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虎 圖/周欣欣
九十歲的王萬壽是雪山公司僅有的一位祖師爺了,可他眼不花,耳不聾,每天早上七點起床伸筋拉腰,八點邊聽廣播邊逗鳥遛狗,還關心著國內(nèi)外大事呢。
王萬壽要用身體響應雪山市的“雙百方針”,即給全市達到一百歲的老人每天發(fā)放一百元的健康紅包。生活條件好、心情好,壽命自然就長,王萬壽堅信他能享受到這份紅利。從市里到鎮(zhèn)里的各級“長壽”獎獎狀和證書,王萬壽能擺滿一桌子??删驮谶^完九十歲生日后,他發(fā)出一道江湖令:病重,謝客。四個字不長不短,擲地有聲。簡短明了而又充滿神秘色彩的謝客令,讓多數(shù)人摸不著頭腦。
王萬壽自閉門謝客后,差點兒憋出一身病來。運動慣了的他,幾天不出門,腳筋、腿筋往一起抽不說,腰脊梁也挺不直了。要是再這樣發(fā)展下去,他真要去見閻王爺了。
王萬壽心里咕噥著:搬新房小輩們發(fā)一次請?zhí)?,結婚又發(fā)一次請?zhí)?,生孩子還照樣發(fā)請?zhí)?,有的還連續(xù)生幾個孩子,這喜事連連本是好事,關鍵是隨著物價抬高,“隨禮錢”也從原來的十元二十元變成現(xiàn)在的至少一百元了。徒弟、徒孫,加上徒弟的徒弟和徒孫,還有跟自己沾親帶故的人加起來就是個不小的群體,要是遇到國慶、中秋、春節(jié)等搬家入伙、結婚扎堆的時間,他每月的退休工資根本就不夠“隨禮錢”。以前是單位分房住,王萬壽入伙當天下碗掛面已經(jīng)算“洋氣”了,來隨禮的人也就拿把掛面,大家只為圖個熱鬧。十年前,他給這一群徒子徒孫喜事隨禮,每人二十元,一個月最多也就五六百元。可現(xiàn)在,自己越長壽越跟那個西方的圣誕老人一樣,成了“吉祥物”,大家有喜慶的事都會請上他。可總不能空著兩手去吧,國人早度過了貧困年代,現(xiàn)在可是要體面、講排場的年代啊。
王萬壽看到物價不斷上漲,就越發(fā)懷念過去。他當初從農(nóng)村進到城里,由農(nóng)民變成了領工資的市民,那時候領十幾元錢就跟吃了蜂蜜一樣甜滋滋的,感覺比現(xiàn)在拿幾千元工資充實多了。前幾天有個徒孫送結婚請?zhí)麜r,話說得很清楚,當初他兒子結婚時,老房子住不下,價格飛漲的商品房買不起,為了買套經(jīng)濟適用房,夫妻兩個高高興興地辦了離婚手續(xù)。可現(xiàn)在老宅基地被征用了,為了跟兄弟姐妹分老爹去世后留下的巨額宅基地補償款,又要復婚了。這個徒孫離婚請大家喝酒是為了證明“真離”,以便取得買經(jīng)濟房的指標。復婚請大家喝酒也是為了證明“真復”,這樣好取得財產(chǎn)繼承權的資格。更讓王萬壽頭痛的是這徒孫居然說他請的酒席差不多每人兩百多元的標準,這不是明著要他出兩百元的隨禮錢嗎?他干脆鎖了門,以身體需要療養(yǎng)為借口,回到農(nóng)村老家過清閑日子去了。
在農(nóng)村住了沒幾個月,王萬壽覺得這日子又沒法過了。村里老人去世、年輕人結婚買房入伙、生孩子以及孩子考上大學擺幾桌他都不怕,甚至有好事者家里母牛生個牛犢子、母羊生個羊羔子也請他去,他倒是也樂意去,畢竟農(nóng)村隨禮錢沒有城里高。大家都往城里跑,農(nóng)村人口越來越少,這些喜事無論如何總比城里少。但給臥床不起的鄰居劉老爺慶完生日,王萬壽下定決心要離開農(nóng)村。
原因是壽慶當天,一直與劉老爺分開生活的兩個兒子如同門神,在老人屋門外分左右各擺上一張八仙桌,只不過桌上放的不是避邪的武器,卻是個記錄禮金的“情簿子”。王萬壽是明白人,他把一百元換成兩個五十元,左右各放一張。王萬壽說他父母去世后下葬是劉老爺幫忙看的風水,劉老爺這禮他必須隨。只是這份人情如此戲劇性地給了他的一雙兒子,委實叫人心情郁悶。
雪后天晴,憋久了的市民不忘出門散心,大伙兒發(fā)現(xiàn)不見王萬壽提籠架鳥遛狗了。有人說他病得很重,有人說他癱在家里快死了。
直到新年的“長壽”獎頒發(fā)后,大家才知道王萬壽的身體比以前更硬朗了,只不過他重新安排了作息時間:凌晨五點之前出門鍛煉遛狗,天亮后關起門在家喝茶逗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