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申
毫無疑問,我的文學情結最早應緣于我年少時的閱讀。
嚴格地講,我最初的“閱讀”,根本算不上真正意義的閱讀,而只是一種對閱讀的渴望與模仿——一個幼童,在身邊無人的時候,手里拿著一白紙,嘴里嘟嘟說著一串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話。說來好笑,不光是我,據(jù)說好多后來從事寫作的人都曾有過這樣的“閱讀”經歷?;蛘哒f這是一種本能使然,更是日后能成為作家的人的一種天性潛能。今天這種情況少見了,幸福的孩子在母體里就享受著胎教,如果愿意,睜開眼就有各種圖畫圖書供他們觀賞閱讀,但愿他們中能出更多的作家藝術家。
我運氣很好,出生在大城市,當幼年的對“閱讀”的模仿過去后,很快就有了真正的書刊供自已閱讀。我青少年時期的閱讀,后來被我稱之為“興趣閱讀”。這種閱讀首先出自于興趣,是在極大的快樂和愉悅中進行的。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前五年,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年代,一方面經過三年困難時期,人們渴望沖破大躍進以來的思想和體制禁錮,另一方面則是要抑制這種傾向并從青少年抓起,表現(xiàn)在閱讀領域,就是對青少年的閱讀,有著明確嚴格的引導和規(guī)范。假如你看了《聊齋》,那就是中了鬼神的毒;看了《紅樓夢》,則是中了封建主義的毒;看了《紅與黑》,那就更不得了,中毒中到外國去了……所以,那時候如果你是一個特別聽話的學生,絕對不可能有廣泛的閱讀的。
我大概是屬于不怎么聽話的學生。我的興趣讓我像只餓狼,四下搜尋課本以外任何帶字的書。用逮著什么就看什么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在讀純文字的小說之前,我是街邊小人書鋪的常客。在家中我是老兒子,不知道哪根弦起作用,我不愛花錢買零食,彈玻璃球拍毛片等等更不喜歡,只愿意去看書。母親不識字,但我要錢看書,從來都有求必應。不過,大約到了小學三四年級,我的興趣就轉移到“厚書”上了——厚書禁看,過癮。雖然字還認不全,但我還是先后看了《三國演義》《水滸》等等。面對繁體字,我能順著念或靠上下句猜,弄清大概意思。
我的閱讀興趣也有點緣由:我與幾個要好的同學每天早上都要提前去學校,聚到一起神聊一氣。而若要有話語權,就必須提前看書肚里有貨。比如我先看了《楊家將》《岳飛傳》,那么我就成了這一段的主講,別人對你就會很客氣。這對小學生來說很重要。每天放學我都是匆匆回家,抓緊寫完作業(yè)就抱起書看,看到興致高時,吃飯都放不下。為此,脾氣暴躁的父親不止一次摔筷子,弄得全家人都很緊張,但我依然如故。如果這一天有一本小說等著我看,我會心情很愉悅。
1966年搞“文革”了,焚書的火焰不斷,但強壓之下適得其反,人們特別是青少年趁著混亂,反倒私下里傳閱“禁書”。我還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我二姐在市文化局辦公室工作,兼管資料室。運動來了,圖書下架成堆,她總能提著整兜子的書帶回家來給我看。我先是愛看歷史類的書。純文言的看著費勁,但有《東周列國故事新編》《前后漢故事新編》等讓我著迷,后來又把《紅旗譜》《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這些現(xiàn)代作品,也看了一遍。
“興趣閱讀”不僅使我對文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而且很快就轉化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實踐。還是在農村插隊時,當身邊的同學在勞動之余,為打發(fā)無聊的時光,或者吹牛聊天,或者打撲克時,我已經開始了自己最初級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這種情結一旦萌發(fā),就是不可收的,并由此引起我的第二階段的閱讀和創(chuàng)作。
這第二個讀書階段,我稱之為“創(chuàng)作閱讀”。時間起點也明確,即是在1980年。那時我三十歲,告別了青年時代,并已落戶承德。工作之余,我從看小說的讀者變成了“寫小說”的人。在而后漫長的三十年里,我的閱讀就有了很強的針對性,即在廣覽群書時,要拿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閱讀與我寫作內容聯(lián)系密切的書。
看起來有點實用主義,但沒有辦法,時間與精力總是有限的,我必須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比如開始創(chuàng)作之后,我很清楚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優(yōu)勢是在寫中篇。那么,為提高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水平,我就需要把中外中篇小說名著和當時發(fā)表的有影響的中篇都看了。這和先前的“興趣閱讀”大不一樣,需要仔細看,然后有些分析,重要的是須感悟出要學人家一些什么東西,不能光看熱鬧。這是一個“讀研”過程——閱讀與研究并行,而且有時間的要求,畢竟還是要保證個人的寫作時間,以使作品能源源不斷地寫出來。這種閱讀基本上是在創(chuàng)作空隙時間進行的,還有些勞逸結合的意味。
當然,在幾次寫長篇前,我的閱讀又加重了份量。比如在寫《梨花灣的女人》和《多彩的鄉(xiāng)村》時,我都重讀了《創(chuàng)業(yè)史》《三里灣》等作品,從中尋找某種感覺。而寫電影劇本時,更要先閱讀別人的作品。說心里話,特別是寫劇本時的閱讀,多少有一點強迫性;但是如果不強迫閱讀,就無法有針對性地涉入到劇本寫作的規(guī)定情境中。
我的第三階段閱讀,是我從以寫小說為主變成以寫隨筆、搞書法以后的閱讀,我稱之為“文化閱讀”。
這個時間起點更清晰,是在2007年。那一年春上,承德的朋友為我辦了一個書法作品展,一時引起眾人關注。我從小寫過“大字”,二十多歲時還下大力氣習研隸書,后來忙于寫小說就放下了。但隨著參加各種筆會的機會增加,需要當場寫毛筆字的機會也多,我便把毛筆字又揀了起來,幾經臨帖習法,就能多少寫出些模樣來。
展覽一現(xiàn),眾人驚訝:都知道老何是寫小說的,但不知道他的毛筆字寫得還不錯,也是作家里的書法家了。眾人一抬舉,我也就有些不知深淺,往下就與書法界有了交往,社會活動多起來。忙亂中想想,小說也寫得不少了,見好就收也不錯,于是就把小說創(chuàng)作往一旁放放,寫起了隨筆。
承德是歷史文化名城,一座山莊,半部清史,無論寫隨筆,還是寫詩賦書法,都需要對這里的歷史有深入的了解。為了提高文化修養(yǎng),我又重讀歷史,尤其細讀清史。少了一篇篇的稿債,想寫就寫點,時間變得寬裕,我也就有了閑情瀏覽各種書籍刊物。這十來年,我的閱讀極為隨意,就如一副對聯(lián)上寫的:靜坐細觀書畫意,閑來常品詞曲情。這種沒有壓力的閱讀很是愜意,我很喜歡。對于閱讀的這第三個階段,我想要如一曲“高山流水”般長久地彈奏下去,從而使自己的晚年生活更有文化氣息,更加豐富多彩,文學情結也由此愈發(fā)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