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朝
站在海拔4000米的木克多崗,面向長年冰雪覆蓋的沃德貢杰雪山,禁不住想?yún)群耙宦暎何覀円彩歉咴谋?/p>
陽歷3月剛過,雅魯藏布江還結(jié)著厚厚的冰,雅江兩岸的那一行行一排排的沙柳剛剛發(fā)出鵝黃的芽,一望無垠的大片草甸和草原,還是滿目的蕭瑟與枯黃。我們這些工程人,卻早已在這高原之上,開啟了又一個新春。
于我們而言,哪里有項目,哪里有工程,哪里就有我們的機械轟鳴、鋼盔身影。
我現(xiàn)在的項目,全線50多公里,海拔在3600米以上的里程占90%以上。項目位于西藏自治區(qū)的山南地區(qū),距首府拉薩200多公里,開車走高速大概需要三四個小時,如果繞省道,加上限速和邊防檢查站的巡檢,至少要經(jīng)歷六七個小時的顛簸。距離項目地最近的,是一個叫“增期”的鄉(xiāng),說是鄉(xiāng),也不過只是一個人口不足500的西藏小自然村而已。
剛開春時,高原上的土還未解凍,自來水是無論如何抽不出來的,據(jù)當(dāng)?shù)氐牟孛裰v,想吃上自來水得等到6月以后,天氣轉(zhuǎn)暖。于是橫亙在我們面前的便是吃水用水,這個最基本但又最傷腦筋的現(xiàn)實問題。
據(jù)在這里干了幾年的同事說,他們曾向公司申請過打井專項資金,但那口被給予了殷切期許的深井只能打出一坨一坨的泥沙,無可奈何下,大家整個冬春的生活和飲用水就只能如當(dāng)?shù)氐牟孛褚粯?,挑著?dān)子,提著水桶,背著水壺,握著馬勺,沿著一眼也望不到頭的群山山根,去尋那一汪汪的山泉雪水。
或是實在尋不到,就只能在那條叫“沃卡”的小河里拉水吃。在這里,即便是泉水,也要人畜共用,更不消說這“沃卡”河水了。泉水也好,河水也罷,都不可避免地裹挾著泥沙,甚至無一幸免地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牛糞腥臊味。即便這樣的條件下,每當(dāng)我們?nèi)宄扇旱刈たㄈダ穆飞?,我們也總是很開心地一邊喘著大氣(因為缺氧)一邊大聲地高唱著:牛糞水,牛糞水,喝了美容又美腿!
隨著工程一路開進,幾乎全線都進入了如火如荼大趕進度的時候,凈水器被一輛輛呼嘯著的工程車運進來了。那個興奮,那種幸福感,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真真正正地明白,那是無論如何用語言也描繪不了的心情。
凈水器凈化總是有限的,那凈化了的水在這里比米面油還珍貴,洗臉?biāo)梢韵茨_,洗腳水可以洗襪子,總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不敢浪費。洗澡幾乎是一種奢望,一方面高原氣候太寒冷、缺氧,再者這水實在太來之不易,總是有種舍不得用的心疼。
前陣子在砌筑水溝的作業(yè)現(xiàn)場,遇見一個約莫五十出頭的老鄉(xiāng),閑談中得知,他已經(jīng)來西藏5個年頭了,5年里,只回過三次家,兩次是春節(jié),一次是大兒子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剩下兩年都是在工地留守看門。
老鄉(xiāng)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在上大學(xué),另外兩個還在讀高中。生活的壓力壓得這個剛五十出頭的男人,脊背彎成了弓,可那雙沾滿了水泥砂漿的粗糙大手,卻依舊那么厚實有力。
抹抹額頭滲出的汗水,老鄉(xiāng)憨厚地對我笑著說:“這棉襖好,軍貨,正宗的,穿著暖和。”我望著這件已經(jīng)沾滿泥水的棉襖,再看看他那雙已經(jīng)爛了腳趾頭的軍用黃膠鞋,顯然,他是沒穿襪子的,不禁鼻子陡然一酸,忙從口袋掏出一盒從老家?guī)н^來的10元錢的“云煙”硬塞在他手上。他惶恐地一再推辭,口里還一個勁兒地對我說著:“好領(lǐng)導(dǎo),好,好老鄉(xiāng)……”
前幾天的工地檢查中,我還碰見了一個河南偃師開加油車的小伙子,今年32歲,看上去卻像40多歲,皸裂的嘴唇,黝黑的臉龐,簡直和當(dāng)?shù)夭孛褚话銦o二。坐在那輛比他不知大過多少倍的卡車上,那雙干裂的大手緊緊握著方向盤,雙眼直視前方,盤旋在這海拔4000米以上的上坡彎道上,熟練得簡直就像一個有著幾十年駕齡的老司機?!皝聿氐?年了,剛結(jié)婚一個多月就過來了,現(xiàn)在我女兒都一歲啦,長得恁叫個可愛!我只在她沒滿月的時候抱過幾次……”他邊說邊用那沾滿油污的袖口抹了抹那張黝黑憨厚的臉。
“有多長時間沒洗過澡了?”
“兩個月了吧!忙啊,再說也沒有水啊,等過段時間氣溫上去了,去河里泡上他3個鐘頭!”
在這里,諸如這些工人兄弟的情況,太多太多。西藏條件苦,但比內(nèi)地掙得多,為了多賺點兒,他們選擇到這邊來,為了攢錢寄給家里,一般都是一兩年才舍得回去一次,有的甚至三五年才回去一趟。
只要有錢掙,能多賺點兒,他們多苦的活兒都愿意干,綁鋼筋、支模、抱石頭、打混凝土……缺氧了,頭暈了,從口袋掏出紅景天,嚼幾片,或者回簡陋的工棚吸幾分鐘氧,就又繼續(xù)開始忙活了。
海拔4000米的高原工程人,為生活而奔波,為生計而流浪,為西藏人民的富裕小康而不畏嚴(yán)寒,不避高反,打通了一條條重要的經(jīng)濟命脈,就像奔跑在草原上的一頭頭健壯的“高原之舟”牦牛,是高原上最亮麗的一道風(fēng)景!
筑夢時代的這些工程人,和戰(zhàn)爭年代的戰(zhàn)士一樣,和常年駐守在珠峰大本營以及雪域高原上邊防哨所的人民子弟兵一樣,站在這茫茫的雪域高原之上,大聲地告訴中國,告訴世界:我們,我們也是高原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