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盒飯君

人都是視覺動物，我們接收到的大部分信息，都來自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皮膚等接收的信息總和都比眼睛要少。一個好的故事、一篇好的文章，如果能像一張照片，或者一段流動的影像，印刻在讀者的腦海里，那它就成功了一大半。

用圖像的方式感知世界

古人造字有六種方法，其中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等都一定程度上和繪畫有關。畫面是我們最直觀地認識世界的方式。古人就是靠著繪畫的方式，去描述自己所見的事物。

我們熟悉的《天凈沙·秋思》就是一首畫面感非常強的詩歌——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所謂借景抒情，就是將景和情融合在一起，然后書寫出來。白居易有一首詩叫《暮江吟》：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蓱z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就算我們不知道這首詩作于白居易赴任杭州刺史途中，不知道詩人渴望擺脫朝廷黑暗的政治斗爭，不知道他輕車快馬上路時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們?nèi)匀荒軓倪@畫面感極強的文字里，感受到一種輕松和愉悅。

傍晚時，夕陽西下，江面被晚霞染紅。這九月初三的夜晚真可愛啊。草木的葉子上起了圓潤的露水，晶瑩剔透的樣子像珍珠一樣。天邊升起的一彎月亮，仿佛掛在天邊的一張弓。

畫面細致而美麗，哪怕隔著千百年的時光，我們都可以想象出白居易那一晚看到的景象。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p>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p>

很多的詩句都是如此，用凝練的文字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面，細膩真切。

朱自清《背影》最動人的情節(jié)便是對父親背影的描寫：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墒撬┻^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p>

讀到這里，我們好像也在那個站臺上，通過朱自清的雙眼，看到了父親舍不得“我”離開，非得到鐵道的另一邊去給“我”買橘子。父母之愛大抵就是如此充滿情感的細節(jié)畫面。

當我們把日常生活中動人的細節(jié)刻錄在腦海里，然后描述出那些打動自己的畫面，讀者通過我們的文字，就可以感受到這一切。除了雙眼所見，我們還可以將聽到的、聞到的、感受到的，統(tǒng)統(tǒng)記錄下來，畫面將會變得更加立體生動。

抓住細節(jié)，寫出典型特征

我們不能記住所有的人和事，有印象的總是重要的幾件事、重要的場景，或者讓人印象深刻的畫面。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傳》里寫到反派角色侯通海時，總會提及臉上的三個肉瘤。三個肉瘤的丑陋形象，與他的反派身份倒是非常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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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先生的筆下有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比如孔乙己、阿Q、祥林嫂。他在散文《藤野先生》中，寫藤野先生出場時，簡練幾筆，便突出了他最主要的特征。

“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著眼鏡，挾著一疊大大小小的書。一將書放在講臺上，便用了緩慢而很有頓挫的聲調(diào)，向?qū)W生介紹自己道：‘我就是叫作藤野嚴九郎的……’”

他皮膚黝黑，身材瘦削，留著八字須，戴著眼鏡，挾著書，說話的語調(diào)緩慢，但又很有力量，抑揚頓挫。自我介紹時，說“我就是叫作藤野嚴九郎的……”從說話方式上，都能感受到“先生”的嚴肅。言及此處，或許你腦海里已經(jīng)有一個清晰的形象，大約知道藤野先生是怎樣的人了。

抓住人物主要特征進行描寫的寫作手法，叫白描。仿佛用筆在白紙上勾勒出一個人物的輪廓和特征，不加渲染烘托，像速寫畫一樣，寥寥幾筆就描繪出人物形象。這種寫法也符合我們觀察事物的方式，用好了，不僅可以描寫出畫面感，還可以起到以少勝多的功效。

沈復在《浮生六記》中寫到自己的妻子蕓娘，她素靜柔情，被稱為文學史上最有趣的女子。

他第一次描寫她的外貌時，如是寫道：

“時但見滿室鮮衣，萎獨通體素淡，僅新其鞋而已。見其繡制精巧，詢?yōu)榧鹤?，始知其慧心不僅在筆墨也。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p>

只見滿屋的人衣著鮮艷華麗，唯獨蕓娘一人衣著淡雅樸素，只腳上一雙鞋是新的。我見她鞋子繡制精巧，問過之后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原來蕓娘的聰慧不僅僅體現(xiàn)在筆墨紙上啊。她身形秀美，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兩只眼睛顧盼神飛，唯有兩顆牙齒微微外露。雖然不是絕美的長相，但那種纏綿柔美的儀態(tài)，讓人心動不已。

蕓娘的衣著，和滿室人的衣著形成對比，一身樸素又與一雙新鞋形成對比。加之擅長文筆，又長于女紅，對蕓娘又是一番夸贊。細致的外貌描寫之后，來了一個欲揚先抑——雖然她可能不是長相絕美，但纏綿柔情的情態(tài)卻讓人陶醉。

巧用修辭，讓畫面更生動

少時讀書，老師做詩詞鑒賞，說到詩眼總會提到“紅杏枝頭春意鬧”“春風又綠江南岸”，然后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后來才知道這句話來自王國維的《人間詞話》。

“鬧”字不僅僅用擬人手法，將靜態(tài)的東西寫出人的生命張力，還寫出了聲音感，好像可以聽到一群小孩打鬧歡笑的聲響，畫面感也因此變得鮮活起來。這就是通感的修辭手法，打破感官界限，讓視覺感受向聽覺轉(zhuǎn)移。再回頭去想象紅杏盛開，在枝頭互相簇擁，在微風下?lián)u擺的樣子，好不熱鬧。

修辭手法在寫作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同的修辭有著不同的功用，在不同的地方，也有著不同的意義。

莫泊桑的《羊脂球》本身就是用對比的修辭在表達感情，用看似骯臟的“妓女”的高尚去反襯那些看似高尚卻骯臟不堪的“上等人”。在寫羊脂球的外貌時，多處用到比喻的修辭手法，堪稱精妙。

“她是以妙年發(fā)胖著名的，得了個和實際相符的諢名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滿身各部分全是滾圓的，胖得像是肥膘，手指頭兒全是豐滿之至的，豐滿得在每一節(jié)小骨和另一節(jié)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個圈，簡直像是一串短短兒的香腸似的：皮膚是光潤而且繃緊了的，胸脯豐滿得在裙袍里突出來，然而她始終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的鮮潤氣色教人看了多么順眼。她的臉蛋兒像一個發(fā)紅的蘋果，一朵將要開花的芍藥；臉蛋兒上半段，睜著一雙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內(nèi)部映出一圈陰影；下半段，一張嫵媚的嘴，窄窄兒的和潤澤得使人想去親吻，內(nèi)部露出一排閃光而且非常纖細的牙齒?！?/p>

莫泊桑寫她豐滿的手指頭，像是一串短短的香腸似的。寫她的臉蛋紅得像蘋果，這還不夠，他又加了一個比喻，像一朵將要開花的芍藥。用我們熟知的事物，去比擬我們或熟悉或陌生的事物，感覺就會產(chǎn)生轉(zhuǎn)移和疊加，它便擁有了兩種事物的特征與情態(tài)。

我們很容易用一種事物去比喻另外一種事物，其實也可以用一種事物去比喻另外一種事物的局部，反之亦然。當事物的細節(jié)都非常驚艷時，想象會讓讀者在閱讀時，自然腦補增益出更豐富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