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衡如父子與錢超塵《本草綱目》?？狈椒ū容^：以卷十四“芎”條為例

李紹林 梁飛

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自金陵本(約1593年)問世以來，有許多翻刻本。其中影響較大的有1603年夏良心序刊的江西本，1640年錢蔚起刊刻杭州本，及1885年張紹棠合肥本。前輩尚志鈞、林乾良、鄭金生先生所著《歷代中藥文獻精華》[1]在馬繼興先生等研究基礎上提出，“《本草綱目》版本大致可分為‘一祖三系’，即祖本(初刻)金陵本，下分江西本、錢本、張本三個系統(tǒng)”，而以《本草綱目》為文獻來源的其他著作則屬于《本草綱目》的衍生著作。此后，這一提法成為學界共識。

“三系”諸本，均改正了金陵本的部分原始錯誤，同時又增加了新的問題，其中張紹棠本改動尤為嚴重。針對這一情況，近代以來的許多文獻學者，致力于《本草綱目》諸版本的?？闭砉ぷ鳎⑷〉昧俗吭匠煽?，而其中劉衡如、劉山永、錢超塵等先生的工作尤為出色。

1 學者簡介

劉衡如先生曾先后于四川大學、重慶大學任教，碩學淹貫，通達古今。后由文入醫(yī)，精研中醫(yī)經(jīng)典，而成一代中醫(yī)藥文獻大家[2]。1959年起，先生即全力投入中醫(yī)文獻整理與研究，頗多創(chuàng)見，后多次與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合作，陸續(xù)?？闭砹恕都滓医?jīng)》《靈樞》《素問》《太素》等典籍，成就卓著，影響巨大。尤其對于《本草綱目》的?？闭?，嘉惠后人。

劉山永先生，劉衡如先生之子，幼多疾患，體質(zhì)素虛，后在中醫(yī)調(diào)理下逐漸好轉(zhuǎn)，遂立志習醫(yī)[3]。臨證、研究之余，充任父親的助手，歷十年完成《本草綱目》校點本；父親逝后，謹遵遺囑(劉衡如先生早年未見金陵本，晚年乃得見，故囑劉山永先生以金陵本為底本，重新?？薄侗静菥V目》)，獨自擔起重新?？薄侗静菥V目》的重任，又十余年而成《本草綱目》新校注本，得到學術(shù)界的高度關(guān)注和贊譽。

錢超塵先生[4]，國內(nèi)外知名的中醫(yī)文獻大家，建樹頗豐。1993年8月，上海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將《本草綱目》金陵初刻本影印發(fā)行，影響巨大。2003年，錢先生發(fā)表《影印金陵初刻本〈本草綱目〉誤描誤改致訛舉隅》一文，就此影印本的描改提出意見，受到出版社的重視，并獲邀編寫《金陵本〈本草綱目〉新校正》一書。錢先生遂與溫長路、趙懷舟、溫武兵等學者通力合作，歷五年而書成，《本草綱目》金陵初刻本之原貌，得以較為準確地呈現(xiàn)于讀者。

2 校文對舉

三位前輩同是點校一書，然在校勘方法上又有所不同，本文試以“芎”條為例做一淺析?！败骸睏l為隨機選取，無針對性，然亦具有代表性，足以體現(xiàn)三位前輩?？狈椒ǖ漠愅?/p>

首先說明的一點是：本文所據(jù)書籍為劉衡如先生《校點本<本草綱目>(第2版)》(簡稱“校點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9年2月第2版第16次印刷；劉山永先生《新校注本<本草綱目>(第四版)》(簡稱“新校注本”)，華夏出版社，2011年7月第1版，2011年9月第1次印刷；錢超塵先生《金陵本<本草綱目>新校正》(簡稱“新校正本”)，上?？茖W技術(shù)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2010年10月第2次印刷。

2.1 相同條目的校文對比

針對相同條目出校記者，有四處，具文如下：

(1)校“不入葉”

【宗奭曰】凡用，以川中大塊，里色白，不油，嚼之微辛甘者佳。他種不入葉[1]，止可為末，煎湯沐浴而已。

校點本——此本作“不入藥”，并校云：“藥”，原作“葉”，今據(jù)政和本草卷七及本草衍義卷八芎條改。

新校注本——此本作“不入藥”，并校云：“藥”，原作“葉”，今據(jù)本草衍義卷八及政和本草(積本缺損)卷七芎條改，與湖北、錢、吳、璘、立、文、芥、張等本合。(金陵甲本經(jīng)人涂改作“藥”)

新校正本——[1]不入葉：內(nèi)閣本、江西本同。錢蔚起本、張紹棠本作“不入藥”，是。按，上圖本“葉”字亦描正為“藥”。

小結(jié)：校點本據(jù)他書改原文，出校記。新校注本除此之外，又與湖北、錢等多個版本對校，并詳列金陵甲本情況。新校正本不改原文，只列異同，于校記中斷是非，并列上圖本情況。

(2)?！班嵤逍堋?/p>

校點本——[2]熊：原脫，今據(jù)政和本草卷七及本草衍義卷八芎條補，與夢溪筆談卷十八合。

新校正本——[2]鄭叔熊：內(nèi)閣本同。江西本、錢蔚起本、張紹棠本作“鄭叔”。

小結(jié)：校點本底本原無此字，作者據(jù)他書補。新校注本列他書情況，并與他本對校。新校正本底本同，并列他本異同。

(3)?！笆摺?/p>

【附方】舊七，新十十七[3]。

校點本——此本作“一十三”，并注云：“三”原作“七”，今據(jù)下新附方數(shù)改。

新校注本——此本作“一十七”，并注云：原作“十十七”。湖北本作“一二七”。錢、吳、立、文、芥、張等本作“一十二”。今將前“十”改作“一”。按下新附方實數(shù)當作“一十三”。

新校正本——[3]十十七：內(nèi)閣本、江西本同。錢蔚起本、張紹棠本作“一十二”。

小結(jié)：校點本作“一十七”，作者據(jù)下文理校改之。新校注本原作“十十七”，作者自改為“一十七”，又注云，據(jù)下文應為“一十三”，并詳列他本之異同。新校正本不改原文，列他本異同。

(4)?！笆健?/p>

【附方】“損動胎氣：因跌撲舉重，損胎不安，或子死腹中者，芎為末，酒服方寸匕，須臾一二服，立出。十全方[4]?！?/p>

校點本——此本作“續(xù)十全方”，并注云：“續(xù)十”原作“千”，今據(jù)大觀、政和本草卷七芎條附方改。

新校注本——此本作“續(xù)十全方”，并注云：①續(xù)：原脫，今據(jù)大觀、政和本草卷七芎條附方補。②十全：江西、湖北、石、錢、吳、芥等本誤作“千全”。璘、立、文、張等本誤作“千金”。

新校正本——[4]十全方：內(nèi)閣本同。江西本、錢蔚起本作“千全方”。張紹棠本作“千金方”。

小結(jié)：校點本原作“千”，作者據(jù)他書改作“續(xù)十”。新校注本原作“十全方”，作者據(jù)他書補為“續(xù)十全方”，并詳列他本之異同。新校正本列他本異同。

2.2 其他條目的校文對比

校點本出校記11條，新校注本計校記17條，除了相同的校記外，新校注本比校點本多出6條。這6條基本都是注解，或者列他本、他書異同，并沒有據(jù)改原文。

如，對川芎在《本經(jīng)》中分品歸屬的校記：“上品：千金、千金翼、醫(yī)心方卷一第十及大觀、政和本草同。本草集注及醫(yī)心方卷一第九作‘中品’。殆因歷代對藥物之認識與評價而異。”另如，對“附方”“生犀丸”炮制法“粟米泔浸二日換，切片子”的校記：“換：政和元刊、成化、積、富、明坊、內(nèi)府、叢刊等本同。大觀諸本及政和梧、谷、隆等本作‘薄’，屬下句?！?/p>

新校正本出校記7條，少于以上兩本。除了與前本相同處外，另有其他兩本未出之校記3條，列他本異同，不改原文。

如，對“或云：人頭穹窿窮高，天之象也”的校記：“天：內(nèi)閣本、錢蔚起本、張紹棠本同。江西本作‘大’?！绷砣?，對“附方”“齒敗口臭”“水煮芎含之”的校記：“水煮：內(nèi)閣本、江西本、錢蔚起本同。張紹棠本作‘水煎’。”

3 差異解析

通過校文的逐一對比，能夠發(fā)現(xiàn)如下差異：

3.1 ?？钡妆九c校本不同

校點本底本為江西本，校本多是政和本草、本草衍義、大觀本草等。縱觀全書，參校內(nèi)容亦是以上述典籍為主。劉衡如先生在校點說明里還提到：《經(jīng)史證類備急本草》(大觀本、政和本)，是綱目以前內(nèi)容最完備的一部本草，因此作為校勘的主要參考書；《千金翼方》完全轉(zhuǎn)載了《新修本草》正文，故也是主要參考書；《本草經(jīng)集注》在?？毙蚶龝r，有參考價值；另外，張紹棠本曾?？背鼋鹆瓯救舾刹煌?，亦作為重要參考書。

新校注本以金陵本為底本，根據(jù)館藏不同，將上海圖書館藏者稱為“金陵甲本”，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藏者稱為“金陵乙本”。以北京圖書館藏江西本為主校本，又根據(jù)書號不同，分為甲、乙、丙三本。參校版本眾多，主要有湖北本、石渠閣本、錢蔚起本、太和堂吳本、張朝璘本、本立堂本、文會益本、芥子園本、張紹棠本，計九個刊本。主要參考書目有《經(jīng)史證類備急本草》《千金翼方》《本草經(jīng)集注》《醫(yī)心方》《普濟方》等。

新校正本以金陵本為底本，根據(jù)出版單位不同，分為日本大阪オリエント出版影印金陵本(簡稱“內(nèi)閣本”)，上海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影印上海圖書館金陵本(簡稱“上圖本”)。校本選取三個“影響較大”的版本，即江西本、錢蔚起本、張紹棠本。無其他參考書目。內(nèi)閣文庫本是日本收藏的傳入最早的金陵本，據(jù)錢先生推斷其傳入時間應早于1607年。

3.2 ?？狈椒ㄅc目的不同

校點本以校點江西本為主要目的。在校勘范圍上，以江西本初刻本為限，其他各本(包括金陵本)的錯落衍誤，“概不涉及”(見《校點本<本草綱目>(第2版)》校點說明)。這與當時劉衡如先生初期缺少版本、未見金陵本是有關(guān)的。全書以本校、他校、理校居多。他校多以《政和》《千金》等他書為主要校勘書目。

新校注本以底本金陵本和主校本江西本為限。其他各本的錯落衍誤，與此二本無關(guān)者，一般不在本書中反映。參校本雖多達九個版本，然一般不據(jù)改，僅在校記注文中列異同說明。以對校為主，輔以他校、理校。底本有誤者，改后出注文。

新校正本以改正“上圖本”誤描誤改之訛字為主要工作；同時也對初刻版中原有的誤字(非描改所致)以及三個校本中的一些訛字予以出注指出。以對校為主，底本有誤者，基本不改，極個別之處在注文中斷正誤(如“不入葉”條)，原則上“盡量保持金陵本原貌”。

4 特色比較

除校點本選江西本為底本，余二本皆以金陵本為底本。由于歷史條件所限，校點本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但在當時已是最佳點校本，也是最通行范本(見曾鳳《劉氏父子<本草綱目>校注探微》)。劉衡如先生將190余萬字的《本草綱目》明刻本整理成現(xiàn)代電子版，已是不易。在缺少版本的情況下，又參考他書逐字?？?，運用本校、他校、理校，出校記12600余條，實屬浩大工程。錢超塵先生[5]稱“點校本《本草綱目》是劉衡如先生所有著作中投入力量最多、成就最大、影響最廣的一部著作?！贝吮鞠群罂?0多次，發(fā)行30余萬部。

新校注本在恢復金陵本原貌的同時，又校對改正了很多內(nèi)容，考證詳細，校注完備。底本選用兩個不同館藏金陵本。校本分主校本與參校本，主校本選用江西本，參校本有湖北本、石渠閣本、味古齋本等9個刻本。參考書籍《證類本草》亦選用11個《政和本草》版本(包括元刊本、成化本、陳鳳梧本、谷中虛本、傅希摯本等)及4個《大觀本草》版本(包括劉甲本、王大獻本、柯逢時本等)。全面運用四校法，出校記16000余條。無論從版本數(shù)量，還是謹慎程度上都較校點本有很大改進。被學術(shù)界、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等稱為“自《本草綱目》初版問世凡400年來文字最準確、校注最嚴密、考證最詳審的一部煌煌巨著……代表了當代研究《本草綱目》的最高成就”[6]。

新校正本忠于金陵本，底本有誤，亦不作改正，最貼近金陵本原貌。底本選用內(nèi)閣文庫及上海科技影印金陵本，校本以江西本、錢蔚起本、張紹棠本這三個有影響力者為主。主要采用對校，輔以本校，出校記10821條。校正工作由中醫(yī)文獻界大家錢超塵、溫長路等四位先生共同完成，歷時五年之多，考信求真，嚴謹務實，被稱為“對《本草綱目》最近最大規(guī)模的校勘工程”[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