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甜甜
近年來,多起非法收購、運輸、購買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案引發(fā)社會討論,對于是否構成犯罪、人民法院量刑是否量刑過重都存在不小爭議。其中深圳王鵬販賣鸚鵡案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二審改判在法定刑下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引起輿論廣泛關注。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
本罪的主體為一般主體,凡是達到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均可構成本罪。主觀要件為故意,行為人應明知其收購、運輸、出售的是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野生動物的管理制度,其犯罪對象是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包括野生動物的整體(含卵、蛋)、部分及其衍生物。構成本罪的客觀要件為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律、法規(guī),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行為,至于是否實際獲取利益,并不影響犯罪的成立。
司法實務界在辦理該類犯罪案件時經(jīng)常面臨對人工馴養(yǎng)繁殖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是否為本罪犯罪對象的認定問題。對此,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已作出明確規(guī)定。根據(jù)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一條規(guī)定,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包括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國家一、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附錄一、附錄二的野生動物以及馴養(yǎng)繁殖的上述物種。
有觀點認為,野生動物人工繁殖養(yǎng)育出的物種已非野生動物,不是本罪的犯罪對象。人工繁殖非但沒有破壞野生動物資源,還增加了該物種的數(shù)量,將其入罪與刑法保護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立法宗旨相悖。最高人民法院的《解釋》對刑法條文作了擴大解釋,違反罪刑法定原則。
筆者認為,從立法體系來講,規(guī)范野生動物保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二十八條第二款規(guī)定:“對本法第十條規(guī)定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進行調(diào)整時,根據(jù)有關野外種群保護情況,可以對前款規(guī)定的有關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穩(wěn)定野生動物的人工種群,不再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實行與野外種群不同的管理措施,但應當依照本法第二十五條第二款和本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取得人工繁育許可證和專用標識?!奔粗挥胁辉倭腥雵抑攸c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穩(wěn)定野生動物的人工種群,才不在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之列,才否定其作為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保護的犯罪對象。從司法解釋效力來講,司法解釋是最高人民法院在適用法律過程中對具體應用法律問題所作具有普遍司法效力的解釋,《解釋》對各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均具有約束力。從法理層面來講,學術界也將野生動物界定為“凡生存在天然自由狀態(tài)下,或來源于天然自由狀態(tài)的雖然已經(jīng)短期馴養(yǎng)但還沒有產(chǎn)生進化變異的各種動物”。從資源保護層面來講,人工馴養(yǎng)繁殖部分珍貴、瀕危野生動物也是為了保護這些珍貴、瀕危野生物種,使其繁衍下去,保護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平衡,而不是為了滿足人類豢養(yǎng)、食用需求。因此,《解釋》將人工馴養(yǎng)繁殖的野生動物納入本罪的犯罪對象,并非對刑法條文作擴大解釋,也未違反罪刑法定原則。
王鵬的辯護人提出的辯護理由之一是王鵬不知道涉案鸚鵡屬于保護動物,沒有犯罪故意。刑法上的犯罪故意是指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明知是行為人認識方面的因素,是故意犯罪在主觀認識方面必須具備的特征。具體來說,明知要求行為人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性質(zhì)和內(nèi)容、其行為產(chǎn)生的危害結果的性質(zhì)和內(nèi)容及對危害行為和危害結果相聯(lián)系的其他犯罪構成要件事實的認識。
明知是否包含違法性認識,行為人法律認識錯誤能否產(chǎn)生阻卻犯罪的結果?筆者認為,犯罪故意要求行為人明知其行為及行為結果的危害性,不要求行為人必須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違法性,不能因為行為人對自己行為的法律性質(zhì)的誤解而不追究其應負的刑事責任,也不能苛求行為人知曉其行為觸犯刑法哪一條文、應如何定罪量刑。刑法上的認識錯誤,除違法性認識外,還有事實上的認識錯誤。明知是否包含事實認識錯誤,則要分情況討論。事實認識錯誤通常包括客體錯誤、對象錯誤、行為實際性質(zhì)錯誤、工具錯誤和因果關系錯誤。對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情況的錯誤認識,是明知的構成內(nèi)容,影響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對犯罪構成要件以外的事實情況的錯誤認識,不是明知涵蓋的范圍,不影響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對于本罪的明知,筆者了解到有兩種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必須明知其收購、運輸、出售的珍貴野生動物是被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國家一級、二級保護野生動物與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附錄一、附錄二的野生動物中的某一物種才能達到本罪的明知。第二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必須明知其收購、運輸、出售的是何種珍貴野生動物,這就意味著其對自己收購、運輸、出售的珍貴野生動物有特定的認識,對該野生動物的價值有一定的了解,可以推定為主觀明知。
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行為人的明知需達到認識其收購、運輸、出售的是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的程度。首先,若行為人根本不知其收購、運輸、出售的是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就屬于對象錯誤,對犯罪對象的認識錯誤會阻卻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其次,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規(guī)定的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是法定犯罪,是國家為保護野生動物需要而設立,人不能基于本能和常識而掌握,因此行為人不需明知該野生動物是否為刑法所保護,是否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國家一級、二級保護野生動物與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附錄一、附錄二的野生動物中的某一物種。對于該內(nèi)容的認識系違法性認識,認識錯誤不影響對其定罪量刑。
對于王鵬非法收購、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一案,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其主觀明知和犯罪故意,同時也根據(jù)行為人非法收購、出售的野生動物以間接繁殖馴養(yǎng)的居多,直接傷害野生動物的較少,社會危害性較輕,對于王鵬在法定刑以下量刑并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做到了罪刑均衡。
對于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行為只有嚴厲打擊,才能更好地保護野生動物資源,維護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但同時也要從行為人的主觀故意、行為侵害的犯罪對象和社會危險性等方面具體分析,依法出罪、精準定罪量刑,實現(xiàn)罪責刑相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