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域鋮
(豫章師范學院文化與旅游學院 江西南昌 330103)
《儀禮》是我國古代重要典籍之一,《四庫全書》中收錄“儀禮之屬”書籍二十四種,另有“存目”九種附錄四種,四庫館臣為每一種書撰寫了提要。筆者以文淵閣、文溯閣、文津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以下簡稱《文淵閣提要》《文溯閣提要》《文津閣提要》)及武英殿本、浙江刻本《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殿本《總目》、浙本《總目》或總稱《總目》),并參考其他相關(guān)資料校讀“儀禮之屬”各篇提要,對引文文字、引文來源、一般表述、后人標點問題進行考辨,祈就正于方家。
楊復(fù)《儀禮圖》十七卷
《文淵閣提要》:“是書成于紹定戊子,《書錄解題》謂成于淳佑中,蓋未核其自序也?!盵1]浙本《總目》也說“《書錄解題》謂成于淳佑中”[2]160,但殿本《總目》卻說“《書錄解題》謂成于淳熙中”[3]414。
《直齋書錄解題》原本五十六卷,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編為二十二卷,刻入《武英殿聚珍版叢書》中,但其中并沒有著錄《儀禮圖》。
楊復(fù)出生年不詳,但淳佑六年(1246年)省札中說楊復(fù)“歿已十年”[4],另外端平元年(1234年),真德秀在福州建貴德堂,請楊復(fù)主持,可知楊復(fù)應(yīng)卒于端平年間(1234—1236年)。假設(shè)楊復(fù)享年八十歲,那么淳熙年間(1174—1189年)在三十歲上下,并無特殊事情使人誤以為《儀禮圖》成于此時。以此推測,四庫館臣所見之書記載《儀禮圖》成于“淳佑”中的可能性較大。
汪克寬《經(jīng)禮補逸》九卷
《文淵閣提要》:
至于《祭寒暑禮》下,詆“鄭康成徒見‘木鐸徇令’一節(jié)與《夏書》‘孟春’合,遂指正月為夏正”,似未見《隋書·經(jīng)籍志》載康成注書只有二十九篇[5]636。
“正月”,《文溯閣提要》《總目》同,《文津閣提要》作“正歲”[6]。按:《周禮·天官·大宰》:“正月之吉,始和布治于邦國都鄙,乃縣治象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日而斂之?!编嵭ⅲ骸罢?,周之正月。吉謂朔日。大宰以正月朔日,布王治之事于天下,至正歲,又書而縣于象魏,振木鐸以徇之,使萬民觀焉。小宰亦帥其屬而往,皆所以重治法、新王事也?!辟Z公彥疏:“知正月是周之正月者,下文‘乃縣’是建寅,明上云正月是周正月?!盵7]648-649很明顯,鄭玄認為正月是周正,正歲是夏正,二者不同。所以汪克寬在《經(jīng)禮補逸》卷一中說:“鄭注謂正月周之正月,正歲夏之正月,……鄭注徒見‘木鐸徇令’一節(jié)與《夏書》‘孟春’合,遂指正歲為夏正。”[5]646-647因此,當據(jù)《文津閣提要》作“正歲”。
沈彤《儀禮小疏》一卷
《文淵閣提要》:“其中偶爾疏舛者,如《士冠禮》注:‘今時卒史及假吏也。’”[8]899“卒史”,《文津閣提要》、殿本《總目》同,《文溯閣提要》、浙本《總目》作“卒吏”[9]。按:《儀禮注疏·士冠禮》鄭注作“吏”[7]946。沈彤《儀禮小疏》:
卒吏,朱子《通解》引疏作“卒史”?!稘h書·倪寬傳》:“補廷尉文學卒史?!薄饵S霸傳》:“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薄度辶謧鳌罚骸爸梦褰?jīng)百石卒史?!苯宰鳌笆贰?,當改正[8]908。
阮刻本《儀禮注疏》卷一??庇洠?/p>
按《通解》引《疏》曰“卒史假吏”,又舉漢法為證也。沈說據(jù)此。然《疏》無此語,《通解》載《注》仍作“卒吏”[7]949。
又,《文淵閣提要》:
《百官志》謂太常卿有假佐十三人,太仆卿有假佐三十一人,廷尉卿有假佐一人,司隸校尉假佐二十五人,每州刺史皆有從事、假佐[8]899-900。
“從事”,《文溯閣提要》《總目》同。按:當作“從事史”?!逗鬂h書·百官志》:“外十二州,每州刺史一人,……皆有從事史、假佐?!盵10]3617-3619
徐世沐《儀禮惜陰錄》八卷
浙本《總目》:
《后漢·烏桓傳》云:“猶中國有簂步搖?!弊⒃疲骸昂l音吉悔反。字或為幗?!盵2]190
“吉”,殿本《總目》同。按:《后漢書》原文作“吉”,中華書局點校本《后漢書·烏桓鮮卑列傳》改為“古”[10]2980,《??庇洝罚骸鞍矗簭埳缎?庇洝分^吉簂不同母,不得用為反切。據(jù)《廣韻》古對切,《集韻》古獲切,疑此‘吉’字亦‘古’字之誤。今據(jù)改?!盵10]2995
又,浙本《總目》:
《續(xù)漢書·輿服志》云: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廟,翦牦簂。公、卿、列侯、二千石夫人,紺繒簂[2]190。
此二“簂”字,殿本《總目》同。按:《后漢書·輿服志》原文皆作“蔮”[10]3676-3677。
毛奇齡《喪禮吾說篇》十卷
殿本《總目》:“考《釋名·釋喪服》曰:‘斬,不緝其末,直翦斬而已。齊,齊也。’”[3]481浙本《總目》同。按:“釋喪服”,當作“釋喪制”,《釋名》無《釋喪服》篇?!褒R,齊也”,《釋名·釋喪制》作“,齊也”[11]?!稄V韻》卷一“”字下云:“經(jīng)典通用‘齊’?!盵12]52
朱建子《服制圖考》八卷
《總目》:“大功九月,如《通典》所載為人后者為本生祖父母服儀?!盵2]192按:“儀”應(yīng)作“議”,關(guān)于“為人后者為本生祖父母服”之議論,見杜佑《通典》卷九十六《出后子為本親服議》[13]。
李光坡《儀禮述注》十七卷
《總目》:“《儀禮》尤世所罕習,幾以為故紙而棄之,注其書者寥寥數(shù)家,即郝敬《完解》之類稍傳于世者,大抵影響揣摩,橫生臆見?!盵2]163“完解”,《文淵閣提要》同。按:郝敬著有《周禮完解》十二卷、《儀禮節(jié)解》十七卷,此論《儀禮》,似當作“節(jié)解”。
方苞《儀禮析疑》十七卷
《總目》:“且束帛為十端,詳于《周禮》鄭注、《禮記·雜記》注:‘十個為束’,‘二端相向卷之,共為一兩’。”[2]164《文津閣提要》同,《文淵閣提要》僅個別字有異。按:“十個為束”出自《禮記正義·雜記下》鄭玄注[7]1569?!岸讼嘞蚓碇矠橐粌伞背鲎浴吨芏Y注疏·地官·媒氏》賈公彥疏[7]733,非出鄭注,四庫館臣誤記。
吳廷華《儀禮章句》十七卷
《文淵閣提要》:
又謂:祖奠,主人當在柩東,奠在其南,則亦在柩東,注謂主人及奠俱在柩西,非是[14]290。
“注”,《總目》同。按:當作“疏”。《儀禮注疏·既夕禮》賈疏:“云‘主人要節(jié)而踴’者,祖奠既與遷祖奠同車西,又皆從車而來,則此要節(jié)而踴,一與遷祖奠同?!盵7]1150吳廷華認為賈疏有誤,《儀禮章句》卷十三“布席,乃奠如初”句:“案:主人在柩東,奠在其南,則亦柩東矣。疏云柩西誤?!盵14]439
任啟運《宮室考》二卷
《文淵閣提要》《文津閣提要》《總目》:“且《儀禮·燕禮》:‘小臣具槃匜,在東堂下?!盵15]
按:“小臣具槃匜,在東堂下”出自《儀禮·公食大夫禮》[7]1079,不在《燕禮》中,四庫館臣誤記。
任啟運《肆獻祼饋食禮》三卷
《文淵閣提要》:
案同姓之位,舊說多岐。……《中庸》:“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笨资柚^:同姓無爵者從昭穆,有爵者則以官,與公侯列西階[16]828。
《總目》同。按:《中庸》“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句孔穎達疏中,沒有“無爵者從昭穆,有爵者則以官”的文字和意思。
任啟運《肆獻祼饋食禮》卷上:
《中庸》孔曰:天子諸侯祭祀,其位無文。以《士禮》“公有司門西,北面,東上;私臣門東,北面,西上”推之,同姓無爵者在阼階前,西面,北上;卿西階前,東面,北上;大夫門東,北面,西上;士門西,北面,東上;旅食在其后。又《少牢》下篇“眾賓位在門東。既獻,在西階西南,眾賓繼上賓而南”。天子諸侯之賓位當依此。又曰:同姓無爵者從昭穆。有爵者則以官,與公侯列西階[16]839。
《儀禮注疏·特牲饋食禮》賈疏:
若天子諸侯祭祀,其位無文。此公有司在門西,北面,東上;私臣在門東,北面,西上。天子諸侯祭祀,可依此位矣。同姓無爵者,在阼階前,西面,北上;卿西階前,東面,北上;大夫在門東,北面;士門西,北面;旅食在其后?!渡倮巍废缕疲罕娰e位在門東,北面。既獻,在西階西南,眾賓繼上賓而南。天子諸侯之賓,其位或依此與[7]1193?
顯然,任啟運所謂的“《中庸》孔曰”其實是《儀禮》賈疏,四庫館臣未能查明,因襲了任啟運的錯誤。
郝敬《儀禮節(jié)解》十七卷
浙本《總目》:“其間有可取者,如‘裼襲’有衣之裼襲、有玉之裼襲,鄭注泥《玉藻》之文,于《聘義》‘還玉’‘還璋’,皆以為易衣、加衣之儀?!盵2]189“聘義”,殿本《總目》同。按:疑當作“聘禮”?!抖Y記·聘義》沒有“還玉”“還璋”的文字,相關(guān)者僅有一處:
卿為上擯,大夫為承擯,士為紹擯。君親禮賓,賓私面私覿,致饔餼,還圭璋,賄贈,饗、食、燕,所以明賓客君臣之義也?!怨玷捌?,重禮也。已聘而還圭璋,此輕財而重禮之義也[7]1692-1693。
此處的鄭注并沒有關(guān)于裼、襲為易衣、加衣之儀的解釋?!秲x禮·聘禮》:“君使卿皮弁,還玉于館。賓皮弁,襲,迎于外門外,不拜,帥大夫以入?!薄吧辖槌稣?,賓迎。大夫還璋,如初入。賓裼,迎。”[7]1066-1067此處雖然鄭注也沒有關(guān)于裼、襲的解釋,但《聘禮》上文說:“公側(cè)授宰玉。裼,降立?!编嵶ⅲ?/p>
裼者,免上衣,見裼衣。凡當盛禮者,以充美為敬。非盛禮者,以見美為敬。禮尚相變也?!队裨濉吩唬骸棒弥右玻娒酪??!庇衷唬骸胞旚们噌硌?,絞衣以裼之?!薄墩撜Z》曰:“素衣,麛裘?!逼ほ蜁r或素衣,其裘同可知也。裘者為溫,表之,為其褻也。寒暑之服,冬則裘,夏則葛。凡襢裼者左,降立,俟享也。亦于中庭。古文裼皆作賜[7]1054。
對此,郝敬《儀禮節(jié)解》卷八《聘禮》說:
按:“《記》云:凡執(zhí)玉,無藉者襲,則有藉者裼也。襲、裼為玉甚明。鄭解襲、裼專為衣服。升降、授受,須臾不下堂、不入次,易服何所?《曲禮》:裘之裼也,見美也;裘之襲也,充美也。倏裼倏襲,于義何???然則執(zhí)玉必冬裘而后可乎?”[17]
可以看出,無論是郝敬原文,還是四庫館臣所謂鄭注泥《玉藻》之文,于“還璋”“還玉”,皆以為易衣、加衣之儀,都是針對《儀禮·聘禮》鄭注而言,與《禮記·聘義》并無關(guān)系。
毛奇齡《喪禮吾說篇》十卷
殿本《總目》:“故鄭注《喪服傳》曰:斬,不緝;齊,緝也。與《釋名》之義相符?!盵3]481浙本《總目》同。按:《儀禮·喪服》:“《傳》曰:斬者何?不緝也。”[7]1097“《傳》曰:齊者何?緝也。”[7]1103可知“斬,不緝;齊,緝也”不出于鄭注,而是《喪服傳》原文,四庫館臣誤記。
方苞《儀禮析疑》十七卷
諸錦《補饗禮》一卷
《文淵閣提要》:
元吳澄作《纂言》及《考注》,嘗有補經(jīng)八篇、補傳十五篇,獨于《饗禮》之文未有特著。蓋緣第八、第十《聘》《覲》篇中,俱兼及饗食,謂其可以相通而略之[19]。
《文溯閣提要》《文津閣提要》同?!犊偰俊纷鳎?/p>
元吳澄作《纂言》及《考注》,嘗有補經(jīng)八篇、補傳十篇,獨于《饗禮》之文未有特著。蓋緣《聘》《覲》篇中,俱兼及饗食,謂其可以相通而略之[2]164。
相較之下,《總目》將“補傳十五篇”改為“補傳十篇”,又將“第八、第十”刪去。按:《四庫全書》收錄吳澄《儀禮逸經(jīng)》二卷,《文淵閣提要》《文溯閣提要》《文津閣提要》《總目》都說:補經(jīng)八篇,補傳十篇。吳澄所補十篇傳分別是:《冠義》《昏義》《士相見義》《鄉(xiāng)飲酒義》《鄉(xiāng)射義》《燕義》《大射義》《聘義》《公食大夫義》《朝事義》?!堆a饗禮》各《提要》都說吳澄“《聘》《覲》篇中,俱兼及饗食”。但《儀禮逸經(jīng)》所補十篇傳中只有《聘》而沒有《覲》??紖浅纬秲x禮逸經(jīng)》外,另有《儀禮考注》十七卷,又有《三禮考注》六十四卷,前有《序錄》說:
《儀禮》傳十五篇,澄所纂次也。按《儀禮》有《士冠禮》《士昏禮》,《戴記》則有《冠義》《昏義》;《儀禮》有《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大戴《禮》、《戴記》則有《鄉(xiāng)飲酒義》《射義》;以至《燕》《聘》皆然。蓋周末漢初之人作以釋《儀禮》,而戴氏抄以入記者也。今以此諸篇,正為《儀禮》之傳,故不以入記,依《儀禮》篇次,萃為一編。文有不次者,頗為更定?!渡淞x》一篇,迭陳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射,雜然無倫,厘之為《鄉(xiāng)射義》《大射義》二篇?!妒肯嘁娏x》《公食大夫義》,則用清江劉原父所補,并因朱子而加考詳焉。于是《儀禮》之經(jīng),自一至九,經(jīng)各有其傳矣,惟《覲義》缺,然大戴《朝事》一篇,實釋諸侯朝覲天子及相朝之禮,故以備覲禮之義,而又取《戴記·祭法》《祭義》《喪服》《喪義》,共為傳十五篇云[20]。
這十五篇傳依次為:《冠義》《昏義》《士相見義》《鄉(xiāng)飲酒義》《鄉(xiāng)射義》《大射義》《燕義》《聘義》《公食大夫義》《覲義》《服義》《喪大記義》《喪義》《祭法》《祭義》。正與閣本書前提要“第八、第十《聘》《覲》”的記載相合??梢?,本篇《提要》所說吳澄之書,不是《儀禮逸經(jīng)》,而是《儀禮考注》或《三禮考注》。提要云“元吳澄作《纂言》及《考注》”,并非虛文。《總目》此篇編者未察,見《儀禮逸經(jīng)》補傳僅十篇,便改閣本書前提要“補傳十五篇”為“補傳十篇”,又見《儀禮逸經(jīng)》補傳第十篇不是《覲義》,故將“第八、第十”刪去。
江永《儀禮釋例》一卷
《總目》:“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3]484。關(guān)于此句的標點,多個版本的《四庫全書總目》有誤。
商務(wù)印書館《萬有文庫》本《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斷句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21].
目前最為通行的中華書局1965年版《四庫全書總目》,由著名學者王伯祥斷句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2]191。
海南出版社1999年版《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標點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盵22]
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標點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23]。
司馬朝軍《四庫全書總目精華錄》標點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24]
魏小虎《四庫全書總目匯訂》標點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25]。
按:《左傳·成公十六年》:
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韋之跗注,君子也。識見不榖而趨,無乃傷乎?”
杜預(yù)注:“跗注,戎服,若袴而屬于跗,與袴連?!盵7]1918顯然,“跗注”是一個詞,不能分開。所以,《總目》中這句話應(yīng)該標點為:
據(jù)此,則即《左氏傳》所云“韎韋之跗注”,正戎服之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