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東園復原研究

張青萍*沈寒安琪

1 研究背景

東園又名徐太傅園、徐中山園，是魏國公徐達的私家園地。東園有“壯麗為諸園甲”“最大而雄爽者”[1]的贊譽，直到明后期仍為南京諸園之首。作為著名的明代江南私家園林，東園歷史上幾番荒廢，當年的整體布局已不存在，現(xiàn)東園故址僅存于白鷺洲公園內(nèi)，經(jīng)過多年的維護和擴建，公園面積已達10.6 hm2。

1.《東園圖》（文徵明）

2.東園平面布局示意圖（顧凱）

3.東園區(qū)位圖（改繪自《南京古舊地圖集》）

目前大眾對于東園的了解，僅僅停留在文字與繪畫資料上，關(guān)于東園的復原研究工作，并沒有深入進行。陳從周先生曾表達過這樣的觀點，“園林的游玩和文字的記載是相輔相成的，二者相互配合能夠發(fā)揮出更大的作用，歷史上的很多名園，存在時間短暫，在其損毀后能夠憑借文字流傳下去?！盵2]在多個古代及現(xiàn)代文獻中有關(guān)于東園的資料，如《東園圖》（圖1）《游金陵諸園記》《園綜》《中國古代園林史》等，使得東園的復原有據(jù)可依。

2 復原原則與方法

2.1 復原原則

本次復原工作是嚴格按照史料文字記載與圖像描繪開展的復原研究，遵循所處時期古典園林的造園理念、風格與手法特點。

2.2 復原方法

古典園林復原工作最為常用的復原方法是文獻法和圖像法，這也是最為基礎的方法。文獻法主要是搜集相關(guān)文獻資料，從中提取有效信息作為研究依據(jù)。借助園林相關(guān)的古籍，尤其是園記類文獻，從中提取園林信息，并結(jié)合近現(xiàn)代書籍、期刊、論文等文獻資料，進行復原研究工作。圖像法是通過搜集并解讀各類圖像資料，包括古人的畫作、照片及影像資料，從中提取相關(guān)信息。由于圖像大多比較直觀，因此是園林復原中較為簡單有效的方法。

除此之外，通過其他方法如分類法、分析法可以輔助復原工作的進行，對各有效信息進行組合，完成局部乃至整體的復原研究?？疾旆m然可使用的機會較少，但是其還原度是最高的。仿照法一般是對復原工作做最后的補充，在整體框架基本確立的情況下，使用仿照法填充空缺部分，使復原成果得以完整地呈現(xiàn)。遵循古典園林復原的一般原則，合理地使用各種方法，有助于復原研究順利開展。

3 東園復原

3.1 復原現(xiàn)狀

顧凱先生在《明代江南園林研究》一書中，曾根據(jù)文徵明的《東園圖》所畫景象，簡單繪制了東園平面布局示意圖（圖2），并對東園內(nèi)大致情況作了簡要描述?！稏|園圖》縱30.2 cm、橫126.4 cm[3]，作為圖像資料，可以直接獲得園林信息。但顧凱先生的平面布局示意圖依據(jù)主要為《東園圖》，與《游金陵諸園記》[4]中記載的內(nèi)容相比較，有所出入。

3.2 區(qū)位及布局分析

3.2.1 東園區(qū)位

4.東園入口布局示意圖

5.心遠堂與小池位置關(guān)系變化圖

6.“小蓬萊”布局示意圖

7.心遠堂區(qū)域布局示意圖

《秣陵集》記載：“東、西花園，皆徐中山別墅，東園在武寧橋（今武定橋）東城下，西與舊院鄰。西園在城南新橋西。東名太傅，西名風臺。”[5]通過資料中的描述可以準確得知，東園靠近聚寶門，在武定橋的東側(cè)，城墻之下?！督鹆旯沤駡D考》中的《國朝都城圖》[6]繪于明正德十年，清晰可見武定橋位置。根據(jù)上述信息，以《國朝都城圖》為底圖繪制東園區(qū)位圖（圖3）。東園地處都城的東南方位，位于城墻之下，秦淮河畔，地理位置優(yōu)越。

3.2.2 入口布局

東園大致分為三個區(qū)域，入口區(qū)域、心遠堂區(qū)域、一鑒堂區(qū)域。根據(jù)王世貞在《游金陵諸園記》中的描述，東園的入口區(qū)域較大，分為“初入門”和“復入一門”兩道門（圖4）。第一道園門，“雜植榆柳”“余皆麥垅”。從第一道門“逾二百武”到達第二道門。明代《律學新說》中有“五尺為步”[7]的說法，一步為五尺約1.6 m，再根據(jù)《王力古漢語字典》中“以半步為武”[8]的記載，所以一武為半步，大約0.8 m。兩道門之間相距160 m左右。

3.2.3 心遠堂區(qū)域布局

進入第二道門后“轉(zhuǎn)而右”，是心遠堂。心遠堂“華堂三楹，頗軒敞，而不甚高”，“華堂”一般指“正房”或者“高大的房子”，根據(jù)“而不甚高”的記述，“華堂”應指“正房”，朝向為坐北朝南，園門向東而開?！墩陆瓕幙h志》中有“仁孝圣后賜其家為蔬圃。……遂拓其西偏為堂”[9]的描述，徐天賜在菜圃的西側(cè)興建了心遠堂。

“堂后枕小池”，即心遠堂北側(cè)是一片小水池，這與《東園圖》中所畫的心遠堂后還有一座建筑，再往后才臨近小池邊不同。《東園圖》畫在先，《游金陵諸園記》寫在后，圖中所畫的心遠堂與園記中“頗軒敞”的記載也不相符，不難判斷心遠堂的規(guī)模與位置在此期間有所變化（圖5）。

小池對岸，與心遠堂相對的是“小蓬萊”（圖6）?！坝蟹鍘n洞壑亭榭之屬”，蓬萊上有亭子，山旁有水榭?！皟砂禺惛珊翔隆泵枋隽藘煽帽环Q為“柏門”的柏樹。通過對照《東園圖》，“小蓬萊”東側(cè)沒有相似景象，而園記中說完柏門，就講述“已從左方竇朱板垣而進”，之前的記敘以心遠堂為前，“小蓬萊”為后，故此處“左方”應為小蓬萊西側(cè)，因此判斷柏門位于“小蓬萊”西側(cè)。

根據(jù)《東園圖》，在小池東北角有兩座水榭相連，西南角亦有一座水榭，東南角的岸邊有一座亭子。心遠堂東南方向有一座亭子，東北方向小池南岸，有一座兩層水閣。心遠堂兩側(cè)的石峰及大樹，與園記中“前為月臺數(shù)峰，古樹冠之”相對應。根據(jù)上述信息，繪制心遠堂區(qū)域布局示意圖（圖7）。

3.2.4 一鑒堂區(qū)域布局園內(nèi)另一主要建筑為“一鑒堂”，從左側(cè)房間出來是一座折橋，橋盡頭的大池中有一座亭子。亭子“正與一鑒堂面”“其背，一水之外，皆平疇老樹”，可知從一鑒堂向大池方向遠望是一片樹林，樹林盡頭是高高的城墻。根據(jù)東園區(qū)位圖可知東園東側(cè)和南側(cè)為城墻，所以一鑒堂理論上有坐北朝南與坐西朝東兩種可能性?！坝宜M，得石砌危樓”可知亭子右側(cè)大池的盡頭，有一座高樓。“由左溪達于橫塘”說明大池通過一條溪水向外延伸，“左溪”表意不明，故小溪位置存在多種可能?！皺M塘”據(jù)記載為秦淮河南岸，東園位于秦淮河的東南方向，所以“左溪”要通向西北方向。綜上對一鑒堂區(qū)域布局的可能性進行分析（圖8）。

8.一鑒堂區(qū)域布局可能性分析圖

根據(jù)《正德江寧縣志》，東園“在縣正東新坊北”[9]，“新坊”為街巷名稱或者新街市的意思。東園南側(cè)為“新坊”，如果一鑒堂坐北朝南，則東園南側(cè)應為“平疇老樹”，有所矛盾，所以一鑒堂基本可以確定為坐西朝東，面向東側(cè)城墻，“左溪”應位于亭的北側(cè)（圖9）。

9.一鑒堂區(qū)域布局示意圖

3.2.5 心遠堂與一鑒堂的方位關(guān)系分析

從“已從左方竇朱板垣而進”的記述不能確定心遠堂與一鑒堂的方位關(guān)系。由于方位表述不清，通過木板門走向東、西、北三個方向均有可能，根據(jù)上文心遠堂坐北朝南以及一鑒堂面向東方城墻的結(jié)論，心遠堂可能在一鑒堂西側(cè)（圖10）或者南側(cè)（圖11）。

10.東西布局示意圖

11.南北布局示意圖

經(jīng)對實地調(diào)研，雖然東園故址已經(jīng)無跡可考，但后建的“一鑒堂”有介紹道，一鑒堂是東園的主要建筑，原址在心遠堂北方。結(jié)合上文中分析的“已從左方竇朱板垣而進”的木板門位于“小蓬萊”西側(cè)，從心遠堂區(qū)域向北來到一鑒堂區(qū)域更為合理。綜上，繪制東園布局示意圖（圖12）。

12.東園布局示意圖

3.3 游線分析

根據(jù)《東園圖》可得，東園心遠堂區(qū)域的游線主要環(huán)池而行，池邊有多處水榭樓臺，主要景點為心遠堂以及小蓬萊。據(jù)《游金陵諸園記》，通過入口區(qū)域兩道園門來到心遠堂區(qū)域，再由小蓬萊西側(cè)的門洞進入一鑒堂區(qū)域。一鑒堂前為大池，可由折橋行至池中的亭子。亭子“右水盡”是一座高樓。要前往高樓應從一鑒堂沿著池邊走到大池南端，游人可在此登高賞景，還可以乘船自大池順小溪往西北方向游玩。入口區(qū)域因沒有可以觀賞的景觀，所以游線較為簡單，心遠堂區(qū)域主要為濱水游玩，一鑒堂區(qū)域則是增加了水上活動，各個區(qū)域游線不盡相同，豐富了游園樂趣。結(jié)合園主徐天賜對自然的向往以及對游玩體驗的關(guān)注，可以推測小溪之上有橋可通行，以形成完整的環(huán)園游線（圖13）。

13.游線示意圖

3.4 山石復原

從《游金陵諸園記》中可知，東園內(nèi)有一處體量較大的疊石景觀——“小蓬萊”，與小池相連，上面建有亭子，臨水處還有水榭?！稏|園記》中“隱然而丘，隆然而陵，巍然而巔，峭然而峰”[10]的描述也體現(xiàn)了這一點，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督鹆戡嵵尽分刑岬健啊街蟹?，高可二丈……從徐氏東園購得者也”，二丈約6.54 m，應為石山上石峰最高點的高度。根據(jù)“小蓬萊”與周邊元素的位置關(guān)系，估計其體量大約為橫向40多 m，縱向20多 m，最高高度可做到8 m，平均高度約3～4 m。園記中心遠堂前有“數(shù)峰”與《東園圖》中的心遠堂前空地上所置三座石峰吻合。綜上所述，山石景觀主要在心遠堂區(qū)域營造，繪制其山石景觀布置圖（圖14）。

14.山石景觀布置圖

3.5 水體復原

明朝中期最為普遍的水體營造形式是方池，但是在面積較大的園林中，主水面則大多采用自然式形態(tài)，使布局連貫，形成整體[11]。東園的水體主要有小池與大池兩部分，小池位于心遠堂北側(cè)，有自然式駁岸也有石砌規(guī)整駁岸，通過《東園圖》所畫估測小池面積約1 800 m2。大池開辟于一鑒堂東側(cè)，大池北側(cè)有小溪由西北方向通往橫塘。根據(jù)東園范圍以及整體布局，也可大致得出大池的范圍，其面積估測為20 000 m2。綜上所述繪制東園水系圖（圖16）。

3.6 植物復原

《東園圖》中心遠堂前空地上的三座石峰旁，種植了巨大的松樹，堂四周地面也種有花卉。小池南岸種有柳樹，北岸山石水榭之后，有大量喬木，東岸園路旁則是成片的竹林。據(jù)《游金陵諸園記》記載，東園兩道門之間“余皆麥垅”，即為麥田，“雜植榆柳，蕪不治”說明了此處雜亂地種植著榆樹、柳樹。由“月臺數(shù)峰，古樹冠之”可知心遠堂前種有高大喬木，“小蓬萊”旁有兩株巨大的柏樹，“竹樹峭蒨，于蔭宜”則講述了有成片高聳的竹林。另在《正德江寧縣志》中有提到“小蓬萊”下“通以竹徑”，可見當時造園者對竹的偏愛。

3.7 建筑名稱解析與規(guī)模推想

關(guān)于東園勝景，顧璘曾作過這樣的評述：“園曰‘小蓬萊’，悠哉仙乎，游諸霞外矣。堂曰‘心遠’，跡近而神超，其大隱之德乎。亭有六，曰‘迎輝’，曰‘總春’，順天之時，于山熙熙爾，陽而暢也；曰‘一鑒’，曰‘觀瀾’察地之理，于水淵淵爾，陰而寂也；曰‘萃清’，資之竹者深矣；曰‘玉芝’，丹室所以全其身乎，歸云洞息也，拄笏峰固也。”[12]“迎輝”意為迎接陽光，是小蓬萊上的亭子；“總春亭”周邊應多種植了四季常青的植物，是松柏種植較多的小池東南角的亭子；“一鑒亭”無疑就是后來改建而成的“一鑒堂”；“觀瀾”顧名思義，是大池中央可以盡觀波浪的亭子；“萃清亭”在竹林之中，是心遠堂東偏南靠近園門的亭子；“玉芝”是一種藥草，推測該亭周邊種植有芍藥等藥圃及花圃，縱觀全園布局，大池北側(cè)種植的可能性較大，所以將“玉芝亭”放置于大池之北。據(jù)記載，“世恩樓”為徐子仁題額[13]，而顧璘所述的所有建筑均為喬希天題額，也佐證了“世恩樓”就是“危樓”。書中記述的“徐子仁篆額其西”說明了“世恩樓”正面朝西。通過以上分析繪制東園建筑分布圖（圖17）。

心遠堂位于東園小池的南岸，是東園的入口處主建筑。心遠堂與拙政園遠香堂情況較為相似，故參考遠香堂對心遠堂的規(guī)模進行推想，心遠堂面寬15 m，進深10.5 m，檐高3 m。一鑒堂位于東園心遠堂北，大池西岸，共五開間，邊上兩間為仆從的休息處。一鑒堂中間三間“可布十席”，十分寬敞，堪比有著“江南第一廳堂”之稱的留園五峰仙館，可參照五峰仙館規(guī)模對一鑒堂進行推想。大池南岸的“世恩樓”為徐纘勛后來新建而成，此時的園林建筑已經(jīng)開始注重本身的觀賞性[11]，所以應是較為美觀的歇山頂。所處位置與拙政園倒影樓相仿，故參照倒影樓的做法對“世恩樓”進行推想?！笆蓝鳂恰泵鎸捜g，共6.9 m，深7.2 m。

15.水體形態(tài)分析圖

16.東園水系圖

17.建筑分布圖

18.東園復原平面圖

19.東園鳥瞰圖

3.8 整體復原

“迭山疏池，力奪天造”[14]，東園注重自然意境的營造，園內(nèi)建筑較少。而建筑的大量營建是從明代后期開始的，同時宣揚“多栽樹，少造屋”應證了東園內(nèi)建筑數(shù)量較少、植物種植面積較大的特點。園主徐天賜注重游玩的樂趣與舒適性，因此從游園體驗的角度出發(fā)，補充了部分游線，繪制東園復原平面圖（圖18）。由于兩道園門之間的入口區(qū)域為大面積麥田以及雜亂的草木，并無景觀營造，為保證鳥瞰圖（圖19）的效果，不對此區(qū)域進行繪制。

4 總結(jié)

現(xiàn)存的園林已經(jīng)不能完全滿足人們對于古典園林的欣賞，對于消逝園林的復原工作在不斷開展。然而資料齊全、描繪詳盡的古典園林只是極少數(shù)，如何對資料有限的古典園林進行復原，本文就此提供了一次案例的展示。筆者團隊對東園復原進行努力研究，并將之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使得大家對東園有了更直觀、更深入的了解。希望本文能夠激發(fā)人們對古典園林的熱情，使更多人投入到古典園林的研究工作中，也期待本研究能為現(xiàn)代園林設計提供些許幫助，創(chuàng)造新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