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越小莓干
1
“啪!”
格外清脆利落的碎裂聲。趙瀟瀟仰頭閉上眼睛,無奈地拍拍腦袋。
今天是趙瀟瀟值日,恰好同組的同學(xué)腸胃不舒服,趙瀟瀟便讓她趕緊去醫(yī)院,自己一個人把活全攬了。趙瀟瀟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動作迅速,很快就打掃到最后一組。只是好巧不巧,有只老鼠突然竄出來,速度快得像火箭炮,直沖向趙瀟瀟腳下。饒是趙瀟瀟這種不怕老鼠的女漢子,也不由得尖叫一聲躲閃。這一躲閃,就把旁邊課桌上的一株盆栽給碰倒了。
罪魁禍?zhǔn)桌鲜笤缗艿脹]影了。趙瀟瀟顧不上老鼠,趕緊蹲下來察看情況。
原先裝著這株多肉的是個黑色的塑料盆,現(xiàn)在已經(jīng)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泥土都撒了出來,多肉委委屈屈地倒著。趙瀟瀟找了個塑料袋,暫時將多肉安置在塑料袋中,也顧不得打掃衛(wèi)生了,拿著錢包就去學(xué)校外面買花盆。
肖禹第二天來上學(xué)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原先的多肉被裝進一個天青色漸變的圓形瓷盆里,旁邊還多了一盆多肉。小小的、怯怯的。
趙瀟瀟把書本立起來,裝作在讀書,實際上卻躲在書本后瞟肖禹的反應(yīng)。眼見著肖禹拿起貼在桌上的便利貼,她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不由抓緊書本,伸長了脖子。
便利貼上寫著道歉的話和養(yǎng)多肉的方法。肖禹看了幾秒便放下了,轉(zhuǎn)而拿出書本來開始早讀,臉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這是生氣了,還是原諒了?趙瀟瀟抓耳撓腮,坐立不安,頻頻裝作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他一眼。昨天去醫(yī)院的同學(xué)捧著杯水路過,見了她這模樣,還很關(guān)切地問:“趙瀟瀟,你今天怎么了,得……痔瘡了?我看你今天格外坐不住?!?/p>
“滾滾滾……”
同學(xué)笑著走了,趙瀟瀟郁悶地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些不安。碰倒誰的東西都好啊,怎么偏偏是肖禹!還是那盆多肉!肖禹,獨來獨往的尖子生,平時像鋸了嘴的葫蘆,不聲不響的,也不愛與人交流。肖禹好像很寶貝那盆多肉,說不定有特殊的意義呢。要不,再找機會道歉吧……縱然趙瀟瀟急性子,但也懂得要耐心。她最后看了肖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開始整理筆記。
在趙瀟瀟低頭整理筆記的那一瞬,肖禹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
2
趙瀟瀟坐立不安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機會上前跟肖學(xué)霸搭話。這天,體育委員練球去了,體育老師一時找不到人,便隨手指了肖禹,讓他叫幾個人去器材室整理體育器材。同學(xué)大都在操場玩玩鬧鬧呢,肖禹無奈,只身到了器材室。正對著墻整理羽毛球拍,身后突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肖禹回頭,目光冷不防撞上了趙瀟瀟,他不由輕輕皺眉。
趙瀟瀟也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肖禹。不管怎樣,機會來了。趙瀟瀟對有六七步遠的男生,鼓起勇氣說道:“肖禹,對不起啊,上回真的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頓了一兩秒,看他不說話,趙瀟瀟頭都大了,“真的不好意思……”
對面的人好像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整理羽毛球拍。
嗯?這是什么意思?
趙瀟瀟盯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正好踩著個乒乓球,腳踝一歪,頓時身體不受控制,“哎喲”一聲坐在地上。嘶……好像崴著腳了……倒霉。趙瀟瀟欲哭無淚。
肖禹站在那兒,猶豫了一小會兒,終于還是走了過來,對趙瀟瀟說出來之不易的一句完整的話:“還能站起來嗎?”
趙瀟瀟手撐著地,打算自己站起來,努力了幾秒,又坐回地上。
“好像不行……”
肖禹沉默了。
趙瀟瀟諂媚地對著他笑。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肖禹才勉為其難地伸出手,把趙瀟瀟扶起來:“走吧,送你去醫(yī)務(wù)室。”
在趙瀟瀟一疊聲的“謝謝”里,肖禹板著臉,扶她往醫(yī)務(wù)室的方向走。
醫(yī)務(wù)室老師拿出冰袋給趙瀟瀟冷敷腳踝,交代了幾句,很快又出去了。一時之間,小隔間里就剩趙瀟瀟和肖禹兩個人。趙瀟瀟撓撓鼻梁,更加不好意思了:“麻煩你了,謝謝?!?/p>
肖禹又不說話了,只是“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要走。
“哎——”趙瀟瀟大著膽子叫住他,“肖禹,你的多肉該澆水了。我寫的養(yǎng)多肉的方法你看了沒?”
肖禹停了一下,沒說什么,走了。
哎,這人……趙瀟瀟扶額,轉(zhuǎn)而又想起什么,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起來。
3
肖禹收到了一個小風(fēng)扇,薄荷綠的,和多肉很搭,很夏天。
趙瀟瀟美其名曰給多肉們扇扇風(fēng),別因為待在他這兒吹不到風(fēng)扇給熱壞了。肖禹捏著便簽紙,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趙瀟瀟傲嬌的模樣,手指緊了緊,抿唇把電風(fēng)扇收好。
趙瀟瀟的好心情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她很快就收到了歸還的小風(fēng)扇,另加分外簡潔的“謝謝,不用”的紙條。
嗬!這人!趙瀟瀟不服氣了,瞅準(zhǔn)機會,又將小風(fēng)扇塞了回去,還附上紙條說明小風(fēng)扇是為了感謝他送她去醫(yī)務(wù)室。她本以為肖禹會接受,沒想到隔天還是在桌洞里瞧見了歸還的小風(fēng)扇。
趙瀟瀟脾氣犟,莫名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不理我?我偏要煩你!不收下?我偏要送你!趙瀟瀟倔,肖禹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開始了你送我還的拉鋸戰(zhàn)。
肖禹還遭到了趙瀟瀟的紙條轟炸。每回他都是淡定讀完,不回復(fù)。拿起、打開、讀、折好、丟進桌洞,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趙瀟瀟這丫頭,是把他當(dāng)成垃圾桶了,傾訴些家長里短的。
在趙瀟瀟眼里,肖禹這種行為非常令人討厭,不由氣得牙癢癢。生氣歸生氣,咬牙切齒之后,她還是堅持寫小紙條塞肖禹桌洞里。
他們都低估了彼此的耐性。
終于,在趙瀟瀟堅持一個月之后,肖禹收下了風(fēng)扇,開始言簡意賅地給她回消息。這一個月,從零零碎碎的片段里,肖禹也摸清了趙瀟瀟的情況:趙瀟瀟的父親是警察,因公殉職,現(xiàn)在是母親支撐著家。知道了這些,肖禹仿佛找到了同類。只是,雖然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但與趙瀟瀟依舊活潑樂觀不同,肖禹迅速沉默下來。
4
而肖禹的情況,趙瀟瀟不僅知道,還知道得很清楚。
趙瀟瀟性格隨她爸,大大咧咧,熱心。就沖肖禹愿意扶她去醫(yī)務(wù)室這點,趙瀟瀟認(rèn)為,她有責(zé)任幫肖禹同學(xué)一把,開解開解他。
開始與趙瀟瀟傳小紙條的肖禹顯然不知道,趙瀟瀟同學(xué)最擅長順桿子往上爬。
以請教數(shù)學(xué)題為由,趙瀟瀟軟磨硬泡,留肖禹放學(xué)后再待半小時講題。講完題,自然得一起走。肖禹背著書包,面無表情,看不出樂意還是不樂意,趙瀟瀟權(quán)當(dāng)他愿意,跟著他一起出了校門。
趙瀟瀟買了兩罐冰鎮(zhèn)可樂,給肖禹一罐,兩人邊走邊喝。她想著該怎么不動聲色潤物細無聲地鼓勵肖禹,一時陷入沉默,難得安靜下來。
走在江邊,霞光軟軟地綻放在水天相接處,水鳥在江上飛,融入橙黃的光里,成為黑色的剪影。江風(fēng)溫柔,帶來絲絲涼意,吹得人心里很熨帖。肖禹舒服地瞇了瞇眼,難得腦子放空。
“趙瀟瀟,一株盆栽快死了,你能告訴它活下去的理由嗎?”
“嗯?”趙瀟瀟從自己的思緒里猛然抬起頭來。
肖禹不說話了,仰頭喝了一口可樂。
趙瀟瀟歪頭看了他一眼,慢慢說道:“能啊,我能說出好多理由。比如,明天的風(fēng)溫度剛剛好,很舒服;比如,明天要給它喝的水會特別甜;比如,明天的肖禹會不那么悶,能跟它說說話;還有,趙瀟瀟買的盆栽會陪著它,它不會孤單了……”
肖禹打斷她:“這些?”很簡單,但是好像又有點道理。當(dāng)初他莫名想到這個問題時,腦子里一片空白。
“對啊!”趙瀟瀟理直氣壯地看著他,“怎么不行了?還有啊!肖禹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好好照顧你的多肉呀?它真的都要蔫了?!?/p>
肖禹抬頭飲盡最后一口可樂,將空罐子丟入垃圾桶。趙瀟瀟還在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肖禹無聲地笑了笑,加快腳步。
“喂,別不理我呀,等等我!”趙瀟瀟反應(yīng)過來,連忙跟上。肖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兩人干脆跑了起來。衣擺翻飛,風(fēng)在耳邊獵獵作響,倆人笑著鬧著,向遠方奔去。
5
肖禹問了那個問題后,好像如釋重負一般,慢慢不那么沉默寡言了。課桌上的兩盆多肉,原先蔫蔫的那一盆明顯有了好轉(zhuǎn),而趙瀟瀟新買的那一盆則更加欣欣向榮了。
趙瀟瀟和肖禹漸漸走近了,也漸漸開始互懟。兩人一開吵,周圍的同學(xué)必然支起耳朵悄悄聽,當(dāng)作娛樂來調(diào)劑。肖禹雖然沉默寡言,但只要跟趙瀟瀟拌嘴,必定是引經(jīng)據(jù)典,一點也不落下風(fēng),趙瀟瀟隱隱有懟不贏的趨勢。
慢慢地,一些話也能說出口了。
“肖禹,要不是當(dāng)初我不小心摔了你的盆栽,加上崴了腳,這會兒,咱們可能還是陌生人呢。”
“說起這事,”肖禹瞥了她一眼,“當(dāng)初摔了盆栽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故意的,可是崴腳那次,你是裝的吧?平常女漢子一樣,哪能崴個腳就站也站不起來了。”
看他的神情,還帶著鄙視。
趙瀟瀟火了,冷哼一聲:“那你當(dāng)時不是還扶我去醫(yī)務(wù)室了嗎?”
肖禹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著到底要同學(xué)三年,才勉強留下來幫你一把。”
“噢……”趙瀟瀟轉(zhuǎn)過臉,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轉(zhuǎn)回來,“你那次問我,一株盆栽快死了,能不能告訴它活下去的理由。可嚇了我一大跳?!?/p>
肖禹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脆弱嗎?”
趙瀟瀟擺出了假笑。
“那段時間是有些胡思亂想了,但我好歹是個雙商高的男生,也不至于到尋死覓活的境地。只是心情不好罷了?!?/p>
“噢……”
“不過,你倒是讓我知道了,有人傾聽的感覺,真好?!毙び碚f完看著趙瀟瀟的眼睛,神情認(rèn)真,“謝謝?!?/p>
“什么嘛……突然這么煽情……”趙瀟瀟嘟囔著,有些不自在,臉微微紅著躲開肖禹的視線。
有些人,表面滿不在乎,其實心里樂開了花。
肖禹難得好心一回,決定不懟她了:“走吧,趙瀟瀟同學(xué),我請你喝可樂?!?/p>
“我要喝最大瓶的!冰鎮(zhèn)的!”
“趙瀟瀟,你不怕骨質(zhì)疏松呀?”
“要你管,掏錢就行,別多嘴!”
“行行行,今天讓著你……”
“什么叫讓著我,明明就是說不贏我嘛……”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傍晚的霞光溫柔地鋪滿天際,橙紅的光灑進教室,課桌上,兩株多肉靜靜立著,青蔥可愛。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