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說:往往改編自小說的影視劇,在刪加原著時會面臨更嚴(yán)格的“挑剔”,但經(jīng)典的《三國演義》的加戲,反而成了錦上添花。
1994版《三國演義》,簡稱老《三國》,有不少加戲——即,原著沒有的玩意兒。本來這類事,很容易招原著粉痛恨,但這就是老三國的妙處:許多戲份,加得恰到好處。杜家福、朱曉平、劉樹生、葉式生、周鍇等諸位老師,真是了不起。
曹操這個角色,甚難把握。治世能臣,亂世奸雄。英雄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氣,豈能茍爾化為塵。既得寫得他是英雄,又得寫得他奸猾——尤其《三國演義》,他是三絕之一的奸絕。鮑國安老師演得出神入化,每個細(xì)節(jié)都值得琢磨,令人如飲醇酒,這個說來話長。且說幾處神來之筆的加戲,端的是豐滿了他的個性。加戲的原則在于:只要加得合乎邏輯,并不會招原著讀者反感,甚至,錦上添花呢。某種程度上,鮑國安老師的曹操可以說就這么好,因為加戲,比原著還要好。
比如,滿網(wǎng)絡(luò)都愛傳這個梗:但電視劇里,曹操冷血地借了王垕首級以安眾心后,冷冷地看著王垕死了。默默轉(zhuǎn)身,獨自在帳內(nèi),走了一刻。問題解決了,本該很輕松才是。然而他轉(zhuǎn)身對外面,蹙眉,沉臉,做了個沒人看得見的拱手,以送王垕。一言不發(fā)之間,曹操的形象,立起來了。
比如,白門樓。原著寫陳宮徑自求死,終不回頭。電視劇這里,加了個鏡頭。當(dāng)陳宮下城樓,曹操一路挽留時,陳宮回了一次頭,看著曹操。此時畫外音起。
“我愿棄此縣令,隨公去圖大事。”——陳宮當(dāng)年捉放曹時說的。“寧可我負(fù)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fù)我?!薄懿佼?dāng)年對陳宮說的。千言萬語,都在這兩句話里了。于是陳宮回頭,殉道而去了。原著里,陳琳為袁紹寫檄文罵曹操,曹操嚇得頭風(fēng)頓愈。到攻下冀州后,捉住陳琳喝問。陳琳說自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曹操放過了他。電視劇里,曹操給陳琳多了一個任務(wù):帶上那浩浩蕩蕩罵他的檄文,隨他一起去給袁紹上墳。陳琳帶著檄文,開始念了。曹家諸將聽不下去,求曹操停了,別念。
下面這段臺詞,全劇巔峰?!澳?!為何不念?當(dāng)年此文傳至許都,我方患頭風(fēng),臥病在床。此文讀過,毛骨悚然,一身冷汗,不覺頭風(fēng)頓愈,才能自引大軍二十萬,進(jìn)黎陽、拒袁紹,與其決一死戰(zhàn)。真乃檄文如箭!……星光殷殷,其燦如言,不念此文,操安能以血補(bǔ)天哉!”這段,原著與《三國志》,全然沒有。但寫得如此貼合,全像曹操口吻。甚至“星光殷殷,其燦如言”這勁頭,都是曹操寫詩的架勢。哪怕這段不失收買人心的可能性(畢竟曹操是奸雄),但魏武的氣度,是真的出來了。
當(dāng)日郭嘉病故,袁家兄弟投遼東,曹操頓兵不前。末尾,曹操獨自看海。夏侯惇們當(dāng)然要當(dāng)懵懂配角,來提出疑問。然后二袁首級到,曹操解釋了郭嘉遺計。就此北方平定,而郭嘉逝世。曹操仰天一句“奉孝死,乃天喪我也”時,海潮聲為背景,更助長這份聲勢。接著就是神來之筆的,插了原著沒提的《觀滄?!?。
這首詩念將出來時,北方已定,袁家已滅。是為喜。但郭嘉已死,而且是在曹操自己年過五十,“本欲托之后事,何期中年夭逝”的時候。是為悲。以北方大海潮聲送郭嘉,送袁紹,送整個北方,送走波瀾壯闊的第一部,此后主角視角,便要轉(zhuǎn)到劉備與諸葛亮那一側(cè)了——在蔡曉晴老師導(dǎo)演的赤壁部分,曹操就主要得負(fù)責(zé)奸和萌的那一面了……只是加了一首詩,一段景,味道就全然不同。只好說,編劇很懂曹操,而且很愛曹操。是那種“雖然要把你寫壞,但無法抑制地欣賞你啊”的喜歡。尤其“招魂入土,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燦如言”的加戲,那真是……神來之筆!賣魚貓摘自微信公眾號“張佳瑋寫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