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亮芬
享受被照顧的感覺
熊霓帶上文總辦公室的門時,臉上掛的那點兒薄薄的笑容迅速消失了。文總吩咐她,兩個小時內(nèi)弄出一套機構(gòu)設(shè)置方案來。她心里抗拒,卻沒有膽子開口說。
下樓回到辦公室,在樓梯拐角處,熊霓遇到張仲?!霸趺戳?,臉色那么難看?”張仲小聲問她。同為公司中層,他們向來關(guān)系默契。熊霓把手里的文件夾一揚:“讓我做機構(gòu)設(shè)置方案,下午就必須拿出初稿!”張仲忙說:“你不會推呀!你是總辦主任,又不是人事部主任,這壓根兒就不是你干的活兒!”“我說了管用嗎?”在張仲面前,熊霓總顯得無比放松?,F(xiàn)在稍稍一傾訴,她頓時感覺心里好受了不少?!澳憔褪擒浭磷右粋€?!睆堉僦睋u頭,想想又追一句,“我同學在通信公司做人事,聽說最近也在忙機構(gòu)改革,回頭我問一下,看有沒有現(xiàn)成的方案,發(fā)過來你借鑒一下。”
辦公室之間的隔斷都是透明的,熊霓閉著眼都知道,自己部門的小林還在無休止地照鏡子,小湯則趴在電腦上玩算命游戲。總辦連她一共三個人,要打點的事情太多。但這兩個手下,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她曾天真地跟文總訴苦,問能不能招兩名學文秘或是文檔管理的大學生把那兩個活寶給換了,但說了幾回都沒有回音。還是跟張仲發(fā)牢騷時她才被點醒,張仲說:“小林是上頭劉董親自推薦來的,聽說小湯也是某廳座介紹來的,都極有背景,你還想換人?”熊霓不服氣地說:“不是天天嚷著改制,公司里的人要能進能出嗎?”張仲笑回:“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
多虧張仲的同學發(fā)來一套方案,熊霓按照公司的現(xiàn)狀稍作改動,下班前總算交了差。張仲又不放心地在電話里向熊霓交代:“我警告你,活兒千萬不要干得太漂亮,交差就行;否則,人事部的事以后都會一股腦兒推給你!”她笑,小聲回:“知道啦,啰唆!”
公司要發(fā)半年績效獎了。按照年初制訂的考核方案,不再搞平均主義,開始采取評分。結(jié)果,小湯拿了一個中間檔,小林倒數(shù)第二檔,比小湯少了好幾千元。人事部主任剛宣布完結(jié)果,小林就向熊霓抱怨說:“遠的不比,我就比本部門的小湯,他比我好在哪里?”沒料到小林有如此過激的反應(yīng),熊霓溫和地說:“不要動怒,分數(shù)是按程序評定的?!薄俺绦蚴枪菲?!”小林居然爆粗口。熊霓也火了:“有意見去向總經(jīng)理或者人事部反映,少在我這兒撒潑!”“你是我的直接領(lǐng)導,我不找你找誰?再說了,我也不能越級反映?。俊毙×株庩柟謿獾纳らT引來其他部門一群熱衷看熱鬧的家伙。熊霓又惱又怒,卻手足無措。
還是張仲過來解了圍,低喝一聲:“文總馬上就到?!币桓扇搜杆偕㈤_,小林扭頭走人。熊霓翻眼看下張仲,想說什么,礙于眼目眾多又不能說,目光落在張仲格子襯衫的第二枚紐扣上,眼淚很沒用地落了下來。
其實,張仲比她還小半歲,但他總拿她當小女生看待。熊霓很享受這種被照顧的感覺——每個職場女人大抵都有這樣的夢想吧,在家有老公寵,在單位還有個藍顏知己罩著。
家里不咸不淡的日子
從西餅屋取了蛋糕,熊霓奔向菜市場,今天是丈夫段蘭濤的生日,他最喜歡吃韭菜和洋蔥。其實,熊霓非常討厭這兩樣東西,但她不干涉段蘭濤的愛好。每當段蘭濤心滿意足地吃完、打著飽嗝仰臉和她說話,熊霓便傷感,這婚姻里的男女,如此俗不可耐。她常想起戀愛時,段蘭濤總穿著她喜歡的藍格子襯衫,皮鞋不新,卻擦得很干凈;一笑,牙齒很白,總有綠箭口香糖的清香氣息。
本想在外面吃,段蘭濤心疼花錢,拒絕了熊霓的提議。熊霓想想也算了,最近公司事多,總是不能按點回家,段蘭濤有點兒不高興。回家給他燒一頓生日晚餐,也緩和一下彼此的關(guān)系。
洋蔥肉絲炒到一半,手機響了起來,是文總打來的:“廣州的王總來了,你到?;浉塾唫€大包間,在那里等。”熊霓在心底罵:“一個總辦主任,就跟三陪似的,還得隨叫隨到!”忽然聞到一股焦味,鍋里的菜煳掉了!
正想著怎么解釋,段蘭濤回來了。他獻寶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猜我買了什么?”熊霓愣了一下,該不是這個摳人真買了鉆戒送我?還沒說出口,段蘭濤已經(jīng)攤開掌心,迫不及待地說:“看,杜蕾絲安全套,激情裝的,一直沒舍得買!”熊霓心里那點兒詩情畫意嘩啦一下就煙消云散了。她拿起包,說:“我出去一下,公司有事,菜都做好了,你先吃?!倍翁m濤的臉立即拉了下來:“這個點還出門,你上班歸老總管,下班還歸他管呀?”他邊說邊把那盒激情裝的杜蕾絲安全套摔到地上。
家里的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
“我想辭職!”一個周五的晚上,熊霓對段蘭濤脫口而出。
“怎么好端端的想辭職?”段蘭濤問?!澳阋郧安皇且恢毕M以诩易鰝€全職太太嗎?”她似乎有點兒撒嬌地回。“養(yǎng)房,養(yǎng)車,再養(yǎng)你和孩子,我一個人可承擔不起?!倍翁m濤實話實說。他是清水衙門的公務(wù)員,熊霓的10萬元年薪維持了這個家一定的生活水準?!扒瓣囎游也粚?,不理解不支持你的工作?!倍翁m濤湊過來,從后面抱住熊霓的腰,嘴巴來回蹭著熊霓剛洗過的濕發(fā)。熊霓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心底有說不出的苦衷?。∷朕o職是另有隱情……
分手時他們什么都沒說
“熊主任,樓下有人找?!?一樓保安打來內(nèi)線電話。熊霓下樓,徑直向門衛(wèi)室走去。突然,里面旋風般躥出一個人,啪,一記清脆耳光落在毫無防備的熊霓的臉上。熊霓下意識地捂住臉,怔了一下才看清,是個把頭發(fā)染成稻草黃色的女人。
“張仲是我老公?!钡静蔹S女人開門見山,“這一記耳光是我給你的警告,離我老公遠點兒;否則,下次就不給你留面子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辦公室的,熊霓想打電話質(zhì)問張仲,究竟他跟他老婆亂說了些什么,讓她平白無故地挨了這記耳光!但她怕電話中說不清,等有機會當面問個清楚。
張仲似乎毫不知情,居然在這時還給她發(fā)短信:“人事部的老袁今天挨批了!”她回:“關(guān)我屁事!”那邊竟回一個笑臉:“小熊同志你怎么了?更年期提前了?”
自從挨了那記莫名其妙的耳光,現(xiàn)在,熊霓每經(jīng)過寫字樓門廳時都有恐懼感。這是她想辭職的一個原因。她想辭職的另一個原因,是來自內(nèi)心的一種恐慌。她對張仲,不是沒有喜歡過,雖然一直玩笑般稱作藍顏。在這個人事關(guān)系錯綜復雜的公司,人人但求自保,唯有張仲讓她覺得溫暖。關(guān)系最近的一次,是他們一道去外地的一個城市開會。他陪她逛夜市,討價還價,買廉價的手鏈,哪里會戴,圖個好玩。待回到賓館,上樓時電梯里只他們兩個,突然都不說話。出電梯,兩人互道一聲晚安各回各房。沉黙也是一種沖動,在他鄉(xiāng)安靜的夜晚,兩人都懼怕沖動,所以,用最尋常的一聲晚安理智地將自己拉回現(xiàn)實。
對那記耳光,她覺得挨得比竇娥還冤。
本來約在星巴克的,熊霓都坐定了,又收到張仲的短信:“換地盤,學院路口那個小咖啡館?!钡刃苣逇獯跤醯刳s到,張仲給她點的刨冰剛好送上。
“又不是和你偷情,犯得著一而再、再而三地改接頭地點?”熊霓火冒三丈。張仲悶悶地說:“真的要小心,她最近在跟蹤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蹤上了你?!毙苣抟惑@,問:“鬧得這么厲害?你們的事干嗎扯上我?”“可能有次我酒喝多了,大概喊了你的名字。此后,她就認定我和你不清不楚。”張仲只得實話實說。
熊霓苦笑,原來,這就是那記耳光的由來。
“或許婚姻真的要完了!”張仲說。他向來清潔的唇角冒出一層硬胡碴兒,熊霓很想摸一下。“我想問你一句話?!睆堉偌毿牡匕雅俦系募t豆舀到精巧的小玻璃碗里,推到熊霓面前說?!斑€是不問好?!毙苣拚f這話時低著頭在吃,掩飾自己突然的慌亂。她知道他想問她啥,但她不喜歡玩曖昧,所以,她沒讓張仲說出那句話。
分手時,張仲說他已經(jīng)向公司遞交了辭呈,不是擔心妻子鬧事,而是他不想讓熊霓受到傷害。熊霓的辭呈可以不用遞了。只是,公司里沒有了張仲,熊霓覺得更加枯燥無趣了。
原來,做單純的藍顏知己,也是這世上的一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