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帕”

楊煉（詩人）

意大利有古堡，男女住其中，晨做暮飲，不亦樂乎。某夜，女驚推男醒，云窗外人行。男不理。二夜，女再推男，男怒而聳耳，驚聞確有踏沙行之聲，遂躡足趨窗，驟掀簾，炯視，無人，足音亦滅。歸床，小眠俄頃，屋之另側(cè)，足音又起，再視再空，如是者三四夜，男女大懼。告之古堡他人，俱譏為多事。又?jǐn)?shù)日，一初生兒夜醒，母隨醒，亦聞足音，傳與眾人，方無疑。眾議，何人夜行，聞音而無形？　男忽生疑竇，吾人耳，尚聞其聲，古堡有犬，以烈酒“格拉帕”為名，何于此足音充耳不聞乎？犬不吠，其因莫非二，一曰未聞，此犬平日極靈，遠(yuǎn)方車行，尚狂奔追逐，今足音甚近，必入其耳。二曰與夜行人相熟，故此不吠。然格拉帕何以熟知此無形之人？　眾思益恐，往詢古堡掌門，格拉帕何來？　掌門云：數(shù)載前，一日大雷雨，古堡居民室內(nèi)晚餐，正擎“格拉帕”祝酒，忽大霹靂至，閃電光中，玻璃門外赫然現(xiàn)一狗臉，掌門引入，瑟瑟寒戰(zhàn)，投之肉，初不敢食，繼而饕餮。眾人間有阿根廷魔幻作家者，因其為格拉帕攜至，以之賜名。眾聞此，愈望深探格拉帕之謎，遂入古堡，進(jìn)大廳，見巨幅家族樹，圖之于壁，追溯源頭，有十五世紀(jì)威尼斯將軍，率部在此爭戰(zhàn)，勝后始建古堡。將軍之名，赫然為一“犬”字！　莫非今日之格拉帕，乃將軍所遣，來呵護(hù)客人？　抑或竟是將軍本人，白日作犬狀，夜間復(fù)歸人，踽踽獨(dú)行，巡視領(lǐng)地？　獲此一解，眾人諾諾，遂不復(fù)疑夜聞之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