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建·宋志堅(jiān)
荀子與孟子,看似水火不容,其實(shí)未必,不僅因?yàn)樗麄兌挤羁鬃訛樽趲?,有共同的思想資源,他們之間還有許多相通之處。例如,他們對于“貴”與“賤”的看法,就如出一轍。
讀《荀子·堯問》,可知“士”可分為兩類,即“仰祿之士”與“正身之士”?!把觥闭?,仰仗也;“祿”者,利祿也。所謂“仰祿之士”,就是仰仗上司之鼻息圖謀升官發(fā)財(cái)獲取功名利祿之“士”;“正”者,正派、正直、正氣、正大光明之謂也,所謂“正身之士”,就是正派正直之“士”,正大光明之“士”,一身正氣之“士”。這種“正身之士”,不屑走歪門邪道發(fā)跡,不屑依賴權(quán)勢者飛黃騰達(dá),“舍貴而為賤,舍富而為貧,舍佚而為勞”。所以,僅從表面上看,“仰祿之士”往往容易得勢,“正身之士”總是壯志難酬。然而,“仰祿之士猶可驕也“,他們只是沒有分量的秕糠;“正身之士不可驕也”,真正于國于民有益,能使“天下之紀(jì)不息,文章不廢”而值得珍惜的,乃是“正身之士”。在《荀子·堯問》中,對于兩種“士”的“貴”與“賤”之相當(dāng)精辟的分析,是周公對他的兒子伯禽說的,當(dāng)然這也是荀子自己的觀點(diǎn)。
孟子也有“貴賤”論,見諸《孟子·告子下》:“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壁w孟是晉國的卿大夫,非常有權(quán)勢,他所給予的爵位能使人尊貴,但趙孟也能奪去他給的爵位使人貧賤。孟子認(rèn)為,“欲貴”乃是人之本性,但對于這個(gè)“貴”字,卻有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一種看重“己之所貴”,一種看重“人之所貴”,前者,大致相當(dāng)于“正身之士”之所“貴”,后者,則相當(dāng)于“仰祿之士”之所“貴”。
那么,什么是“正身之士”之所“貴”呢?
孟子在上述引文之后,還有一句:“《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yù)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繡也。”在孟子看來,“正身之士”之所“貴”,就是其本身的仁義道德,無論是“人之膏粱之味”,還是“人之文繡”,大凡“人之所貴者”,都是身外之物??v貫《孟子》一書可知,這種仁義道德,包括“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胸懷,包括設(shè)身處地,推己及人的品格,包括“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操守,以及“狷者有所不為”的潔身自好。這是人(尤其是“士”人)最應(yīng)珍惜之“貴”,只要你自己看重,什么人都奪不走;這是人皆可具備之“貴”,不論職位高低,能力大小都不例外,無須別人的恩賜。孟子“人人有貴于己者”這句話,與他說的“人皆可以為堯舜”正相一致。
與 這 種“ 貴” 相 對的,便是“仰祿之士”之所“貴”了?!把龅撝俊敝百F”,便是其仰仗“別人”的鼻息所得之“貴”,也就是“別人”所賜之“貴”,在“別人”的眼里,這種人其實(shí)是很卑賤的——既然“別人”一句話,可以讓你青云直上;那么,哪一天“別人”對你不高興了,也只消一句話,就可以讓你一落千丈。一落千丈之際,你既感到冤屈;那么青云直上之時(shí),你覺得心安嗎?
還是孟子說得好啊,“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