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喻風
他們終于懂得,維系婚姻最需要的,不是愛。而是理解,是欣賞,是尊重,是堅固可靠的信賴,是設(shè)身處地的關(guān)懷,更是將心比心的寬容。
蔣麗麗和歐胖子結(jié)婚十年。他們吵了十年,掐了十年,堅持己見了十年,分庭抗禮了十年。終于,他們在十年后的某一天達成了共識——就是離婚。
事情源于蔣麗麗看到了一個雞湯,說的是:如果當年勇敢一次,人生會是另外一種樣子。結(jié)尾還有振奮人心的金句:所有的偉大,都源于一個勇敢的開始。
蔣麗麗今年35歲,兒子7歲,她整天陷在雞毛蒜皮的生活里,看到這碗雞湯的動人和勵志,想想這十年她從一個活潑可愛溫柔善良的女孩子,變成了整天為瑣事暴跳如雷的小婆娘;歐胖子也從一個年輕瘦削浪漫多情的小伙子,變成了整天萎靡不振的死胖子,她瞬間淚奔。
她立刻轉(zhuǎn)給歐胖子看,希望他能有所啟發(fā)。
十年婚姻,一個雞湯使他們變成同盟。他們開始商量怎么離這個婚。
“你在外面有沒有人?都要離婚了,也沒必要瞞了?!笔Y麗麗先探個底。
“有個屁!有人我早跟她恩愛去,誰稀罕跟你天天吵!你呢,有男人看得上你嗎?”歐胖子發(fā)問。
“老娘要找男人早把你這胖子甩了,你看看你那肚皮,都趕上我懷多寶八個月的大了!叫你跑步,你天天坐著戳手機……”
“哎哎,怎么跑題了?要離婚了,能不能留點口德?商量下財產(chǎn)孩子怎么分!”歐胖子想著美好的未來,大度地給予提醒。
“兒子歸我,世上只有他媽好。你放心找女人,也不用擔心后媽問題?!?/p>
“不行,兒子歸我。你以為后爸就能對他好?他會成為后爸的眼中釘!”
“那先談房子,兒子擺一邊?!?/p>
“這破房子也不值錢,兩室一廳又是老小區(qū)。這樣吧,誰要房子誰就不能要兒子,這樣公平?!睔W胖子想了個招。
“不行,我要兒子,房子歸你?!?/p>
談話陷入僵局,沉默半晌,蔣麗麗說:“這樣吧,由天定!抓鬮?!?/p>
“行,這樣公平!”
蔣麗麗指使歐胖子去制作抓鬮的道具。
歐胖子趿著拖鞋從臥室走去客廳,途經(jīng)兒童房,他輕輕開門看了一眼已經(jīng)睡著的多寶。他呼吸平穩(wěn),睡夢中的臉像一個可愛的天使。
歐胖子的心柔軟下來,他關(guān)上門,到客廳找了個筆記本,從上面撕下一張紙,再撕成兩小片,都寫上“兒子”。
他揉成團,又找到一個空的紙抽盒,扔進去。
他返回臥室:“先說好,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可別反悔耍賴!”
“誰反悔誰是豬!”蔣麗麗不輸氣勢。
“那我先來?!?/p>
“不是女士優(yōu)先嗎?”
“你不是天天吵著要平等?讓你優(yōu)先就是歧視你。你能尊重一下身殘志堅的胖子嗎?”
歐胖子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抓出來一個,然后放進嘴里。
他攤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蔣麗麗看他吞了,想著是不是有詐,她立刻伸手把剩下那個紙團抓出來,打開一看:兒子。她開心得在床上直蹦。
歐胖子作失望狀:“好吧,房子歸我,兒子歸你。車子呢?”
“車子歸你吧,你上班遠,我暫時借我弟的用?!?/p>
“算了,歸你吧,你天天要接送多寶。我以后重新買一輛?!?/p>
“你存了多少私房錢?”蔣麗麗起疑。
“我能存私房錢嗎,???我連內(nèi)褲上縫的包都被你剪了,我還能往哪兒藏?”歐胖子很委屈。
蔣麗麗算了算兩人的銀行卡余額,自己的余額是胖子的五倍,她便說:“那好,家庭存款一人一半,個人卡上的存款歸個人所有。哪天去辦離婚?”
“你這么迫不及待???爺隨時奉陪?!?/p>
“今兒周一,周五吧。那天我們領(lǐng)導出差,我好溜?!狈众E完畢,蔣麗麗的語氣輕松下來。
他們關(guān)了燈,睡下來,中間的被子出現(xiàn)了一條小溝,氣氛有點不一樣。
月光還很明亮,樹枝的倒影在窗簾上生出奇形怪狀。結(jié)婚十年,好像獲得的只有房子車子兒子,幾句話就可以把婚姻的附屬品分個精光。那些動人心弦的美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吞噬的,他們終于要甩掉這糟糕的婚姻了,他們終于要結(jié)束這一地雞毛的生活了,他們終于要開啟一個策馬揚鞭的新人生了。
兩人都有些激動,翻來覆去地在床上烙餅,直到凌晨,才模糊地睡著了。
周三,歐胖子回來說單位下了通知要集資建房,相當實惠,只要市場價的一半,但是名額有限,已婚的才有資格報名要房。
他們本來盼房子盼了很多年,可單位一直沒有動靜。
他試探地問:“咋辦?”
蔣麗麗在頃刻間算出房子建好賣了的話,一平方米可以賺多少錢。哎喲,一筆巨款!
她立即兩眼放光:“這樣,臨時改變策略,做一筆生意。我們實際上已離婚,為了房子暫緩辦手續(xù),把存款拿出來買房,剩下的貸款一人承擔一半。等一年拿到鑰匙,我們把房子一賣,錢平分,我們抱著銀子高高興興地去辦手續(xù),最后大吃一頓散伙飯。如何?”
歐胖子想了想,說:“行?!?/p>
空口無憑,兩人擬了一份協(xié)議,簽字畫押。
于是別樣的新生活就此拉開了序幕。
那天蔣麗麗在做晚飯時居然哼起歌來,舉著鍋鏟高興地扭來扭去。以往她總是邊做邊發(fā)牢騷,把生活的勞累注入毫無美感的烹飪里。
她最喜歡吃火鍋,但歐胖子不喜歡,現(xiàn)在他們離婚了,蔣麗麗不用遷就他。她從超市買了一堆花花綠綠的菜,把海底撈的酸湯鍋底煮得讓人食欲大開。
她帶著多寶吃火鍋,吃得那叫一個歡暢。歐胖子有些不高興,他咽了咽口水,還是拿碗來鍋里夾菜。
吃完飯,蔣麗麗洗碗,叫歐胖子輔導多寶做作業(yè)。歐胖子本來想去看球賽,但一想到以后跟兒子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心軟了,耐性出奇的好,一直陪著他把作業(yè)做得特別工整。
沒事的時候,歐胖子總是像一坨肉一樣癱著玩手機。蔣麗麗看不順眼,又想發(fā)火,突然想著離婚了,她便憋住沒有說。
早上歐胖子送她上班,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他問她:“以后你想找個什么樣的人?”
“找個有八塊腹肌、不玩手機、關(guān)心我愛我,就連清明節(jié)都送我禮物的男人。”蔣麗麗嘴不留情。
歐胖子轉(zhuǎn)動著方向盤,掛在車頭的銀色小風鈴輕輕地響。他說:“你的手機不也快被你劃爛了?人啊,不能雙重標準?!?/p>
蔣麗麗翻了翻白眼歪過頭問他:“你呢?”
“找一個不會兇著一張臉整天叨逼叨限制我人生自由,并且愛我尊重我給我空間的女人。”毆胖子說完,瞟了她一眼,蔣麗麗心里的火騰地冒起來,但她立刻告誡自己:離婚了離婚了,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周末蔣麗麗把孩子送去娘家,約閨蜜去做美容燙頭發(fā)買衣服,玩到天黑才回來。歐胖子一個人在家里隨便吃了點泡面,然后戳手機戳得特無聊,見她煥然一新地回來,他無名火起,正想生氣地指責她不顧家地買買買,突然想到離婚了,他把所有的話咽進肚子里。
某天歐胖子工作應(yīng)酬到很晚,一進門就酒氣醺天。蔣麗麗正要罵娘,突然想起離婚了,她用另一種身份來看他,這個中年胖子,為了工作和生活醉得頹唐又可憐,她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以前蔣麗麗經(jīng)常會穿著很鄉(xiāng)村的大花睡衣坐在沙發(fā)上挖鼻孔,歐胖子經(jīng)常把臭襪子塞進鞋柜里,現(xiàn)在不了,他們換衣服洗澡都要背著對方,收起了最邋遢的形象。
新生活開始了幾個月,兩個人都覺得家庭氣氛空前地友好了,以前整天掐掐掐,現(xiàn)在他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當他們不把對方當成愛人的時候,他們瞬間變得寬容了。這真神奇。
歐胖子單位的集資建房進展神速。他們要到了房子,交了錢,就等著新房子噌噌地拔地而起。
在傍晚空閑的時候,一家三口經(jīng)常去落滿余暉的建筑工地邊散步。
蔣麗麗看到的不是房子,而是人民幣。她經(jīng)常豪氣地指著工地上亂七八糟的建筑對多寶說:“寶,看到?jīng)],等這個房子蓋好,媽媽帶你來個歐洲八國游!還有你最喜歡的迪斯尼,想去不?”
多寶拍著手說:“想啊!到時候爸爸帶我坐過山車!”蔣麗麗瞟了一眼歐胖子,敷衍地說“好啊?!?/p>
后來不知從何時起,歐胖子居然健起身來,有空就做平板支撐,或者拿著兩個啞鈴?fù)苼硗迫?。蔣麗麗也在閑暇時看看書,不再整天盯著歐胖子挑毛病。她學會收拾打扮自己,懂得什么樣的口紅顏色配什么樣的外衣。
多寶經(jīng)常歪著頭看著她說:“媽媽,你變成一個美女了哦?!比缓笏置W胖子的肚子說:“好像沒有大寶寶在里面了,只有一個小寶寶?!?/p>
他倆就咯咯地笑,對視了一眼覺得這樣不太好,便立即停住。
這段時間,多寶的學習成績也提高了不少,在一次家長會的時候得到了老師的表揚。老師叫多寶上臺分享一下進步的心得體會,多寶說因為爸爸媽媽不再吵架了,蔣麗麗的臉紅到了脖子根。
冬天來臨的時候,蔣麗麗發(fā)現(xiàn)歐胖子跟一個瘦小的女人在街上走,那女人在途中居然停下來,幫歐胖子拉了拉圍巾。蔣麗麗的心情像傷口浸了鹽,一陣陣地辣疼。
她開著車上前喊了一聲:“胖子!”歐胖子看到她,有些尷尬,他跟瘦女人匆匆告別,鉆進車里來。
“能不能在別人面前給我留點尊嚴?我沒名字嗎?”歐胖子跟別的女人互撩被蔣麗麗看到,起初有些心虛,但他突然想起他是離婚人士,便很不滿意地發(fā)牢騷。
“我叫你多少年胖子了,你要我改口,最好提前通知一下?!笔Y麗麗心里窩著火,盡量克制。
天氣有些冷,風把枯葉吹得越發(fā)零落,蔣麗麗開車擠過綠燈,醞釀了半天發(fā)問:“她,是你下一任?”
本來歐胖子沖口就想說不是,后來想想還是得顯擺一下,省得這女人真的以為他這胖子是死的。他便說:“嗯,我還在對她進行考察?!?/p>
蔣麗麗有些心酸,但她沒顯露出來。
他們終將不屬于對方,他們會有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生軌跡,會和另一個人抬杠或者講笑話,會在疲乏的時候把頭靠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現(xiàn)在他們沒有正式分開,蔣麗麗還沒有深刻地意識到,那將意味著以后的所有事,都與對方徹底無關(guān)了。這一點讓她莫名地心痛。
霓虹的光影在她臉上變換著顏色,歐胖子發(fā)現(xiàn)她有些不一樣了,她不再刻薄地懟他,變得深沉而堅韌,有點像他剛認識她的時候。他的心里像有小鳥鼓起翅膀,又在回歸現(xiàn)實之后懨懨地收攏了。
晚上他們睡在一張床上,蓋著不同的被子。歐胖子禁欲了幾個月,突然心猿意馬起來,他在黑夜里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很想伸過手去,可一想起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想起信馬由韁的未來,他即將獲得永久的自由,他放下手,冰涼的月光傾泄在蔣麗麗的臉上,突然讓他迷茫了。
蔣麗麗在一周內(nèi)連續(xù)兩天都很晚才回來,歐胖子收到她的微信去接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三次的時候,他火頭就相當大了。多寶睡了,他一個人坐著喝悶酒,心焦灼成渣。當那個快禿頂?shù)哪腥碎_著一輛寶馬送她回來的時候,他居然有了想拿刀砍人的沖動。
“那老頭誰???”蔣麗麗一進門他就問。
“老頭?人家才 42歲,老什么頭!”蔣麗麗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誰。
“我看都可以當你爹了?!睔W胖子火越燒越旺。
“你喝酒了?”
“我很清醒。這么多年我從沒這么清醒過!”
歐胖子站在臥室的窗邊,窗外有蒼涼的星空,風灌了些進來,他縮了縮脖子,喝了酒的眼眶帶著霧氣,有些落寞又有些憂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包裹了蔣麗麗。
她沉默著企圖探究他,卻聽見他說:“我覺得他不適合當多寶的后爸?!?/p>
歐麗麗火了:“合不合適不是你說了算!”
“這婚老子不離了!老子能說了算不?”歐胖子借酒撒瘋,他從抽屜里拿出協(xié)議,三兩下撕得粉碎。
蔣麗麗上前阻止,被他推了一個趔趄,她撞在臥室的五斗柜上,眼角頓時青了一大塊。
歐胖子的酒醒了,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老婆,對不起,對不起,我他媽真該死!”
蔣麗麗咧著嘴叫疼,叫著叫著眼淚就出來了。她越哭越厲害,后來邊哭邊喊:“死胖子,你不想離就不離,老娘也不想離!剛才那禿頂是我們客戶,這幾天都在加班改方案,你吃得哪門子干醋?你成心想把我臉毀容呀?你要負一輩子責任!”
“負就負!”歐胖子豁然開朗起來,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把她抱上床,從冰箱拿了一只雞蛋來幫她滾淤青,滾著滾著,他便用嘴代替了雞蛋,開始親吻她。從那塊淤青開始,然后到嘴唇,到脖頸,到鎖骨,一直往下。他們好久沒親吻了,兩人都激動得像新婚之夜,一切都帶著讓人顫栗的美好,動人心弦。
他們醒來的時候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周末不上班,他們互相摟著,說著各種膩得會起雞皮疙瘩的情話,這種情話好像很多很多年都沒有說過了,他們在被窩里咯咯地笑作一團。另一床被子早被他們踢到床尾,耷拉著像一條長蟲。
蔣麗麗問他:“跟我坦白,那兩個紙團你動過手腳沒?”
“嗯,我想著多寶不能沒有媽,所以就讓讓你唄。”
蔣麗麗的眼圈紅了,她想起26歲陪她在深夜賞月的他,想起28歲坐十三個小時的火車來看她的他,想起31歲抱著多寶一直傻笑的他,想起32歲拿了獎金給她補買婚戒的他,想起33歲陪她住院給她講笑話的他,想起36歲穿著西裝拍全家福的他……
他被家庭的重擔壓迫著,被無情的時光催逼著,被她管控著奚落著挖苦著,一直一直在變老變胖。他們的愛情被生活的鐵蹄踏傷,被時光的瑣碎剝蝕,而她曾經(jīng)月白色的面孔,也在十年的光陰里日漸猙獰。
還好,感情的眷戀已成為根深蒂固的習慣。他們終于在角色的轉(zhuǎn)換下明白,圍城外的生活雖自由肆意,但愛終究是埋藏在他們內(nèi)心的寶石,他們放下怨懟細心地挖一挖,就能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璀璨,找回人生初見時的模樣。
太陽爬出來的時候,多寶醒了。他穿著小黃人的睡衣,爬上臥室的大床,哧溜滑進他們中間。他左手抓住歐胖子,右手抓住蔣麗麗,打著哈欠說:“張小夢說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然后兩個一起愛我,我就能得到了很多很多愛?!?/p>
“張小夢是誰?”他們異口同聲,多寶被嚇到,他把臉埋進被窩里害羞地說:“一個女同學。”
一年以后,新房的鑰匙拿到了,他們?nèi)タ戳朔?,立馬決定不賣了。兩人開始著手裝修,要美式要田園要地中海要簡約,吵得不可開交。
歐胖子突然說:“如果當年勇敢一次,人生會是另外一種樣子?!?/p>
蔣麗麗就不吵了,她說:“要什么風格抓鬮定!這次不準吞紙團!”
“胖子遵命!”
生活依舊平淡無奇,很多時候他們還是會爭吵。歐胖子雖然一塊腹肌都沒練出來,但他學會了寬容和關(guān)心;蔣麗麗雖然依舊嘮叨,但她學會了尊重和理解。
其實很多走進婚姻的人都希望延續(xù)愛情的激情,可婚姻卻是貧乏真實的生活,過著過著,便會從堅硬的煙囪里冒出混濁的青煙。
他們終于懂得,維系婚姻最需要的,不是愛。而是理解,是欣賞,是尊重,是堅固可靠的信賴,是設(shè)身處地的關(guān)懷,更是將心比心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