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玫
這片湖,叫微山湖。
微山湖在一首歌里。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靜悄悄。
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
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似乎從七八歲起,便開始哼唱這首電影《鐵道游擊隊》的主題曲。十分玄妙的是,我能于多種情緒中,比如,喜悅時唱它,傷感時唱它;乖順時唱它,頑皮時唱它。還有一令人詫異之處,數(shù)十年的漫長歲月中,許多次境內境外的旅行,只要置身于一片大湖,竟然常常鬼使神差地誤認為是微山湖,并能觸景生情,以神往的調子,唱起這首跨越時空,與所有美麗湖面似有天然“緣分”的老歌。老歌永遠年輕,以其舒緩、溫柔、纏綿的韻律,在眾多充滿戰(zhàn)斗激情的歌曲中,體現(xiàn)出自出機杼的異類氣質。歌聲起來,每位沉浸其中的歌者,仿佛都有了靈敏的音樂觸覺,有了動人的嗓音天賦,有了昂揚的精神情操。就連最不擅長歌唱的人,亦敢于忘情地調動五官,陷入如夢如醉的癡迷。
有了第一段的墊底,奠定了整首歌曲的浪漫主義基調。第二段急速地轉折為戰(zhàn)火紛飛——爬上飛快的火車,像騎上奔馳的駿馬,鐵道線成為殺敵的戰(zhàn)場,扒飛車,炸橋梁,像鋼刀插入敵人胸膛,打得鬼子魂飛膽喪……節(jié)奏及內容的巨大反差,卻毫無突兀之感,讓人熱血沸騰,激情振奮,令人信服地凸顯出游擊隊員舉重若輕,手起刀落,笑看敵寇灰飛煙滅的強者氣概。
及至年齡大些,開始閱讀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她的一段話,有人歸類為充滿深意的哲學思考,但我偏偏就看作一幅文字勾勒的風景。這段美妙的描摹,本是對一片英倫湖泊的禮贊,但在我讀來,活脫脫就是對華夏微山湖的傳神再現(xiàn):“落日西墜,原先清晰的景物,漸漸消失。無邊的寂靜,像霧靄一般裊裊地彌漫開去,風停浪靜,波光粼粼,偌大的湖面松弛下來,悄無聲息地入睡了……”
存留心中多年的微山湖,灑脫地走出歌曲,以豐饒、嬌嬈的浩渺橫臥在我面前,是不久前一個還帶著灼熱,又帶著涼爽的初秋天。熟稔而又陌生的微山湖啊,饋贈我一種回歸故土般的“重返”。
全身心地擁抱了真切的心中勝地,才知道自己實際的無知。微山湖豈只是一片激蕩在無數(shù)過來人精神深處的湖面,其體量之大,在廣袤的北方大地,無出其右者。綿綿不絕的水源,來自黃河、淮河兩大流域的上百條河流。京、津、冀、魯一帶的京杭大運河,自一百六十五年前斷流之后,微山湖成為大運河事實上的北段開啟之地。如此重要的大湖,除卻革命歲月留下的紅色記憶,顯然超出了我單一的想象與緬懷。于是,接下來便有了長達五六天的盤桓。微山湖及四周緊密關聯(lián)的物與事,將行程裝點出風光無際。
其實,對于這片浩大的湖泊,我最想探究的,依舊是給人數(shù)十年無限遐想的“靜悄悄”。數(shù)日下來,自有一番活潑潑的風水在起伏、蕩漾。微山湖以遠離塵囂的背景,不動聲色地營造出任城區(qū)、汶上縣寬街窄巷安居樂業(yè)的社區(qū)新貌,營造出湖中南陽千年古鎮(zhèn)的市井畫面,營造出湖西魚臺縣數(shù)十萬畝優(yōu)質稻田的生態(tài)色彩,營造出湖西北梁山縣鐵路與運河聯(lián)運的時代交響。
帶隊的馬姓才俊,其兄寓居京城,為畫壇高手。在魚臺市民中心的博物館里,懸展著“高手”一幅微山湖的磅礴大畫,葦葉搖曳,魚兒騰躍,水鳥掠過……立足畫前,微山湖的寧靜延伸得無限悠長。細看四周的參觀者,無論成人,還是孩子,快樂寫在每個人的臉上,這讓你毫無疑惑,心愛的土琵琶與動人的歌謠,組成的曼妙音符,會隨時回旋在他們心上。
黃昏時分的微山湖畔,夕陽血紅,流光溢彩,輕風拂面,蟲鳴入耳,遠離紛擾,心無凡憂。翌日便將踏上歸途,但我們確信,與眼前這番無邊天籟,只是暫別,一定后會有期。輕聲地,有人唱起了《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其實四周氣氛早已渲染出瓜熟蒂落的前奏,引領朋友們不約而同地應和開來,既有獨唱的傾吐,又有男聲、女聲、高聲、低聲的策應,唯有尾聲久久不肯到來,不停地排列組合,以致物我兩忘,欲罷不能。終于,彼此發(fā)現(xiàn),竟然都含了閃閃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