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陸法會的功能在唐五代的嬗變

戴曉云

（中國傳媒大學(xué) 藝術(shù)研究院，北京 100029）

水陸法會是漢傳佛教中最為重要的佛教法事，涵蓋的歷史時期較長。它起源于梁武帝時期，周隋淹沒不傳，唐代重新興起，宋代中興，元明清達(dá)到鼎盛，直到清代逐漸式微。①戴曉云 《水陸法會的起源和發(fā)展再考》，《敦煌吐魯番研究》第14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79-487頁；戴曉云 《佛教水陸畫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戴曉云 《北水陸修齋儀軌續(xù)考》，《佛學(xué)研究》總第25期，2016年，第276頁。

這種法會，帝王平民、舉國上下，在各種場合和佛教節(jié)日中都會舉辦，舉辦的頻次相當(dāng)高，尤其是用于薦亡。敦煌唐五代的文獻(xiàn)、壁畫和絹畫是最多的，敦煌與水陸法會應(yīng)當(dāng)有很密切的關(guān)系。

本文對敦煌卷子中的水陸卷子條分縷析，做一粗淺的考證，期望通過對部分水陸卷子的分析，對唐五代水陸法會的功能有較為明確的認(rèn)識。通過分析，了解水陸法會變化發(fā)展的過程。唐五代的水陸法會功能有自己的特點，與梁武帝時期的水陸法會，與宋之后的水陸法會，都有很大的不同。

這些水陸齋文大多數(shù)不是用于超度亡靈的，而具有其他多種用途。說明唐五代時期，水陸法會的功能多樣，舉辦的目的各不相同。

我們知道，無遮會可分為兩種，①霍旭初 《無遮大會考略》，《考證與辨析——西域佛教文化論稿》，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02年?；粜癯跛甲C的無遮會和水陸無遮會不是一回事。霍旭初所說為齋僧會，水陸無遮會則是齋鬼會。一種是齋僧會，一種是齋鬼 （亡靈）會。齋僧的無遮會是從印度傳來的，而齋鬼 （亡靈）的無遮會就是水陸法會，是梁武帝首創(chuàng)的。

水陸會和以超度亡靈、引導(dǎo)亡靈速登極樂的無遮會是同一性質(zhì)的法會。梁武帝的《東都發(fā)愿文》是一次舉辦無遮會之后的齋文，齋文留存在敦煌卷子中。通過對 《東都發(fā)愿文》的分析，發(fā)現(xiàn)它是以薦亡超度、往生西方為目的的無遮大會的齋文，這和后世水陸法會超度亡靈的性質(zhì)是一樣的?！稏|都發(fā)愿文》明確提到此次大會為無遮大會，又名一切會、平等法會 （今日平等、無復(fù)怨親），并在超度對象上明確提到水陸四生。此法會的目的是使六道四生皆離惡趣，俱生凈土。面視諸佛、解脫眾苦，滅諸罪鄣?；勖栽冢o礙。倍增進(jìn)修、上成佛果。這就是后世的水陸法會，因此 《東都發(fā)愿文》既有水陸法會之名，又有水陸法會之實。梁武帝就是水陸法會最初的舉辦者。后世水陸之名，大約源于此。②戴曉云 《水陸法會起源和發(fā)展再考》，第479-487頁?！稏|都發(fā)愿文》也提到：“滅一切兵戰(zhàn)惡毒，滅一切饑饉惡毒，滅一切水旱惡毒，滅一切疾癘惡毒，滅一切草木惡毒，滅一切云霧惡毒，滅一切地獄外惡毒。”但這和超度家親弟兄亡魂是不一樣的，和唐五代舉辦水陸法會來專門消除瘟疫等功能是完全不同的。在這種意義上，無遮就是水陸，水陸就是無遮。無遮是水陸的代名詞。

超度亡靈的無遮會，也叫冥道無遮會，梁武帝曾經(jīng)推行的佛事，也是后世名之為水陸的佛事，就是水陸法會?！稏|都發(fā)愿文》中多次提到水陸生靈，《東都發(fā)愿文》是這類佛事的齋文之一，是梁武帝在某一次冥道無遮會 （水陸會）上宣讀的齋文。

梁武帝以后，冥道無遮經(jīng)常和水陸連用，稱為 “水陸無遮”或 “無遮水陸”或“冥道無遮”，無遮會一度成為水陸法會的代稱。水陸法會就是對水陸有情的超度濟拔，水陸有情也可稱為水陸生靈、水陸含識、水陸六道等，凡是包含有 “水陸法會”、“無遮齋”、“水陸含識”、“水陸生靈”、“水陸有情”、“無遮會”等都是水陸法會的齋文。

水陸法會的名稱從一開始就不是十分固定，可稱無遮會、無礙會、平等會、水陸、斛食、施食、冥道、救面然惡鬼等等，到宋代以后才以水陸法會為名，漸漸固定下來。

北宋楊鄂 《水陸大齋靈跡記》中也記錄了梁武帝建立平等斛食，體現(xiàn) “冥道無遮平等”。

大梁武帝治化，清時道利，寰中兵戈永息，唯崇佛理。寢處優(yōu)閑，草履葛巾布被，莞席精持齋戒，濟恤含生，悲念四恩，心緣三有，晝夜焚誦，靡暫停時，遂感圣賢，同扶邦國。

忽于中夜，夢一高僧，神清貌古，雪頂龐眉，前白帝言：六道四生，受苦無量。世有水陸廣大冥齋，普濟含生，利樂幽顯，諸功德中，最為殊勝，宜以饈設(shè)。帝既覺悟，詰旦升朝，躬臨寶殿，即以夢水陸之事，首問大臣及諸沙門，悉無知者。唯志公奏曰：但乞陛下，廣尋經(jīng)教，必有因緣。帝依奏即遣迎大藏經(jīng)論，置于法云殿。積日披覽，頗究端由。及詳阿難遇焦面鬼王，因地建立平等斛食，乃創(chuàng)制儀文，三年乃就。其間所得事類，具出一十一本經(jīng)論。①宗曉編 《施食通覽》，《卐新纂續(xù)藏經(jīng)》，東京：株式會社圖書刊行會，1989年，第113頁。

無遮就是無遮無礙，平等之意，平等就是無遮，也就是無遮齋。冥齋就是為冥間的眾生施食，通過平等斛食 （無遮會）來超度亡魂。梁武帝的水陸法會的核心是 “建立平等斛食”，對受苦最深的水陸眾生平等施食，平等就是無遮的意思，“無遮無礙，平等斛食”是水陸法會的根本精神。因此水陸會就是無遮會。新羅國僧人在唐代便將水陸法會傳入到了朝鮮半島，高麗王朝在舉辦水陸法會時，也稱水陸法會稱為 “無遮會”②《高麗史》第2卷 《世家》卷2：“是歲，重修新興寺功臣堂，畫三韓功臣于東西壁，設(shè)無遮大會一晝夜，歲以為常?！币娪砬匦?《〈水陸無遮平等齋儀撮要〉版本研究》，《書志學(xué)研究》第50期，2011年。該文為韓文，阿林翻譯，謹(jǐn)致謝意。，說明最初從中國傳到朝鮮半島時，水陸法會以無遮會為名，無遮會就是水陸法會。

從現(xiàn)有文獻(xiàn)來看，水陸法會在梁武帝創(chuàng)始時叫無遮會、平等會、無礙會，是超度水陸四生的。之后淹沒不傳，在唐代重新興起后，“水陸法會”這個名稱使用并不廣泛，更多時候會用無遮會、平等會、水陸無遮會，或直接用 “齋會”二字，齋文中會出現(xiàn)平等無遮等意思，齋意多種多樣，功能具有多種。水陸之名最遲到宋代楊鄂或以后，才成為通稱，并且出現(xiàn)了相當(dāng)成熟的儀文，水陸法會開始在宋代中興起來。

敦煌卷子 《金剛峻金剛頂一切如來深妙秘密金剛界大三昧耶修行四十二種壇法經(jīng)作用威儀法則 大毗盧遮那佛金剛心地法門密法戒壇儀則》（簡稱四十二種）和 《金剛峻金剛頂一切如來深妙秘密金剛界大三昧耶修行四十九種壇法經(jīng)作用威儀法則 大毗盧遮那佛金剛心地法門密法戒壇儀則》（簡稱四十九種）③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四十二種》在敦煌文書中存多個卷子，如P.3913、BD15147、敦研015等。P.2012和P.4009是壇圖，侯沖認(rèn)為和 《四十二種》及 《四十九種》有關(guān)，并認(rèn)為是與之配合使用的壇圖。由于P.2012和P.4009并無明確的 “水陸”字樣，且 《四十二種》及 《四十九種》中有部分不屬于水陸法會的壇場，因此筆者不能確定這是水陸法會的壇圖，這兩個卷子與 《四十二種》及 《四十九種》有關(guān)，不一定是水陸壇圖，只能暫定為密教壇圖。是密教文獻(xiàn)，內(nèi)中涉及到多種密教道場壇法。這兩個卷子多處談到水陸壇法和水陸法會的功能。

在敦煌卷子 《四十二種》和 《四十九種》中水陸法會的功能不僅有超度亡靈，更有其他諸多功能。從南宋成文的水陸儀文 《天地冥陽水陸儀文》看來，宋代以后的水陸法會中會結(jié)地輪燈壇，是超度地獄亡靈的，《四十二種》中水陸中燈壇的功能是 “第六功德，照水陸有情，遇此水陸燈壇，總得生天”“水陸之壇有十二種燈壇，十個天輪、地輪，八方之壇，五佛之壇，開啟之壇。懺悔發(fā)愿，興慈運悲，度脫眾生。持吾教法，不為惡魔外道?？耔踪\徒，不能侵害”④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總體看來，唐五代水陸法會的功能變得多樣，兼有對水陸有情和水陸眾生的超度和其他多種護(hù)佑之功能。

《四十二種》多處均提到這種超度亡靈的功能。部第一說 “三日散食，度化水陸有情，解散道場”①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26頁。，部第十八、部第二十、部第二十五、部第二十六、部第二十八、部第二十九、和 《四十二種》部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第十五、部第十六、部第十七均提到 “散施飲食，度脫眾生”。

《四十二種》中還提到水陸法會有更多其它功能：

水陸之壇、水陸燈壇、五方之壇、普賢之壇、文殊之壇、五佛之壇、八方水陸之壇。國界不安，人民疾病，狂賊兢起，風(fēng)雨不順，五谷不成，但請三藏法主開啟水陸燈壇、五佛之壇、普賢之壇、文殊之壇，共開八方之壇。仁王帝主，手持香爐，六時行道，禮佛懺悔，燒香發(fā)愿，受持總持王真言，祐能護(hù)國護(hù)人……災(zāi)橫不能侵害②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34頁。（部第四）

開啟五佛、八菩薩之壇，作其善法；每日三時，散施四生六類一切有情，盡令得足，一切惡鬼，總得生天；五佛壇、天輪燈壇，用八方善神、四金剛；諸佛歡喜，龍神佑助，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民歡樂，國界清平。天魔外道，狂口賊徒，不能侵害。③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42-43頁（部第九）

水陸法會可以在 “國界不安，人民疾病，狂賊兢起，風(fēng)雨不順，五谷不成”時舉辦，“諸佛歡喜，龍神佑助，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民歡樂，國界清平。天魔外道，狂口賊徒，不能侵害”，則可達(dá)到護(hù)國佑民，災(zāi)橫不能侵害的目的。舉辦水陸法會 “散施四生六類一切有情，盡令得足，一切惡鬼，總得生天”。其功能遠(yuǎn)比梁武帝時多樣。

《四十九種》中水陸法會的壇法和功能與 《四十二種》類同。

吾觀婆娑世界一切眾生，多造罪業(yè)，墮落三途，受其惡報。如何得免四生六趣？佛告諸天菩薩：吾今開說水陸之壇，度脫眾生。④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165頁。（部第四）

又說 “次安水陸燈壇八大金剛、四大菩薩名字并及身色、座位之處。次是五方之壇、普賢之壇、文殊、五佛之壇、八方水陸之壇”⑤方廣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170、173頁。。其中的水陸燈壇、五方之壇、普賢之壇、文殊、五佛之壇、八方水陸之壇的功能和 《四十二種》中水陸法會的功能一樣。

從 《四十二種》中提到的功能看來，水陸法會壇場的建立，一是為了證菩提成佛道，二是為了 “度化水陸有情，盡令得足，一切惡鬼，總得生天”；三是 “祐能護(hù)國護(hù)人，狂賊不能侵害，疾病自然消除，風(fēng)雨順時，五谷豐登、萬民歡樂，國界清平，仁王安泰，諸佛歡喜，龍?zhí)彀瞬?，長時擁護(hù)，災(zāi)橫不能侵害?！雹薹綇V锠 《藏外佛教文獻(xiàn)》第2編總第11輯，第34頁。。這說明水陸法會的功能在唐代不僅僅是超度亡靈，還有其他多種重要功能。

水陸法會在唐代的功能擴大變得繁雜多樣可以從敦煌卷子S.2454V看出。

S.2454V名為 《一行大師十世界地輪燈法》，“此亦名施水陸冥道齋法”①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3頁。天輪燈法和地輪燈法均對南宋水陸儀文 《天地冥陽水陸儀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對編撰該儀文起到了重要作用。S.2454V可與 《四十二種》中的水陸燈法相表里，S.2454V是舉辦水陸法會的儀文，《四十二種》中的水陸燈法則是布置水陸燈壇場時所需要使用的。，表明這是專門的水陸法會的儀文。其中提到 “水陸并蒙滿足，罪業(yè)消滅”，此法一般在 “人世有橫死、或犯四煞……或觸突三尊……不得壽終。世間興作，或犯土工，不避神煞……入新宮宅”或 “怨敵侵伐，蝗蟲犯境，五稼不成，雨雷傷苗，疾病流行”時建。這里明確講到水陸法會可度亡，也可以具有其他多種重要而實用的功能：興建宮宅，應(yīng)該包括興建石窟、佛堂。興建新宮宅、石窟和佛堂后使用的時候建水陸法會，則可以消災(zāi)增福。建地輪燈則 “水陸并蒙飽足，罪業(yè)消滅”。

從以上情況看來，唐五代時期的水陸法會功能十分多樣，和梁武帝及元明清時期以超度亡靈為中心的功能不同。說明從唐代重新興起的水陸法會和開始興起水陸法會的南朝梁以及和宋代水陸中興直至元明清的水陸法會，其功能經(jīng)歷了一個巨大的變化過程。

P.2642由多篇齋文組成，《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中合稱為 《釋門文范》，其中有一個卷子，原題為 “難巷文”②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2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0頁。，這個卷子也收錄在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按原標(biāo)題命名為 “難巷文”：

今者經(jīng)開龍藏，掃疾殄于他方；眾善咸臻，千門安家而樂業(yè)；病消疾散，得逢水流之醫(yī)王；供食千般，以資水陸之會。③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5年，第19頁。

“以資水陸之會”表明應(yīng)該就是水陸法會的齋文。這個水陸法會的功能不是用于超度亡靈的，而是在某個時候敦煌發(fā)生了瘟疫，當(dāng)?shù)孛癖娀蚬俑疄橄麨?zāi)滅瘟祈福而舉辦的水陸法會：“今者經(jīng)開龍藏，掃疾殄于他方；眾善咸臻，千門安家而樂業(yè)；病消疾散，得逢水流之醫(yī)王?！彼懛〞哪康氖窍烈?，兼祈福消災(zāi)。在敦煌水陸卷子S.2454V中也提到了在 “疾病流行”建水陸法會。

還有一些卷子，雖未說水陸法會，但說到了 “散凈食，與水陸生靈”“散谷食之香花，施水陸之含識”“散食香餐，變 （遍）施于水六 （陸）之分”。根據(jù) 《四十二種》和 《四十九種》，這正是水陸法會的功能，水陸法會正是 “散施飲食，度化水陸有情”，因此可以斷定這樣的法會是水陸法會。后世水陸儀文 《天地冥陽水陸儀文》講到水陸法會之所以取名為水陸，是考慮到水中陸上眾生靈受苦最為深重，需要舉辦法會祈福超度。

S.663由兩個卷子組成，①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2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12頁。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收錄了其中一篇，和 《英藏敦煌文獻(xiàn)》一樣，均命名為 《水陸無遮大會疏文》。

厥今置凈壇于八表，敷佛像于四門，中央觀音之場，釋眾轉(zhuǎn)金言之部。設(shè)香饌，供三世之佛；散凈食，與水陸生靈。②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第90頁。王書慶將 “生”字誤釋成 “水”字。

水陸生靈就是水陸有情，由 “散凈食，與水陸生靈”表明是水陸法會中所用的齋文。這個法會，也不是用于超度的，而是 “瑞福禳災(zāi)”。

S.4511，《英藏敦煌文獻(xiàn)》命名為 《結(jié)壇散食文》，黃征根據(jù) “備妙齋而轉(zhuǎn)經(jīng)結(jié)壇”句擬題為 《結(jié)壇轉(zhuǎn)經(jīng)發(fā)愿文》。存文兩篇，此為第一篇，部分內(nèi)容如下：

今于三春肇律，四序初開，選歲首之加晨 （嘉辰），奉先愿而姿 （資）福。是以掛真容于內(nèi)閣，結(jié)神壇于寶臺；守凈戒于三晨 （辰），供齋僧于二七。其壇乃安五佛之蜜 （密）鋪，嚴(yán)百花之秘方，益五趣之群生，解三涂之罪垢。而又唐言闡奧典之寶偈，梵音念蜜 （密）教之真言；聲聲不絕于晨昏，句句無休于晝夜。點銀燈而明朗，照無間之幽冥；散谷食之香花，施水陸之含識。③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6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20-121頁；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長沙：岳麓書社，1995年，第592-593頁。

仔細(xì)閱讀該齋文，有 “點銀燈而明朗，照無暗之幽冥；散谷食之香花，施水陸之含識”。這些句子，不僅明確出現(xiàn)了 “水陸”二字，而水陸含識就是水陸有情，而且這是后世水陸中常常出現(xiàn)的破地獄的齋文?？梢钥隙?，這篇題為 《結(jié)壇轉(zhuǎn)經(jīng)發(fā)愿文》的卷子，正是水陸法會上宣讀的齋文。

齋文中有 “供齋僧人于二七”，說明這個水陸法會是為某亡人二七時舉辦的，也是七七齋中做水陸法會的佐證。七七齋只是一個齋會的集合名稱，在七七齋會上，需要舉辦各種具體的法會和佛事活動來紀(jì)念亡靈，而水陸法會是七七齋中經(jīng)常舉辦的法會。不僅在七七齋上經(jīng)常舉辦水陸法會，在小祥和大祥上也主要舉辦水陸法會來超度亡靈和為死者家庭祈福。

S.5573/1-16是文章合集④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8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56頁。，由多個卷子組成，其中的S.5573/6卷子原題是 《印沙佛文》?？丛順?biāo)題，似乎與水陸法會毫無關(guān)聯(lián)，是慶祝制作佛像落成而舉辦的法會，但內(nèi)中涉及到水陸法會的內(nèi)容：

厥今則有座前施主，故于三春上律，四序初分，脫塔印沙 （砂）啟加 （嘉）愿者，奉為己躬保愿功德之福會也。為 （唯）施主乃并是甲門君子，孝弟承家……曉五蘊而皆空，脫千圣之真容，印恒沙之變 （遍）跡，更能焚香交 （郊）外，請食得于福事之前，散食香餐，變 （遍）施于水六 （陸）之分。以次 （此）脫佛

功德，啟愿勝因，總用莊嚴(yán)。①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第545頁。

這個法會是 “保愿功德之福會”。這些佛像，也是在法會上用的。細(xì)讀之下，因由“散食香餐，變 （遍）施于水六 （陸）之□”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1-42頁，這里不僅講到水陸，也提到施食的內(nèi)容，是對水陸生靈施食，這正是水陸法會的功能和程序，由此確定這是一個水陸法會。舉辦水陸法會是為慶贊佛像制成而舉辦，或制作佛像就是為了舉辦水陸法會時用于懸掛?！队∩撤鹞摹菲鋵嵕褪撬懛〞凝S文。同理，S.0663的另一篇和S.4428③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6卷，第64頁。黃征、吳偉《敦煌愿文集》，第546頁。這個卷子有原題，為 “印沙文”。也是水陸法會的齋文。由此再次說明，在唐五代時期，水陸法會的功能并不僅僅局限在度亡。

S.1441V④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3卷，第31-42頁。被黃征命名為 《二月八日文等范本》，其中第五篇 “印砂佛文”為原卷標(biāo)題⑤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第35頁。，其內(nèi)容和S.5573大致相同，卷中有 “散食香餐，普施于六地之分”⑥黃征認(rèn)為 “六地”系誤校，應(yīng)為 “陸地”。但本文認(rèn)為是就是 “六地”。。按 “六地”指佛教中 “六道”，天、人、餓鬼、畜生、地獄和阿修羅，這正是水陸法會的超度對象?！端氖N》中就有 “散施飲食，度化水陸有情，盡得生天，四生六類，盡得解脫”，其中除 “天”外，其余五道均在水中或陸地輪回，受苦最為深重，因名水陸法會。六道得遇水陸法會，均可超升西方極樂世界。這便是水陸法會的最重要的目的。

黃征還在S.1441V《印沙佛文》注釋四中提到S.4458卷也有印沙佛文，失去原題，他根據(jù)S.1441V命名此卷子為 《印沙佛文擬》，此卷中有：“敬食香餐，遍施于水陸之分”⑦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第36頁。。

S.1441V及其相關(guān)卷子均出現(xiàn) “六地”、“水陸”字樣，表明這類卷子都是水陸法會中所用的齋文。

S.4624⑧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6卷，第171-174頁。就是這樣有 “無遮大齋”字樣的在齋會上用來宣讀的齋文，《索引》擬題為 《受戒文》，《英藏敦煌文獻(xiàn)》命名為 《受八關(guān)齋戒文》?！抖鼗驮肝募犯鶕?jù)內(nèi)容定名為 《發(fā)愿文范本等》。黃征說該卷子包含十二篇齋文，⑨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第134頁。其中一篇為 “亡妣”。細(xì)讀“亡妣”一文，實由四篇齋文組成，其中一篇為亡母而舉辦法會；一篇為父母建齋；第三篇也是度亡，第四篇也就是出現(xiàn) “無遮大齋”字樣的那篇，為出征打勝仗而建無遮齋 “此無遮大齋者，厥有意焉”⑩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第133頁。查對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6卷所收S.4624，似乎文字對不上，此處以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為準(zhǔn)錄入。。舉辦水陸法會是為管內(nèi)早鎮(zhèn)而崇闡玄猷。接下來該文還祝愿陰陽調(diào)和，人壽年豐，人不疲勞，馬不傷骨，旗開得勝：

今者雖國以 （已）治理，荒外未平，犬戎有犯塞之心，黎庶因難含之急。不有持假福 （慧）。善代年和，除危就安，寧過 （遇）福慶？所以建大策，立遠(yuǎn)圖，使管內(nèi)早鎮(zhèn)，崇闡玄猷。贊詠大乘。稱揚般若。①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3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19頁。

這里明確指出了舉辦水陸法會的目的和功能是出征旗開得勝，除危就安。

P.3562V被王重民在 《敦煌文獻(xiàn)總目索引》中定名為 《道家雜齋文》②王重民 《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90頁。，陳祚龍在《敦煌學(xué)識小》中稱之為 《李唐敦煌流行的設(shè)齋祈福文范之小集》③陳祚龍 《敦煌學(xué)識小》，《敦煌學(xué)津雜志》，臺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99-120頁。。馬德 《敦煌文獻(xiàn)〈道家雜齋文范集〉及有關(guān)問題述略》一文，④陳鼓應(yīng) 《道教文化研究》第13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4期，226頁。對該卷子進(jìn)行了釋讀，其中188行出現(xiàn)了 “修輯真容，莊嚴(yán)佛事；設(shè)無遮會，崇建寶齋”；第197行有 “天上地下，水陸眾生，俱沐勝因，成無上道”。通觀齋文，基本都是為亡人設(shè)齋建會，且有 “水陸”和“無遮會”，因此P.3562V無疑是水陸法會的齋文，而且是為度亡所使用的。很明顯，前賢由于沒有了解卷子的具體內(nèi)容而誤認(rèn)作道教文獻(xiàn)，其實是佛教水陸文獻(xiàn)。

P.2255V由十二篇組成，⑤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1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30-140頁。P.2326V由四篇組成。⑥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1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3-34頁。據(jù)黃征的意見，兩個卷子都有同一內(nèi)容的齋文，被其擬定為 “祈福發(fā)愿文”，內(nèi)容如下：

則我當(dāng)今圣主展慶延 （筵）、保愿崇福之所施建。伏惟……使普天咸爇于名（明）燈，轉(zhuǎn) 《金剛》而祈勝福；率土敬陳于法供，會列無遮。冀千福慶于圣躬，萬善賴于庶品。亦使……遂乃躬親出廓 （郭），印金相而脫沙，崇設(shè)無遮，陳百味之勝福。銀函辟經(jīng)，辟萬卷而齊宣，寶樹魚燈，秉千光而合耀。⑦黃征、吳偉 《敦煌愿文集》卷上，第346頁。

該齋會 “當(dāng)今圣主展慶延 （筵）、保愿崇?！倍?。內(nèi)中 “率土敬陳于法供，會列無遮”及 “崇設(shè)無遮，陳百味之勝?！保芍@也是水陸法會的齋文。法會程序大約是：制作佛像 （印金相而脫沙）、焚香、施食、開經(jīng)、轉(zhuǎn)經(jīng)、燃燈、掛佛像等。聯(lián)系上文中例舉的 《印沙佛文》，可知制作佛像也是水陸法會的一個程序，因此 《印沙佛文》是水陸法會上宣讀的齋文。

P.3978收錄于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 （30），命名為 《無遮大會祈禱文》，是水陸法會的齋文：“傾心精室，既禱 （？）圣之時；四部云臻，方值無遮之會”⑧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30冊，第319頁。。

水陸齋的舉辦，在唐五代時期，常常是度亡，祈愿亡者早生西方極樂世界；也常常是為生者的身體健康、免除災(zāi)患，出征祈福等而舉辦。

P.3542被王書慶命名為 《無遮大會齋文》⑨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第91頁。，是為了慶祝石窟落成而舉辦無遮會，用于齋會上宣讀的齋文，文中出現(xiàn)和水陸法會相關(guān)文字并描繪：“舍珍財于寶地，祈恩于三世之前。設(shè)大會舉郡無遮，焚名香而霧蓋。”①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2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19頁。

文中明確提到了無遮大會。這種無遮大會，是為了慶祝大窟落成而舉辦。水陸法會的這種功能，在S.2454V提到，上文已經(jīng)論述。這種大會，不是請僧人吃飯，而是請僧人來舉辦慶贊法會，②本人并不同意慶贊就是開光的觀點。系水陸法會。這里舉辦水陸法會是為了慶贊石窟落成。這樣功能性質(zhì)的水陸法會，在敦煌卷子中大量存在。

P.3457，《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命名為 《河西節(jié)度使司空造大窟功德記補記》③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2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73頁。。此篇文書的文字與P.3542及P.3542V極為近似。下面將之與P.3542進(jìn)行對比：④P.3542V字跡不清，不方便對比，因此只用P.3542進(jìn)行比對。

厥今朱明半掩，令公欽慕于金田；炎景初臨，史君傾心于席側(cè)。舍珍財于寶地，祈恩于三世之前。設(shè)大會舉郡無遮，焚名香而霧蓋；八音競湊，合魚梵而盈場；五岳交馳，隨鐘玲而應(yīng)眾。寶宮列座，請雞足之上仁；環(huán)迎幡花，官僚傾心而赴會者，為誰施作？（時則有使君奉為事）⑤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25冊，第219頁。王書慶 《敦煌佛學(xué)·佛事篇》，第91頁。（P.3542）

厥今朱明半掩，司空欽慕于仙巖；炎景初臨，天公主傾心而懇切。舍珍財于寶地，祈恩于 ［三］⑥“三”字據(jù)P.3542補。世之前。設(shè)大會舉郡無遮，焚 ［名］⑦“名”字據(jù)P.3542補。香而露 ［霧］⑧“露”字據(jù)P.3542改。蓋；八音競湊，合魚梵而盈場；五岳⑨原卷不清，據(jù)P.3542改。交馳，隨鐘玲而應(yīng)眾。寶宮列座，請雞足之上仁；環(huán)⑩原卷不清，據(jù)P.3542改。迎幡花，僧徒傾心而赴會者，為誰施作？時則我河西節(jié)度使司空，先奉為龍?zhí)彀瞬俊?，梵釋四王云，?dāng)今皇帝。?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24冊，第272頁。（P.3457）

兩個卷子基本相差不多，只是舉辦法會的人物不同，一個是使君，一個是節(jié)度使司空。P.3542“為誰施作”后用 “事”字替代，省略了內(nèi)容，在P.3457中則寫出了內(nèi)容。說明在唐五代時期，敦煌這類法會比較多，因而這類齋文就產(chǎn)生了應(yīng)用文書，可以隨意套用。這類齋文，是舉辦無遮大會時用的，這時的無遮大會是水陸法會的異名，表明這就是水陸法會的齋文。

法會大多數(shù)時候是由大戶人家出資舉辦的，鄉(xiāng)民或稱社邑民眾也參與進(jìn)來，這在許多卷子中都有體現(xiàn) （參見S.6161、S.6973、P.2762）?！队⒉囟鼗臀墨I(xiàn)》把S.3329命名為 《張淮深功德記》?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xiàn) （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5冊，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4頁。，內(nèi)中記載張淮深功績，是其一生的功德體現(xiàn)?！斗ú囟鼗臀饔蛭墨I(xiàn)》將其命名為 《敕河西節(jié)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的P.2762，則記載了張淮深舉辦無遮法會的史實：

榆 （揄）揚慶設(shè)，齋會無遮。剃度僧尼，傳燈鹿苑。七珍布施，果獲三堅。①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法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第1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20頁。

張淮深一生功績赫赫，其中包括修建和開鑿敦煌石窟并塑像和繪畫，每一次洞窟的開鑿和繪事，都會舉辦水陸法會以其慶贊。因此張淮深才 “榆 （揄）揚慶設(shè)，齋會無遮”。

水陸法會這種慶贊的功能，在唐五代時期十分常見，在敦煌文獻(xiàn)、敦煌絹畫和大足地區(qū)廣泛存在。

從以上研究看來，水陸法會的功能有一個變化過程。

梁武帝開始創(chuàng)制水陸法會超度家親，到唐代水陸法會重新興起時，水陸法會兼具多種功能，水陸法會舉辦十分頻繁，不僅在亡人七七齋會上，生孩子難產(chǎn)、生病、病愈、瘟疫、戰(zhàn)爭爆發(fā)、出征、遠(yuǎn)行、佛堂石窟落成 （慶贊）、佛堂或石窟繪事、制成佛像或幡幢等佛教用品 （也算作慶贊的一種），都要舉辦水陸法會。

唐代時期的水陸法會沒有固定的儀文，水陸齋應(yīng)用文書繁多，水陸齋并非完全在超度亡靈時舉辦，而是具有多種功能，廣泛運用在社會生活各個方面。宋至元明清變成了以超度亡靈的主要核心的法會，水陸這個名詞才固定下來，并且功能也固定下來，其齋意和功能也從多樣變成了度亡。隨著佛教中國化的步伐，水陸法會也中國化和世俗化，并與中國傳統(tǒng)的喪葬習(xí)俗相結(jié)合，固定在超度亡靈，成為影響巨大的佛教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