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弄臣》反映現(xiàn)實社會的畸形

李鵬飛

（四川音樂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021）

歌劇《弄臣（Rigoletto）》是朱塞佩·威爾第（Giuseppe Verdi，1813-1901）中期的三大杰作之一。主角弄臣利哥萊托（Rigoletto）是一位駝背、外貌丑陋的父親，極度恐懼唯一的愛女吉爾達（Gilda）落入好色的曼圖亞公爵手上。當他誤信吉爾達被公爵污辱后，計劃殺死公爵。然而，吉爾達深愛公爵，愿意犧牲自己，拯救他的性命。最后，死在父親安排的刺客手中。[1]歌劇《弄臣》，表面上是刻畫復(fù)雜的人性，描述可憎的公爵、可憐的利哥萊托、及可愛的吉爾達等三人的個性及愛恨情仇。但是，從當時社會環(huán)境與威爾第的生活經(jīng)歷等角度分析，卻是批判及諷刺當權(quán)者的淫亂、趨炎附勢、父母的溺愛、及盲目的愛情。

一、當權(quán)者的淫亂

公爵的權(quán)力、財富、外貌、與能力是劇情發(fā)展的導(dǎo)火線。他污辱了蒙特隆涅（Monterone）伯爵的女兒，卻藉由權(quán)力把他關(guān)到監(jiān)獄。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甚至在切普拉諾（Ceprano）伯爵面前，勾引伯爵夫人，卻藉由權(quán)力打算砍了伯爵的腦袋。他藉由財富，扔一袋錢給吉爾達保姆喬瓦娜（Giovanna），要她不要泄漏他躲藏在庭院里的樹叢后面。喬瓦娜評論公爵是慷慨高貴，顯示他的財富。公爵借由俊美的外貌、花言巧語的能力，勾引初次見面的吉爾達及刺客的妹妹瑪達琳娜（Maddalena），輕而易舉地讓這兩位女人心甘情愿、無怨無悔地深愛他。吉爾達在教堂初見公爵后，便覺得他是那樣的俊美，贏得她的芳心?，斶_琳娜認為公爵就像阿波羅。阿波羅兼具威懾、雄武、典雅、和俊美，是古希臘藝術(shù)中男性美的象征，有九頭身的身段。利哥萊托對公爵的評論是“快活、強壯、俊美、年輕”、“賭博酗酒、跳舞唱歌、斗劍歡宴，無一不做”。因此，在男人與女人的眼中，公爵是當時高富帥的代表人物、才藝兼?zhèn)?、而且還是個滿口謊言的調(diào)情高手。

歌劇《弄臣》是威爾第改編自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的戲劇《Le Roi S'amuse逍遙王》。雨果借由作品諷刺極端淫蕩好色的波旁王朝法王法蘭西斯一世（Francis I，1515-1547在位）。[2]他曾說：“宮中如無美女，猶如無春天，春天無玫瑰”。歌劇《弄臣》中的公爵也唱出類似的歌詞，“我對美人兒一概傾心，她們是一個比一個更好。她們的嬌媚，命中注定是生活的點綴”。[1]權(quán)力和財富讓公爵能統(tǒng)治曼圖亞領(lǐng)土；外貌與能力讓他能招蜂引蝶，尋花問柳。公爵自嘲自己是色鬼，認為禮教道德都不及愛情和享樂。威爾第塑造公爵的權(quán)力、財富、外貌、與能力，隱藏著對當時奧地利占領(lǐng)意大利的不滿，譏諷奧地利軍人的高壓統(tǒng)治與淫亂。

二、趨炎附勢

中世紀歐洲有一條殘酷的法律，規(guī)定殘疾人士若不投靠貴族作為奴仆，則須留在農(nóng)村。以當時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景況，喪失勞動能力的殘疾人士留在那里，無疑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必定會想盡辦法地留在城里。[1]雖然利哥萊托來到曼圖亞公爵府邸當弄臣，只短短的三個月，但他已經(jīng)知曉公爵的心思，及懂得借由激發(fā)公爵的欲望，讓自己及吉爾達長期留在城里。形式上，利哥萊托為虎作倀，替公爵尋找妙齡女子，滿足他的色欲。事實上，利哥萊托透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慫恿公爵的偷香竊玉、強化他的淫欲享樂，來鞏固自己在公爵府邸里的地位與權(quán)力。表面上，公爵嘲笑利哥萊托是逗他快樂的小丑、丑八怪。事實上，利哥萊托借由公爵對他的恩寵，來報復(fù)貴族和眾廷臣對他的嘲笑譏諷。利哥萊托以極端的行為，來解決殘疾身軀的自卑感、及環(huán)境壓迫的不安全感。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引火自焚。

威爾第是生活在意大利的戰(zhàn)爭年代。特別是1848年革命運動，撼動了歐洲各國君主與貴族體制，被稱作“民族之春（Spring of Nations）”或“人民之春（Springtime of the Peoples）”。當時，意大利各地反抗國王費迪南多二世（Ferdinando Carlo II）的專制統(tǒng)治，對抗奧地利哈布斯堡（Habsburg）王朝軍隊，紛紛爭取自由主義及民族主義。其中，位于意大利西北部的撒丁王國（Regno di Sardegna）是意大利境內(nèi)唯一獨立的王國。它向奧軍宣戰(zhàn)，但得不到教宗的支持。因為教宗認為奧地利同是天主教國家，是天主教的主要捍衛(wèi)者。最后，撒丁王國戰(zhàn)敗。[3]

威爾第于1850年創(chuàng)作歌劇《弄臣》，于1851年完成該作品。當時，他所處的北意大利是奧地利統(tǒng)治的領(lǐng)地。他經(jīng)歷過1848年革命運動，且正處于被異國高壓統(tǒng)治的時代。因此，歌劇《弄臣》的各角色，隱藏著他對當時政局的批判及諷刺。利哥萊托為了自己的私欲，成為公爵拈花惹草的幫兇，最后誤殺了自己寶貝女兒。這隱喻著國王費迪南多二世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quán)，助桀為虐，成為奧地利帝國殘害人民的幫兇，最后卻失去了他最寶貴的王國。蒙特隆涅伯爵因女兒被玷污，公開且勇敢地反抗公爵的殘暴，最后落入監(jiān)獄。這隱喻著撒丁王國對抗奧地利暴權(quán)的勇敢，但卻戰(zhàn)敗。切普拉諾伯爵明知公爵公開勾引他夫人，卻不敢反抗公爵的無恥，反而曲意逢迎，與眾廷臣綁架吉爾達，獻給公爵。這隱喻著當時教宗及遵隨教宗決定的邦國，逢迎附和奧地利帝國的統(tǒng)治，不敢支持撒丁王國向澳軍宣戰(zhàn)。

三、父母的溺愛

吉爾達是否是利哥萊托的親身女兒，值得疑慮。當吉爾達問父親有關(guān)他的姓名、宗教信仰、祖國、朋友、過往的生活，利哥萊托呈現(xiàn)出痛苦傷心，不愿回答。吉爾達問他有那些家人（意語：Famiglia），利哥萊托說，“一概沒有”。吉爾達第二次問“有那些親戚（意語：Parenti）呢？”利哥萊托卻說“…家人（意語：Famiglia）…你是我的整個世界”。從這些的詢問，意謂吉爾達是利哥萊托唯一的“親人”。因此，當吉爾達問有關(guān)她母親的事情，利哥萊托的回復(fù)有可能是杜撰。以當時利哥萊托所處的環(huán)境，有女人出于憐憫，愛上一個貧窮、駝背、外貌丑陋的男人，這種機率應(yīng)該極微。猜測，吉爾達是一個棄嬰。

利哥萊托展現(xiàn)出偏執(zhí)狂的父愛。[4]吉爾達與父親有雷同的身世，致使利哥萊托十分疼愛她，供應(yīng)她有個好住所，聘請保姆照顧她的日常生活。但因恐懼愛女遭到公爵的蹂躪，利哥萊托對她采取嚴厲管束及保護措施，禁止她外出，命令保姆要細心照顧及保護她。當她發(fā)現(xiàn)公爵是負心漢，利哥萊托以命令的語氣“去吧（意語：Va）”，要她離開，趕快前往維羅那。甚至，他誤信愛女的謊言，認為公爵糟蹋她，因而謀劃刺殺公爵。這些特征都明顯地指出利哥萊托具有極度焦慮及恐懼特性的思考方式，且經(jīng)常非理性與妄想等偏執(zhí)狂的個性。

吉爾達不斷地編織謊言。吉爾達深知父愛如天高、如海深。但正值少女情懷的時期，她總有些事情不想讓父親知曉，避免父親為她擔心掛慮，甚至傷心難過。因此，她沒向父親說明，多次在教堂遇到跟隨她的年輕人，及她的一見鐘情。夜里，她被綁架送到宮廷，與公爵在房里見面時，為何她不離開，反而整夜與公爵同屋，直到清晨呢？雖然公爵風流成性，但他對每一位勾引的女人都用情至深。所以，公爵絕不會橫暴玷辱吉爾達。反而是吉爾達心甘情愿地與公爵在屋里愉悅交歡。因為，事發(fā)后，她向父親坦承她對公爵的傾訴深情，已有幸福的憧憬。且在她的歌詞中，未提及或暗示公爵玷污她，只表明她被一群惡棍綁架，強迫來宮廷，痛不欲生。甚至，事發(fā)隔日，她要求父親饒恕公爵及她二人，表明仍愛他。直到，臨死前，吉爾達才向父親承認“我欺騙了你…全是我的錯…我太愛他了…”。所以，事發(fā)當時，吉爾達因畏懼她父親會責罵她與公爵整夜在屋里調(diào)弄風月，因而編織謊言，立即說“我受辱了”。

以當時威爾第所處的戰(zhàn)爭年代，他看過多數(shù)貧窮人顛沛流離、妻離子散、褐衣蔬食。因而，塑造一位棄嬰被面目可憎、無依無靠的丑老頭寵愛，呈現(xiàn)無私奉獻的溺愛。這種可能性是極高。威爾第與第一任妻子瑪格麗塔·巴瑞齊（Margherita Barezzi）的兩個嬰兒，皆在未滿2歲時，死于不明原因的疾病。與第二任妻子朱瑟琵娜·施特麗茲（Giuseppina Strepponi）沒有生下任何孩子。[5]由于喪失當父親的權(quán)利，在他一生的歌劇創(chuàng)作生涯中，以多種形態(tài)描繪父親與兒女，或是父母與孩子的關(guān)系。這是一種內(nèi)心喪失感、悲傷情緒的反射。為自己生命中失去的東西，找出路。進一步，反映在他的歌劇作品中，呈現(xiàn)他對子女有著幻想般的父愛，以及子女對父母的孝順。

四、盲目的愛情

吉爾達的愛情是一種外貌吸引力刻板印象（P hysic alattractiveness stereotype）。三個月每個禮拜日，吉爾達與公爵目光交錯，雙方未曾言談。但足以讓吉爾達日夜思念、渴望他，狂喜的心吶喊“我愛…”。吉爾達承認“他那樣的俊美，贏得我的心…”。吉爾達的初戀是一種以貌取人的情竇初開。當公爵出現(xiàn)在吉爾達的住處庭院，甜言蜜語、巧舌如簧地向她傾訴愛情時，吉爾達已沉醉在少女情懷總是詩的虛幻景象。當公爵即將匆匆離別時，吉爾達已情不自禁地唱道“…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和靈魂…我愛你…”。此時，吉爾達處于愛情幻想的自我陶醉。當吉爾達發(fā)現(xiàn)公爵在調(diào)戲瑪達琳娜時，她心中怒火燃燒，痛罵“騙子！騙子！卑鄙的負心人！這個負心漢也曾對我說過一樣的綿綿情話！我的心竟如此輕信！”。此時，吉爾達面臨了戀愛憧憬幻滅的嫉妒。當吉爾達聽到刺客和瑪達琳娜籌劃暗殺公爵，且主事者是自己父親時，不禁悲從心中生。因為她承認“我無法理智！愛情強把我拉回來…”。是否愿意為公爵去死，撇下孤獨的父親，她曾有強烈的掙扎“…替負心人去死？死！…的父親！天??！憐憫我吧！”。最后，愛情幻想的黃粱夢、承擔父親策劃殺人的罪孽、良心譴責自己的謊言等三種因素，迫使她走向如蛾撲火的死亡。

1836年，威爾第與第一任妻子瑪格麗塔結(jié)婚。1840年，瑪格麗塔死于腦炎。失去愛妻，往后10多年間，威爾第陷入長期憂郁的狀態(tài)。[4]吉爾達的愛情四部曲，情竇初開、少女情懷總是詩、幻滅的嫉妒、如蛾撲火，是威爾第對瑪格麗塔的愛情延伸，幻想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在威爾第的中期歌劇作品，可明顯地看見他追憶與愛妻的鶼鰈情深，包括《茶花女（La Traviata）》、及《游吟詩人（Il Trovator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