朵——看來事情會有重大轉(zhuǎn)折！女主人會像我們的媽媽一樣，拱起身子，把她后背上的發(fā)束炸開，撲向瘦男人，把我們的姐姐救下來嗎？
      就在我們傾耳聽女主人的進攻時，卻傳來她的道歉：“對不起，我想再看她一眼，我最喜歡女孩子?！迸魅肃ㄆ饋怼Ｊ菽腥说哪_步開始上樓，男主人卻說：“走吧，走吧，沒事，女人就是心軟?！?/p>
      瘦男人的腳步發(fā)出快速的噔噔聲，很快就消失了。
      大門被重新關(guān)上。
      主人的腳步往南陽臺走去，我和哥哥在沙發(fā)底下往南邊移動。我們等待著媽媽被解放。等媽媽解放了，我一定要撲到媽媽的懷里，有媽媽的牙齒和四只利爪的保護，不管誰都不能傷害我。
      “萌萌，你不要恨我們，你也是在這么大的時候和你媽媽分離的，你還記得嗎？孩子大了，該有自己的生活。你放心，我們選的人家都是愛貓的。我又不是貓販子，不拿你的孩子賣錢。大姐去的這家，你不認識人家了？你還咬人家！那是你的婆家人。杰克，還記得杰克嗎，那不是你的男人嗎，你倆在這里恩恩愛愛了大半天，忘了？人家當時就和我們約好，讓杰克給你配種，不收費，但要一只小母貓當報酬。你放心吧，他對貓好著呢，他家杰克吃的全是進口貓糧，要不然杰克怎么能有那么光滑油亮的毛發(fā)讓你喜歡呢？”男主人說完這些，對他的女朋友說：“你要是想大姐，就找機會去朝山街他的店里看看，里面全是音樂碟，各個國家的。杰克和他天天在音樂里打盹?！?/p>
      女主人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到平時的狀態(tài)，她說：“動物跟人一樣，也講究對不對眼，開始給她找的老李家那只貓，萌萌死活不讓人家近身。來，萌萌，讓媽媽抱抱你，安慰安慰你?！?/p>
      應(yīng)該是媽媽掙脫了女主人的懷抱，因為媽媽來到沙發(fā)前喚我們，我和哥哥立馬爬出來，但不等我鉆到媽媽的肚皮底下，她就轉(zhuǎn)了身，爬上我們的窩。我和哥哥趕緊跟上。媽媽側(cè)身趴著，把她的右前腿垂在窩門外，準備隨時揮出去。我和哥哥躲在她背后。直到主人一家全都外出，媽媽才帶我們下地吃飯喝水。
      和姐姐轟轟烈烈凄凄慘慘的離去相反，哥哥的離開，無聲無息。難道是在我和媽媽瞌睡時走的？他甚至都沒跟我們告別一聲。還是他哭鬧的時候我沒聽見？
      我想來想去，覺得哥哥可能是在人類的撫摸下，放松了警惕，被抱出了家門。
      哥哥太大意了，我可要吸取他的教訓(xùn)，要緊跟著媽媽，一步也不離開。
      二、少小離家永難回
      濟南夏天的夜晚，很熱，很悶。在主人還沒有回家的時候，我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倚著客廳的櫥柜，仰面朝天，攤開四肢，躺在地板上，這比趴在沙發(fā)和我們的窩里都要涼快些。媽媽瞇著眼，心情舒暢地呼嚕呼嚕。我也瞇著眼，呼嚕呼嚕。有一陣，我以為媽媽不呼嚕了，趕緊屏住氣，翻身抬頭看媽媽。她在，在呼嚕！我放下心來，重新躺回地板。想必是因為我的呼嚕和媽媽的呼嚕合在一起造成的錯覺，我可不喜歡這樣，我要等媽媽呼嚕了自己再呼嚕，她一下，我一下，這樣我才能安心。
      女主人和她的兒子回來了，打開燈和空調(diào)。屋子里瞬時光明一片，也涼爽起來。女主人坐到沙發(fā)上，像平時一樣問候我們：“在家里等得很辛苦吧？過來讓媽媽抱抱?！蔽腋鴭寢屜蛩南ドw爬去。她的兒子也偎過來。她推她的兒子說：“你多大了，還讓媽媽抱。”她的兒子說：“那萌萌都當媽媽了還讓你抱?！迸魅苏f：“好吧好吧，都抱?！蔽覀冐頂D在她的懷里。沒一分鐘，我和她的兒子就離開了。懷抱太熱。人類那么聰明也沒想到在懷里安上個空調(diào)。只有我的媽媽還在，她不停地捋媽媽，從頭到尾，捋下毛來就捏揉成砣，放進茶幾上的垃圾罐里。
      男主人回來了，我和媽媽一起迎上去，剛在他腳邊蹭了兩下，他就說：“我渾身臭汗，先沖個涼?！彼旬敯研l(wèi)生間的門關(guān)上。
      我沒進過衛(wèi)生間，也不想去，那里是人類拉屎撒尿的地方，不會有我們喜歡的東西。媽媽曾經(jīng)說，她剛剛被男主人帶回來時，男主人試圖讓她像人類一樣蹲在馬桶上拉尿，她努力很久都沒有成功。媽媽說，蹲人類的馬桶，就像蹲在懸崖上，非?？膳隆?/p>
      晚飯后，我和媽媽都在主人的撫摸下舒舒服服地閉目養(yǎng)神。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男主人抱起我，走向北陽臺。開始的時候，我并沒有警惕，因為主人最近常抱著我走來走去。這一次，他竟然把我放進了一個比我們的窩還大的紙箱子。
      我的天！肯定沒好事！主人的手從我后背上一挪開，我就縱身起跳。就在我的前爪即將夠到紙箱上沿時，啪的一聲，紙箱被蓋上。我再起跳，用頭去頂紙箱蓋，但撞得我眼冒金星也沒撞開。
      大事不好！我趕緊喊媽媽救命。沒有媽媽的回應(yīng)。一定是陽臺那扇鋁合金門加上臥室的木頭門和紙箱子，合伙把我的聲音給攔住了。好久好久之后，男主人又來了，把紙箱上的東西拿掉，用繩子捆箱子，邊捆邊說：“你的新主人來接你了。”
      想到哥哥姐姐，我也就明白自己要步他們的后塵，像姐姐那樣大呼小叫沒有用，但我也不想像哥哥那樣不辭而別。我怯怯地哀哀地叫，希望主人能讓我再看媽媽一眼，跟媽媽道別，希望聽見媽媽像叮囑姐姐那樣叮囑我。
      我邊喊叫邊站起身，但很快就被晃倒。什么都看不見，只有一丟丟光從紙箱蓋那里透進來。
      紙箱，應(yīng)該說我，被抱進客廳。有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和男的聲音。男的聲音還比較稚嫩，估計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男孩興奮地喊：“我想打開看看！”主人說：“回家再看，已經(jīng)捆好了?！迸苏f：“回家看，回家看。”男孩說：“那讓我抱著下樓好嗎？”女人說：“可以，小心，別摔了?！?/p>
      男主人說：“貓都怕生，警惕性很高，你們到家，最好是找個比較窄小的封閉空間，先養(yǎng)幾天，等跟人熟悉了，再放出來。”
      一番熱切的道別后，我感覺一顛一顛地在動。顛了很多下之后，總算相對平穩(wěn)了，我努力靠近男孩胸前的紙箱壁，讓自己不至于像球一樣在里面晃動。女人問：“累了吧？累了我抱著?！蹦泻⒆雍埃骸安焕?，媽媽你趕緊去打開車門?！迸苏f：“好的?！蹦泻枺骸拔夷芎拓堃黄鹱诤笞鶈?？”女人說：“當然?！?/p>
      男孩子說：“媽媽，趕緊打火，我想快一點看看我的小貓貓。”有嘟嘟的聲音響起來，想必就是打火了。紙箱又動起來，但比前面更輕微，只是微微地晃動。我在離男孩最遠的角落瑟縮著，傾耳聽著紙箱外的動靜。
      “媽媽，我能不能現(xiàn)在看看？”
      “他萬一跑出來，就麻煩了。回家再看。你先跟他說說話，讓他熟悉熟悉你的聲音。”
      “好吧，我跟他說什么呢？”
      “說你想對他說的。他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你可以什么都和他說呀。”
      “那我開始說了?！?/p>
      “說吧?！?/p>
      一股熱乎乎的人類的口氣從紙箱頂?shù)目p隙里進來，男孩的晚餐肯定吃了魚和土豆?！澳阒绬?，現(xiàn)在可以生二胎了，但媽媽說這個政策來得太晚了，她已經(jīng)老得生不動孩子了。我不信。我特別想有個弟弟或妹妹。我天天勸媽媽，讓她像我同學(xué)的媽媽那樣，努努力，生個二胎。媽媽說她的子宮里長了一窩肌瘤，弟弟妹妹沒地方生長。因為這個原因，她才答應(yīng)我養(yǎng)個小貓。”
      “哈哈哈哈，你這孩子怎么和貓說這個？”
      “你不是說，說什么都可以嗎？不說這個說啥？”那股熱熱的帶著魚和土豆味的口氣遠離了。
      “說啥都行?！?/p>
      “那你剛不讓說?！?/p>
      “好吧，好吧，說吧說吧，反正貓聽不懂。”
      “媽媽，我們到底是叫他羅小π呢？還是小布?。课疫€是有點猶豫，我特別喜歡吃奶油小布丁，覺得這名字好可愛?！?/p>
      “我的意見是叫他羅小π。π，代表無限不循環(huán)，多好呀，寓意著他陪伴我們有無限不循環(huán)的日子。要不是派出所不讓用字符，我就給你取名羅小π?！?/p>
      “羅小π的寓意好，但聽起來不夠可愛。”
      “媽媽的意見僅供你參考，你自己決定?！?/p>
      “那讓他自己來決定怎么樣？畢竟是他的名字。”
      “這個主意好，可是他怎么決定呢？寫兩個鬮讓他抓？”
      “等到了家，我就喊這兩個名字，看他答應(yīng)哪個。”
      我努力琢磨著女人和男孩的對話，想起再也見不到媽媽，遂難過得想大喊大叫，想從紙箱里逃出，跑回媽媽身邊。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得縮緊身子，蜷起尾巴，防備他們會突然打開箱子來捉我。
      微微的晃動結(jié)束了，我又被男孩抱起來，一顛一顛地走。走了一陣停下，有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這聲音我太熟悉了，每天早晨等它響起，就代表著主人離開家。傍晚它響起，主人就會回來。
      紙箱子打開的一瞬間，我緊張得一動不敢動，眼睛也不敢抬。
      男孩說：“哇！媽媽，他竟然是白色的！他不應(yīng)該是咖啡色和黑色的嗎！”
      “等他長大了，就變色了?！?/p>
      “真的嗎？他真可愛，真的像砣大奶油，像個大布丁，我好想吃布丁，想舔舔他，看他是不是香香的涼涼的，叭叭叭。”男孩發(fā)出吃東西的聲音。
      太嚇人了，這是個什么樣的人類呢？他喜歡吃活食？他是要吃我嗎？他是個吃貓的惡魔嗎？我睜開眼，看到一個女人的臉和一個男孩的臉。我轉(zhuǎn)向男孩，警惕地盯住他，悄悄地在身子底下，把我的前腿往后收收，準備關(guān)鍵時候發(fā)力逃跑。
      男孩興奮地喊：“媽媽，快看，他看我了！他的眼睛是黑色和藍色的組合??！他真漂亮！真可愛！小布丁，小布??！你喜不喜歡叫小布丁？要是喜歡你就喵一聲，說喜歡！”我想告訴他不喜歡，有誰喜歡被吃掉呢？但我怕語言不通，讓他誤會，就只咽了咽唾沫。
      “那，羅小π呢？羅小π！”他的臉垂得更低了，幾乎要碰上我的臉，他嘴巴里的魚香和土豆味，讓我想起在主人家未吃的晚餐，想起我的媽媽，想起我愛著的主人和我們的家。
      “喵！”我警告他離我遠點。
      “媽媽，他答應(yīng)了，他真的答應(yīng)了！你聽見了嗎？他同意叫羅小π！”
      “聽見了，聽見了?！迸寺曊{(diào)里也充滿了歡喜。
      竟然把我的警告當成同意，人類是太笨還是太自以為是，或許只是語言不通造成的后果。不知道為什么上帝讓各類之間的語言都不通，最可憐的是人類，他們本類之間的語言就有千萬的不同。唉，語言不通，是無法真正相互理解的。就像此時，我的警告被當成贊同，這樣的事真讓本貓寶無語。
      發(fā)現(xiàn)他們除了趴在紙箱上說話，并沒有伸出手來，我心情放松了一點，抬頭觀察四周的情況，為下一步出現(xiàn)危險時做準備。男孩說：“媽媽，羅小π又看我了，他是想找人抱抱吧？我能抱抱他嗎？”
      女人說：“貓叔說要找一個小的封閉空間讓他先待幾天，等熟悉了再放出來。咱們把他放到哪里呢？衛(wèi)生間小，但人要進去，他就容易跑出來。陽臺！陽臺可以！”
      陽臺！又是該死的陽臺！這兩個人類打算怎么對待我呢？關(guān)在鋁合金的阻隔之內(nèi)，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逃不出！
      我豎起耳朵，四下打量。沙發(fā)，桌子，椅子，櫥子……
      魚腥味和土豆味的手伸了過來，卡著我的腋窩把我提起來。我的小肚皮就露了出來?！皨寢?，羅小π還有小奶子呢！快看，像小米粒，這么小。媽媽，貓叔叔不是說羅小π是公貓嗎，他怎么還長小奶子??？”男孩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把我舉到女人眼前。
      女人拿掉眼鏡，湊近我的肚皮，伸出她的手指，撥拉我肚子上的毛，看了看，說：“你是男孩，不也長著小奶子嗎。乳房，不管雄性還是雌性都有，區(qū)別是長大后發(fā)不發(fā)育?！?/p>
      “媽媽的意思是說，我和羅小π長大以后，小奶子都不發(fā)育了。”
      “當然，發(fā)育的是女的，母的。男的，公的，要是發(fā)育，就麻煩大了?！迸苏f完，朝陽臺走去，邊走邊說，“我把他的窩和食盆水盆屎盆都拿到陽臺上去?！?/p>
      “媽媽，羅小π有幾個小奶子？他也像我一樣有兩個嗎？”男孩把我舉高了一點，想研究我的肚皮。我使勁兒蹬了蹬后腿，差一點點就撓到他的眼，嚇得他立馬打消了親自研究的念頭。
      “媽媽，快，快看看羅小π有幾個小奶子？”他抓我的手更緊也更往上了，我的頭縮在我的兩條前腿中間，我的肚皮被拉得更長，更暴露。
      他的媽媽來了，又拿掉鼻梁上的眼鏡，用她的食指來扒拉我可憐的毫無遮擋的肚皮。我的肚皮，那可是我們四腿動物最柔弱最沒有防護的部位。我恐懼地盯著她，感覺到她的指甲在我的肚皮上滑動，翻找。雖然，我的肚子被拉得難受，后腿很難有發(fā)動起跳的力量，但我還是做著準備，防備她的指甲掐我的小奶子或劃傷我的肚皮。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應(yīng)該是四個?！迸苏f。
      “數(shù)準了嗎？”男孩，又試圖低頭親自驗證我小奶子的數(shù)量。
      我想再蹬他的眼睛，但看看高大的女人，我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從女主人那里知道，女人也和我們的媽媽一樣，最仇恨傷害她們孩子的類，不管是人類還是貓類狗類。啥類都不行。不管啥類，只要弄傷了她們的孩子，她們就立馬從最溫柔變成最兇惡。
      女主人的兒子曾把哥哥從沙發(fā)上扒拉到地上，疼得哥哥小聲叫了一下，媽媽回頭就哇嗚一口咬了他的手。他也叫了，聲音比哥哥的大很多倍。他的媽媽，從廚房里跑出來，拿著刀追趕我的媽媽，滿臉怒氣，看那樣子，會劈了我們的媽媽放鍋里燉了當人類的菜。我被嚇得四腿麻木。我媽媽迅速爬到書櫥頂上。那里是人類夠不到的地方，除非他們踩了凳子。媽媽在櫥子頂上，大聲辯解，說是她的兒子先欺負了自己的兒子，媽媽出于護子本能才咬的他。但，人類聽不懂媽媽的話，她揚揚手里的菜刀說：“你以后如果還敢咬我兒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想起這一幕，我打消了踹男孩的計劃。耐著性子讓他們研究我的小奶子?！拔以僬乙槐榘。惚ё×怂?，別讓他亂動。一個，兩個……”
      兩個人用了三四分鐘研究我的小奶子，竟然數(shù)不準，六個數(shù)成四個！唉，這么笨，可如何是好？
      “媽媽，怎么能看出他是公貓呢？我怎么沒看見他的小雞啊？”
      我的天！這兩個笨蛋人竟然萌發(fā)了研究我性別的心思！明擺著的小奶子都數(shù)不清楚，他們要是來研究我的性別，那不得趴我屁股上半天！這么笨，估計半天也搞不明白！可憐的我，我的隱私，我的羞澀，我的自尊，可怎么辦??？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得逞。我朝著他們齜出我尖利的牙齒，粗著聲音，哇嗚一聲恐嚇，警告他們！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我的牙可以咬掉他們的肉，最起碼也能咬破他們的皮，讓他們?nèi)ゴ蜥槨?/p>
      他們竟然沒有害怕。女人的手指已順著我的肚皮滑向我的后腿根，就要接近我最為隱私的部位了。雖然，他們的四只大大的爪子，每一只都接近我整個身體那么大，我還是暗吸一口氣，使勁一收肚子，讓我的后腿抬起來，猛一用力，蹬向女人的手。
      一下。再一下。
      女人的手被我成功踹到。雖沒能抓破皮，但也劃出了白色的道紋。
      “哎喲，他還怪能耐呢，抓著我的手了。”女人抬起頭，重新戴上眼鏡，對她的兒子說，“以后再研究，我們帶他到陽臺。”
      陽臺！我的媽呀！為什么人類每家都有個該死的陽臺！剛脫離被研究的窘境，又要被關(guān)禁閉。
      不能去！不能去！
      那哀哀慘叫的日子歷歷在目。那永遠攻不破阻隔的絕望，記憶猶新。
      我使勁兒地收縮肚子，努力讓我的后腿蹬出高度，蹬出力量?？墒牵覀冞@慣于在物體上穿越、跑跳的四腿類，一旦被迫懸空，就如愚公丟失了挖山的鐵鍬。我的最具彈跳能力的后腿，只是在半空中扒拉了兩下，反而招惹得男孩把我的前腿抓得更緊。
      不能魯莽行事，要麻痹人類，然后再找合適的機會逃生。我想起媽媽曾說過的話。硬的不行，來軟的。我哀哀地哼叫了一聲，拐著彎彎，用人類聽了能把心給融化掉的腔調(diào)。
      果真奏效。男孩放松了手中的勁兒，并低頭問我：“羅小π，我是不是弄痛你了？”女人從她兒子手里把我接過去，用左手托了我的后腿和屁股，蜷縮的左胳膊形成可以趴伏的小床。我被研究了半天的肚皮，終于從被抻拉的狀態(tài)得以恢復(fù)正常，舒服得我不由得瞇了眼想瞌睡，但我知道不能掉以輕心，不能錯過逃生的機會。我把伸出去的前腿收回來，盡量和后腿相互抵靠著?？次也豢吓肯?，女人開始撫摸我的背毛，邊摸邊搖晃身體，跟她的兒子說：“你小時候，媽媽就這樣抱著你?！?/p>
      女人的兒子學(xué)著我剛才的叫聲，靠近他的媽媽說：“我還想像小時候那樣被媽媽抱著?！迸诵χf：“你都快和媽媽一樣高了，我怎么抱得動?！?/p>
      男孩問：“我小時候什么樣？”
      女人說：“像只小貓。”
      男孩驚訝地說：“真的呀？我也這么小，這么白，像砣奶油布丁嗎？”
      “你可比他大多了。你像個頭很大的小貓。你生下來，全身都紅紅的。有人說，紅孩子長大了白，你竟越長越黑?！?/p>
      “那就是說，我也會變色，也像羅小π一樣?！?/p>
      “嗯，可能吧?！迸苏f。這根本就不算個答案呀，男孩竟然就相信了。我瞅了眼男孩，覺得他和我見過的人類完全沒有區(qū)別。唉，沒有區(qū)別肯定就沒變化嗎，這么簡單的道理他竟然搞不明白。這兩個人的笨，真讓我無語。好在，敵人的蠢笨就是我們貓類勝利的階梯。我更有了逃生的信心。
      女人托舉著我，撫摸著我的后背，走向陽臺。正是逃跑的好機會。我的心緊張得怦怦狂跳。我動了動腿，挺了挺身子?？梢豢锤叨?，我打怵了。在主人家里，我跳過的最高高度是沙發(fā)。
      這么高，會不會摔得我皮開肉綻？就是弄個輕微傷也麻煩，萬一摔殘了，再被扔進垃圾桶，我的一生就太短暫太悲催了。想到這里，我趴伏到女人的胳膊上，作乖乖狀。
      女人也和我的媽媽一樣，喜歡乖寶，她親了下我的額頭，對她的兒子說：“看他多乖，我就喜歡乖孩子。”女人說著，蹲下身，用右手從我的胸脯下托住我，我的前腿卡在她的指間，肚皮正正好好地趴在她的小臂上，舒服得我又禁不住閉了下眼。女人蹲下身，把我放進一個毛茸茸軟乎乎的窩里。
      她雖然笨得數(shù)不清我有幾個小奶子，卻很會抱我?？磥硭谋恐辉跀?shù)數(shù)上，不能太小瞧她。我瞇了眼，哀哀地拐著彎彎哼叫了兩聲，并伏下頭，做出睡覺的樣子。
      果然，女人上當了，她站起身跟她的兒子說：“貓累了，想睡覺了。”她的兒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可是最佳的逃生機會。在主人家里的經(jīng)驗告訴我，人類相對于我們貓類來說，有很多缺陷。比如，當人類想在地面上抓我們的時候，他們兩條腿站立的缺陷就立馬呈現(xiàn)——在他們彎下腰，將上臂靠近地面的這一剎那，我們貓類早就逃之夭夭。
      我暗暗收攏四肢，屏氣提神，瞇眼窺看眼前的兩個人。他們的眼睛已離開我，正彼此對看。男孩對女人說：“我們趕緊把門拉上吧，貓叔叔說不能讓他亂跑?！?/p>
      女人說：“好的?！?/p>
      這家人的陽臺門是向兩邊推拉式的，女人和男孩各拉住一扇，往當中匯合。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早已蓄積著力量的四肢，一起發(fā)力，嗖地竄出那軟乎乎毛茸茸的新窩，箭步向客廳逃去。
      兩個人慌了，伸出他們長而呆笨的前腿，哦，他們叫胳膊，一起彎腰來捉我。但是他們倆撞在了一起，男孩的腿被女人的腿給別住了，差點摔倒?？磥?，加起來的四條腿到底比不過我們貓類完美的天生四條腿。我第一個念頭是逃進眼前的沙發(fā)底下，轉(zhuǎn)念想到這很容易被他們捉住，只得繼續(xù)往前逃。
      餐桌寬大的靠近墻的桌腿？墻角冰箱和墻之間的縫隙？我的大腦高速運轉(zhuǎn)著，眨眼間就把它們一一否定。我必須找到一個人類很難發(fā)現(xiàn)，即使發(fā)現(xiàn)了也很難奈何我的隱秘之處。感謝媽媽賦予我的圓圓的大眼睛，不用扭頭就能看到200度以內(nèi)的情況。冰箱旁邊的墻壁上，有一扇鏤空的鐵窗（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暖氣倉），正好是我稍一用力就能躍進去的高度。
      真是天助我也。鐵窗里有一大長排白色的鐵家伙，靠近地面還有一條粗粗的長管子。我鉆到管子下面，仔細打量——長管子能把我的后背遮擋起來，人類想拿東西來敲打我是不可能的。斷定了藏身之處是安全的，我才覺得自己又累又餓，但我清楚現(xiàn)在不是吃更不是睡的時候。
      那兩個人，兩個想把我關(guān)在陽臺的人還在翻天覆地地找我。他們在搬動沙發(fā)，趴床底，挪櫥子，嚷嚷著找手電。聽起來，女人在這些方面比那個男孩更笨一些。
      男孩說：“手機上就有手電嘛，還到處找手電筒?！?/p>
      手電筒我沒有見過，但我見過手機上的手電，男主人經(jīng)常用他粗粗的胖胖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一戳，手機后面就發(fā)出強烈的光，他用它照我們的食盆水盆和屎盆。
      雖然人類的祖先不像我們貓類祖先那么聰明而有遠見，沒能給他們的后代長上有夜視能力的眼，但他們?nèi)祟悈s一直在發(fā)明東西，來彌補他們的先天不足。唉，前輩做事不周到，必定會給子孫帶來麻煩。好在，他們?nèi)祟惱镉新斆鞯?，否則他們在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就會全體變成瞎子。幾十億的瞎子在夜晚一齊摸索，是件可怕的事。
      哦，哦，他們的腳步聲近了，近了，無情的捕捉就要發(fā)生了。我挪開替人類難過的心思，收縮全身，伏下頭，把我的前腿墊在下巴底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鐵窗口。
      時間在我的焦灼等待里，變得無限漫長。我發(fā)現(xiàn)，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四肢，乃至我全身的毛發(fā)，都進入了戰(zhàn)備狀態(tài)。
      我看見強光一閃，把那一大排白色的鐵家伙照得耀眼的亮。我屏住呼吸。他們在鐵窗口停留了片刻，估計是用手電照了照冰箱后面，又走遠了。呵呵，人類的笨，也是令我們貓類竊喜的。
      女人和男孩又去了他們的臥室，書房，甚至去查看窗子和門。他們驚訝著：“怎么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呢？”
      “媽媽，羅小π太膽小了吧，我們又沒怎么他，他就嚇得躲起來?！?/p>
      小男孩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大家都是兒童，他怎么就體會不到我的恐懼、孤獨、無助呢！竟然還說出這么貶低我的話。
      如果陌生的人類突然把他從媽媽身邊搶走，把他放進一個陌生的家庭，讓陌生的眼睛不轉(zhuǎn)眼珠地盯著，用陌生的手使勁抓縛著，像看怪物一樣研究著，扒開他的衣服，研究他的小奶子和小雞雞……哼哼，他會微笑著撲向陌生人的懷抱嗎？他會相信他們的話語嗎？會放心地吃他們給的糧食嗎？不，應(yīng)該是幾頭老虎劫持了他，然后研究他……他不會躲起來？我不信！
      我是“膽小”，可這種“膽小”是審慎，是自我保護，你懂嗎？不僅是媽媽告訴我不要輕易相信人類，我的大腦里還祖?zhèn)髦@方面的天生記憶，這可是我們祖先給我們創(chuàng)造的優(yōu)于人類的功能。我們根本不需要媽媽天天叮囑——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吃他們的東西，不要跟他們走。
      “兒子，你該睡覺了，算了，我們不找了?！迸说穆曇?。
      “我要找到羅小π，我想摟著他睡覺?！?/p>
      “再不睡，明早就起不來，你不怕上學(xué)遲到被罰站嗎？現(xiàn)在，馬上去睡覺！”
      “我不，我要找到羅小π再睡?！毙∧泻⒌脑捯魟偮?，大門口就響起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一個男人洪亮的粗嗓門說：“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
      “爸爸，我和媽媽今晚去把羅小π帶來了?！?/p>
      “羅小π？誰？”
      “就是我的小貓呀，我和媽媽給他取的名字，羅小π。π，山巔一寺一壺酒，3.14159， 爸，往下怎么背來？”
      “爾樂苦煞吾，把酒吃，酒殺爾，殺不死，遛尓遛死，扇扇刮，扇耳吃酒。往下我也記不住了。不是不讓你養(yǎng)貓嗎，到底是不聽話！你連自己都管不好，再弄只貓來！”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不耐煩。他肯定喝酒了，我聞到了強烈的酒味，還有濃重的大蒜臭味。他肯定是就著大蒜喝酒了。人類真是奇怪，竟然喜歡那么惡心的氣味，還把惡心的氣味混合起來。
      “媽媽同意的?！毙∧泻⒌穆曇艉艿?，把責任推給女人，說，“我去睡覺了，媽媽，你一定把羅小π找到啊。
      “別忘了戴塑形眼鏡！”女人喊。
      “不想戴了，媽媽。”
      “不行，必須堅持戴，不戴視力下降得厲害，用不了幾年就和你爸一樣，眼鏡厚得跟啤酒瓶子底似的?！?/p>
      小男孩嘟囔說：“好吧，好吧，戴，戴戴?！?/p>
      這個男人看來是個不喜歡我們貓類的，是個危險的人，聽聽他的話，都是喝酒呀殺呀死呀的。天啊，他什么意思呀，是要殺了我就著大蒜一起喝酒嗎？人類可是最喜歡吃各種類的肉！
      媽媽，媽媽媽媽……我知道不是想念媽媽的時候，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來，想得我想大聲呼喚她。
      不好，那個男人的腳步聲！我一下從自艾自憐的狀態(tài)轉(zhuǎn)為戰(zhàn)備狀態(tài)。
      “就這么一百三十平方米，他能跑到哪里去？我來找，你們找東西不行?！蹦腥说哪_步聲近了，近了，已經(jīng)到了鐵窗前。
      “會不會跑到暖氣倉里了?！卑殡S他的話音，被縮小的太陽一樣的強光照進來。
      媽媽，救我！媽媽，救我！我在心底里吶喊著，把身子縮得更小。
      “不可能，上面有紗網(wǎng)，他怎么能進去。”女人說，“都趕緊睡了，不找了，他既然躲起來，肯定是害怕了，別找了。”
      “不找，他要是到處撒尿，這屋子里得臭死?！蹦腥说那白σ呀?jīng)伸到鐵窗底下，打算扭螺絲卸鐵窗。
      “明天再說。你快睡去，看你又喝這么多貓尿！”女人的語氣很是不耐煩。
      男人的前爪縮了回去。哦，人類叫手，縮了回去。嘟囔著走遠了。
      他喝的不是酒，是貓尿？天啊，他怎么喝我們的尿呀？是對著我們貓類的屁股喝嗎？怎么會有貓愿意對著他們的嘴撒尿呢？還是被人類從肚子里硬捏出來的？如果這樣，就會有很多貓被人類奴役著，專門用來取尿了！哦，一定是的，他們也這么對待熊，取熊的膽汁，取鹿的角……他們的電視里就是這么說的……可，可，為什么那種臭味不像我們的尿味呀？難道人類像發(fā)酵酸奶一樣，把我們的尿發(fā)酵了？
      女人也走遠了。
      燈滅了，只有空調(diào)在嗡嗡地響。
      暫時安全了。我禁不住渾身癱軟，稍稍緩過神，從粗管子底下出來，趴到它上面，使勁伸伸我的小蠻腰，弓起背，再把前腿伸出去，把我的小蠻腰最大限度地抻開。做完這幾個動作，緊縮了半晚上的筋骨算是得到了舒展，我蹲在鐵管子上，仔細琢磨這三個人。
      毫無疑問，男人最危險，也最無知，竟然說我會到處撒尿，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肯定是他這么干過。我們貓類，可是最講究衛(wèi)生，最注意保護二便的類。我們祖先，一代一代，在我們的大腦里刻著這樣的天生訓(xùn)誡——不隨地大小便，不但有利于環(huán)境衛(wèi)生，還保護我們自身的安全。當然，劃定我們的屬地時，例外。
      哦，我有些明白了，人類為什么需要學(xué)校，需要他們的父母天天叨嘮，那是因為他們的大腦里缺乏遺傳知識這個功能，人類的小孩生下來，大腦是空白的，對對對，肯定是這樣，兒童期的小人，什么都要學(xué)。唉，可憐的小人，天天背書包去上學(xué)，天天早晨喊著：“我不想去上學(xué)，我想睡覺?！?/p>
      夜深了。我的光頭男主人，我的后背上的發(fā)束像媽媽尾巴的女主人，他們肯定也睡了。媽媽應(yīng)該不會睡，以往她都是在夜里帶我玩耍，媽媽你知道我有多么危險多么害怕多么想念你嗎？我的眼淚流下來，熱熱的，我伸出舌頭把它們舔進嘴里。我知道，我必須獨自面對這一切，自己的眼淚只能自己悄悄地舔。
      三、待遇最高的大小便
      度夜如年。
      初來乍到的第一個夜晚，驚心動魄，在人類的呼嚕聲里一秒一秒地挨，而我對人類的把握卻沒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有信心。我不敢走出暖氣倉，甚至不敢到鐵窗前面往外窺探。我能做的就是在暖氣倉最里面的角落，縮緊身子，趴在那個粗粗的管道下，連腦袋都沒法抬起來。累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在確定三個人都沒有起床的時候，我才從管道下面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到管道上面舒展一下筋骨。但，只要有任何動靜傳來，我都會立馬躲回去。比如，小男孩說夢話，女人翻身，比如空調(diào)突然啟動，比如男人的呼嚕聲突然變大。
      暖氣倉里很臟，有碎的水泥渣和木頭屑，有厚厚的灰塵，它們讓愛講衛(wèi)生的我很不舒服，時不時地冒出想舔理毛發(fā)的念頭，但我只得忍著。舔理毛發(fā)，那不僅要有寬松的環(huán)境，還要有輕松的心情。
      天亮了，人類開始了起床、大小便、洗臉刷牙、吃早餐。小男孩醒來就喊：“找到羅小π了嗎？”
      男人女人異口同聲地催促他：“趕緊起床，要遲到了?！蹦腥苏f完，就路過鐵窗去了北陽臺，他一路放著很響的屁，足足有五六個，吱吱吱，吱吱，吱——。嚇得我渾身哆嗦，以為他拿著手雷之類的來對付我。等他走過，我才聞見屁的臭味，然后聽見油煙機的抽動聲，聞見煎雞蛋的味道，聞見粥的味道、咸菜的味道。
      我在原來的主人家從沒聽過人類把這么多個的屁連在一起放，原來聽過的大都是單個的，偶爾有兩三個的，聲音也柔和很多，拐拐彎彎，大有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哼唱小曲的姿態(tài)。有一次，我被男主人的單個屁嚇得從沙發(fā)上摔下地的時候，媽媽告訴我，人類的屁不會有危險，只是味道不好;有危險的是他們在過年的時候，放一種特別像屁，但比屁要響很多倍的叫鞭炮的東西，那東西，啪啪地炸響，能把人類炸傷更能把我們貓類炸傷，聽到那樣的聲響要躲起來。
      臭屁散去，我聞見了玫瑰的香味。我原來的女主人賣精油，經(jīng)常在家里接待客人，向他們介紹各種精油，給他們聞精油的氣味。有時我湊上去，她會笑著對我說：“你也想聞啊，你什么都好奇，來給你聞聞，好聞吧？這是玫瑰香味的，好聞吧……這是檸檬香味的，哎喲喲，不喜歡呀，哈哈哈?！?/p>
      這家的女人往臉上擦的面霜或抹的香水、精油，是玫瑰香味的，這是沒錯的。
      三個人坐到了餐桌邊吃飯，就在鐵窗戶的前面。濃重的飯菜味讓我癟癟的肚子扭動起來，我禁不住跟著他們的咀嚼聲，伸展舌頭使勁舔自己的嘴巴，舔我的牙齒，因為它們很癢很癢。伴隨著他們吞咽的聲音，往我可憐的小肚子里咽唾沫。
      小男孩說：“我今天能不能不去上學(xué)了，我想在家找羅小π?！?/p>
      女人說：“趕緊吃，等你下午放學(xué)回來，肯定能找到他?！?/p>
      男人呵斥說：“想什么呢？你要有這想法，我告訴你，我立馬給你把貓扔了！”
      小男孩說：“我又沒說永遠不上學(xué)，就說今天一天嘛。”
      男人女人又一次異口同聲：“一天也不行！”
      腳步聲又起，男人去了廚房，女人和小男孩走向大門口。小男孩喊：“羅小π，我去上學(xué)了，等我放學(xué)回來再找你??！你藏好了，別讓我爸找到你，他要八點才離開家，現(xiàn)在是七點，七點！你無論如何藏好這一小時，等他走了再出來?。∥也辉诩?，沒人保護你，他會扔了你的！”小男孩突然哽咽了，他的媽媽又跑回餐桌，然后又回去對她的孩子說：“拿著，擦擦鼻涕眼淚！”
      大門響了，有風鈴的悅耳叮咚聲傳來。這家人類的大門上有風鈴。原來主人家的風鈴在北陽臺，當窗子打開，有風吹進，它才叮咚——我喜歡它，它晃動著響的時候，我就蹲在它下面，仰著頭，看它，聽它，久久地，怎么也不厭倦。
      風鈴聲在男人從廚房走出的腳步聲里，停止了。我也像風鈴一樣安靜地呆趴著。
      突然，男人的粗嗓門響起來，像他的屁一樣響，一樣急促：“羅小π！羅小π！羅小π！貓！貓！貓！”男人可能覺得我不知道羅小π是我自己，又改叫貓！不管你叫我什么，我怎么能傻傻地出去呢？我又不是沒聽見你惡毒的話，把我扔了，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我緊緊地緊緊地緊緊地縮身子，覺得自己都快縮成人類的饅頭了。
      “喵——喵——喵——”
      哦，天哪！有我們貓類的聲音！分明不是媽媽的，但畢竟是同類的聲音?。∈莵韼椭业膯?？我的小心臟激動得怦怦跳動，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就在我馬上要發(fā)出回應(yīng)的時候，男人的粗嗓門又響起來：“貓！貓！喵！喵！貓！貓！出來，出來！”
      竟然是那個男人！真是惡毒，差點我就做了他的“小紅帽”，差點就讓他的“大灰狼”計謀得逞！我緩緩地閉上嘴巴，只用我視角200度的大眼睛緊盯著鐵窗口。心里暗暗感謝原來的男主人給他女朋友的兒子，不但講愚公移山的故事，還講小紅帽的故事、白雪公主的故事等很多故事。感謝自己在男主人講故事的時候，趴在他腿上當旁聽生，而沒有像姐姐那樣只顧梳理自己的毛發(fā)，臭美。唉，但傻貓有傻福啊。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它給了你聰明的腦袋，就一定會制造出麻煩來檢測這個腦袋。
      別的房間有桌椅挪動的聲音，有擰螺絲的聲音，有鐵器碰撞的聲音……看來這個可惡的人類，已經(jīng)瞄準暖氣倉了。
      要不要從這里出去，鉆到沙發(fā)底下？
      我大著膽子從管道下面出來，湊到鐵窗口一看，這家人的沙發(fā)真是不友好！低得很！或許，藏到女人和小男孩昨晚找過的地方，會更安全？
      就在我打算鉆出去另尋藏身之所的時候，男人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他噠噠噠地走來接電話，我立即回到管道下面。
      女人的聲音傳來：“你沒在家找找貓藏哪里了？”
      “除了餐廳的暖氣倉，我都找了。我知道有紗網(wǎng)不可能進去，其他沒紗網(wǎng)的，我都用手電照了，沒有，北臥室的沙發(fā)也挪開找了，沒有。”
      “找得認真嗎？”
      “認真！暖氣倉，我都把鐵罩子拆下來，趴下，鉆進去，用手電照了！”
      “那會藏到哪里去呢？我和兒子昨晚把客廳、書房的沙發(fā)都挪開找了，床底下也找了。太神奇了吧。”
      “再說吧，我得上班走了?！蹦腥藪炝穗娫?，鎖了大門，走了。
      上班的走了！上學(xué)的也走了！
      人類離去，就是我們貓類的天下！主人離去，媽媽帶領(lǐng)著我和姐姐哥哥，走遍、看遍、嗅遍、爬遍、跳遍、磨蹭遍人類所有物品，打破人類給我們的限制……那種瀟灑和快樂，像人類被突然揭了鍋蓋的美味，一下躥出來……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瀟灑和快樂！
      離開這臟臟的暖氣倉，爬到沙發(fā)上，伸直我的小蠻腰，翹起我的小腿，扭動我的小脖子，仔仔細細地梳理全身，把那些討厭的木屑、水泥渣、灰塵，都去除干凈。然后……不對，不對，我要先找到吃的喝的，大吃一頓，吃飽喝足，再清理。我的肚子已經(jīng)餓癟了，我的腿都顫悠悠地變軟了。
      我走到鐵窗的左下角，昨晚那里的紗窗被我一頭撞上后，只是從鐵窗邊上的小螺絲釘那里脫了線，讓我鉆過后，又原樣落下，才幫我騙過了三個人類。
      我鉆出鐵窗，朝著南陽臺的食盆水盆跑去。
      跑到客廳沙發(fā)時，我的耳朵里突然響起媽媽的叮囑：“要小心人類，他們的心思很深！”我緊急剎住奔跑的腳步，遙望著南陽臺上能讓我吃飽喝足能大小便的各種盆，決定寧愿餓著也不可因為一頓飯壞了終身。
      人類里那些聰明者，能設(shè)計很多自動的東西，這個我在原來的主人家里就知道了。男主人喜歡修補那些破了的人類用過的各種瓶瓶罐罐，常有人到家里找他，他們常常從談?wù)撊詣拥钠嚒w機一直談到自動打孔機。
      如果這家人對開的陽臺推拉門是手自一體的呢，既能手動也能自動，等本貓寶一跑進去，它就自動關(guān)閉，我不就被人類甕中捉鱉了嘛！不能去！人類說得對，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要忍。忍我的饑，渴，大小便，還有困。
      我伸頭試了試沙發(fā)底，太低，要費勁兒才能鉆進去，這個不可用。電視柜的底部高度有些高，人類只要趴下身就會看見我，最適合藏身的是茶幾，但四周無擋，人類一搬動，我就暴露了。
      研究完客廳，我貼著墻壁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們的書房和臥室門口，伸著頭打量，還好，每個房間都有暖氣倉，而且沒有紗網(wǎng)罩蓋，那個男人說的。呵呵，他不知道，他在泄密。
      幾經(jīng)琢磨后，我選擇了南臥室，也就是小男孩屋里的暖氣倉，不僅因為它比餐廳里的那個大，也因為這間房子和北臥室——女人的，對著門，萬一被發(fā)現(xiàn)，只要我能逃離人類的魔爪，不用拐彎就能直線躥進北臥室。女人和小男孩應(yīng)該不會允許那個男人在他們的地盤上對我太殘酷吧。
      因為不了解這家人進出家門的規(guī)律，我不敢大意，立即進到南臥室的暖氣倉，在稍微干凈一點的東頭安頓下來。我趴在管道上，瞇眼打盹，耳朵卻不敢放下，稍稍有動靜傳來，就躲到管道下。
      經(jīng)過多次的虛驚，到傍晚，終于響起了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接著響起了風鈴的聲音，清脆悅耳，然后是門被砰地關(guān)上的聲音。我緊縮身子，屁股已經(jīng)緊緊地抵住了墻壁，一塊水泥渣在我屁眼下，但這也僅僅是開頭瞬間感覺到的，等女人和小男孩走進客廳，我已緊張得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我聽著他們在客廳放包，按動空調(diào)遙控器。小男孩說：“我去看看小貓出來吃食了沒有?！辈灰粫海终f，“沒有變，媽媽，食盆沒有變化，他會不會餓死了？”
      “不會的，一天不吃沒事的？也可能是他吃了你看不出來。”
      “我能看出來！我把他的貓糧做了記號，上面一層全是小星星形狀的?！毙∧泻⒗^續(xù)說，“媽媽，一點也沒變！羅小π真的沒吃。他的廁所也沒變樣子。媽媽，真的沒吃沒喝沒拉沒尿，他會不會已經(jīng)死了？”小男孩的聲音濕噠噠的。
      “不會的，趕緊過來喝杯水，喝完，咱們一起找他，咱們把家徹底翻一遍，肯定能找到他。”
      然后我就聽到了小男孩的驚呼：“媽媽，媽媽，快看！”
      “真像一朵朵的梅花啊！”小男孩感嘆道。
      奇怪的是聽不見女人的動靜，我把耳朵朝向客廳的方向，也聽不見。小男孩也沒了動靜。過了難以忍受的幾秒鐘后，小男孩給男人打電話，他低低地說：“爸爸，羅小π就藏在餐廳的暖氣倉里，他把紗網(wǎng)撞開了，從下面角上撞開的，讓咱們看不出來。爸爸，你知道嗎，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我在地板上發(fā)現(xiàn)了他的腳印，跟梅花一樣的腳印。爸爸，我厲不厲害？我長大了能不能當柯南那樣的破案專家？”
      “噓！噓！”一直沒有動靜的女人發(fā)音了，接著有擰螺絲的聲音，有鐵器被小心地放下的聲音。
      謝天謝地！本寶寶怎么這么聰明呢！得意的傲嬌的表情爬上我英俊的小臉龐，但我沒等它站穩(wěn)就把它趕走了。我可不是靠臉蛋吃飯的愚蠢家伙。我靠我們貓類，尤其是我們暹羅家族優(yōu)秀基因所賦予的能力。簡單地說，靠智慧。通俗地說，靠腦子。
      女人和小男孩撲了個空。聽得出來，他們很不自信地把那個暖氣倉看了又看，并反復(fù)跟對方確認結(jié)果。
      “媽媽，我們?nèi)タ纯磩e的暖氣倉里有沒有吧?！毙∧泻⒃诠膭铀膵寢尅?/p>
      “那些你爸早晨都看過了呀。”
      “他要是在爸爸走了之后進去呢。媽媽你別動，別踩了他的腳印，讓我破破羅小π失蹤案。腳印越來越淺，到客廳這里就沒了……”
      我咬了咬牙。對小男孩。在他說擔心我餓死并啜泣的時候，我心里以為他是朋友，沒想到，他竟然光顧著滿足自我的賣弄，竟絲毫不體諒我的難處。
      他們會來。我無處逃避。只得做被發(fā)現(xiàn)而不被捉的努力。我使出吃奶的勁，把身子縮至最小，把頭低下，并閉上眼睛。我知道這是危險的，閉了眼，不能在第一時間觀察敵人的出擊。但我知道我們貓類的眼，在人類的燈光下，會像他們的寶石一樣發(fā)光，那就等于跟人類說：“我在這里，我在這里?！?/p>
      我瑟縮著，祈禱著，幻想著他們把我看成墻的一部分，或看成一坨白石灰。
      “媽媽，羅小π在這里！”小男孩的聲音尖利、激動到顫抖。
      躲避不了的，就只能勇敢面對。我優(yōu)雅地抬起頭，因為管道的壓迫，無法抬到讓人類明白我們貓類傲嬌的高度。我直直地盯著他。他手里并沒有拿棍子之類的武器。鐵窗口只有他的臉和他手里放著強光的手機。
      “媽媽，羅小π的眼睛會變色啊，用手電光一照，黑眼就變成藍眼，只當中一溜溜黑的呢?！?/p>
      “起來，起來，讓我看看?！迸巳齼上戮托袅宋瓷暇o的鐵窗螺絲，把腦袋完全伸了進來。女人也沒拿武器。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小乖，出來吧，不用害怕，出來吃點東西，喝點水?！迸寺曇羧岷偷貙ξ艺f，并朝我招手。
      她竟然稱呼我——孩子，稱呼我——小乖。哦，多么讓人心酸的稱呼。原來媽媽這么叫我的時候，我沒覺得什么。怪不得原來的女主人總對她的孩子說：“你現(xiàn)在煩媽媽，等你哪天離開媽媽，就知道媽媽的好，只有媽媽把你當孩子的時候，你才是最幸福的。”
      我原本打算厲聲呵斥他們離我遠一點，竟被女人這倆詞給搞軟化了，我柔柔地拐著彎彎喊了一句：“我不出去。”
      女人像是聽懂了我的話，把她的腦袋縮了回去，并招呼她的兒子一起走出了臥室。不一會兒，小男孩回來了，拿來了貓糧和水。他在地上鋪了一張白紙，把貓糧放上去，又逐粒擺出形狀。
      有這樣給貓喂食的嗎？小男孩的肚子里藏著什么陰謀呢？他能發(fā)現(xiàn)我的腳印……嗯，這是個需要警惕的家伙，是他說的那個柯南幫他想的主意嗎？
      小男孩擺完，對我說：“羅小π你吃啊，我平時就在這個書桌上寫作業(yè)，你能看見我的腳丫子哦，你不用怕，我會把作業(yè)寫得特別認真，這樣爸爸就沒有理由把你扔出去?！?/p>
      “羅小曲，你讓他安靜地吃，你在那里，他還是不敢。等他吃了食，他才能解除對人的警惕?！?/p>
      小男孩的腦袋不見了，也沒見他的腳丫子。他去了客廳，吃他媽媽給他準備的零食。嘎嘣嘎嘣。呱唧呱唧。
      貓糧的香味，像小鉤子一樣勾著我向它們靠近。我盯著那個圖案，想它會不會是“白雪公主的蘋果”呢？女人說吃了糧食才會解除對人類的警惕，這貓糧難不成是迷魂藥？是人類里的聰明者，研究了來控制我們貓類的？萬一，一不小心成了白雪公主，可就完了。他們就能對我為所欲為，怎么研究我的小奶子和小雞雞我都沒法反抗了。我，本貓寶，一只長小雞的貓，估計是永遠沒有王子來親吻額頭的。
      不，不，不，小不忍則亂大謀。要忍。人類不是說了嘛，學(xué)會忍耐終身受益。我退回墻根角的管道底下，以靜制饑，制渴，制困，制大小便。以不變應(yīng)萬變。繼續(xù)觀察這家人的心思。
      門口又傳來風鈴聲。小男孩走向門口：“爸爸，我領(lǐng)你去看羅小π吧。”
      “幾點了，你還不寫作業(yè)？你要是總把心思放在貓身上，我真給你扔了！”
      “我喝完酸奶就去寫。爸，你快去看看羅小π，我給他把貓糧擺成了π的形狀，這樣他吃不吃，吃多少，就能知道了。爸爸，我是不是特聰明！”
      男人說：“聰明，但貓一爪子就能把圖形給你破壞了?！?/p>
      小男孩說：“那我也知道總顆數(shù)，無非就是費點事，全部再數(shù)一遍唄。我寫作業(yè)去了?！?/p>
      小男孩的腳丫子擱在暖氣倉沒了鐵窗的窗框上，他低低地喊：“羅小π，你看見我腳丫子了嗎？讓我的腳丫子陪著你啊。”他的腳丫子像兩個芭蕉扇，指甲又寬又短又鈍。唉，人類的祖先怎么會為他們的后代選擇這樣的指甲呢，沒有任何用處，還容易翻起受傷?？纯次覀冐堫惖闹讣祝瑘杂?，銳利，彎曲，能幫助我們抓緊所有需要抓的東西，不管是墻皮還是樹干，還是侵犯我們的敵人。只這指甲，就替代了人類的梯子、剪刀、鉤子、繩子，甚至刀槍劍戟。
      小男孩的腳丫子在晃動。一下一下，沒完沒了。
      哎呀，哎呀，他怎么能這么誘惑我呢？他不知道我們貓類最好的就是動視力嗎？他不知道所有的晃動或飄動，都會讓我們祖?zhèn)鞯那懿队l(fā)嗎？
      我使勁縮著我的四肢，閉緊嘴巴，但想跳起來撲向他腳丫子的欲望，在我的四肢和牙齒上流竄，鼓動它們伸出去，張開來。我知道只要我往上一撲，一抓，一咬，我小小的命運海洋就會波濤洶涌。我只得低垂了頭，閉上眼睛。
      真是眼不見心不煩，四肢和嘴巴里那股流竄的沖動，消失了。我陷入了睡眠。
      等男人的粗嗓門響起的時候，我才醒過來。他在招呼他的孩子吃晚飯。濃烈的飯菜香味飄進來。小男孩縮回了腳丫子，走向客廳。我從管道底下爬出來，向著那張白紙——我臨時的簡易餐桌，走去。
      人的咀嚼聲傳來。我咽著唾沫，盯著我的糧食。每一粒都是個吸力超強的小鉤子，牽拽著我的嘴巴靠近，靠近，再靠近。我的鼻子已蹭到了一粒三角形的。但我清楚地知道，在沒有建立起信任之前，每一粒糧食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我無法忽視腦子里祖?zhèn)鞯挠?xùn)誡，更沒忘媽媽的諄諄教誨，但，糧食的香味進到肚子里，像人類的爪子一樣，扭得我肚子疼。
      防止犯錯的方法，一是牢記訓(xùn)誡和規(guī)則，再就是遠離誘惑。我拖著饑困疲乏的小身板，從管道上面走過，沒有碰亂一粒糧食，也沒碰到盛水的小碗，我小心翼翼地爬出鐵窗，快速地向北臥室的暖氣倉跑去。感謝我腳底的肉墊，讓我的跑動自帶消音器。
      我成功地進入女人臥室的暖氣倉。這個暖氣倉的一端特別長，另一側(cè)特別短。我到長的那端，在管道上面蹲下，聽人類餐廳的動靜。兩個大人或勸或命令小男孩多吃蔬菜，叮囑他細嚼慢咽……我的媽媽，也會招呼我去吃好吃的，而且，媽媽會蹲在旁邊，看著我吃，等我吃飽了，她才吃……我趴下去，忍著思念和悲傷，忍著饑餓和焦渴。
      人類的晚飯結(jié)束了。人類的電視機被打開。他們好像忘記了我的存在。
      等電視關(guān)掉，小男孩跑向他的臥室：“我去看看羅小π吃食了沒有?！本o接著他又喊起來，“羅小π不見了！”
      女人和男人的腳步都動了起來。三個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我知道他們最終會找過來，趕緊趴到管道下面。好在我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那么強烈的恐懼，我不再顫抖，也不再緊縮成饅頭狀。我已經(jīng)基本確定他們不會用棍子菜刀啥的來對付我。我要做的就是不被他們的大爪子捉住，不被他們研究。
      又是那個小男孩！他又是第一個找到我，還得意洋洋地匯報給他的父母。唉，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兒童和兒童怎么就差別這么大呢？他在載我來的汽車上還說要和我做朋友，這樣的人，夠哥們嗎？能信任嗎？
      他手里拿著手機，照向我，我瞪了他一眼，罵道：“笨蛋！討厭！”
      語言不通的好處就是，對方會把你的臟話和咒罵當成哀憐和友好。呵呵，小男孩向我伸出了友誼之手：“來，羅小π，到我這里來，我?guī)闳コ燥?，你肯定又餓又渴了。”
      男人說：“你趕緊去把作業(yè)拿來我檢查一下，咱可說好了啊，要是作業(yè)寫得不認真，學(xué)習(xí)成績下降，這貓就不能養(yǎng)?！?/p>
      “爸爸，你真的會把貓扔掉嗎？”
      “這可取決于你的表現(xiàn)！趕緊的！”
      女人安慰她的兒子說：“他知道你臥室里有吃的喝的，陽臺也有，他肯定會自己去，等咱們都睡了，或不在家的時候?！?/p>
      人類重復(fù)著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
      夜晚過去了。
      第二個白天也即將過去了。我在迷迷瞪瞪的困盹里又聽見了門鎖的轉(zhuǎn)動和風鈴的叮咚。
      小男孩一進門就跑向陽臺，又跑向他的臥室。他的媽媽在喊：“換鞋，換鞋！”
      “媽媽，羅小π還是沒吃沒喝！他都兩天兩夜沒吃沒喝了，他會不會死?。?！媽媽，他這是絕食嗎？”
      “真的沒吃？”女人跟著他的兒子去了陽臺又去了他的臥室，然后他們一起來到女人臥室的暖氣倉前。
      “看看他在嗎？”女人說。
      小男孩的臉出現(xiàn)在倉口，一股奶油的香味從他嘴里飄過來。他肯定在放學(xué)路上吃了他最愛的奶油小布丁。
      女人說：“別真抑郁了，那可要進行心理干預(yù)?！彼f著走了出去。
      小男對我說：“羅小π，把自己餓死是最傻的，你為什么要餓死自己呢？人應(yīng)該愛自己，嗯，貓也應(yīng)該愛自己?！?/p>
      女人來了，她先是遞進來一個盛著貓糧的碗，緊接著又遞進來一個盛水的碗。她沒有把頭伸進來，只是對她的孩子說：“做作業(yè)去，別在這里瞅得他緊張。不管是愛一個人，還是愛一只貓，都不在一朝一夕的表現(xiàn)，你太熱情太急切反而會嚇著對方。我們離開這里，給他自由，讓他放松，他自然就吃喝了?！?/p>
      小男孩說：“媽媽，是不是我們買的貓糧不適合羅小π的口味呀，否則，他都餓了兩天天兩夜了，為什么不吃啊？我能吃貓糧嗎，我?guī)退麌L嘗味道好不好？”
      女人說：“你這才像個養(yǎng)貓的，你可以嘗貓糧，但估計你的評判不準確，人和貓的味覺差別很大。貓喜歡生吃老鼠，你喜歡嗎？走了，走了，從現(xiàn)在開始到睡覺，你都不要來瞅他了。”
      晚飯后的人類，照樣是聊天，說笑，檢查小男孩的作業(yè)，呵斥他馬虎大意，拖拖拉拉。然后洗刷，關(guān)燈，睡覺，打呼，說夢話。
      當人類進入睡眠后，我走向食盆和水盆。小男孩可以吃的，我們貓類肯定也能吃的?；⒍静皇匙樱瑡寢屖遣粫竞ψ约簝鹤拥?。我因此斷定這糧食里沒有迷魂藥。
      我不敢嚼碎貓糧，生怕那嘎嘣嘎嘣的聲響，把女人弄醒;也不敢盡情喝水，呱唧呱唧的動靜在深夜里會很響。但底線一旦被突破，便沒了約束。等我的嘴碰到糧食和水，先前的謹慎頓時蕩然無存。我大吃大喝了一通，直到撐得小肚溜圓，才心滿意足地舔干凈嘴巴，為我的就餐畫上句號，舒舒服服地趴在管道上，大睡一場。直至次日凌晨被大小便憋醒。
      你們都有過憋大小便的痛苦感覺吧，何況我已經(jīng)憋了兩天三夜，憋的程度和急迫你們能想象吧？快爆了！
      我的肚子痛得很，痛得我寸步難行。我不得不向女人求救。我痛苦地喊：“幫幫我，幫幫我，給我拿屎盆來！”
      女人被我喊醒了，她氣惱地嘟囔說：“好不容易睡著，叫什么叫，唉，貓都是白天睡，夜里精神?！?/p>
      我繼續(xù)求救，她繼續(xù)不理，竟然下了床，關(guān)了房門，去了別的房間。
      這一刻，我才知道語言不通的痛苦和尷尬。而女人，要到上午十點打開她的臥室門時，才知道語言不通的麻煩和代價。
      沒有人能幫我。我只得忍著疼痛，爬出暖氣倉，試圖把門抓出動靜，讓人類來開門。木頭的門，竟也如鋁合金一樣的堅硬無情，只有唰唰的聲音和我的哀求回響在夜晚的寂靜里。
      實在是要痛死了。實在是要爆了。必須找到一個能夠掩藏二便的地方，把它們從肚子里放出來。它們像鉆進鐵扇公主肚子里的孫猴子一樣折騰我，必須給它們盡快打開通道。我找啊找啊，所有的地板都是硬的，無論我的指甲多么尖利都沒法把它們抓成碎末。沙發(fā)上的帆布也是硬的。就在我?guī)缀踅^望的時候，我看見了柔軟的可以遮蓋掩藏大小便的東西。它在女人的床上。在床中央。我忍著劇痛，用我發(fā)抖的腿，吃力地抓住床單，爬上床。
      ??！多么柔軟！多么巨大！別說掩埋一坨大便，就是掩埋一個月的三十坨大便也足夠了。足夠了。我本來打算按照以往的習(xí)慣，先小便再大便，沒想到它們倆，一起從我的身體里沖出來。對，是它們自己沖出來的。都不用我收縮肚子，它們就痛快地跑了出來。它們跑啊跑啊，久久不絕。
      一泡巨量的小便，和一大坨很有噸位和高度的大便。房間里瞬間又騷又臭。我立馬努力地抓絲滑柔順的蠶絲被進行遮蓋。它并不像我想象的，它和貓砂非常不同，它很柔軟很光滑，但不容易落到那需要掩藏的便便上。
      好在，我的肚子已經(jīng)不痛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好，就有了精神解決難題。我睿智到前無古貓后無來者的大腦告訴我，可以用另外的東西遮蓋。我看見了女人的枕巾，有著淡淡的玫瑰香味的純棉枕巾。
      我用牙齒把枕巾拖到床的中央，嚴嚴實實地蓋住了我貓生里最大的一坨和最巨量的一泡。這泡之大，如果被男人們喝下去，估計能讓他們打出很響的嗝。
      四、第一次親密接觸
      痛快之后，我跳下床，在地板上可勁兒地做了做伸展運動。渾身酣暢輕松，肚中飽暖適宜，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覺吧。我坐在地板上，遙望著被人類最柔順絲滑的蠶絲被和玫瑰香味的純棉枕巾掩藏著的大小便，幸福了一會兒，也思考了一會兒。我說過，我不是個靠臉吃飯的蠢貨。漂亮的臉蛋只是我智慧的前簾，而已。
      我沒用幾分鐘就思考出了重要的結(jié)論：用絲滑柔順的蠶絲被和玫瑰香味的純棉枕巾當貓砂，是不會被看作好貓的，盡管它們遮蓋氣味的作用比貓砂差得遠。
      不是好貓就不會有好下場。想到這里，本貓寶不由得渾身如浸冰水，如遭當頭棒喝。本能的，我彈跳而起，逃回暖氣倉，重新瑟縮到管道底下。
      太危險了！太大意了！根據(jù)前兩天的規(guī)律，人類應(yīng)該早就起床了。
      是星期六幫了我，一定是的。如果不是星期六，人類可能就在我酣暢淋漓地排泄的時候進來……結(jié)果，會讓我很難堪，不管是逃還是被抓，都是極不體面而暴露隱私的。即使在我蹲坐在地板上幸福思考的時候進來，也會給我留下陰影，干擾我以后的幸福體驗——你想，每當你覺得歡暢、滋潤的時候，就伴隨著人類的抓捕和叱罵記憶，那幸福感肯定會打折的，鬧不好還會得應(yīng)激障礙癥。
      星期六，真好，它比魯濱孫的星期五多一天，比上帝的星期天少一天。太棒了，它。
      人類肯定不會饒了我。尤其是那個惡狠狠的男人。他們會怎么對付我啊？媽媽啊，媽媽啊，保佑你的孩子吧。保佑一只人類眼里的壞貓不被他們打死吧。我縮，縮，縮縮縮，使勁縮，縮成人類酵母失效后的饅頭。
      小男孩起床了，他沒有去衛(wèi)生間洗漱也沒有撒尿拉屎，而是喊著我的名字來開女人臥室的門。
      爆炸的時候到了。我再縮，再縮。祈禱著縮成金剛之軀，刀槍不入。
      “嘔！”小男孩只喊了一個羅小π，第二個“羅”字就變成了“嘔”字！那個“嘔”字不像別的字詞，從人類的嘴里飄出來，而是像我凌晨的二便，從身體里沖出來，自己跑?！皣I！”
      隨著這個自己沖自己跑的“嘔”字，小男孩砰的一聲把門又重新關(guān)上，像著火一樣喊他的爸媽。
      “媽媽！媽媽！你屋子里臭死了，臭得我想吐！爸爸！爸爸！我媽屋子里要臭死了！”
      “什么？怎么會臭死呢？羅小π拉在我屋子里了？”女人的聲音驚詫而焦躁，她的腳步快速地從客廳沙發(fā)那里趕來。
      門被打開了?！鞍⊙剑≌媸浅羲懒?！貓屎怎么會這么臭！兒子，兒子，幫媽媽把手機拿過來，我要照照他拉到哪里了。”
      小男孩進來送手機，聲音怪怪地說：“媽媽，你可以捏著鼻子，用嘴喘氣，這樣就聞不到臭味了?！?/p>
      女人說：“你看著腳底下，別踩了。好了，媽媽已經(jīng)確定從門口到窗子那里都沒有貓屎，你先過去把窗簾拉開，把窗子打開，然后去你屋里也把窗戶打開，空調(diào)調(diào)大，趕緊通風?！?/p>
      小男孩走到暖氣倉前打開窗戶，說：“媽媽，你猜，羅小π會把屎拉在哪里？”
      “我咋知道？沙發(fā)底下？床底下？床頭后面？暖氣倉里？”女人邊說邊走動，“到底拉哪里了呢？”
      男人來了：“貓拉了？嘿，我就說你們弄來個麻煩吧！以后你就等著他把你這屋當廁所吧?！蹦腥苏Z調(diào)里有了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
      “真的？你別嚇唬我?！迸寺曇羟忧拥?。
      男人說：“你在這屋里，他拉了你還不知道？”
      “哎呀，他半夜里叫喚個不停，我好不容易睡著又被他叫醒，就關(guān)了門去客廳睡，誰知道他叫喚的意思是想上廁所?！?/p>
      男人走到暖氣倉前，說：“地上都沒有，那肯定是拉在暖氣倉里了，把手機給我，我看看?！?/p>
      男人的爪和被縮小了的太陽一樣的強光進來了。魔爪就在不遠處。我渾身繃緊，盯著他。暗暗地把我的力量運送到所有的指甲和牙齒上，時刻準備著開始一場雄性之間的短兵相接。
      強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照了一遍后，竟然撤走了！難道這就是不戰(zhàn)而勝？
      男人說：“暖氣倉里沒有！”
      女人說：“奇了怪了！怎么可能呢？難道只是他放的屁？”
      男人干笑幾聲，說：“你以為他是頭大象嗎？一共沒只手大的動物，他就是能把屁放成生化武器，也不至于有這么大威力?！?/p>
      “媽媽，這里肯定有屁的老祖宗！”小男孩的話，莫名其妙，我不懂。
      女人沒接話茬，問小男孩：“羅小曲，媽媽床上這枕巾是你扯過來的嗎？”
      “不是，我沒進屋，就被熏出去了?！?/p>
      “啊！他不會拉我床上了吧！”
      哦！哦哦哦哦……我描述不出來，三個人面對著我二便的表情，因為我看不到。我只羞愧而尷尬地躲在暖氣倉管道下，猜測他們下一步的行為。他們極有可能會齊心協(xié)力來對付我。三雙人的大爪子，再是大而疏漏，一起堵在七八十公分長的暖氣倉口，也能輕而易舉地把我抓入手心，輕而易舉地給女人的蠶絲被、枕巾，可能還有床單褥子報仇雪恨。
      一種將死的悲哀籠罩著我。有什么辦法？怪誰呢？
      硬拼是不可能戰(zhàn)勝三個人的。媽媽攻擊那個侵犯姐姐隱私的男人時就已經(jīng)證明了。何況媽媽還是特別強壯的，本貓寶只是個小兒童啊。
      別著急，別著急，不可輕易言敗，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爪爪伸進腦袋里，撥動我的腦子，讓它轉(zhuǎn)得快些，再快些。
      突然，人類大亂。暖氣倉旁邊的沙發(fā)猛地發(fā)出了強烈的吱嘎聲。女人大喊：“羅大樂，快去幫我把馬桶蓋打開！惡心死了，惡心死了！”定是女人捧起了我的噸位和高度都非?？捎^的大便。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小男孩竟然！竟然！竟然！極其！極其！極其快樂！沙發(fā)隨著他的笑聲，繼續(xù)發(fā)著狂躁的吱嘎！吱嘎！吱嘎！
      “哎呀，你得把蠶絲被扯平了，否則不就成屎兜子了嗎！”男人也樂呵呵地說。
      “早都是屎兜子了！你倆別看熱鬧，快幫忙找刷子，找消毒液！”女人命令他們。沙發(fā)繼續(xù)吱嘎，小男孩的笑繼續(xù)像我凌晨的二便，自己從他的身體里，往外沖，往外跑。
      在小男孩暴風驟雨般的笑喘聲里，有輕微的柔順絲滑的颯颯聲傳來，伴隨著這個聲音的是女人遲疑的腳步聲。
      “哈哈，兒子，快來看你媽的表情，她看貓屎的神情比看一坨巧克力還深情！那坨屎簡直有神奇的魔力，讓你媽的表情不但深情還寫滿崇拜！”
      “真的？”沙發(fā)停止了吱嘎，小男孩跑出去，邊跑邊喊，“媽媽，媽媽，慢點走！讓我看看你深情地崇拜一坨屎的樣子！”
      “聽你爸胡說！”女人笑著嗔怪她的兒子，緊接著又說，“羅大樂，你這么會觀察會形容，咋沒覺得我像捧皇冠的即將登基的女皇呢？”
      “真的啊，媽媽！這長長的蠶絲被拖在地上，真的像女皇的禮服耶！”
      “幫我拽起來！耶個屁！我要是女皇，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推出午門外。”
      “啥意思啊，爸爸，推出午門外？”
      “斬了！你聽歷史故事不記得這個嗎？”
      “你們倆趕緊來幫忙！還笑話我，我不深情能行嗎？它要是掉地上咋辦？還不得我拖地我消毒！”
      客廳的沙發(fā)發(fā)出重物摔落在上面的動靜。兩個男人的笑喘再起，一個稚嫩清脆，一個粗獷放肆。
      接下來是馬桶蓋被粗暴地掀開的聲音，重物落水聲，水流聲，刷子來回拉動聲……笑聲消失了……男人腳步進來，又拖了東西出去，說：“床單褥子也遭殃了！”
      兩個大人在衛(wèi)生間里，洗刷，消毒。小男孩卻來了，他伸頭進來看著我，朝我伸出了大拇指說：“羅小π，你太牛了！你能把屎拉得這么好玩！哎，我跟你悄悄商量一下啊，等我爸哪天批我，你等他不在家的時候，把屎拉到他的床上怎么樣？你要是答應(yīng)我，我把我的魚干分給你吃哦?！?/p>
      我要是在他床上拉尿，我還有活路嗎？我可不能上他的當。我晃了下頭，認真地懟他：“你怎么能教唆別人做壞事呢，我瞧不起你！我才不會和你同流合污呢，更不會放棄本貓寶為貓?zhí)幨碌脑瓌t。”
      “羅小π，你喵嗚這么多聲，是答應(yīng)了？咱們可是說好了啊。噓，保密哦！”
      小男孩帶著他對我的誤讀，離開了。我得以繼續(xù)思考如何面對可能出現(xiàn)的危機。硬的不行來軟的。就這樣吧，反正是要面對。
      人類的腳步在衛(wèi)生間、客廳和南陽臺之間走動。我不敢放松警惕，時刻提防著他們突然出現(xiàn)。
      來了，來了。女人的腳步來了。小男孩的腳步來了。男人的腳步也來了。小男孩的臉出現(xiàn)了，他興高采烈地對我說：“羅小π，你做好準備啊，我爸媽來收拾你了！”
      “起來，你別嚇唬他！”女人把小男孩扯到一邊，沙發(fā)又發(fā)出劇烈的吱嘎聲，這個沙發(fā)今天也夠倒霉的。
      “羅小π，乖孩子，出來吧，都是我不好，不知道你叫喚的意思，把你關(guān)屋里了。出來吧，我?guī)闳フJ認你的便盆?！?/p>
      “我不出去，我害怕，我不好意思。我，我，我對不起你。”我用我貓生里最最溫柔最最嬌嗲最最無辜的聲音，彎彎柔柔地朝她說。
      “哎喲，這小可憐樣，來吧，不打你，也不批評你?！?/p>
      “媽媽，你對羅小π太寬容了吧？這泡屎要是我拉的，你不吃了我才怪呢！”
      小男孩，我恨你！你怎么能這么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哈哈，你媽不會吃了你，但肯定會讓你吃了屎！”男人對他兒子說完，又對女人說，“你這樣不行！你必須來厲害的，讓他記住教訓(xùn)！否則的話，他以后會繼續(xù)把你的床當廁所！你起來，我來對付他！”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小男孩又喊起來：“媽媽！別讓我爸靠近羅小π！爸爸，你就饒了羅小π吧，你看他拉了這么多，肯定是憋急了啊！他又不是故意的！我剛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們班的碩碩就把屎拉到褲子里，臭得我們不行，我們胡老師說，他不是故意的，讓我們不要笑話他呢！羅小π他剛斷奶一個來月，還是個小寶寶呢！你還不如我老師呢！”
      “貓和人不同！他一歲就頂人十八歲！你不知道，貓會循著他自己的味兒決定大小便的地方，這是他來咱們家的第一泡，咱們要是不狠狠教訓(xùn)他，以后就麻煩了！”可惡的自以為懂貓的男人，還是打算朝我伸出他罪惡的魔爪！
      “爸爸，我不允許你欺負羅小π！要是把你關(guān)屋里，你也會把屎尿拉屋子里啊！你能把屎尿憋好幾天嗎？”小男孩，你太可愛了，太貼心了，你這個心思多變的家伙，此時此刻，我想挨著你，抱抱你。
      “算了，算了，兒子說得有道理?！迸苏酒鹕碚f。
      “哼，你倆就慣他吧，就等他以后繼續(xù)上床亂拉亂尿吧，哈哈，反正不是我的床！”男人走了出去。女人也移動腳步了，她邊走邊說：“以后真亂拉尿，再教訓(xùn)。”
      小男孩又趴到暖氣倉口來，對我說：“羅小π，你放心，有我保護你，你不用怕我爸爸！你快從管道下邊出來吧，在那里蹲著多難受啊，你出來，和我玩，好不好？”我從管道下出來，就要走向他的時候，意識到自己還是有點大意，也不夠矜持，遂蹲在管道上，溫和地跟他說：“我再等會兒吧?！?/p>
      小男孩，聽不懂我的話，一個勁兒地朝我招手，讓我到他手邊去。我要是去了，后果肯定是被他抓著兩條前腿，肚皮朝外露出小奶子，被他提溜到大人類面前炫耀……萬一被那個男人呼一掌，后果很嚴重。
      想到這里，我再次對小男孩說：“我再等一會兒吧?！比缓螅遗肯律?，閉目謝絕他的盛情。小男孩知趣地走了。我的心里卻生出一種沖動，想抱住他小樹干一樣的腳腕，讓他別走，和我一起玩。我都三天沒有媽媽陪伴，也沒有人類的陪伴了。唉，真感覺度日如年，這三天，遠遠長過了我的年齡。
      人類的動靜集中在廚房、餐廳、客廳。他們做飯，吃飯，收拾桌子，洗碗，聊天，說笑，看電視……好像又把我忘了?？墒?，我想和疼愛我保護我的人類在一起呀，我特別想，特別想。我鼓足勇氣走出暖氣倉，走到女人的臥室門口，在這里，可以看見客廳的電視、沙發(fā)和沙發(fā)上一部分的情況。
      女人和小男孩在沙發(fā)上吃吃喝喝地看電視，竟然沒人回過頭來看看我，也沒有人想起我。我在心里不停地給自己設(shè)置期限——再等一分鐘，他們要是還不回頭看我，我就回暖氣倉里。一分鐘一分鐘地等下來，我都差點按捺不住想弄出動靜提醒他們的時候，小男孩終于把頭扭向了我。他的表情驚訝而喜悅。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這次沒有大喊大叫，沒有飛奔過來抓我，而是低聲喊他的媽媽，搖晃著他媽媽的胳膊說：“媽媽，媽媽，羅小π出來了！”
      “在哪里？”
      “在你臥室門口坐著看我們呢?！迸穗S著小男孩的指點，看向我。
      我在心里對他們說：“趕緊邀請我呀，你們不知道本貓寶不好意思主動走過去嗎？好人都是尊重貓的矜持的?！彼麄兒孟窨炊宋业男乃?，一起朝我招手做好人，說：“過來，過來，羅小π?！?/p>
      我矜持地小聲回答他們：“好吧，看在你們這么熱情的份上，我就過來吧。”
      就在我把前腿放到地上，打算邁向人類的時候，一個粗粗的大咧咧的嗓子眼發(fā)音了：“在哪兒？讓我看看?！彪S著這聲音，男人的腦袋出現(xiàn)在女人和小男孩的兩顆頭之間。
      大事不妙！半天沒聽見他的動靜，以為這家伙出去了，沒想到他竟然不吭不哈地藏在沙發(fā)上。我調(diào)轉(zhuǎn)方向，拔腿就往暖氣倉跑。
      “爸爸真討厭，你把羅小π嚇跑了！”聽見小男孩又開始為我打抱不平，我打算跳進暖氣倉的腿停了下來，折回半道繼續(xù)聽人類的動靜。
      “怎么是我把他嚇回去的？我又沒做什么！”
      “就是你！你沒湊過來之前，我和媽媽看他，他就安靜地和我們對看，他后來都打算朝我走過來了?！?/p>
      “兒子觀察得很仔細，確實是你把他嚇回去了。”
      “我不信，我又沒打他沒罵他，他怕我干啥？”
      “爸爸，你坐回去，看他一會兒還會不會過來?！?/p>
      三個人又看起電視來。看危險解除，我逃跑的念頭消失，再次走到門口，站著，等待著女人和小男孩回頭發(fā)現(xiàn)我，并邀請我。
      沒過多久，小男孩就發(fā)現(xiàn)了我。他的聲音還像上次那么驚喜：“媽媽，羅小π又出來了耶！”
      “羅小π，好孩子，是不是想過來和我們一起看電視呀？過來吧。”女人像媽媽的口吻，也像媽媽那么溫柔。她趴在沙發(fā)靠背上，朝我伸出了手。
      我知道這次的伸手，不同于三天來的任何一次，這次是最沒有危險，最真誠的，是邀請我到她的懷抱到她的沙發(fā)上去的。
      “嗯呢，想過去呢?！蔽倚咝叽鸫鸬鼗卮鹚?，并朝她走去。
      “我再試試，看你們說得對不對！”突然男人的頭出現(xiàn)在女人的肩膀上。
      哦！我的天吶！我用我靈活的四爪對他的檢驗做出了有力的回答，想都沒想，掉頭逃跑。
      “爸爸，你真討厭！”聽見小男孩又出面幫我抗議，我又折回床腳邊看動靜。小男孩拿了沙發(fā)靠墊把他爸戴著啤酒瓶子底一樣厚重眼鏡的腦袋壓下去。
      “羅大樂，你真該反思反思了，貓真是怕你呢?！?/p>
      “我有啥需要反思的，我又沒打他沒罵他沒扔了他?！?/p>
      “貓是有靈性的動物，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沒表現(xiàn)出來的人品，他絕對知道誰值得信任，誰人品不行。”女人說著，把男人頭上的沙發(fā)靠墊拽開。
      “對，我媽說得對，羅小π從此后就是咱們家的人品檢測器。羅小π，你同意嗎？”
      這個事可以同意，也必須得同意啊！我干脆利索地應(yīng)了一聲。
      “羅小π同意了！耶耶耶！”小男孩把靠墊朝天花板扔，再接住，再扔。哦，這個人高興起來，不但有自己往外跑往外沖的笑，還有亂扔?xùn)|西的癖好，但愿當我在他手里的時候，別遇上他這個狀態(tài)。
      女人說：“羅大樂，你得給貓做做心理疏導(dǎo)?！?/p>
      “你干脆調(diào)個單位吧，從醫(yī)院調(diào)到寵物醫(yī)院去。還心理疏導(dǎo)，一只聽不懂人話的小奶貓，怎么疏導(dǎo)？”男人的頭又出現(xiàn)在女人的肩膀旁邊?！翱匆姏]，這次沒跑！不是我的原因吧！我人品還是不錯的嘛！”
      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我已經(jīng)知道男人是不會越過沙發(fā)來抓我的，我也就不再慌張，只是朝他喊一句：“就是你！”
      “羅小π又出來了？”小男孩聽見我的聲音，停止了扔靠墊，也把腦袋放到女人肩膀旁邊。
      “羅小π，快過來吧，快過來吧。”小男孩在朝我招手。
      “不過去，壞人在，就不過去?！蔽艺f。
      “羅小π，你喵嗚啥？你知道嗎，我都同意你跟我姓了，跟我兒子同輩份，你還怕我，我對你多好呀，你應(yīng)該感到無上光榮，對我懷著無限感激才對呢！”
      喲喲喲，這個人類真是沒文化啊。沒文化真可怕，會滋長錯誤的傲氣和自以為是的恩典。你們?nèi)祟愂歉覀儎游镄盏?，這都不懂，那么多書也不讀。何況，咱們的祖先原本都是動物類，只是你們?nèi)祟惡髞碇髟琢说厍?，才把自己從動物類里脫開，把動物用在人類之外的動物身上罷了。但，這從來沒經(jīng)過我們貓類同意。
      我不想搭理男人。跟他說不通，也沒興趣說。我緩緩地別過腦袋，看墻。
      “不愿搭理你！哈哈，羅大樂，你這人為的，連貓都不愿搭理你?！迸丝赐噶宋业男乃?。
      “貓沒有狗好，要是逗逗，我一喊早都顛顛地跑來了。貓是奸臣，狗是忠臣?！蹦腥擞衷谕舛稉挠抟姟Ｕ媸菓械梅瘩g，我把頭再緩緩地扭向后，看自己的尾巴?？次舶?，比看不了解你不愛你的人，有意思得多。
      小男孩小聲說：“你們別動，我去把羅小π抱過來啊?！蔽衣犚娏怂穆曇艉湍_步，在我本能地想躲開的時候，我情商超高的腦袋想到——這種被捉，正滿足了我的矜持。我遂繼續(xù)裝著看我的小尾巴。小男孩的手如期而至，抓住我的前腿腋窩，把我提起來。我的肚皮又朝前了，我的小奶子又暴露了。唉，但我知道為了能得到親愛，這點小尷尬，尤其是無心造成的小尷尬還是要忍受要包容的。我只是假裝抗議了一小下，微微地顫了顫我的后腿，弱弱地對他說：“可是你把我硬抱來的呀！”
      “兒子，兒子，給我，你這樣抱，他不舒服?！迸松焓謱⑽医恿诉^去。
      經(jīng)歷幾天的磨難，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心理脆弱了很多，對人爪的情感表達也敏感了很多。我不再擔心她的指頭來研究我的小奶子。慈愛的爪，哦，手，柔和的手，輕輕地托舉著我，然后把我放到她的腿上，手輕輕地從我的頭滑到后背，再回到我的頭上，再滑下去，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我想，這樣的人類之手，就是研究我的小奶子，我也能強忍著吧。雖這樣想著，我還是往下趴了趴，把我的小肚皮和小奶子都保護起來。
      “讓我摸摸。媽媽，讓我摸摸?！毙∧泻⒌氖稚爝^來，學(xué)著女人的樣子撫摸我。
      “來，讓我也摸摸?！蹦腥苏f著，就把他令人討厭的爪伸了過來。本貓寶，現(xiàn)在可是有保護傘的。誰怕你？我抬起我的小爪爪，朝他揮出去。
      “哎喲，還脾氣挺大呢。他難道真是怕我？我沒得罪他啊?！蹦腥丝s回手，為了防止他再來侵犯，我把四肢在身子底下，挪動了幾下，把頭低下，把眼睛瞪起。
      這時，女人的手又落在我的后背上，她邊撫摸我邊說：“羅大樂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他很善良的，以后你會知道的。他就是情商低一點，男人都這樣?！蔽以谂说膭裎肯拢匦路潘缮眢w，趴伏下去，并往她懷里鉆了鉆。
      “我也要靠著媽媽，像羅小π那樣。”小男孩說著真就來跟我搶媽媽。哦，媽媽，天啊，我怎么會用這個詞稱呼她呢？真是不好意思，我趕緊伸起舌頭把要說出嘴的這句話，舔回去。
      但，媽媽這個詞，怎么也不往我的小肚子里滾落，而是在我的嘴里跑來跑去。怕它像凌晨的二便一樣，不可控地跑出來，我只得將頭使勁往媽媽身上抵。哦，沒救了，沒救了。媽媽，媽媽。
      “媽媽，你聽，羅小π在叫媽媽呢，你聽見了嗎，媽啊——媽啊——像不像？”
      “是嗎？羅小π，你在叫我媽媽？”
      哦，天啊，真是不好意思，它還是自己跑了出來，竟然還被人類弄懂了。我用前爪使勁捂臉。如果被傲視萬類的人類恥笑，就太尷尬了。
      小男孩把我抓到手里，放到他的胸口上，捏著我的右前爪說：“羅小π，握握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們家第四把手了，我們來個見面儀式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羅小曲，濟南南上山街小學(xué)上學(xué)，以后就是你的哥哥，叫我——哥哥——哥——哥——”我很乖地叫他一聲哥哥。他聽了，快樂地搖晃著我的右爪，說：“羅小π，你們貓語的——啊我——就是漢語的哥哥嗎？來，認識一下這個女的，東紫，她是咱倆的媽媽，她是醫(yī)生也是作家，她有個小說就是寫貓的，白貓。來，來認識一下這個男的，羅大樂，咱們倆的爸爸，叫爸爸?！?/p>
      “別別別，我可不想給動物當爸爸。我只給有我基因的當爸爸?！?/p>
      “嗯，爸爸說得也對，羅小π，那你以后就叫他羅大樂。爸爸，讓羅小π叫你羅爸怎么樣？就是羅家爸爸，羅小曲爸爸的意思?！?/p>
      “嗯，還是叫名吧。”
      “羅小π，那你叫他羅大樂。”
      “媽媽，是不是叫你東媽更合適呢？你要不要求只給有你基因的當媽媽？”
      “哈哈，我可以給萬物萬類當媽，我沒要求，我可不像你爸有人類優(yōu)越感?！?/p>
      五、解放區(qū)的新生活
      A、 一泡得到信任和表揚的尿
      當敵人或假想敵，成了親人或朋友，那敵占區(qū)也就成了解放區(qū)。這個道理我懂得，但我對于陽臺還是有一點恐懼。
      趴在東媽腿上，我就又有了小便的欲望。我在羅小曲抻著我的右前爪給我隆重介紹家庭成員的時候，就一直在琢磨，如何解決這泡小便。我知道這是一泡至關(guān)重要的小便。便得好與不好，首先取決于便的地點。便到東媽的床上，肯定是最糟的。便到其他的地方，也逃不了羅大樂的制裁。人類的廁所？哦，不行，媽媽說了那就像蹲懸崖。我遙望著南陽臺，我知道那里有我的專用廁所——我的便盆，但我對那里還是心有余悸。
      斟酌再三，我決定去陽臺小便。
      從東媽的腿上跳下來，我走向陽臺。陽臺的門開著，我藍白色相間的便盆就在那里。羅小曲想捉我，被東媽阻止了：“你別嚇他，等著看他干嗎?！蔽易叩疥柵_的門邊，停下，回頭看看三個人。他們都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我。我跨過門檻，再回頭看他們。他們依舊在沙發(fā)上。我突然想到這門有可能是自動的，又一下躥回客廳。看門并沒有自動關(guān)起來，才放心地趴到便盆上。
      等我回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三個人全部出動，到陽臺查看我的行為。他們整齊劃一的行動，嚇得我來不及繞過沙發(fā)，直接爬上沙發(fā)靠背想跳下去跑回暖氣倉，但從未跳過的高度讓我猶豫，好在身邊沒有危險，遂從沙發(fā)上下來，跑到東媽的臥室門口等待他們的反應(yīng)。
      “媽媽，快看，羅小π的貓砂變樣了，堆起來了?！绷_小曲總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的問題。這個家伙總讓我哭笑不得。“他把貓砂堆起來干嗎？他也和我小時候一樣喜歡玩沙子嗎？”哈哈，剛夸了他，他就露怯。
      “貓是很愛干凈的，他們大小便之后都要埋起來。拿個塑料袋來。”
      “媽媽，我來挖，我來挖，我看看能挖出什么來?！?/p>
      “哈哈，你指望貓屎盆里能挖出個啥來？”羅大樂的腔調(diào)總是像冰水澆火。
      “挖個田螺姑娘出來，出來幫我做家務(wù)?！边€是東媽的話好聽，盡管我不知道田螺姑娘是誰，也不知道她跟我們貓類和貓砂有什么關(guān)系。
      “媽媽，你沒讀過《紅樓夢》嗎，女孩是水做的，田螺姑娘只能從水缸里出現(xiàn)。哎呀，這么一大坨，真騷！給你吧，媽媽。”
      “給誰？是你要養(yǎng)的貓，你以后就得給他鏟屎鏟尿?！绷_大樂的語氣很不耐煩，我退到床腳那里，繼續(xù)聽。
      “不想擔當，光想好玩，是不行的。羅小π他是條生命，你要不就不養(yǎng)，要養(yǎng)就要負起責任來?！绷_大樂這話中聽，我小聲贊同。
      “我們分工負責，我負責羅小π的精神和娛樂，你和我媽負責他的生活和衛(wèi)生。”羅小曲說著就到沙發(fā)上，繼續(xù)看電視。
      東媽來了，東媽抱起我說：“羅小π你真是個乖孩子，知道把尿尿到便盆里呢。”我閉上眼睛享受她的表揚和愛撫，卻被另一雙手抓住，睜眼一看，又是羅小曲，負責我精神和娛樂的人。他把我舉向天花板，他的后腦勺都快抵到了后背，我則嚇得使勁向下伸頭，希望以此來減低距離地面的高度。
      這個家伙會怎么對待我？我會成為可憐的沙發(fā)墊子嗎？
      “羅小π，我來表揚表揚你！你是個特別會拉屎撒尿的貓，是個最會拉屎撒尿的貓，你是個能把屎和尿拉出故事的貓?？傊?，你是個很會拉屎尿的貓。你比你哥我強多了?！蔽夷憫?zhàn)心驚地聽著羅小曲的表揚，不敢喜形于色，生怕助長了他的興奮，被拋向天花板。羅小曲說完這些，竟然把我往下放，我縮成一團的心剛剛開始舒緩，沒想到突然就在半空中翻開了跟頭。一個又一個?？蓯旱牧_小曲攥著我的兩條前腿，在他的胸前，將我轉(zhuǎn)轉(zhuǎn)，翻翻。“哈哈，爸，媽，你們快看，空中翻轉(zhuǎn)能手羅小π！”
      哎呀，媽呀，這是什么精神娛樂？我不要這樣的精神娛樂！我尖叫著抗議。羅小曲說：“我要把羅小π培養(yǎng)成世界上最會翻跟頭的貓，然后給他改名叫大師兄。”
      “還是培養(yǎng)你自己去吧，趕緊練你的前滾翻，體育要是拉了分，也評不上三好學(xué)生。”
      羅小曲果真把我放下，到他的床上去蹦跳。東媽手里拿著蒼蠅拍來了，照著他的小腿就拍：“羅小曲，跟你說多少遍了，你這么大了不能蹦床了，把席夢思里的彈簧蹦斷了，就沒法睡覺了！”
      挨了揍的羅小曲竟然不害怕，也不逃跑，更不躲避，他笑嘻嘻地趴到床上，把手腳靠近，像我打算出擊時那樣，然后把腦袋也低下，往前翻。使勁。使勁。那身子就是翻不過去，那脖子在使勁中顫悠。哦，真擔心他的脖子被他自己的蠢笨窩斷。
      他竟然不知道要借助后腿的力量，哎呀，真是笨?？吹梦覇∪皇?。我決定教教他，告訴他動作要領(lǐng)。他聽不懂我，一雙眼珠挨在皺巴巴的床單上，竟不像他的眼，跟要出洞來襲擊我的怪物似的，我站起身離他遠些。他的眼終于脫離了床單，身子歪了過去，注意，不是翻了過去，是歪了過去！偏了！半個身子掉下床。
      “你后腿用勁蹬嘛，就著脖子使笨勁兒，很危險！”我禁不住好為人師起來。
      他不聽我的話，反而伸了他的長胳膊來抓我：“羅小π，來來來，哥哥教你前滾翻！”
      B、研究新發(fā)現(xiàn)
      和原來的家庭一樣，新家的人也是早出晚歸。我絕大部分的生活除了等待就是睡覺，尤其是沒有了媽媽的陪伴，這等待和睡眠都格外漫長。好在，我是個善于求知的貓寶，對于新事物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有著羅小曲同學(xué)所不具備的執(zhí)著。我就跟你說一件我在衛(wèi)生間里的發(fā)現(xiàn)吧。
      前面已經(jīng)說了，我是用兩泡尿和一泡屎獲得了新家庭的融入和信任。聽起來好像是無本萬利，但也有令本貓寶不爽的后遺癥。那就是這家人類從此迷上了我的屎尿。每當我拉屎撒尿，只要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就像看從未見過的雜技表演一樣，專注地偷窺我。真的是偷窺。露半個腦袋或一只眼，看我拉屎拉尿的姿勢，看我整理便盆的動作。尤其是那個羅小曲，我的哥，他還會不厭其煩地模仿我。
      “羅小π要是撒尿，就會走進他的便盆里，尾巴這樣著，不怎么翹，這樣尿（他的胳膊在他的屁股上假裝我的尾巴），尿完這樣扒拉幾下，就能用貓砂蓋得嚴嚴實實的。但也有不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時候，都是他把尿砣砣當中滋出一個小窩窩來，他肯定是故意給人看的（我有那么淺薄嗎），對吧？他要是大便，就絕對不會進到盆里，他會站在便盆的前沿上，把尾巴高高地翹起來（他的胳膊又在屁股上冒充尾巴），拉了屎以后，他會一只前爪扶著盆沿，另一只前爪埋沙。他特別講衛(wèi)生呢，就這樣，就這樣，你看，就這樣?！碑斎藗儧]興趣看的時候，他還在興致盎然地講，死皮賴臉地提醒人家看他表演。
      他不但跟他爸媽表演還跟來家里的客人表演。他的癖好夠特別吧。唉，沒辦法。誰讓我遇上了這么低級趣味的一家人呢。當他們這么表演的時候，我就躲得遠遠的，很尷尬地側(cè)耳聽著。遇到那追星的，想讓我拉屎尿尿給他們看的，我只得逃跑，躲起來。
      或許你認為，我該感到幸福，畢竟人家連你的屎尿都稀罕，人家偷看你拉屎撒尿，或者模仿你拉屎撒尿時，還帶著驚訝的夸贊，甚至是炫耀的神情。這可是極其難得的恩寵，因為他們在他們最最寵愛的孩子身上，都不會有這樣的包容。
      你可能會說，當個貓多賺啊，只用屁股就讓人類著迷。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在大小便時被偷窺，更不愿意被模仿。替我想想吧，如果有人到處宣揚你很會拉屎撒尿，并模仿你拉屎撒尿的樣子，你會很高興嗎？
      沒法講，語言不通。有幾次，我朝著偷窺的半張臉或一只眼抗議，但被他們自己翻譯成：“哦，羅小π你知道自己很會拉啊，你很驕傲啊！”
      沒辦法，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跟著人類去廁所，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他們上廁所的樣子。
      有一次，或許是我看得太專注了，竟忘記了只是看看人類的隱私，讓他們尷尬一小下。在羅小曲撒尿的時候，那劃出弧線的尿流，那微微抖動的小雞，都引發(fā)了我撲捉的欲望，我跳將起來，伸出我最善于揮動的右前爪。
      “媽媽，羅小π攻擊我的小雞！”羅小曲在慌忙揮動他的右前爪來抵擋我的同時，大叫著搬救兵。東媽慌慌地跑到廁所，羅小曲已經(jīng)把濕漉漉的褲子提上了，她還是執(zhí)意要檢查他的小雞有沒有受傷。羅小曲捂緊褲子說：“沒有攻擊到，他剛伸爪要撲上來就被我胳膊擋住了。”東媽說：“你別當著他的面哆嗦小雞啊，不是提醒過你了嗎！貓是看不得人哆嗦的！以后一定注意了，要是小雞被貓咬傷了，你以后可就沒了幸福生活?！绷_小曲追著問為什么。東媽呵呵笑著說：“問你爸去?！绷_大樂在客廳，很不負責任地說：“因為小雞受了傷就會天天尿褲子?！?/p>
      “天天尿褲子就生活不幸福嗎？洗洗不就行了？”羅小曲還在刨根問底。
      東媽可能怕不告知真相不能引發(fā)她兒子的重視，就說：“聽你爸胡扯，沒有幸福生活是因為以后生不了娃娃了。”
      羅小曲長吁一口氣說：“這問題還沒有尿褲子可怕呢，我也不想生娃娃，養(yǎng)孩子太辛苦了?！?/p>
      “那你就使勁哆嗦，讓羅小π給你把小雞咬下來，免費閹割?！绷_大樂又發(fā)聲了。
      東媽呵斥他說：“有點當?shù)臉幼雍貌缓?。”說完，又指著我訓(xùn)斥，“羅小π你有沒有出息啊，不知道培養(yǎng)點高雅興趣??？怎么專門對人拉屎撒尿感興趣?。俊?/p>
      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扭身一躍，優(yōu)雅向前。哼，不理你。
      “媽媽，你讓羅小π讀書去！打聽個貓的學(xué)校，也讓他天天背書包上學(xué)去！周末再給他報幾個輔導(dǎo)班，把他培養(yǎng)成有遠大前途的貓！他天天在家閑逛，吃吃喝喝睡睡，太幸福了！我嫉妒！”
      “可別，要是真像你說的，貓也需要上學(xué)，那可苦了你爹媽了，我們得掙多少錢啊！讓你上學(xué)上輔導(dǎo)班，你知不知道要花好多錢，上次假期班兩個星期三門課，就一萬多?！?/p>
      從廁所里出來，羅小曲抓住我，提溜起來說：“媽媽，你能把我變成貓嗎？我想當貓?！?/p>
      “你先實踐一下貓的生活再說，從現(xiàn)在開始四條腿走路，別玩手機別看動漫別喝酸奶別吃冰淇淋，只吃貓糧?！?/p>
      “那還是算了吧。”羅小曲認真地想了想，馬上就放棄了他的夢想，而且把我也放了，好像挨著我就會變成貓似的。不過這句話也徹底打消了我失去尾巴的恐懼。關(guān)于尾巴這事，以后再細細告訴你。
      經(jīng)歷了這次事件之后，我對人類撒尿已經(jīng)沒有興趣了，我的興趣在地板上。
      因為頻頻去衛(wèi)生間，我竟然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特別神秘特別神奇之所在。
      在離馬桶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個圓形的地板之嘴。當人類洗澡的時候，它就把地上的水，咕嚕咕嚕地咽下去，水多的時候，它還會嗖嗖地吸。那動靜非常像羅小曲吸酸奶或果汁。它是個什么東西呢？它除了吸水會不會吸走別的呢？它是不是個妖魔，需要我去打敗它，保衛(wèi)這個家呢？
      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我勤奮好學(xué)敢于挑戰(zhàn)的精神就被挑逗了起來。我知道，對待新鮮事物，不可盲目地撲上去，要沉得住氣，進行細致的觀察、分析，得出結(jié)論后再出手。只要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我就會第一時間沖進去，蹲坐在地板之嘴跟前，觀察它。不厭其煩地等待它些微的變化，找尋它變化的規(guī)律。我好幾次聽到它肚子里遙遠的聲音，惡魔饑腸轆轆的聲音。
      我們祖上最有名的兩只貓，就是因為在古時候的暹羅國打敗了妖魔，奪回了寺廟的神器，護佑了人類的信仰和福報。
      雖然，我現(xiàn)在沒有那種機遇展現(xiàn)我們暹羅貓嫡傳的責任和才能，但智斗一個地板之嘴，保護我和人類共有的家庭，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成日成日地在“地板之嘴”那里發(fā)呆，三個人都發(fā)現(xiàn)了，但他們誰都猜不準原因。
      “羅小π跟下水道杠上了！”羅大樂說。
      “羅小π對著下水道琢磨啥貓生道理呢？”東媽說。
      “羅小π中了下水道的魔了！”羅小曲說。
      哦，它叫下水道，很日本的名字。下水道。它怎么能發(fā)出那么大的吮吸聲？在地板里，它定是藏了一張比羅小曲還能吸的身體。羅小曲只能吸走一小罐酸奶，它卻能吸走一地板的水，厲害，厲害。有霧霾的時候，羅小曲只戴一個口罩，而它天長日久地戴兩個。它為什么天天戴著口罩呢？第一層是鋁合金的，有幾個圓孔和幾個長長的孔;再往里，是和東媽的梳子一樣，排列著整齊的米黃色細齒。
      經(jīng)過十天的觀察后，在一個衛(wèi)生間的門沒關(guān)且人類都外出的日子，我發(fā)起了對下水道的進攻。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秋風習(xí)習(xí)，空氣清爽，正是在陽臺睡覺的好時候?？晌易鳛橐恢磺趭^的有追求有理想有責任的貓，怎么能浪費這大好的光陰呢。我進了衛(wèi)生間，悄手躡腳地來到下水道旁邊，先回頭瞅了瞅門，確認它依然是開著的——防止下水道武藝高強，本貓寶對打不過時，好及時脫身。
      馬桶周圍并沒有其他的障礙物，只有一個馬桶刷立在墻角的套座里。我又回頭確認了馬桶和洗手池之間的玻璃門也準確無誤地開著。我凝神屏氣，開始我的進攻計劃。先是快速地拍了下它最外面的那層口罩。沒有回應(yīng)。再拍。還沒動靜。難不成它也像我們貓類一樣愛睡覺？
      睡覺的，不管是什么類，都是處于最無防備，最利于被攻擊的狀態(tài)。想到這兒，我用右前爪使勁一抓，鐵口罩“哐”的一聲翻落到旁邊，露出了里面梳子一樣的內(nèi)層口罩。上面有幾根人類的毛發(fā)。難道這家伙的舌頭也像我們貓類，上面帶有倒鉤肉刺，可以清理毛發(fā)？它都是什么時候伸出舌頭來呢？它的舌頭是烏賊觸須那樣的嗎？要真是那樣，可是太可怕了。羅小曲看的電視里，那樣的舌頭能越長越長，漫進所有屋子的角角落落，攀附所有的物件，甚至還能伸進人的肚臍眼里，在女人的身體里，產(chǎn)下無數(shù)的卵。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往后退兩步，靜觀其變。
      過了半個多小時，也不見任何動靜，只有一次隱隱的水流聲。難道是它腹中饑餓？我思忖著，又觀察了半天，依然未見它的舌頭出來，我才放了心，走近前去，快速地攻擊它的內(nèi)口罩。
      如若論出拳的速度，人類除了職業(yè)拳手外，是沒法和我們貓類相比的。轉(zhuǎn)眼間，我就向它連發(fā)數(shù)拳，然后急速跳開，在遠處看它的反應(yīng)。也不知是它睡迷了，還是怕了我，竟然當起了縮頭烏龜。我們貓類最瞧不起這一類的孬種，我躥上前去，再擊打十數(shù)拳，再跳往遠處。
      “你平日里吸水的時候，不是很能嗎？今日怎么裝死了？”我對它發(fā)出了嘲諷，希望激發(fā)出它的斗志，讓我有大戰(zhàn)一場的機會。戰(zhàn)不勝可以逃，這是戰(zhàn)術(shù)，沒什么丟臉的，但裝死不敢戰(zhàn)，那就是孬種了。
      依然是裝死。我想打開蓮蓬頭放出多多的水來喚醒它，無奈它高高地掛在墻壁上。我走近前去，張開我尖利的爪，使勁地撓它。兩只前爪輪番上陣。撓撓撓。為避免它知道我的固定位置，我撓幾下就變換一下位置，這么三四次后，它竟然動了！
      我跳開去。
      又沒了動靜。忒氣人了！有這樣孬種的嗎，你怕了我，也得來和我戰(zhàn)一戰(zhàn)。我為這場戰(zhàn)斗都準備了半個多月，終于選定今天這占滿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時辰，你竟然裝死。我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我生氣了。本貓寶生氣可是很嚴重的。我沖上前，張開我的右前爪，尖利的五只長勾，在初秋上午的光線里，發(fā)著金屬一樣的光澤。當然，它也具備金屬一樣的攻擊力。我朝著它的內(nèi)口罩，準確地一搭，一抓。
      我原來的設(shè)想是撕下它的內(nèi)口罩，逼出它來，或逼出它可怕的舌頭來。我相信我一定能撕了它。撕碎。用我的又長又尖的牙咬住，然后張開我的前爪，五個利鉤啪的一下，扣上去，用力一扯。哈哈。
      正在我幻想之時，那個內(nèi)口罩竟然咬住了我的爪。
      哎呀！媽呀！它竟然懂得以靜制動！大事不好，要趕緊逃！
      無奈，它咬得緊?？磥磉@不是口罩，而是它的牙齒。這牙齒然遠沒有我們的牙齒有設(shè)計感，但還是有些威力。我扭動身體來幫助我遭了暗算的右前爪。沒幾下，它的牙齒就掉了下來，整個的，套在我的爪上。哈哈，它們的祖先還不如人類的呢，竟然把牙齒設(shè)計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將它的牙齒甩掉，為防止它夠了去，我把它的牙齒叼到玻璃門外面，用爪按住，等待它的反擊。一點動靜沒有，屁都不放一個?？磥硭菢O聰明的，知道天生就不是我的對手，一個勁兒裝死而已。我湊近前，鄙視地瞅了瞅它沒了口罩和牙齒的嘴，黑乎乎，臟乎乎。
      原指望的一場酣戰(zhàn)，竟然如此簡單無味。我凝視著我的戰(zhàn)利品，想斷沒有再給它長回去的道理，遂叼到東媽臥室的沙發(fā)底下藏起來。
      這天晚上，等三個人回來洗澡的時候，事情就暴露了。東媽吆喝：“你們倆誰動廁所的下水道了，里層的蓋沒了?！?/p>
      羅大樂和羅小曲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東媽說：“怪了，這玩意兒又沒長腳，會去哪里呢？”
      “會不會是我們家來賊了，被人偷去了。”羅小曲的柯南勁兒又跑了出來，“我去看看窗戶有沒有變化。”
      “誰家進賊光偷下水道的蓋？你也不動腦筋。”羅大樂眼盯著手機，批評他的兒子。
      羅小曲逐個屋檢查窗戶，并對他爸說：“爸，你去看看咱們家的錢有沒有丟。”
      我趴在廁所的玻璃門外，既關(guān)注地盯著里面，也能回頭張望外面。
      玻璃門是推拉式的，上面雖貼著帶花的玻璃紙，不能一眼望盡里面的情景，但最下面有兩三指那么寬的一段沒有玻璃紙，我只要趴下身看，里面就能一目了然。
      東媽把下水道的鐵口罩給它戴上，然后開始放水洗澡。下水道竟然又蘇醒了過來，開始呼啦呼啦地喝起水來。看來，只是個見水醒、見水喝的蠢貨，沒啥能耐也沒啥趣味，不值得本貓寶費心思。在東媽光著身子去關(guān)廁所門的時候，我跑回客廳，做無辜狀，假寐。從此方息了對下水道的熱情。
      C、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
      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在我的胸窩里不息地燃燒。下水道不可戰(zhàn)，不好玩，那總不能就停止了我探索的腳步。每當三個人離了家，我就挨個屋轉(zhuǎn)，爬上爬下，四處探求。我雖少小離家，但幸運的是，爬高躥低、騰空捕捉、飛奔跳躍、揮拳出擊等本領(lǐng)，并不需要像人類那樣去學(xué)校學(xué)習(xí)，它們天生就刻在腦海里，只要稍加鍛煉就可。從上個禮拜，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夠躥上餐廳高低柜的低柜，這讓我很是興奮。從低柜再蹦上高柜，站在高處的感覺真是美妙，那餐桌、冰箱、沙發(fā)、茶幾等，一切都不再是我平日里見的模樣。
      平日里，我在地面走著，桌腿、冰箱、沙發(fā)底座等，都像是一面墻，高墻。
      此刻，它們?nèi)紡淖钃跷乙暰€的墻，變?yōu)榈桶奈锛Ｒ磺斜M收眼底。羅小曲背誦的詩詞“一覽眾山小”，估計也就是這樣的覽嘍。怪不得那電視里總是播放人類攀登高峰的事，原來攀登竟有著如此的美妙。
      我在高柜上踱著小小的方步，感慨一陣后，又蹲坐著思考一會兒，趴伏下瞇困了一會兒，然后伸展了腰肢，豎起后腿，伸頭清理了隱私部位的衛(wèi)生，更覺神清氣爽，周身通暢。
      我想從高柜上直接跳下，但心里猶豫，怕自己被摔殘。幾番掂量后，還是決定不盲目冒險，我走向低柜。就在這時，我的尾巴把高柜上的那只小小的橡皮黃鴨子掃下了地，它在地上連翻幾個跟斗，我心中一樂，嗖地躥向它。等我咬住它的小扁嘴，用兩只前爪控制了它的時候，才想起我剛剛是從高柜上下來的！
      哦！沖動原來也并不都是魔鬼，沖動也能沖破束縛，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新能力。
      我看向剛剛證明了本貓寶能力的高柜，發(fā)現(xiàn)上面那只撅著尾巴的小鳥在俯視著我。它，一只小小鳥，曾經(jīng)，它們鳥類一直都是我們貓類的手下敗將，嘴中之物。哼，它竟然也能這樣一覽本貓寶。我立馬有了直接躥上高柜，讓它下地的沖動。
      我剛說了，沖動產(chǎn)生動力，產(chǎn)生新能力。我把小黃鴨撇到一邊，向高柜發(fā)起沖鋒。
      一次。
      兩次。
      三次。
      都失敗了。
      看來，這次沖動得有點大。
      我聰明地放棄了暫時還不能達到的目標，轉(zhuǎn)向低柜。
      嗖。
      再嗖。
      兩嗖之后，我穩(wěn)穩(wěn)地站在高柜上。我明顯地感覺到我身體在從地面躥向低柜時，在空中彈射出的優(yōu)美。真真的，不得不令本貓寶傲嬌。那小身段，在空中劃出的弧線，何等的……啊啊啊，我都不知道用哪個詞來形容自己了。本貓寶，簡直堪稱世間第一。不但有著盛世美顏，還有著如此的高超本領(lǐng)。
      我知道，有人不同意我的長相屬于盛世美顏，我也不跟這種人犟嘴，他們的烏鴉嘴說我們暹羅貓是挖煤工。呸，世上有這么帥的挖煤工嗎？不說咱這時下正流行的倒三角形的小臉蛋，單看這藍寶石一樣的又大又圓的眼睛，這花蕊一樣的，不，琴弦一樣的胡須，這筆直的飽滿的小鼻子，這可以旋轉(zhuǎn)可以趴伏可以扯動的正三角形的耳朵，這人類調(diào)色師也難以調(diào)配出的由黑至淺棕的過渡色。
      不說了，說多了，有自夸自傲的嫌疑。嘿，嘿嘿，那羅小曲，才是自夸自傲的呢，你看他那長相，竟然也總在鏡子前陶醉，自己對自己說：“哇，我真是太帥了！我真是盛世美顏！”哈哈，哈哈，笑死本貓寶了。最可笑的是，他總在鏡子前，撩了自己的衣服，端詳那瘦骨嶙峋的胸膛，鼓動薄薄的肚皮，然后，按來按去，再然后就宣告：“我有六塊腹肌了！”東媽就會跑過來，趴在他肚皮上，伸出手指，像當時數(shù)我小奶子一樣，數(shù)那需要睜大眼仔細辨認才能發(fā)現(xiàn)的腹肌。
      “一塊，兩塊……四塊，哪有六塊啊？”數(shù)不清我小奶子個數(shù)的東媽，也數(shù)不清羅小曲的腹肌。
      在高柜上回想，展望，感覺真好，我不由得伸直脖子，蜷起右前爪放到嘴邊，像羅小曲演習(xí)報幕一樣，對我眼中的“眾小山”們說：“桌子好，椅子好，沙發(fā)好，電視好，冰箱好，各位暖瓶水杯好！”說了這些，才想起再次上高柜的目的，是請小鳥下地。
      那只白色的小鳥，高高地撅著尾巴，掛著腮紅，滿臉帶笑，深受羅小曲的喜愛。我可不喜歡它。因為羅小曲動不動就含著它的尾巴，向我臉上吹來，吱的一聲，把我嚇個半死。
      既然是請，就要溫柔有禮。我用右前爪輕輕地撥動它，推著它，跟它商量：“下去吧，下去吧，請你下去和小黃鴨玩?！?/p>
      啪！小鳥下去了！小鳥四分五裂地下去了。
      我的天！我再次沖動了，從高柜上一沖而下，跑到沙發(fā)上平靜心情。想來想去，覺得責任不在我，在小鳥自己，它太脆弱太嬌氣了。同樣是高柜，小黃鴨是被尾巴猛掃下來的，人家還好好的嘛。我，本貓寶，從上面一沖而下，不也好好的嘛。我趴在沙發(fā)上，思考總結(jié)出了重大的結(jié)論：凡是破碎的，都是因為自身不夠堅韌。
      這樣想著，我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打算和蝴蝶玩玩去。一只人類創(chuàng)造的蝴蝶，很自在地趴在藍色的布盒子上。它老是趴在一個盒子上有什么意思，如果把它解放下來，我就可以帶著它登上高柜，讓它也覽一覽眾山小。
      我可不能像羅小曲那樣懶散，念頭要高度配合行動才能出成果。我立馬就撲過去，從電視機柜的洞里往外掏盒子。羅小曲可不是這樣的，他媽媽吆喝他洗臉刷牙好幾遍，他答應(yīng)好幾遍“馬上”，也不見馬上，氣得東媽每次都讓他解釋“馬上”的意思。羅小曲開始還乖乖地回答說：“馬上，就是立刻的意思?！睎|媽氣哼哼地懟他：“我怎么覺得你的馬上不是馬上，是馬——上——，在馬上下不來。”羅小曲就樂了，就開始對馬上進行各種解釋。有了這些解釋，他就更懶散了，他用得最多的一條理由是：“我是說馬上，等我的馬生下來，養(yǎng)大了，能騎了，再騎上去，再下來，才能去洗臉刷牙啊?！?/p>
      羅小曲的洗臉和刷牙經(jīng)常用這種耍賴的辦法賴掉了，所以他的臉很黑，牙很黃。黑臉黃牙的他，都可以自稱盛世美顏，本貓寶還怎么好意思謙虛呢，呵呵。
      又帥又有行動力的本貓寶，朝著那個藍色的花布盒子出擊了。因為不想傷了那只蝴蝶，我只能避開它去抓盒體，布料緊致，抓就變成了推。盒子不但出不來，還更靠了里邊。本貓寶一半的身體鉆進去才能夠到花布盒子，實在沒辦法，只得咬住蝴蝶，往外拖。蝴蝶還不錯，屬于自身堅韌的主兒。
      哐——布盒子掉翻在地。
      哎呀媽呀，這是些啥？怎么也會跑也會竄？嚇得我丟下蝴蝶，蹭地跳上沙發(fā)，定睛細看，花花綠綠，五顏六色。我的目光追著它們，直到它們停下來。
      原來是些大大小小的線轱轆，還有一個金色的比戒指寬大、布滿了麻子坑的東西。排除了危險，我馬上跳下沙發(fā)。我的馬上，可真的是立刻的意思哦。我跳下沙發(fā)，和它們來一場車輪大戰(zhàn)。我先把它們撥打出去，讓它們滾動起來，然后一個箭步追過去，準確地按在我的爪下，咬住它們的喉嚨。我知道它們沒有喉嚨，我就當它們是有的。最好玩的是一個大線轱轆，足有羅大樂喝啤酒的杯子那么粗那么長，也和他的啤酒杯一樣，一頭粗一頭細。大線轱轆像羅大樂喝醉了那樣，動起來歪歪扭扭且慢慢吞吞，我直待它滾不動了，才原地躍起，捕捉在爪。妙的是下嘴的感覺，有適當?shù)膹椥院晚g勁兒，產(chǎn)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飄飄然的感覺，不知道和羅大樂說的微醺是不是類似。
      咬。咬。咬。逐漸的，我發(fā)現(xiàn)咬的時候，配合上爪的按壓，才能把那股彈性和韌勁兒，扯長，放大，讓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飄飄然停留得更久。
      線轱轆變癟，變長，變松。在我堅持不懈地奮斗下，它終于失去了線轱轆該有的模樣，成功地變身為線砣乃至線餅。真爽啊，終于有了一次充分磨牙的好機會。以往，我把東媽的書簽咬爛過，把羅大樂用來提周末運動工具的紙袋子提繩咬斷過，把我所見的硬質(zhì)的塑料紙咬爛過，但沒有一次是盡興的。雖是小小的磨牙，在羅大樂和羅小曲看來已足夠大驚小怪地告狀了，東媽說：“你們知足吧，據(jù)說羅小π的媽媽專咬電線，各種電線，充電器的，電視機的，插座的。”有這事嗎？她杜撰的吧？不過看在是為我辯護的份上，暫時不抗議了。羅小曲早已嚇得跑向臥室，查看他手機和iPad的充電線去了。嘿嘿。
      累了。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累，也是一種很享受的感覺，身子骨里有愉悅的疲乏，讓你心滿意足地伸展著腰肢睡去。我在東媽常坐的懶人椅里，伸著懶腰，進入夢鄉(xiāng)。
      門鎖轉(zhuǎn)動，風鈴叮當?shù)臅r候，我還沉浸在夢想里，以為是夢中情景，只微微地動了下身子。東媽和羅小曲進了屋，羅小曲首先看見我的睡姿，他驚訝地低呼：“媽媽，你快看羅小π的睡姿，他怎么能扭成這個樣子？我也想這么睡?！睎|媽笑著說：“羅小π今天這睡姿真夠妖嬈的?！蔽衣犚娺@從未聽過的夸贊，徹底醒過來，但我不急著睜眼，我原地伸展，更是把腦袋又扭了個角度，讓我的嘴巴差點點抵到后背上，我的柔軟的腹部也得以充分展露出來。羅小曲更驚訝了，驚得他的舌頭也木了，嗲嗲地說：“羅小π羅小π，你教我怎么才能睡得這么好看。”東媽哈哈一笑說：“羅小π，你已經(jīng)睡得不叫妖嬈，叫風騷了?！?/p>
      “什么叫風騷？媽媽，什么叫風騷？”羅小曲追著問。
      真是笨，東媽剛說了，像我這樣就叫風騷嘛。我打算代替東媽教羅小曲認識風騷，遂半瞇了眼，看他和東媽依然在凝視我，我就盡最大可能地伸展腰肢，并朝相反的方向扭動，直待我的四肢朝上，然后伸向身體的兩端，再慢慢地將頭向后背扭去。我等待著新的贊美到來。突然，羅小曲一聲驚呼：“媽媽，快看！”
      他聲音之大之急之憤，像突然燃爆的炸彈，嚇得我打了個激靈，在蜷縮了身體的同時跳將起來，躥向沙發(fā)。我蹲在沙發(fā)上，細端詳，才知緣由。羅小曲發(fā)現(xiàn)了四分五裂的小鳥。他蹲下身，把小鳥的碎片撿起來，放在伸直的掌心里，并試圖拼湊起來。他憤憤地扭頭向我喊道：“羅小π！這是誰干的？”
      就在這時，東媽也發(fā)出了驚呼：“??！哎呀！哎呀！”
      東媽“哎呀”完，也憤憤地質(zhì)問我：“羅小π！這是誰干的？”
      我想起人類的格言——好漢做事好漢當。我！我使勁“喵”了一聲作答，期待東媽像平時一樣，用我的優(yōu)點對照羅小曲的缺點，舉一反三，對羅小曲哼哼教導(dǎo)。為了顯出好漢的樣子，我的四條腿做了適當?shù)氖諗n，伸直脖子。
      沒有表揚。羅小曲手里托著小鳥的尸體碎片，蹲到了我面前，使用誘敵計：“羅小π，你知道嗎，每個孩子都要培養(yǎng)誠實的品格，我們老師說了，犯錯誤是不可怕的，怕的是你不敢承認錯誤，不改正錯誤。羅小π，你誠實地回答我，這是不是你干的？”
      當然是我了，除了我誰還有這么大的能力呢？不是我難道是你羅小曲不成？你那么高，腿那么長，是我的好多倍，但你連低柜都爬不上去呀，不是嗎，呵呵。你還好意思自稱呵呵君，呵呵。
      羅小曲的qq名叫呵呵君，他親口告訴我的，說東媽和羅大樂都不知道，呵呵。
      “乖，你說是不是你干的？”他的口氣很溫柔，像是在說你真可愛，可愛極了。
      我也用溫柔的聲音堅定地回答他：“喵——”
      “媽媽，是羅小π干的！你聽見了嗎——”羅小曲興奮地跟東媽說。東媽正趴在地上，朝沙發(fā)底下尋小個的線轱轆，她的嘴吹著地上的灰塵，說：“肯定是他干的！這孩子忒皮了！”
      “媽媽，羅小π都干這么大的壞事了，你怎么不教訓(xùn)他呢？為什么我犯一點點錯誤，就要挨批呢？”
      “嗯，你說得對，是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讓他長記性。”東媽被羅小曲成功蠱惑。
      “就是嘛，小樹分叉，不修理是不能成棟梁之材的。何況，養(yǎng)不教，父母之過！”羅小曲把他爸媽平時教訓(xùn)他時使用的話語都搬了出來，用作進一步鼓動。
      要怎么教訓(xùn)我呢？要講長篇大論的道理嗎？我歪歪頭，困惑不解地看著東媽和羅小曲，為了表示我打算認真聽講，還把耳朵扯動了幾下。東媽把從沙發(fā)底下掏出來的線轱轆攥在手里，去了羅小曲的房間。轉(zhuǎn)眼走了回來，另一只手里拿著蒼蠅拍。沒聽見屋子里有蒼蠅蚊子呀，難道是我疏忽大意了？我朝對面的墻壁看去，又朝天花板看。
      “媽媽，你快看，羅小π在裝無辜呢，哈哈，羅小π，你就裝吧?！?/p>
      “羅——小——π——”東媽的聲音又粗又長，大不同于以往。我趕緊直了耳朵，定睛看她。她伸手讓我看粘著我毛發(fā)和塵埃的線轱轆，說：“這是誰干的？”
      羅小曲也把手里四分五裂的小鳥伸過來，說：“這是誰干的？”
      人類真是笨，我都承認過好幾遍了，竟然他們還是不懂，還要費口舌來問。我打算大聲回答的時候，東媽手里的蒼蠅拍照著我就拍過來，邊拍邊說：“這是誰干的？”
      哇嗚！我大叫一聲，可以說是慘叫一聲，逃向南陽臺，一下躥上窗臺，在雙層窗的空隙里，躲到花盆旁邊。東媽追過來，試圖拍打我，卻只把她的海棠花拍掉了兩個枝子。我拱起背部，朝她發(fā)出誓死抵抗的宣言。她見打不到我，就用蒼蠅拍啪啪地拍著窗玻璃問我：“記住了嗎，以后不準破壞家里的財物！”
      “媽媽，你別真打他！教訓(xùn)教訓(xùn)他就可以了。其實，每個孩子犯了錯誤，只要知道那是個錯誤，心里已經(jīng)很緊張很難過了。家長嚇唬嚇唬就可以了，別真打啊，真打不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羅小曲走來，扯住了東媽的胳膊，并把蒼蠅拍拿走了。
      羅小曲啊羅小曲，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你牛，我服了，你天天纏著羅大樂講歷史故事，看來很會應(yīng)用啊。我打算不理他和他媽媽了。我趴在那棵為我斷臂的海棠花旁，暗自后悔——真是小瞧了人類的心機，他們裝不懂的時候可能就是打算修理你的時候。險惡啊，人類。看來，以后切不可大意。
      半個小時過去了，羅小曲和他媽媽誰都沒有再來進攻我。是他們放棄了進攻，還是故伎重演，麻痹我，等我不設(shè)防地走到他們跟前，或躺在沙發(fā)和懶人椅上時，再打我？我從花盆旁鉆出來，蹲坐在窗臺的邊沿上，朝著客廳高叫兩聲，提醒他們，我在，我在這里，想要報仇的，都來吧！
      東媽在廚房里。羅小曲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吱吱地吸酸奶，聽見我的聲音，朝我扭過頭來，嘿嘿笑著說：“羅小π，到哥哥這里來，哥哥不打人，只有不會交流的人，才喜歡動用武力?！?/p>
      呸！我毫不客氣地給他一呸。
      沒想到我這一呸，竟然成了羅小曲的驚喜，他叼著酸奶吸管朝廚房跑去，邊跑邊喊：“媽媽，媽媽，羅小π會打噴嚏！真的，我剛聽見了，是我發(fā)現(xiàn)的?。　?/p>
      “是嗎？那可要注意，他別是要感冒吧？”東媽切著菜，吩咐羅小曲，“你去摸摸他，看他是不是比平時熱?！?/p>
      “乖，羅小π，你過來，讓哥哥摸摸你有沒有發(fā)燒，媽媽擔心你感冒呢。”羅小曲把黏乎乎的酸奶吸管扔在茶幾上，朝我伸出手。
      聽了這話，我心里的警惕和怨恨都消失了，只剩委屈，我伏到他黏乎乎的手上，任他抓著我的兩條前腿，把我抻得長長的，暴露著我全部的小奶子。
      D、終于覓得攀爬架
      地面的捕捉，撕咬，跳躍，騰空，高處的俯沖，我都練得差不多了。雖然，很抱歉，讓瓷小鳥粉身碎骨。我急需的是練攀爬。本貓寶可是一旦設(shè)立了目標就會千方百計去努力的優(yōu)秀貓。不像羅小曲那樣，需要爸媽一直督促又督促。學(xué)校老師讓家長在作業(yè)上簽字，他竟模仿著羅大樂的筆跡簽，簽不好用橡皮擦了再簽，被老師一眼看穿。呵呵君就只能呵呵了。
      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我已把這個家里的所有東西，包括門、門框、墻壁、冰箱、空調(diào)、窗簾都琢磨了很多遍，也嘗試了很多遍。結(jié)論是：它們都不利于攀爬。不過，有一樣?xùn)|西是可能的。
      你猜到是什么了嗎？
      猜不到吧，告訴你吧，是蚊帳。羅小曲的蚊帳。蒙古包式的蚊帳。去年夏天，我剛來這個家時，它就在，天冷的時候，被東媽收了起來。東媽收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粗怀榱藘筛穷^后，突然軟下去，坍塌成片，被東媽三兩下就團成坨，扔進洗衣機。今年，它又被東媽塞進去兩根細長的桿，撐了起來。它可是要高度有高度，要面積有面積。只是它太過柔軟，也不穩(wěn)固。我曾親眼看見羅小曲使勁翻了個身，它就跟著羅小曲摔到了地上。
      “就地取材?！薄皼]有條件也要創(chuàng)造條件?！薄岸糜y而上?！薄皩W(xué)習(x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薄罢f一百遍，不練也枉然?！碑斘要q豫的時候，我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平日里東媽和羅大樂教育羅小曲的話。它們像加油的口號，在鼓動我腳底的肉墊，鼓動得它們發(fā)熱發(fā)脹，像被擠壓了很久的彈簧。
      突然，我想起昨晚羅大樂說投資做生意的話，他說：“人做事，想得太少容易出紕漏，想得太多就做不了，顧慮多，縮手縮腳?！睂ρ剑瑢ρ?，我現(xiàn)在蹲在羅小曲的床前，看著他的蚊帳，就屬于想得太多了——總怕不成功時，蚊帳歪倒……被揍。但是，和被揍比起來，攀爬的快樂是不是更大一些呢，學(xué)到的本領(lǐng)是不是更值得一些呢。想到這里，我的顧慮全消。一個縱身，我的前爪就勾住了蚊帳。
      我試了試蚊帳的承受力，還不錯，遂放下心，將后腿脫離床面，跟上來。蚊帳搖晃了，像窗外風中的樹。我就像樹上的鳥窩。我的心怦怦跳，怕自己被摔，想把后腿再放回床上，可因為全身的大部分力量都在后腿上，它們很難從蚊帳的孔眼里抽出來，我只得把前爪抽出來，繼續(xù)往前，雖然這樣蚊帳晃得更厲害，但也能讓后腿獲得自由。我終于明白了東媽常說的那句話——人生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就一路向前吧。風在刮，樹在晃，鳥窩在驚慌。
      就這樣，搖擺著，晃動著，驚奇著，慌亂著，到了蚊帳的頂端。我的身體往下一陷，又稍稍回彈。一陣美妙的飄飄然。風停止了。樹安靜下來。我激烈蹦跳的心，也安靜了。這里，真是好，上下通氣，渾身清涼，怪不得人類發(fā)明了吊床。我不由得真心實意地感慨某些人類的智慧。
      反正人類回來的時間還早，那就在我的吊床上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場吧。
      真妙，夢里，風在輕輕地刮，鳥兒在柔柔地唱，一群群的肥母雞在游蕩。
      睡醒了，看看窗外的樹影，再睡、再醒、再睡、慵懶舒適，無憂無慮。估計這就叫享受吧。
      羅小曲老笑話我四肢攤開仰面躺在地板上的樣子像塊舊毛巾，他哪里體會得到我貓窩里的悶熱。那涼席雖名字叫涼席，實則并不涼，也不通風，絕對沒有這風中吊床好。
      睡得不想睡了，我也不想下去。好不容易爬上來，怎么能輕易下去呢。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怎么能不細細品咂呢。我在蚊帳頂端，我的風中吊床上，仔仔細細地舔理一遍毛發(fā)，包括屢屢被羅小曲羨慕的小腳丫，包括腳丫子縫兒。
      再看樹影，已經(jīng)完全鋪向東方，接近人類回家的時間了。我緊縮著小腳丫，防止指甲勾住蚊帳的孔眼，從蚊帳頂輕移幾步，到達邊緣，一個俯沖跳到地面，動作干凈利索，蚊帳只輕輕搖晃。我禁不住為自己大叫一聲：“完美！”
      人類像以往一樣回來了。他們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我表情的不自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羅小曲依然捉了我，和我絮叨學(xué)校里的事，直到被東媽督促著喝酸奶吃水果，才放開我。
      夜晚，羅小曲進入蚊帳，竟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歐耶！
      從此，本貓寶過上了有奮斗目標、有拼搏機會、最終成功登頂并能享受成功感覺的生活。
      意外出現(xiàn)在一周后的半夜。
      夜晚，是人類用來睡覺的。偌大個家，只有我自己醒著，孤獨無聊地醒著。唉，世人皆睡我獨醒，也是痛苦的。孤獨寂寞的苦。
      其實，夏天的夜晚還有醒著呢，那就是蚊子。但聰明的人類發(fā)明了紗窗、滅蚊藥，能有幸活著進入人類家庭的蚊子，那真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但也是倒霉蛋中的倒霉蛋、傻瓜中的傻瓜。
      我這么說，絕對是看不起蚊子的意思。我當然可以看不起它，因為它們這個類，完全憑本能，絲毫不動腦子謀劃?？尚Φ氖?，它們進攻的時候，不僅不懂悄聲躡腳，還嗡嗡大叫，這不是找死嗎。呵呵。它們真以為嗡嗡就能把自己嗡嗡成直升機呢。羅小曲就是被一只蚊子嗡嗡醒的。
      寂寞的夜里，好不容易來只活的、會飛的、可以讓我感興趣的，我自然興奮，很想跟它玩上幾玩。它駕駛著直升機去進攻羅小曲的時候，我已聞聲前去觀戰(zhàn)。戰(zhàn)爭的前半段，蚊子占了上風，它屢屢得逞，在羅小曲的臉、耳朵、手背，各有收獲。睡夢中的羅小曲，翻來覆去，撓頭撓臉。那只愚蠢的蚊子，這時候應(yīng)該見好就收，不要戀戰(zhàn)，不要貪得無厭。它不，又嗡嗡地進攻。終于，成功地把敵人喚醒了。醒了的羅小曲，大聲喊著搬救兵：“媽媽，爸爸，有蚊子?！?/p>
      東媽和羅大樂應(yīng)聲而來，各執(zhí)一個蒼蠅拍。我趕緊跳到羅小曲的書桌上觀戰(zhàn)，三個人類大戰(zhàn)蚊子。
      我曾看過羅大樂戰(zhàn)蚊子，也曾看過東媽戰(zhàn)蚊子。羅大樂采取以靜制靜的策略，他基本上是坐在原地，四下里瞅，待瞅見蚊子，悄然起身，狠狠出拍。那揮拍的力度，別說是只蚊子，就是只硬殼的臭蟲，也會粉身碎骨。
      東媽的方法有兩種，一是躺在原地，引誘著蚊子繼續(xù)進攻，喊羅大樂前去助陣，東媽閉著眼，把自己當雷達：“左邊左邊，右邊右邊?！被旧?，隨著東媽的一聲抱怨“用那么大勁兒干嗎！”愚蠢的不長耳朵的蚊子就魂歸西天。
      羅大樂會爭辯說：“打蚊子就得使勁，不使勁哪有消滅敵人的快感?！?/p>
      “你可是連我的頭一起消滅呢?！?/p>
      有時候，東媽也孤軍奮戰(zhàn)，拿著蒼蠅拍像散步一樣，在房間里走來逛去，找見了就輕輕揮拍，找不見就拿著她的絲巾四下?lián)]動，把蚊子轟起來，再追蹤它的落點。但因為揮拍太輕，或準星偏離，常有擊不中的情況。
      再說回兩個人沖進羅小曲的房間，伸頭進蚊帳，幾秒鐘的工夫就鎖定了目標。那只愚笨的蚊子，竟然不知道趁亂溜走，乖乖地趴在蚊帳的頂端——我白天的吊床上。羅大樂自告奮勇，他反手一揮，那只蚊子就昏死過去，落在床單上。東媽捏起來，看著蚊子說：“乖乖，喝了我兒這么多血?！?/p>
      羅小曲一骨碌爬起來，說：“讓我看看，讓我看看?！?/p>
      羅大樂說：“趕緊睡，蚊子有什么好看的?！?/p>
      羅小曲說：“我看我的血?！?/p>
      東媽把捏蚊子的手伸到羅小曲眼前?！翱上Я宋业难。职?，大約需要吃多少糧食才能造出這些血來？”
      “不知道，等你長大了自己算?！绷_大樂說著轉(zhuǎn)身要走。
      東媽捏著蚊子遞給羅大樂：“扔了，我給兒子抹點青草藥膏。”
      羅大樂捏過蚊子，用拇指和食指一搓揉，受了內(nèi)傷昏死的蚊子立即尸骨不存，只剩一抹殘紅加一溜溜黑在羅大樂的指肚上。
      羅大樂繼續(xù)搓揉著他的指頭，發(fā)現(xiàn)了蚊帳上的洞：“哎呀，蚊帳上怎么有這么多洞？”
      “蚊帳沒洞，還叫蚊帳嗎？世上最多洞的東西就是蚊帳?！睎|媽把綠色的藥膏在羅小曲紅紅的疙瘩上抹著，揉著，取笑著。
      羅小曲說：“還有漁網(wǎng)，媽媽?！?/p>
      羅大樂停止了搓手指，說：“我說的是真有洞！你們沒看見嗎？”
      “哎呀，怎么回事？還真有洞，剛才怎么沒看見呢？”東媽驚訝起來，擰了青草藥膏的瓶蓋，用數(shù)我小奶子的手指頭去戳洞，說，“難道是被蟲子咬了？我去年洗了呀，放在收納袋子里的?！?/p>
      “媽媽，你知道我為什么有時候讀書漏掉字嗎，人的眼睛就是會看漏東西的?！眲偺上聸]一分鐘的羅小曲又坐了起來。
      東媽收回手指頭，仔細查看蚊帳，說：“不知道能不能縫上。”
      羅大樂走出去，拿了膠帶和剪刀進來，說：“先粘一下?！?/p>
      我在他們說到蚊帳有洞的時候，太專注于羅大樂搓動的手指頭，倒沒太警醒，等意識到該逃的時候，又聽到他們怨到蟲子身上，遂憋著笑，仍舊觀望。
      東媽和羅大樂分別拿著剪下來的膠帶，一個里一個外，對準同一個洞，粘上去。
      看他們絲毫沒往我身上考慮，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不由得暗自僥幸。看來，適當?shù)姆磻?yīng)遲鈍，也不是壞事，一場挨揍的災(zāi)難成功避免。露出的餡被成功包起。預(yù)告的臺風，又改了登陸目標。
      之后，我仍是暗自享受著登高望遠的愜意生活，睡著我的吊床，做著勇攀高峰的努力。
      意外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出現(xiàn)。
      這天，人類離去后，我竟然發(fā)現(xiàn)了十幾個翩翩飛舞的小蛾子。它們從廚房飛到客廳，飛到臥室。我追著它們，捕捉它們。說實在的，我知道，守護這個家不受飛蟲的侵擾，是我樂意的，但我也不舍得一下就拍死它們。我更想和它們友好地玩玩，之后，再談?wù)撐业氖刈o和職責。我也不想像羅大樂拍蚊子捏蚊子，一招制敵，讓其粉身碎骨。我想像諸葛亮七擒孟獲。
      我對十幾個小蛾子七擒八擒后，已累得渾身酸軟，爬上蚊帳，就睡死過去。竟然，門響沒聽見，風鈴響也沒聽見。拉肚子的羅小曲翹課回家，仰面躺到床上，就發(fā)現(xiàn)了我。我也發(fā)現(xiàn)了他。
      一瞬間，我倆都愣住了，彼此呆呆地對望著。我悄悄蜷縮身體，做著翻身而起的準備。同時耳朵聽著客廳的動靜?？蛷d里是安靜的，其他房間也是安靜的，羅小曲也是安靜的，幾秒鐘后，羅小曲臉上突地開出笑容，他柔聲對我說：“ππ，你不要怕，爸媽都不在家。”
      我應(yīng)了一聲，將身子稍稍松展開。
      羅小曲拿著手機對著我拍了張照片，就鼓搗起手機來。他把我的照片發(fā)到了微信朋友圈，寫著：“我有睡在上鋪的兄弟。”
      不一會兒，東媽的電話打來：“羅小曲，你不是肚子疼嗎，怎么又玩手機，還發(fā)朋友圈！你干嗎把羅小π抱蚊帳上？”
      “不是我抱上去的！”
      “不是你會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回來睡覺，就發(fā)現(xiàn)他在那里?！?/p>
      “你不抱他，蚊帳那么軟，他怎么能上得去？他又不是會輕功的武林高手……??！蚊帳上的洞是他搞出來的？”東媽的聲音從羅小曲的手機里，飄出來。我知道，所有從手機和電視里飄出來的聲音都不真實，都不能拿了蒼蠅拍來打我。
      “我不知道，媽媽，也許咱們家藏有外星人，是他們把羅小π放上去的?！绷_小曲對著手機跟東媽說著，朝我眨眼睛。
      羅小曲掛掉電話后，跟我說：“羅小π，你聽見了，我沒有告你狀哦，你也不要告我狀哦！”羅小曲說著就開始打游戲。一群花花綠綠的會動的東西在他的手機屏上閃啊閃啊，動啊動啊。
      過了很久很久，羅小曲突然翻身下床，朝我喊：“ππ，趕緊下來，爸媽要回來了！”
      羅小曲說完，就舉著手機站到空調(diào)下面。我本打算跑到陽臺的窩里躲藏，但羅小曲的舉動實在是讓我猜摸不透。我第一次見人類這樣的舉動。好奇就像膠水，把我的四個爪粘在羅小曲腳前的地板上。
      東媽和羅大樂回來了。羅大樂喊：“羅小曲，肚子疼得好點了嗎？”
      “好點了?！绷_小曲把手機扔到枕頭旁邊，走到客廳。
      “是不是又偷玩游戲了？拿手機來我檢查一下。”
      “沒玩，你試試，手機是涼的?！绷_小曲回臥室拿手機，我跟過去，跳上床。羅小曲趴我耳朵上說：“我聰明吧？”
      羅小曲拿了手機，我陪著他去客廳。羅大樂接過手機，在手心里攥了一下，又低頭瞅手機說：“羅小曲，你沒玩？電快沒了！”
      “笨蛋，還不快跑，你都露餡了，羅大樂的臉變色變形了！”我跳到沙發(fā)上，朝羅小曲叫。
      “羅小曲，做人要誠實！”羅大樂吼起來。
      羅小曲的眼淚噼里啪啦地往地板上掉。我走過去，舔了舔，很咸。他會挨揍嗎？我四下尋看蒼蠅拍?？吹剿谏嘲l(fā)的另一頭，我走過去，趴在上面，并做好揮爪的準備。
      東媽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也陰著臉說：“羅小曲，不誠實是最不好的品質(zhì)！”
      羅大樂四下里瞅，說：“必須揍一頓，讓他長記性！”
      東媽說：“蒼蠅拍在羅小π那里?！?/p>
      羅大樂朝我奔過來，試圖拿蒼蠅拍。我勇敢地朝他大吼一聲，并揮出我的右爪。
      “哎喲，你耍開厲害了！去，別趴蒼蠅拍上！”羅大樂伸手打我，我連連出擊，撓到他的手背。
      東媽聽了羅大樂的話，走到沙發(fā)前，扯住羅大樂說：“天哪！真的啊，羅小π這是保護兒子呢！”
      “??？”羅大樂驚訝地說，“不是恰巧趴上面？”
      東媽說：“看在羅小π的面子上，這次就算了。羅小曲，人要有自我約束力。你要對得起羅小π，他都知道保護你！你要培養(yǎng)良好的品格，才能在社會上保護自己?！?/p>
      或許是因為教育羅小曲的權(quán)力突然被剝奪，羅大樂矛頭一轉(zhuǎn)，對準了我，一把把我抓住，提著我到羅小曲的臥室，把我靠近有洞的蚊帳那里，審問我：“羅小π，這是誰干的？是不是你？”
      我的天，這個曾揚言要扔了我的人，會怎么對待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大聲慘叫。
      羅小曲和東媽都來了。羅小曲的眼淚已經(jīng)干了。他笑著說：“爸爸，你這是刑訊逼供，你應(yīng)該放開他，在他心情放松的時候問他這是誰干的，要是他干的，他就會跑掉;如果不是，他一動都不動呢?！?/p>
      羅小曲從羅大樂手里捉了我，看他爸走出去后，他關(guān)了門，緊緊抱著我說：“謝謝你ππ，謝謝你幫助哥哥。我愛你，真的很愛你?！绷_小曲說著，眼淚噼里啪啦地滴在我的頭上，我不得不一再搖晃，才讓那些咸咸的水珠遠離我。
      次日早晨七點，又到了人類上班上學(xué)的時間，東媽把羅小曲的臥室門帶上，羅大樂催促著羅小曲，出門了。羅小曲在踏出大門的時候，又跑回來把他的房門打開，小聲對我說：“ππ，哥哥理解你，哥哥愛你哦?！?/p>
      每天如此。
      我又在羅小曲的蚊帳上踩出了很多洞。羅小曲利用做作業(yè)的時間，偷偷地用膠帶把那些洞粘起來。
      E、都是美夢惹的禍
      事后，東媽多次跟羅大樂和羅小曲說：“羅小π怎么會想起禍害雞毛撣子呢？”東媽希望他們倆和她深入探討一番，可羅大樂的興趣在手機上追看玄幻小說連載，羅小曲嘛，他的興趣只在發(fā)現(xiàn)我做了什么。
      我想告訴東媽，那是源于一場美夢。但東媽聽不懂我的話。唉，只能讓她當悶葫蘆了。
      和人類一樣，我也經(jīng)常做夢。剛來這個家時，我做得最多的夢就是和媽媽、哥哥、姐姐一起在光頭主人家里。那時候，我還分不清夢和現(xiàn)實的不同，常常在夢醒后，四處叫喚著找他們。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清楚怎么分辨夢和現(xiàn)實。當我醒來，我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立即睜開眼睛，去尋夢里的親人。我會慢慢地睜睜眼，感受感受周圍的環(huán)境、氣味等。要是一下回不過神來，我就再閉上眼，看夢里的情景會不會接著來。如此這般兩三次，再深入的夢，也會醒。
      我最近經(jīng)常做攀爬、跳躍的夢。累得很，一夢醒來，禁不住要反復(fù)伸展腰身才能消除夢里的緊張和勞乏。我知道，我們祖先鐫刻在我們腦海里的知識在生發(fā)效力，它們就像植物的種子，在合適的溫度下會發(fā)芽生長。那些知識，會在我們貓類合適的年齡，用夢的方式啟動暗藏的開關(guān)，讓我們可以在沒有長輩和老師的指導(dǎo)下，獲得它們。
      攀爬，跳躍，是必不可少的技能，這兩項，從進入這個人類家庭以來，我經(jīng)常找尋機會鍛煉。比如，在可能的危險來臨時，我本可以乖乖地撤出，悄手躡腳地從地面無聲地走過，但我每每都縱身彈出，漫過沙發(fā)、座椅，在空中箭一般飛躥而過。有時，沒有任何信號，我也這么練上幾把。這種時候，東媽和羅大樂會笑著說：“羅小π又發(fā)瘋了?！绷_小曲則說：“羅小π怎么會知道斜線小于兩條直線的和呢？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羅小π從來不走彎路，他都是斜線沖過去。一下沖不過去的，就用三級跳遠?！庇袝r，羅小曲也會來個三級跳，或站上沙發(fā)試圖模仿一下我。結(jié)果呢，呵呵，不是笨拙拙的，就是硬邦邦的，不是摔個屁蹲，就是撞在墻上，那動作既不流暢，更不敏捷。
      這樣的時候，如果我裝作視而不見，或東媽和羅大樂裝作視而不見，都基本沒有后遺癥;如果我和兩個大人一出聲，笑話他一下，我就要倒霉。羅小曲會捉了我，和我面對面交流。的確，他很會交流，他會用很多好聽的話表揚我，然后讓我傳授秘訣給他。有那么幾次，我緊縮了腰身，想掙脫他，歪了腦袋想咬他，后來他干脆就把我按在門框上，用他的肚子按著我的身體，像貼貼畫一樣，把本貓寶貼在那里，說：“快告訴哥哥，怎么樣才能迅速地嗖——嗖——”
      這一天，我做了一個大大的美夢。夢里的我，彈跳力、騰空力、前沖力、捕捉力都超強，當然還有緊急收剎力也超強你可別小看了這項能力，它在戰(zhàn)斗中可是至關(guān)重要。人類航母上飛機著陸的收剎可是最難最核心的技術(shù)呢。剎不住，就麻煩。在我初始練習(xí)的時候，尤其是羅大樂把那只布老鼠一下踢出去，我箭步追蹤時，也曾多次剎不住車，后果很尷尬。但，奇怪的人類倒很喜歡看別人尷尬，看我撞墻撞沙發(fā)撞桌子腿，他們都樂得臉變形呢。
      夢里，我孤獨地徘徊在茫茫大地，像仗劍走天涯的人類豪杰，孤獨求敗。走了大半個世界，竟然未見任何對手，連個可獵之物都沒有。正在狐疑之時，一片森林像白云一樣飄來，且伴隨著一陣嘰喳聲。循聲看去，是一樹的麻雀在熱烈交談。我打算悄悄地爬上樹去，但又有點擔心——畢竟，我還沒有在高空捕獵的經(jīng)驗。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樹下竟然來了一群雞。沒錯，是一群。真是天助我也。我立即鎖定攻擊目標，嗖地在空中劃出閃電一樣的酷影，準確無誤地把我的利齒嵌在一只白色肥母雞的喉管上。雞群一哄而散。我，優(yōu)秀的本貓寶，第一次捕獵，就達到了捕獵的最高境界——穩(wěn)，準，狠。肥胖的白母雞，掙扎了沒一會兒，就渾身癱軟。啊呀，它的肉可真美味。我正打算大快朵頤大飽口福的時候，醒了。
      我是被羅小曲和東媽給戳醒的。原來，羅小曲發(fā)現(xiàn)我睡覺時，哼唧，抽搐，哆嗦，以為我要死了，嚇得把東媽叫了來。東大夫雖未發(fā)現(xiàn)我翻白眼吐白沫，但也判斷不了我是否健康，又把在陽臺抽煙的羅大樂也叫了來。東媽呼喚著我，用她數(shù)我小奶子的那根手指戳我。戳戳戳。
      美夢就這樣被她戳沒了。
      肥美的大白母雞呢？我一下站起身，四下尋望，絲毫未注意三個人類的表情。
      哦！我的天，原來是一場夢！
      “羅小π，你沒事吧？”
      “羅小π，你還好吧？”
      面對人類的溫暖關(guān)懷，我都沒有心思搭理。我的鼻腔里還存留著白母雞肉的迷人氣息，口里還遍布肥肉滿嘴的飽脹感。我從懶人椅上跳下來，徑自走向書房。我需要找個地方靜靜。靜靜地回味我的美夢。
      我趴在書房的沙發(fā)上，使勁回想。這夢太奇怪了。從小到大，只是從光頭主人家坐了一次汽車到了現(xiàn)在的家里，那還是被放在紙箱子里的，除了羅小曲呼出的魚和土豆味兒，我什么都沒有獲知。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多大，不知道真正的森林什么樣子，我甚至沒見過一條正兒八經(jīng)的馬路，別說會跑會跳會飛的白母雞了，更不知道白母雞的味道。
      哦哦哦，我明白了，定是昨晚羅小曲摟著我看電視引出來的。昨晚，羅小曲斜躺在客廳的布藝沙發(fā)上，電視里西班牙的野貓在騰空捕獵。羅小曲硬掰著我的頭，托著我的下巴，強制我看：“羅小π你看，快看，你看看人家的貓，怎么這么厲害，你行嗎？”羅小曲說這話的口氣跟羅大樂說“人家的孩子”時，一模一樣。
      我被“人家的貓”傷害了，低下頭去。
      “害羞了？慚愧了？來來來，頭不能動，必須看，你看人家的貓多牛啊——”羅小曲說著，四下里瞅了瞅，然后趴到我耳朵上說，“說臟話，會挨揍，我們小聲點，人家的貓是很牛的貓哦，哦——”
      我掙脫羅小曲的鉗制，跑開去，看他不設(shè)防，又跑回來，張開我的右爪，對著他猛撓，嚴厲抗議：“哼，人家的貓，人家的貓！你自己怎么不成為人家呢！”羅小曲伸手和我對打。想到他經(jīng)常被“人家的孩子”傷害，我頓時憐憫起他來，收回爪，走到跑步機上蹲坐著，在腦海里回放“人家的貓”。那瞬間彈射而出的瀟灑，那穩(wěn)準狠的捕咬，的確是很牛的。
      竟然，我能在夢里成為“人家的貓”！
      電視太厲害了，用羅小曲的話說，太牛了，竟然能移植了景象進入各類的腦袋！怪不得羅小曲看《柯南》看得神神道道，動不動就要破案。
      可是，那白母雞的味道我是從哪里知道的呢？原生家庭和現(xiàn)在的家庭都沒有給我吃過生母雞肉啊。人類以為我們貓類最愛吃的是魚，他們給孩子講故事“小貓釣魚”，他們造魚味的貓糧，給我們做魚樣式的玩具……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認為我們貓類愛吃魚，估計他是個水邊生長的人，他認識的貓也是水邊溜達的。
      我們暹羅貓的祖先生活在沙漠荒原里，我們不喜歡水也不喜歡水里的類。哦，母雞肉的美妙，定是我們祖先刻印在我們的，嗯，用東大夫的話說，嗅覺神經(jīng)和味覺神經(jīng)上的。我們的鼻子和舌頭，在一代代的遺傳中，牢記著雞肉的氣息和味道，就如同人類牢記家鄉(xiāng)的口味。
      我趴在書房的沙發(fā)上，自以為理清了前因后果的時候，突然聞見了淡淡的白母雞的味道。哦，天啊，真是美味。我不由得伸出舌頭轉(zhuǎn)著圈舔了一遍嘴巴，像羅小曲表演英語故事“狐貍偷吃葡萄”那樣：“亞——米——”
      等我“亞米”完，循味而找時，發(fā)現(xiàn)它們來自書架上的雞毛撣子。它斜插在一個硬紙盒子里。我的天！我怎么就忽視了它呢？
      我曾對著東媽筆筒里的三根羽毛癡迷地狂舔，也曾對著東媽的毛筆使過勁……雖然被東媽和羅大樂多次呵斥，可它們在那里，它們就在那里！那讓我禁不住閉目細嗅的氣息，那讓我胸腔起伏的美味，就在那里，你讓我怎么辦?。烤腿缤_小曲的電子游戲，就在那里，抓起手機就能得到，你讓他不想，太難為人了嘛。
      雞毛撣子，白色的雞毛撣子，無數(shù)個白母雞集合而成的雞毛撣子，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
      我從沙發(fā)躍上書架，閉目細嗅。悠悠氣息沁入心脾。
      就在這時，傳來羅大樂粗暴的吼聲：“羅小π，下來！”
      哇！我一沖而下，從羅大樂的腿邊飛速逃到陽臺，躍上窗臺，躲到海棠花旁邊。
      東媽聽見動靜，走來問羅大樂怎么了。羅大樂說：“羅小π在書架子上。”
      “??？那么窄，他也能上去？”
      “上去了！我怕他咬你的書。”羅大樂用討好的語氣說。
      “那可不得了！”東媽說著，拿著蒼蠅拍往陽臺走來，我低下身，盯著她的手。
      “羅小π，你要是敢咬我的書，我就打爛你的嘴?！睎|媽說著把蒼蠅拍揚了揚。
      “你不能打我！就是我想咬你的書，你也不能打，想想就有罪嗎？”我連珠炮般地跟東媽爭理。羅小曲聞聲跑來，看著我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羅小π也會犟嘴啊，媽媽，他做錯了事還敢犟嘴，你狠狠地教訓(xùn)他！”
      羅小曲啊羅小曲，你這是要把你所受的委屈都復(fù)制到我身上嗎？我禁不住再次呸他：“呸！”
      “媽媽，羅小π又打噴嚏了，又是我發(fā)現(xiàn)的！”聽見羅小曲自作多情的快樂，樂得我雙爪捂臉?！皨寢?，羅小π打完噴嚏就雙爪撓臉?！?/p>
      “干洗臉可以防感冒。羅小曲你要向羅小π學(xué)習(xí)，打完噴嚏后，雙手干搓臉，特別是鼻子兩側(cè)，多揉搓幾下，對預(yù)防感冒很有效?！?/p>
      聽著人類母子的對話，樂得我又干搓了好幾下臉，才勉強止住我的“噴嚏”。
      雖畏懼蒼蠅拍，但雞毛撣子仿佛住進了我的腦子，在里面探頭探腦。美妙的氣息也比以往更能飄蕩，滋溜溜地往鼻子里鉆。每隔一會兒，我就禁不住進到書房去看它一眼。還好，每次它都在，靜靜地斜倚著書架，安靜，美好，像一群休息的耐心等我的小白雞。為了不讓羅大樂和東媽起疑，每次我都是溜一圈就出來，靜靜地坐在人類面前，等待著他們離家。
      度日如年的兩天過去了。周一來臨。平生最讓我激動興奮的周一。怪不得羅小曲經(jīng)常吆喝“我太興奮了！我太激動了”，不管是考試成績好了一點，還是東媽給他買了雙帶對勾的鞋，他都會吆喝著滿屋子里蹦跳。
      激動，興奮，原來真的可以讓四肢奔跑，彈跳。但我知道，我必須把奔跑和彈跳的欲望壓制住，不能引發(fā)人類的不安和關(guān)注。我使勁按壓著它們，用我的尾巴把四肢圈起來，一動不動，半瞇了眼看他們火急火燎地洗漱，吃早飯，背包，穿鞋。
      羅小曲被羅大樂和東媽催促著穿鞋時，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他說：“羅小π今天格外憂傷。ππ，你是不是不舍得哥哥離開你?。磕阋遣簧岬酶绺珉x開，哥哥就不去上學(xué)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快快快！羅小曲你沒數(shù)了，幾點了，還迂磨！”羅大樂吼起來。
      “羅小π真的不對勁兒，你們沒看見他的表情嗎，很呆很呆的，可憐巴巴地蹲在那里，還把小尾巴緊緊地盤在腿下?！绷_小曲的話伴隨著三個人下樓梯的腳步聲傳來。
      我繼續(xù)發(fā)了一會兒呆，確定羅小曲不會因為忘記帶課本或水杯跑回來后，才將尾巴打開。這一開，仿若人類的手銬彈開，一種解放的感覺瞬間升騰，我可勁兒地伸展了腰肢，又活動了前腿后腿，再躺下抓著沙發(fā)布，做前后腿的蹬踹，鑒別指甲的尖銳和力度，之后，縱身躍起，在客廳和餐廳間，嗖——嗖——了幾個來回，才熱身完畢。
      一切準備就緒，我慢慢地踱進書房，在目測能發(fā)起進攻的地方停下來。我知道，那只是個雞毛撣子，對它獵殺一百次，也抵不過獵殺一只雞。難度和快樂都如此。但是，在沒有雞的情況下，雞毛也是可以的;沒有肉，肉湯也是可以的;沒有肉湯，肉味也是可以的?？傊档帽矩垖殲橹畩^斗就是了。再者，即使只落得一嘴雞毛，奮斗中鍛煉出來的本領(lǐng)也是無價之寶，它能存積在我的腦海里備用。
      東媽常對羅小曲說的那句話是啥來？哦，是“機會都是為有準備的人而準備的”。我要做好這個準備。我要為了這個準備而奮斗。
      雞毛撣子一動不動地斜倚著書架，絲毫意識不到危險的來臨。對付它可不像對付下水道那么忐忑。下水道的事，估計你們都笑我，那怪不得我，畢竟是我從未沒見過的東西，我以為它有很多陰謀和能耐。雞毛撣子，我知道它，它幾乎是個無用之物，偶爾被東媽拿著，在書架上來回掃兩下而已。
      我學(xué)著“人家的貓”那很牛的樣子，縱身躍起，在空中劃出矯健敏捷而優(yōu)美的嗖——，張大嘴巴，斜斜地對著雞毛撣子，穩(wěn)準狠地哇嗚一口。
      漂亮！
      就在我清醒地意識到下一步的動作該是伸出前爪死死地抓住獵物之時，我的牙齒激烈地相撞在一起，伴隨著咚的巨響……本貓寶摔落在地。那巨響是頭撞紙盒的結(jié)果。唉，一根雞毛都沒有獵獲到。好在，我身手很是敏捷，在著地的瞬間就立即翻身而起。
      失敗是成功之母。這可是人類的至理名言，是東媽和羅大樂經(jīng)常說的。人類真的很聰明，能發(fā)明出這么適合安慰失敗的話。此時此刻，這句話，就如同柔暖的手掌在我疼痛的腦袋上撫摸，如同止血的云南白藥灑在流血的創(chuàng)面上。
      我咂磨著這句話，收攏精神，重新觀測距離、高度、撲咬的方向，重新沖鋒。反正失敗是成功之母，失敗越多，成功的“母親”就越多。
      這次捕獲到兩根羽毛。羽毛粘在我的嘴上，我甩了甩腦袋，沒把它們甩下來，只得把頭觸到地板上，用右前爪按著才摘下來。來不及享受它的氣味，我又為下一次的努力拼搏做準備。我總結(jié)兩次失敗的教訓(xùn)，發(fā)現(xiàn)“人家的貓”那種很牛的斜沖策略，并不適合我對付雞毛撣子，遂改為正面攻擊。我蹲在雞毛撣子的下面，縱身一躍，穩(wěn)準狠地朝它撲咬過去。
      好！妙！一口中的！滿滿一嘴雞毛！想不到的是雞毛也會反抗，竟然不肯乖乖地跟著本貓寶走！被捆縛在一根棍兒上有什么意思？我暗自朝雞毛嘀咕著，瞬間把我強健的四肢蹬住書架和硬紙盒，就勢用上猛力！
      有東西朝我壓下來，如雪崩，如山倒。
      嘩啦啦，噼里啪，白唰唰，冰雹雨似的，雞毛撣子和紙盒子以及里面眾多的雜物從書架上掉落，出監(jiān)牢大逃跑一樣四散開，驚得我撇了雞毛撣子，逃出書房，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平息內(nèi)心的慌亂。難道這紙盒里藏了人類的自動裝置？
      等我狂跳的心平復(fù)下來，我才意識到嘴上仍粘著雞毛，把它們按在沙發(fā)上，仔細嗅聞了片刻，又咀嚼品味了一會兒，聽書房里沒有任何動靜后，起身過去。
      訂書機、乒乓球、羽毛球、充電寶、電線、檀香木球、手串等散落在地上。那雞毛撣子，像要出墻的紅杏那樣趴在沙發(fā)上。這個高度，已經(jīng)不適合騰空捕捉，只需像人類抽取東西那樣，稍稍抬手即可。
      雞毛撣子，我肥美的大白母雞的化身，躺在眼前了，像徹底放棄了抵抗的俘虜，那么乖順。我用前爪按住它，把每一處雞毛都當作白母雞的喉管。我越戰(zhàn)越勇，越戰(zhàn)越酣，直到筋疲力盡。
      一地雞毛。
      白白的，像大雪過后，真是壯觀??！
      我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對那些成團的看起來像只小母雞的，又練習(xí)了一下地面捕捉，直到我的力氣徹底用盡。這種舒暢的疲勞，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倒頭酣睡，睡他個地老天荒，連夢都不要做?？墒?，我知道倒頭大睡是危險的，極為危險，就像小偷睡在打開的保險柜前。我緩緩地走出書房，走到門口，又得意地回頭看了看我的戰(zhàn)場，為自己叫了幾聲好。
      走到沙發(fā)前，想想，還是覺得不妥，萬一人類回來，我如果醒不了，那蒼蠅拍就能把我拍個正著。思忖再三，我還是覺得南陽臺最安全。那里有我棕色的半封閉的窩，里面有舒軟的棉墊和涼席，我用頭把窩的出口調(diào)到靠近外層玻璃，這樣再牛的蒼蠅拍也不可能一下子拍到我。
      這一覺啊，睡得那叫個香。像睡在雞毛鋪就的軟榻上，舒服得我——肚皮朝上，四仰八叉。我當然不知道我是這樣睡的。我睡前是蜷縮了身子，防止被人類進攻的。我是聽羅小曲說的。
      估計東媽和羅小曲一進家就發(fā)現(xiàn)了書房的戰(zhàn)況，四下里尋我。
      羅小曲從書房的窗子里看到我在陽臺的窩里。他來到陽臺，伸手想捉我的時候，我蹭地躥出窩，閃進海棠花盆后。
      “媽媽，肯定是羅小π干的，他都不讓我抱了，他剛才還睡得四仰八叉的，聽我來了，蹭地就起來了，可見他心里有鬼！”
      “你閃開，我來教訓(xùn)他！”東媽走來，手里沒有蒼蠅拍，但拿著雞毛撣子。
      “哈哈哈哈，媽媽，這雞毛撣子好玩，就剩頭上這點了呀，真像巫婆的拖把，微型拖把！讓我玩玩，讓我玩玩。”
      “一邊去！”東媽吼道，“羅小π這孩子，必須來頓厲害的，否則他不長記性！”
      “嗯，媽媽，你狠勁兒揍他，打是疼罵是愛，家長打孩子是為了孩子好，是為他長成有理想有前途的貓，懂得愛祖國，愛人民，愛公共財物。打，打他！”羅小曲的三寸不爛之舌在給兇神惡煞的東媽鼓勁兒。
      “羅——小——π，哈哈，媽媽要打你嘍！傻貓，你還不趕緊跑！”兩面派羅小曲興奮地朝我喊。
      跑，我不是沒想過，但我還是決定依靠花盆。畢竟，原來的災(zāi)難我都是仗著花盆的保護，躲過了蒼蠅拍。
      我縮緊身子，盯著東媽手里的雞毛撣子，大聲抗議：“怪我嗎？你不是也愛吃泡椒鳳爪嗎，你不是說除非世上再沒了雞爪這東西，才能阻止你吃泡椒鳳爪的腳步嗎？允許你愛吃，就不允許我愛吃嗎？我吃不到雞，吃個雞毛也不行嗎？吃個雞毛也不行嗎？”我大聲爭辯著，發(fā)現(xiàn)最后一句特別能軟化心臟，不管是人類的，還是其他類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都心酸得要掉下淚來。要不是怕淚水模糊了雙眼，不利于保護自己，我就放聲痛哭，哭到各類的心都變得柔軟而溫暖。
      “別犟嘴了，越犟，罪過越大！羅小π，你這次禍闖大了，你沒看見媽媽臉變形了嗎？”羅小曲警告我。我定睛看東媽的臉，的確變形了，變得像老巫婆。怪不得人類說，脾氣不好的女人都丑。此時的東媽，簡直丑成一坨“翔”。
      “羅！??！π！這是誰干的？”老巫婆聲嘶力竭地吼起來，真是地動山搖，窗玻璃都嗡嗡作響。
      我被她的囂張氣焰嚇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決定來軟的，我把那句讓各類的心都酸軟的話，軟軟地說出來：“沒有雞吃，吃點雞毛也不行嗎？”想到這句話會被人類父母定義為沒出息，打動不了她，我又挖空心思找出個比喻，說：“就像讀不到書的孩子，讀個紙片也不行嗎？”
      “這！是！誰！干！的！”我的妥協(xié)和柔軟絲毫沒起作用，這女人，這老巫婆，她的心是鋁合金的嗎？哦，語言不通，天啊，我怎么把這個問題給忘了。
      “媽媽，羅小π都認錯了，你就饒了他吧。你沒聽見他可憐巴巴地說——我錯了——我錯了……”羅小曲的話未了，東媽手里的雞毛撣子——桿，又唰地落下來，打得海棠花所有的枝丫都折了?？蓱z海棠一家，因為我全體殉難。老巫婆的臉還在變形，看來她是要在變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你狠，我也不是好惹的！你想變得丑陋無比，那我也奉陪到底。我站起身，不再辯解，而是嚎叫著朝她撲咬過去?！斑€反了你了！”老巫婆又舉起了她的微型拖把。
      羅小曲突然抱住她的胳膊，大喊：“羅小π，快跑！”
      我躥下陽臺，沖進客廳、餐廳。在我箭一般嗖嗖之時，已發(fā)現(xiàn)所有的門都關(guān)了，想逃向臥室的床底、暖氣倉啥的，都不能了。
      巫婆揮舞著她的微型拖把朝我奔過來。到底是笨拙的兩腿動物，她雖然高大威猛，心狠手辣，卻永遠不能和我的靈活、敏捷、機警相比，那雞毛撣子——桿，雖然又長又得意，也發(fā)著“嗖嗖”的聲響，但沒有一下是準確的，不是把沙發(fā)靠背抽歪，就是把餐桌上的小垃圾桶打倒。
      “媽媽，媽媽，你別生氣了，我替羅小π向你道歉，向雞毛撣子道歉，媽媽，求求你別打羅小π了，你嚇唬嚇唬他就可以了。小朋友的心都脆弱，嚇出抑郁癥來怎么辦，那可就毀掉了孩子的一生呢！”羅小曲抱住了他媽媽的腰。
      他媽媽停止了追打我，兩個人坐到沙發(fā)上。“氣死我了，這貓孩子忒作了。那雞毛撣子是你奶奶送我的結(jié)婚禮物呢，原來想當傳家寶的，這下沒了。”
      我逃回陽臺，趴在花盆旁瞅著人類，觀察他們的舉動。
      羅小曲說：“媽媽，我奶奶怎么會想到送雞毛撣子給你當傳家寶啊？真奇怪?！?/p>
      “有什么奇怪的，你爸小時候就是奶奶用雞毛撣子教育著成長起來的?！?/p>
      “??！雞毛撣子是老羅家的家法啊？多虧被羅小π毀掉了?！绷_小曲說著，看眼東媽的臉，趕緊軟了口氣說，“媽媽，你真的別生氣了，它現(xiàn)在也能當傳家寶，我會好好愛惜這個只有一撮毛的雞毛撣子，把它傳給我兒子，給我兒子講媽媽大戰(zhàn)羅小π的故事?！?/p>
      老巫婆哈哈一笑，立馬又變回了東媽。“給你兒子講今天的故事，那你不得把媽媽講成虐待動物的老巫婆呀?！睎|媽說著，拿起雞毛撣子——桿，作勢要打羅小曲說：“你要是敢歪曲歷史事實，我就先讓你擁有血淚史?！?/p>
      “那我總得做個誠實的人啊，總不能說，羅小π追打我媽媽，不對，追打羅小號的奶奶?！?/p>
      “羅小號？”
      “你未來的孫子，我已經(jīng)給他起好名字了。我那小號不是沒堅持吹嗎，你和爸總拿這事刺我，我決定讓我的兒子替我吹?！?/p>
      “你這腦袋里都裝著什么呀，屁大的孩子連兒的名字都起好了，還兒子兒子的，不害臊?！睎|媽說著，去搔羅小曲的胳肢窩，母子倆笑鬧一團。
      看著他們歡鬧，我心酸得都要碎了。人類是真的愛我們貓類嗎？如果是我媽媽在，她肯定不會因為我吃雞毛而追打我，我媽媽會帶我去找雞，找白母雞吧？
      我的心被傷得拔涼拔涼的。我躺到窩里，閉上眼睛，不愿看這世上的一切。全都是人類建造的，全都是人類設(shè)定的，我們本該奔跑在大漠森林里的貓類，被囚禁在他們的屋子里，吃他們認為喜歡吃的魚味糧食……最想吃雞，可連吃點雞毛都挨揍……我們這些家養(yǎng)貓，終其一生，也走不出一棟房子。
      我趴在窩里難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一分鐘又一分鐘。直到第二天晚上，人類回家，羅小曲發(fā)現(xiàn)我飯碗里的貓糧沒有減少，大喊著說：“羅小π真的抑郁了，媽媽，他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媽媽，他肯定是難過死了?！绷_小曲說著說著就抽泣了，“媽媽，你快去安慰安慰他吧，心理受傷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爸爸媽媽的安慰，你快去呀?！?/p>
      東媽和羅小曲走來。東媽說：“羅小π，別傷心了，只要你以后別禍害東西，我就不會再打你?！?/p>
      “媽媽，你這不叫安慰，你得說——孩子，你是最優(yōu)秀的，是最與眾不同的，雖然你有些淘氣，但那正是你聰明智慧的表現(xiàn)，你要相信自己哦——?！?/p>
      “那不成縱容了！”東媽說著轉(zhuǎn)身離去。
      羅小曲把我從窩里硬拽出來，抱在懷里，低頭對我耳語：“ππ，你別難過了，媽媽不懂小孩子的心，哥哥懂你啊，哥哥心疼你，你不要難過了，趕緊好好吃飯呀，餓肚子很難受的——”羅小曲的眼淚滴在我的耳朵尖上，我條件反射地動了下耳朵。羅小曲誤會我是答應(yīng)他，歡喜地把我放到飯盆前，說：“乖，快吃吧——”說著，他去廚房向東媽匯報，“媽媽，我把羅小π的抑郁治好了，我怎么這么會做貓的思想工作呢，我長大了當個貓的心理醫(yī)生，行不行？”
      東媽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說：“你去把書房的雞毛收拾干凈，別等你爸爸出差回來看見了。”
      “啊，你昨天不是說要留著給我爸看嗎？”
      “我改主意了，萬一你爸真揍他呢？我昨天嚇唬嚇唬他，他都抑郁了?！睎|媽的話讓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點，我寧愿相信她的話是真的，現(xiàn)在冷靜地細想，雖然她曾面目猙獰，但雞毛撣子——桿，沒有一下是抽到我的……看來不是她笨，她是故意笨。
      羅小曲答應(yīng)著，沒有拿掃把也沒拿簸箕，而是來拿我，抓著我的前腿，像提一袋子面似的，把我提向書房，說：“來，羅小π，你來打掃衛(wèi)生。”天啊，這個小孩真是令人難以琢磨，他的心一會兒軟如棉花，一會兒硬如鋼鐵。
      “你這不是揭我傷疤嗎。你這不是讓我難堪嗎。”我哼叫著，待他一松手，就逃回陽臺。
      晚飯前，臭脾氣的曾經(jīng)揚言要把我扔出去的羅大樂回來了。我趕緊躲起來。想起最安全的地方是暖氣倉，遂跑到羅小曲臥室里去。天啊，那鐵窗欞竟然變小了，要費勁兒才能鉆進去。暖氣倉也變小了。鐵管子也變小了。不再是合適的避難所。聽著羅大樂的腰帶扣在響，知道他在進行進家門就更衣的程序，到換好衣服來收拾我還有幾分鐘的時間，我悄悄地爬出暖氣倉，蹦上羅小曲的床，想鉆進他的被子里。鉆了鉆，又覺得不太保險，今天羅小曲還沒來得及禍害他的床鋪，被子是平平整整地鋪在床上的——這樣的一張床，就是一大片平原，再小的凸包都會被發(fā)現(xiàn)。就在我打算進床底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書包張著大嘴在椅子上，像是招呼我：“來，來，我可以把你藏起來。”
      我躍上羅小曲的座椅，鉆進他的書包。
      只聽得羅小曲興奮地對羅大樂說：“爸爸，你快看！”
      “?。苛_小π的杰作？”羅大樂說。
      “爸爸，你怎么一下就猜中了。媽媽都氣得要爆炸了，把所有屋子門關(guān)了，用這個雞毛撣子桿揍他，把他嚇抑郁了！爸爸，你可千萬別再打他了啊，用話語教訓(xùn)教訓(xùn)就可以了。教育孩子，是絕對不能搞男女混合雙打的，這真的會讓孩子絕望的?！?/p>
      出乎本貓寶的意料，也出乎羅小曲的意料，只聽羅大樂哈哈一笑說：“我提醒過你媽，讓她把雞毛撣子收起來。你媽說，插在書架上，當裝飾品，好看。我就知道必定有這么一天。你媽還打人家羅小π，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問題?！?/p>
      “怎么是我媽的問題呢？又不是我媽禍害了雞毛撣子，也不是我媽讓羅小π禍害的雞毛撣子?！?/p>
      “如果你媽把一個冰糕放你跟前，什么也不說，等發(fā)現(xiàn)你吃了，她惱羞成怒，打你，她對嗎？如果她提前說了，這個東西不能吃，吃了就挨打，那她打你還是有幾分道理的?！?/p>
      “我媽就是說了羅小π也聽不懂啊?！?/p>
      “所以說，就要收起來嘛。把誘惑擺在別人面前，出了問題，自己要負責任?！?/p>
      “爸爸，你今天怎么這么英明呢，我去把羅小π叫來，讓他聽聽，你安慰安慰他受傷的心?！?/p>
      “你不剛說了貓聽不懂嗎。”
      “說簡單點，他就能懂啊，我們平時說的很多話，他都懂啊。爸爸，我把他抱來，你就說，ππ別難過了，不怪你。然后，你再抱抱他，他就徹底懂了?！?/p>
      羅小曲噠噠噠地去了陽臺，又去了書房，來他的臥室四下翻了翻，又去了東媽的臥室，然后，扯了嗓門大喊：“羅小π不見了！”
      東媽說：“趕緊洗手吃飯，他怕你爸爸，等會兒他就出來了?！?/p>
      羅小曲說：“可是我好奇他藏在哪里，我全找遍了，暖氣倉也找了。他不會是逃走了吧？”羅小曲說著，噔噔噔噔地各個屋子跑，又跑南北陽臺。然后，他鄭重宣布：“羅小π真的不見了！所有的窗子都關(guān)著，但他就是神秘失蹤了！媽媽，他不會是只孫悟空貓吧，會七十二變？”
      “可能，說不定你就是羅小π變的，趕緊洗手吃飯了?！睎|媽催促著。
      羅小曲還要找我，羅大樂粗著嗓子命令他：“吃飯！”
      人類的晚餐開始了。我放松精神睡起覺來。雖然羅大樂說不怪我，但卻不能保證他見了我還是這樣的態(tài)度。原來，類似的事情，他都要反復(fù)問我：“這是誰干的？”有時候，我本心情輕松愉悅，早已把犯過的錯忘記，他也會突然把罪證拿來，問我。嚇得我輕松愉悅頓時煙消云散，灰溜溜地逃，他還得意洋洋地跟東媽和羅小曲宣布：“羅小π干過的壞事都記得呢！”
      熱衷于揭我傷疤的人類，能信得過嗎？答案是，不能。
      晚飯后，羅小曲做作業(yè)，發(fā)現(xiàn)了我。我以為他還記得他放學(xué)回來后和我說的那番話——他懂我，他心疼我。
      我嬌嗲嗲地跟他撒嬌：“噓——別說話——”。沒想到羅小曲迅速地拉了書包拉鏈。一瞬間，我怔住了——他這是要保護我嗎？還沒等我的念頭消失，他就興奮地把書包掄到了后背上：“賣貓去嘍！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貓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賣貓，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小貓真正好，七個銅板就買一只貓。啦啦啦，啦啦啦，我是……”
      天啊，這家伙竟然打算賣了我！我突然記起，他曾趴我耳朵上說：“羅小π你怎么這么可愛，我把你紅燒著吃掉好不好？”難不成他真的要把我賣到飯館去？聽說東媽寫的《白貓》，就是這下場，他肯定看過他媽媽的小說……大事不妙！說不定，他倆早就串通一氣了。怪不得媽媽說，人類的心海底的針。想到這里，我死命地掙、撞、咬、抓、撓、竄、蹬、叫。
      我的恐懼、憤怒、哀號，都成了羅小曲的興奮藥，因為隔著書本和厚厚的帆布，我的利爪和牙齒對他都沒有威脅。他干脆蹦跳了起來：“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貓的小行家，大風大雨地滿街跑，走不好滑一跤，滿身的泥水惹人笑……”可憐我在他的蹦跳和滑跤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估計跟人類的過山車、蹦極差不多。羅小曲曾跟我描述過它們：“唰，唰，以為要死了，發(fā)現(xiàn)還活著，接著颼颼，又發(fā)現(xiàn)要死了，唰，唰，唰得腸子都快從嘴巴里躥出來呢?！?/p>
      “羅小曲，你不趕緊寫作業(yè)，鬧什么？”羅大樂吼聲傳來。
      我知道，羅小曲是怕羅大樂的。我曾親眼見過無數(shù)次，羅小曲的嬉鬧蹦跳在羅大樂的呵斥下，乖乖地黯然收場，之后的羅小曲，就會嘟著嘴，低眉順眼地安靜下來，跟我說話都用噴氣式——p——ai——pai——p——ai——pai——
      我先羅小曲安靜下來，等著他一拉開拉鏈就逃出去。沒想到，羅小曲這次是徹底瘋了，又“啦啦”上了：“啦啦啦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大聲哀哀地嚎叫。
      羅小曲背著我蹦到客廳里賣貓?！袄怖怖?，啦啦啦，我是賣貓的小行家，你們猜猜貓在哪里？”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四爪齊上，扯開嗓門。
      “我的天，你怎么把貓放書包里！憋死他怎么辦？”東媽高聲說。
      “趕緊放出來！你的書要是被貓抓碎了怎么上學(xué)！”羅大樂的嗓門比東媽的更高。
      羅小曲終于停止了賣貓。
      F、難以承受的愛
      在這個家里，東媽給我喂食，清理貓窩，剪指甲，洗澡，捋毛，撓癢。羅大樂，給我喂水喂化毛膏，他站在廚房門口抽煙的時候，我跳上窗臺，和他打斗玩耍，他也偶爾把布老鼠和皮球踢來踢去，逗我。羅小曲呢，他和我說話。就像我剛到這個家時，他自己說的，負責我的精神和娛樂。其實，這個話需要改正，像羅小曲修改語句那樣，改改主謂賓。我，本貓寶，負責他羅小曲的精神和娛樂。
      如果沒有意外發(fā)生，我說的意外是像小鳥、線轱轆、雞毛撣子等問題發(fā)生，羅小曲每天放學(xué)回來，必定是先捉了我，硬硬地伸了嘴巴來親我。那嘴，那牙，真讓本貓寶嫌棄。我越嫌棄他，他就越高興。我越不搭理他，甚至揍他，他就越覺得我可愛。
      你可能覺得我不知足，有這樣的人類朋友，有這樣寵愛自己的小主人，該是幸福而甜蜜的。你這么說，那是你沒有過過我和羅小曲的親密日子。仔細的，說起來太啰嗦，簡單地舉幾個例子吧。
      1、羅小π，我想吃了你。
      羅小曲想吃了我，是他經(jīng)常說的。他這么說的時候，不是提著我的前腿讓我和他面對面，就是趴在沙發(fā)或床上和我玩耍。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意外事情發(fā)生，只要羅小曲心情愉悅，他都會對我說：“羅小π，你真可愛，我把你吃了吧，我想想啊，是紅燒呢還是清蒸？”“羅小π，你太可愛太可愛了，你說，你愿不愿意被我吃掉，你說你的味道好不好？”更可怕的是，有一次羅小曲真的把我放進了鍋里。我的天啊！我的媽??！我使勁往外躥，羅小曲使勁按著我呵呵地笑個不停。好在，他還沒來得及蓋蓋，就被東媽發(fā)現(xiàn)了。羅小曲說他是逗我玩的。東媽呵斥他：“他天天用爪子扒拉屎尿，那屁股上還帶著屎渣，你竟然把他往飯鍋里放，你有沒有講衛(wèi)生的概念！”
      2、羅小π，我想要你的尾巴。
      我的尾巴，絲毫不吹牛，應(yīng)該是貓類里最漂亮的尾巴，長達四十厘米?？梢灾绷?，可以下垂，可以旋轉(zhuǎn)，可以蜷曲，還可以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地動——緩緩地游動，波動，飄動，搖動，晃動。這各種的動，大都在我心情愜意之時，動著我的美尾，玩耍。愉快地跑起時，比如人類手里拿著美味走向我的食盆，我就會跑得歡天喜地，我的尾巴就是我快樂的旗桿，高高地豎著，掛著人類看不見的標語。但當我警覺地嗖嗖之時，我的尾巴要么拉直，要么向下蜷曲。蹲坐著休息時，我就把尾巴盤在自己腳下。
      這樣的尾巴，讓羅小曲同學(xué)產(chǎn)生了深深的羨慕和嫉妒。他常跟東媽和羅大樂說：“我想有一條羅小π那樣的尾巴?！?/p>
      一向?qū)α_小曲的胡思亂想進行呵斥的羅大樂竟然說：“嗯，羅小π的尾巴是很好玩，我也想要一個?！?/p>
      羅小曲又去找東媽，東媽說：“是很好玩，我也想要一個。你們還記得《阿凡達》電影嗎，里面的人都有一條羅小π這樣的尾巴，特酷，他們傳遞能量和信息，只把尾巴尖一接，就完成了。如果我們家三個人真長了尾巴可咋辦？我穿裙子，沒問題，你們倆咋出門？”
      “我們穿肥褲子?！绷_大樂說。
      “不能跟我爭，是我最先想要的?！绷_小曲一聽他爸媽都想要，立即宣布主權(quán)，好像我的尾巴已經(jīng)歸他所有。
      羅小曲同學(xué)從此就魔怔了，時不時地就哼唧：“我想有一條羅小π那樣的尾巴，他的尾巴太好玩了。”
      一次，東媽被他哼唧不過，竟悄聲說：“別著急，等你再長大一點，我就找外科大夫給你移植羅小π的尾巴?！?/p>
      性急的羅小曲哪有心思再等，低著聲音問：“為什么不能現(xiàn)在呀？我現(xiàn)在就想要。”
      東媽看眼我，湊近羅小曲的耳朵說：“現(xiàn)在他的尾巴還沒長到成熟，你也沒成熟，兩個不成熟的機體嫁接到一起，容易長歪了?！?/p>
      羅小曲大概不想要一條長歪的尾巴，很認真地點頭答應(yīng)。
      東媽小瞧了我們貓類的聽力，她以為悄聲說我就聽不見，她卻不知這些話如響雷一般沖進我的耳朵，嚇得我耳朵哆嗦了好幾下。
      我的媽呀！這是一家什么人！
      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我面對著想要我尾巴的三個人，那日子過得真是提心吊膽。
      別無他法，只得時刻小心。我睡覺或瞇眼休息的時候，就把尾巴夾緊，用后腿和肚皮遮蓋著。蹲坐的時候，就緊緊盤在腳下。被撫摸的時候，絕對不允許他們碰我的尾巴。如果敵人膽敢來侵犯，不好意思，別怪我無情，扭頭就是一口，保管他們?nèi)メt(yī)院注射狂犬疫苗，最少花上一兩千元。人類很疼錢，也就不敢輕易冒犯我的尾巴。
      羅小曲看我如此，不敢來硬的，常常好言好語地跟我商量：“羅小π，你把尾巴給我吧？你又不出門，長這么漂亮好玩的尾巴多浪費啊?！薄傲_小π，要不，我在家的時候，你把尾巴給我，我去上學(xué)的時候再還給你。”他態(tài)度再好，我也不上當，我都是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后，遠離他。
      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東媽和羅大樂并不是真心想要我尾巴。真心想要我尾巴的，只有一個羅小曲。我開始疏遠他。我要加緊和東媽聯(lián)絡(luò)感情，讓她真正地愛我，心疼我，自動消除移植我尾巴給她兒子的念頭。東媽不允許我上她的床，我就只上羅大樂和羅小曲的床。東媽賴床即使賴到上午十點，我也乖乖地蹲在她床前等著她醒來，絕不打擾她。東媽走到哪里，我就緊隨到哪里。只要東媽的眼神一飄向我，我就溫柔地向她問好。她寫字的時候，我就在她的電腦旁閉目休息?？傊?，做東媽忠實的跟班。東媽經(jīng)常驕傲地跟羅大樂和羅小曲說：“哈，我也是有警衛(wèi)的人了?！?/p>
      我對羅小曲的態(tài)度，三個人都感覺到了。我不再和他玩耍，也不再讓他抱。他強迫我的時候，我就跑到東媽身邊。
      這天，羅小曲又說想要我尾巴的時候，東媽警告羅小曲：“羅小π都不和你親了，你還嚇唬他?！?/p>
      羅小曲說：“我不是嚇唬他，我是真的想要啊?！?/p>
      “有些想法是需要適時清理的。就是給你長上一條貓尾巴，你成了人類中的異類，所有人都笑話你，圍觀你，你能活得快樂？”
      “不快樂，我知道，媽媽?？墒俏揖褪窍矚g呀，忒喜歡了，做夢都夢見長著羅小π的尾巴呢?！?/p>
      “我給你出個主意，能圓你的心愿?！?/p>
      羅小曲追著問：“什么主意？”
      東媽說：“你寫個小說，讓你自己在小說里長上尾巴。等寫完了，你保證就不再想這個事了。”
      “可我沒長尾巴，我咋知道長尾巴的感覺啊？我要長了尾巴才能寫?！绷_小曲說著突然伸出魔爪，抓了我，說，“羅小π，你長著尾巴，你替我寫?！?/p>
      “你不是在夢里長了尾巴嗎，你就照著夢里的感覺寫?！?/p>
      “好吧。等我放假了，好好做幾場夢，再寫?！?/p>
      “好了，好了，趕緊把羅小π放了，別再當他面說這些，他都恐懼你了，你要是把他嚇抑郁了，那可是心理傷害。”
      “啊，真的嗎？ππ，你真的被我嚇到了？你別害怕啊，我就是表達一下我對你尾巴的喜歡，不是真的要你尾巴?！绷_小曲把我舉得和他對目，深情地看了我好幾眼，又伸了臭臭的嘴來親我。
      “讓你不好好讀書。書到用時方恨少。你連表達喜歡的情感都沒有合適的詞，整天不是想吃了我，就是想要我的尾巴。好好讀書吧，少年。”我學(xué)著東媽的口吻教訓(xùn)羅小曲。
      羅小曲笑著說：“媽媽，你猜猜羅小π咪嗚的啥？”
      “笑話你唄?！?/p>
      “不，他說，哥哥你真棒，我相信你的小說一定會寫得特別棒，我等著讀你的小說哦。媽媽，你說，我要是真長了尾巴，人家都笑話我，那可怎么辦？”
      “你要真長了尾巴，肯定也會有一個接納長尾巴人的國度，你可以去那里?！?/p>
      “嗯，那我就帶著羅小π一起去，行不行？”
      “行，完全可以。”
      “我不舍得媽媽爸爸怎么辦？”
      “我們可以視頻。實在不行，你可以把你長尾巴的秘訣告訴我，我也長上尾巴，和你們一起去。”
      “嗯，好嘞！一起去，一起去！”羅小曲興奮地把我舉到頭頂，旋轉(zhuǎn)著。
      3、羅小π，我想有你這樣的腳丫子。
      我說過，我們貓類的腳，那可是比人類的先進許多倍。我們有厚厚的肉墊，走起路來，自帶消音器，還可以起到非常好的緩沖作用，可以讓我們從高處落下時不受傷。即使，地面留痕，那痕也有著梅花的美。
      羅小π治好了想要我尾巴的妄想癥后，又對我的腳產(chǎn)生了興趣。從此，他不再雙手卡著我前腿窩，提溜我，而是像東媽那樣抱著我，捏我的爪，反復(fù)捏，一邊捏一邊說：“羅小π，你的肉墊長得真好，真科學(xué)，我也想要?！蹦笸晡?，羅小曲就去哼唧東媽：“媽媽，羅小π的腳丫子真好，有厚厚的肉墊，我也想有這樣的肉墊。”
      一次，東媽正在做面包，就說：“那怎么辦？弄坨面給你墊上？”
      “那一會兒就掉了，不掉也干巴了?！绷_小曲說。
      “把羅小π的切下來，給你做手術(shù)按上？”東媽眼瞅著面包機里的面疙瘩，嗤嗤地笑。我蹲在廚房門口，很憤怒地抗議了一聲。
      羅小曲低頭對我說：“害怕了？媽媽涮我玩的，你也當真?！彼终f，“我可不舍得讓羅小π受傷害。”
      看來羅小曲長大了，懂一些人事了，也懂一些貓事了。哎，人類長得太慢了，不管是智商還是身體，都太慢了。他們太浪費光陰浪費食物浪費地球資源了。我剛來這個家的時候，我是小寶寶、小弟弟，他是大哥哥，大半年過去了，我都長大了，成年貓了，他還是小孩子?？此共讲磺暗闹巧毯蜕眢w，真是替他著急。可笑的是，他一直還當我是弟弟。
      這之后，羅小曲經(jīng)常捏我的小腳丫，是的，他就這么說的，他說：“ππ，你的小腳丫，真好，肉肉的，軟軟的。唉，我什么時候才能有你這樣的腳丫呀?！?/p>
      羅小曲想腳丫子長肉墊，想走起路來——彈啊彈啊，想從高處跳下時腳腕子不疼……想像我一樣自帶消音器。
      機會還真的就來了。這天羅小曲興高采烈地捉了我，對著我的額頭連親三下，告訴我：“羅小π，我同學(xué)有那種鞋，就像你的肉墊，軟軟的，彈彈的。我的目標就要實現(xiàn)嘍！我等一會兒就跟媽媽說去。”
      “媽媽，我最近是不是很努力，作業(yè)都是優(yōu)，考試也不錯??？”羅小曲提著我一起去懶人椅那里見東媽。東媽躺在那里看手機，翻了眼皮警惕地盯著我倆說：“有什么要求要提出來吧！”
      羅小曲嘿嘿一笑，叫聲媽媽，就把我擠在他和東媽之間。我奮力地扭動身子。東媽垂了眼看著我，跟羅小曲說：“你壓著羅小π了?！?/p>
      羅小曲一松身，我就要逃，但仍被他捉住。他抓了我的爪，讓東媽捏：“媽媽，你認真捏捏羅小π的小腳丫，你捏捏，你捏捏?！?/p>
      東媽捏著我的腳丫，說：“有事快說，我忙著回信息呢?！?/p>
      羅小曲放開我，扭捏著說：“媽媽，我想要踩屎鞋?！?/p>
      “為什么想踩屎呢？什么鞋都可以踩屎呀，何必專門弄鞋去踩屎？但你要記住，踩了屎要自己洗鞋。”東媽吃驚地說。我跳到地上，瞅著羅小曲，想起他執(zhí)迷于看我拉屎撒尿的歲月。這孩子的趣味怎么總離不開屎呢？
      “不是真踩屎，是那鞋子舒服得跟踩屎一樣，所以叫踩屎鞋?！?/p>
      “踩屎怎么能舒服？”東媽說著伸了手摸羅小曲的額頭。
      “踩屎的舒服，就是軟軟的彈彈的，就跟羅小π長了肉墊一樣啊?！?/p>
      “哦？那得是什么樣的屎？”東媽的語氣有些緩和，我想幫幫羅小曲，就跳上懶人椅，依偎著東媽，把我的肉墊按在她的胳膊上。羅小曲捏著我的肉墊，又拽東媽的手來捏。
      羅小曲說：“就是這樣的，又軟又彈。你看吧，有這樣的鞋，絕對可以保護你孩子的腳，跑步，打球，跳高跳遠，都很有幫助。我們好幾個同學(xué)都買了。”
      “貴嗎？”
      “貴，五千多元呢。”
      “什么？五千多元！你媽將近一個月的工資呢！小小年紀，可不能養(yǎng)成奢侈的壞毛?。　?/p>
      東媽正說著，門鎖響了，我們一起看向門口。羅大樂進來問：“說什么五千多？”
      東媽開始復(fù)述原因的時候，羅小曲就撅了嘴去臥室的書桌前坐下，伸耳聽著客廳的對話。估計，他期待著羅大樂會一時糊涂，讓他能穿上踩屎鞋。
      看著東媽義憤填膺的樣子，這回輪到羅大樂幽默了，他說：“別生氣了，攀比風確實存在，重在引導(dǎo)。實在不行，把羅小π的屎攢起來，讓他踩?！?/p>
      我贊同。我朝羅小曲喵了一聲。羅小曲抬眼看我瞅他，拿筆來畫我的胡子，我搖頭躲過。他對我說：“羅小π，你再拉屎的時候，拉堆肉墊好嗎？帶香味的，永遠有彈性的，我粘到腳底下。”
      正說著，羅大樂走來說：“小孩子要好好學(xué)習(xí)，同學(xué)間要攀誰學(xué)習(xí)好，不要比誰穿了什么吃了什么?！?/p>
      老生常談。我替羅小曲表達了一下不耐煩。羅小曲哼下鼻子，說：“我長大了，自己設(shè)計，讓我的孩子一直有踩屎鞋穿?！?/p>
      “嗯，有志氣，也可以讓你爸有這種鞋穿?！绷_大樂說著看看我，說，“也讓羅小π有這種鞋穿?！?/p>
      “我才不稀罕呢。你們?nèi)祟惖臒蓝际且驗橄忍鞗]長好?！蔽铱棺h著。
      羅大樂看羅小曲郁悶，追加承諾：“如果你參加這次全國的數(shù)學(xué)競賽，能得前三等獎，我就獎勵你?！?/p>
      “真的？”羅小曲的眼睛放起光來，前幾天他剛在濟南市的選拔賽上得了一等獎。他大聲問，“爸爸，你說話算話？”
      羅大樂說：“當然。你要是同意，我就馬上給你報名?！?/p>
      原本不想?yún)⒓尤珖惖牧_小曲，開始向他的踩屎鞋沖刺。
      每天，羅大樂都會給他布置一堆數(shù)學(xué)題。開始幾天，羅小曲還做得興致勃勃，甚至都不和我玩耍了。三天后，羅小曲就對著那些題唉聲嘆氣，消極怠工，不是掐指甲，就是抓了我各種的折騰。羅大樂來檢查的時候，就氣得摔摔打打，指責羅小曲沒常性，沒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羅小曲嘟囔說：“愚公移山，那不就是個故事嗎，你又沒看見，還天天說。再說了，他打個隧道不也過去了嗎，干嗎移山呢？他帶著家里人搬到山外面去，連隧道都不用打呀?！?/p>
      羅大樂深吸了口氣，把羅小曲的模擬試卷卷起來，抽打著自己的手心說：“這故事就是告訴人們，面對任務(wù)不要畏懼，再多再難只要有了這種肯干的精神，就能完成。一共不到十套卷子，你使使勁，加加油，就能做完！”
      “我不想要踩屎鞋了！要是努力了很久也得不到，那努力不白費了嗎！”羅小曲的退堂鼓打得羅大樂瞬間就鼓起了胸膛和腮幫子，他憋喘了一會兒說：“要是害怕失敗，那你永遠不會有出息！”
      “沒出息就沒出息，我才不害怕呢?！绷_小曲囁嚅著。
      “就怕你害怕也晚了，人生可沒有后悔藥，定下的目標……”羅大樂的聲音越來越高，東媽走來問明原因，扯了羅大樂的胳膊說：“道理早都給他講清楚了，讓他自己思考?！?/p>
      看父母走出去，羅小曲捉了我的兩條前腿，把我從書桌上拽到他的懷里，把臉挨著我的頭，眼淚蹭著我的鼻子尖，滴到他自己的腿上。他邊流淚邊捏我的小腳丫。我縮回來，他再拽過去捏，捏個不休。我舔舔鼻子尖，發(fā)現(xiàn)他的淚很咸。我想跟他說點什么，又覺得無法言表，只能忍著他眼淚的咸澀，任由他捏我的小腳丫。
      夜深了，人類都進入了夢鄉(xiāng)。無聊的長夜啊，如何打發(fā)？以往，我大都從羅小曲床頭的木板縫隙里，伸爪進去，正好能撓到他的頭，把他撓得在夢中來回擺動腦袋;要不就跳到他床上，輕輕地拍他的臉玩。直到累了，厭了，才罷休。很多早晨，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不在枕頭上，甚至發(fā)生了90°或180°的位移?？墒墙裢?，我總覺得應(yīng)該干件不同尋常的事，幫助他明白——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我在各個房間和陽臺慢慢地走著，尋覓著“不同尋?！?。
      幾番忖度，我來到北陽臺的儲藏間，那里高處的筐子里有粉條。好大一捆，足有羅小曲的大腿那么粗的一捆。每一根粉條都像羅大樂的牙簽?zāi)敲创郑窳_小曲的鉛筆那么長。東媽大前天剛買回來的。她買回來的當天，我曾費力地扒拉開塑料袋，試圖揪一根咬著度過寂寞的夜，但粉條捆得太結(jié)實了，我試了幾次，沒成功，就放棄了。
      對，就是它，再沒有比它更有難度的了。也沒有比它更適合展現(xiàn)愚公精神的。
      粉條，那種嚼得動但咬不爛的韌勁，特別讓本貓寶著迷，讓我嘴巴里有一種富足的安穩(wěn)感——永遠嚼不完，永遠有糧食。嚼著嚼著，那種安穩(wěn)感就隱退了，變成陪伴——它好脾氣地陪著我，在人類寂靜的夜里，陪我醒著，陪我過時間的分秒。只要家里有粉條，只要北陽臺儲藏室的門不關(guān)，我就會偷偷地叼下一根半根的，躲到餐桌底下，慢慢地嚼。嚼長夜的孤獨。
      有時候，人類會起夜，每當這時，我就會丟下粉條，跑上去擁抱他們的小腿。一條腿掙脫了邁向前，我就再抱另一條。就這樣，抱著，抱著，就和人類一起到了廁所，等他們?nèi)鐾昴颍俦麄冏呦蚺P室的腿。他們根本不會認真理我，最多迷迷瞪瞪地跟我嘟囔一句半句的話，且都是讓我睡覺之類的。盡管如此，我還是每次都興奮地撲上去擁抱，希望能終止他們回床的腳步，來陪我。每次，每次，我的熱情都被人類的拖鞋踩在腳下。每次，每次，都是粉條陪著我。但，大部分的時間里，我是沒有粉條的，那我只能尋個比較有韌勁的塑料袋子啥的，陪我。
      因為有大前天晚上的經(jīng)驗，我知道這次的粉條被尼龍打包帶扎得特別緊，用嘴巴很難叼起一根，如果叼一縷，又沒有拽出來的可能。我這次先用我銳利彎曲的指甲摳進粉條，然后奮力地一通扒拉，果真就有兩三根翹了起來，我叼住其中一根，死命咬住，身子往后撤，一下又一下。當嘴唇被磨得疼了，我就停下來歇息，卻不敢松嘴，生怕粉條再回到它們的隊伍里去。幾經(jīng)努力，我終于成功地拽出來一根。
      我叼著得之不易的第一根粉條，從窗臺的箱子上箭步躥下。落地的瞬間，我改變了迅速送給羅小曲的打算。我要先犒勞一下自己。本貓寶真是太聰明太能干太機智了。本貓寶真是堪當盛世最帥最智最牛的貓。我叼著“萬事開頭難”的第一根，愚公移山的第一鍬，趾高氣揚地走在從儲藏室到羅小曲臥室的道路上，我輕聲地哼唱，猶如征戰(zhàn)的勇士載譽歸來。
      本貓寶優(yōu)雅無比傲嬌絕倫地走過人類的廚房、餐廳、客廳，進入目的地羅小曲的臥室。躍上床，思索再三，在羅小曲的枕邊趴伏下來，細致耐心地嚼。嚼我的努力和成功。
      等我充分地享受了嚼粉條的快感后，我把帶著我唾沫和齒痕的粉條，鄭重地擺在羅小曲的枕頭旁。
      如此這般。循環(huán)往復(fù)。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于把所有的粉條擺在了羅小曲的床上。它們橫豎交叉，經(jīng)緯相接，猶如一張粉條織就的網(wǎng)。奇怪的是，一向睡夢里亂移亂動的羅小曲，竟然一夜沒離枕頭。
      叼最后一根時，我已經(jīng)累得渾身酸軟，牙齒都酸疼了。一整夜，幾乎一刻不停歇地叼，抽，扯，跑，還要爬高躥低，運動量得有多大！我叼著最后一根粉條，倒在羅小曲的腳邊，不再琢磨它擺放的位置。
      我累了。太累了。這個累比大戰(zhàn)雞毛撣子還要累上十倍。東媽說得對，睡眠是最好的能量補給，我需要睡眠。我閉上眼睛前，還試圖想一想人類看見滿床粉條的反應(yīng)，但我已經(jīng)累得沒勁兒想了，睡眠像厚厚的棉被撲蓋而來，包裹了我。
      我大睡一場，醒來時已是中午，三個人早已不知去向。但，令本貓寶不解的是，滿床的粉條還原樣擺著。等我發(fā)現(xiàn)這是個問題時，嚇得嗖地一下跳下床，各屋巡視了一番，才在羅小曲的臥室門口安心蹲下，細細思索。情況大約有三：
      1、像上次保留我大戰(zhàn)雞毛撣子現(xiàn)場一樣，保留作案證據(jù)，用蒼蠅拍指著，質(zhì)問我——這是誰干的？好讓我在鐵證面前不得不低頭認罪。
      2、人類早上的時間緊張，還沒來得及收拾。
      3、羅小曲喜歡粉條蜘蛛網(wǎng)，不允許東媽和羅大樂收拾。
      不管什么原因，估計我都逃脫不了一頓胖揍。到哪里躲避呢？我各個屋子轉(zhuǎn)悠著，最后還是決定躲到羅小曲的衣櫥里。
      衣櫥的最底層，放著幾件羅小曲早已不穿的衣服，冬天，趴在那里非常舒服，又安靜又暖和?，F(xiàn)在進去有些熱，但畢竟安全。記得寒假的時候，三個人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見我，等我在衣櫥里睡足了，走到羅小曲跟前，他的口氣驚訝得如同面對天外來客：“哇！你從哪里來的？你從哪里來的？”直到有一次周末，恰巧被羅小曲發(fā)現(xiàn)。
      我把衣櫥的推拉門先扒拉開一條我能進入的縫，隨時準備撤退。
      門鎖轉(zhuǎn)動，門鈴叮咚。他們回來了。我閃身鉆入衣櫥。只聽羅小曲一進門就朝臥室跑，但被東媽喊回去換拖鞋。羅小曲換著拖鞋對東媽說：“你和我爸誰也不許動那些粉條啊，我要好好地破破案！”
      羅小曲進到臥室，嘴里發(fā)著咦咦的聲音，圍著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羅小曲大叫著“媽媽”跑了出去。
      “媽媽，媽媽，我有一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你快來看！”羅小曲和東媽的腳步聲一起出現(xiàn)。“媽媽，你看，所有的粉條，都是單根放著的，沒有三兩根緊緊挨在一起的，這說明羅小π一次就只叼了一根！等我勘察完現(xiàn)場，充分地掌握了他的作案動機后，我就可以動作案現(xiàn)場了，那時候我要數(shù)一數(shù)一共有多少根，就能知道他跑了多少趟！”
      東媽說：“這貓孩子真是越來越會淘了，變著花樣淘！原來他就喜歡禍害粉條，一根半根的，嚼著玩，我也就沒收拾他，怎么就突然瘋了，這么個折騰法！”
      羅小曲說：“媽媽，羅小π會不會是吃錯了藥啥的，或者偷著喝了我爸的貓尿，要不就是吃了太多咖啡，大腦興奮？我要去看看我爸的酒瓶和咖啡罐有沒有變樣！”
      東媽笑著說：“不可能。我覺得，最可能的就是他接收到了某種神秘信息。”
      不用看，我就知道羅小曲的眼睛肯定會睜得大大的，我只要聽聲音就能知道他表情的變化。羅小曲驚訝又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跟東媽說：“那會是什么神秘信息呢？媽媽，是不是外星球發(fā)來的？可是，他為什么不擺在你和爸爸的床上，而擺在我的床上呢？”
      “我哪里知道。你自己想，我去做飯了。”東媽走了出去。
      羅小曲的腳步聲又走動起來，只聽他自言自語說：“如果是和外星人對話，那這圖案就是精心設(shè)計的，是種圖案語言，這橫七豎八的，是啥意思呢？”
      “搞復(fù)雜了，搞復(fù)雜了。人類真會搞復(fù)雜呀?！蔽倚睦锔`笑，一不小心，就出了聲。羅小曲大叫一聲：“ππ，你給我出來！”他唰地拉開衣櫥的推拉門，說：“哼，你別想躲過我偵探的耳朵和眼睛！”不等我走出來，就看見他貼在地上的腦袋。羅小曲伸手把我拽出來，抱住我說：“羅小π，你快告訴哥哥你的作案動機，難道真的像媽媽說的有神秘信號？”
      “唉，我的好心好意啊，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大聲對他說。他以為我是煩了他，把我抱得更緊說，“不準煩哥哥，嗯，好吧，你可以煩哥哥，但不能煩偵探，我是偵探！你要乖乖地配合哦！”
      正說著，羅大樂回來了。羅大樂邊換衣服邊喊：“羅小曲，你今天怎么回事，你班主任跟我反映，說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那眼神一看就知道心不在教室里，不但自己不認真聽課，還拐帶著別人也不好好聽課！來，來，你給我靠墻站好，好好說說你的原因！”
      “嗯，嗯，我，我，我腦子里總在想羅小π為什么把粉條放到我床上，我自己想不出來，就讓同學(xué)幫著一塊想?！绷_小曲站在客廳的墻邊，說一個字屁股就輕輕蹭一下墻，眼盯著他爸，看羅大樂沒有繼續(xù)動怒，才語調(diào)歡快地說：“爸爸，你知道嗎，我已經(jīng)偵探出那些粉條是羅小π一根一根地叼過去的，因為所有的粉條都沒緊緊挨在一起的，如果有那種成縷的，才能說明他一次叼了多根對嗎？爸爸，這就說明羅小π整晚都在運粉條啊，不得把他累暈啊，怪不得今天早晨他睡那么死呢！”
      羅大樂說：“哼，你不覺得慚愧嗎，你要有羅小π這個勁頭兒，別說做十套練習(xí)題，一百套也能做完！一等獎都有希望！”
      “?。?！羅小π，羅小π，難道，難——道——他——是在——是在——”羅小曲歪著腦袋瞅著羅大樂，把話拖得比我尾巴還長，突然他離開墻，伸手捉了我，和我四目相對，“羅小π，你難道是教育我的？你是愚公派來的還是我老師派來的？說，說你的作案動機！”
      我把頭扭到一邊，避開羅小曲的逼供，卻看見羅大樂和東媽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朝他們?nèi)崛嵬裢竦亟辛艘宦?，東媽立馬走上來解救我。東媽抱著我，輕輕地撓著我的脖子說：“哎呀，哎呀，真是的呢，我們羅小π竟然懂得點化哥哥，鼓勵哥哥努力學(xué)習(xí)！”
      “這么說，羅小π成精了?！绷_大樂的話一時不容易琢磨，我也就不費腦筋想，很舒服地閉眼享受東媽的愛。東媽說：“你不信？那你給出一個解釋啊，他為什么那么費力把粉條一根根弄床上去？”羅大樂清下嗓子說：“不是我不信，我因為信才說他成精了?？磥韯游镎媸遣豢尚∏??！蔽冶犙劭粗_大樂，看著終于變聰明了的羅大樂。羅大樂見我看他，伸手從東媽懷了把我接過去，像東媽那樣抱著我，撓著我，并開始走動。東媽笑著跟羅小曲說：“看你爸抱ππ，像抱小寶寶似的。”羅小曲說：“爸爸，讓我抱抱ππ。”羅大樂說：“你去把粉條一根根地收起來，認認真真地攏整齊，向羅小π學(xué)習(xí)！”羅小曲說：“給我手機，我先拍個照片留念，免得以后忘了?！?/p>
      東媽說：“我來拍！”
      羅大樂把我遞給羅小曲。羅小曲提溜著我的前腿，走到他的臥室，拍了三張照片。一張是羅小曲一手指著床一手指著我，一張是羅小曲拿著我的前爪按在他的鼻子上，一張是三個人把我擁在中間，東媽舉著手機，羅小曲按的鍵。如果你現(xiàn)在能到我們家來，在墻上就能看見這三張照片呢。
      哦，說得太久也太多了。先打住吧。哦哦哦，再說一句，你肯定想問羅小曲的情況吧。他去上海參加了全國數(shù)學(xué)比賽，差一丟丟就拿到三等獎，是四等獎里的第一名。他哭了鼻子，后悔自己沒有更努力一點，還責怪我沒早些點化他呢。當然，他沒能得到昂貴的踩屎鞋。東媽領(lǐng)著他去商店買了一雙帶氣墊的鞋子，他穿了新鞋子在客廳里彈跳，試圖摸到天花板，但每次都差一大截?？次以谝慌杂^戰(zhàn)，他就捉了我陪他一起摸天花板。我恐懼地大叫一聲，立馬就來了兩個保鏢，把我從他手里解救下來。
      六、不是結(jié)尾的結(jié)尾
      我還有很多話沒說，還有很多的故事沒講。但我實在已經(jīng)說得夠久夠多了，真怕你聽煩了，那就以后再說吧。
      以后的故事，有很多是我喜歡的，比如東媽認識了白灰灰的娘。白灰灰是條胖胖的英短。白灰灰的娘超級愛貓，她說她給人當媽沒有給貓當娘當?shù)煤?。白灰灰的娘?jīng)常和東媽聊天，告訴東媽白灰灰的糗事，還讓東媽給我凍干生雞肉吃。我的天，我真感謝她——是她讓我吃到了真正的白白的香香的雞肉。
      我不喜歡的事也很多，比如東媽發(fā)現(xiàn)我肚子上長了一坨肥肉，比如她沒看見我的小雞雞，竟然懷疑我發(fā)育不良，懷疑我的小蛋蛋長錯了地方，開始對我更深入地觀察和研究……還比如，非要給我洗澡，我覺得這種事不亞于謀殺……更加讓我生氣的是，他們竟然經(jīng)常把一條叫逗逗的狗帶來，帶到我的領(lǐng)地上來……唉，不說了，等下次說吧，等我養(yǎng)足精神，等你給我信息說你喜歡聽我的故事。
      如果你喜歡我，請你記住我的名字——羅小π。你也可以來我們家做客，來看看我，順帶看看東媽，看看羅大樂，當然還有羅小曲，那個qq名叫呵呵君的小男孩，我的哥。
      責任編輯 李青風
      郵箱：sdwxlqf@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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