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韞秀
寧可站在如死一般靜謐的宿舍樓中,感到一切如此不可思議。
現(xiàn)在是早上八點,她剛剛給110打過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她的室友安靜地躺在床上,沒有了心跳和呼吸,但身體還是溫熱的。早課已經(jīng)開始,但宿舍的大門依然緊閉,宿管阿姨不見蹤影。
世界寂然無聲,連清晨的鳥鳴也被扼死在樓對面的小樹林里。
像是想要求證什么,寧可慌忙掏出手機,打開微博。她所能找到的最新一條微博,停留在前一天夜里十點五十九分。
她感到腦子“嗡”的一聲斷了線,意識在記憶里回溯,不斷重播著前一天她與室友的對話:
“啊??!沈安哥哥來我們城市開演唱會了??!”
“淡定點小可,反正你又沒買到票,還是抓緊做課題吧?!?/p>
“哎呀,還管什么課題,雖然不能去聽,但這是我離偶像最近的一次??!你想想,我們在同一座城市里,呼吸同一片空氣……”
“拜托拜托,你這么說的話,我也和沈安呼吸著同一片空氣了?”
“對哦……那,那你不許呼吸!只有我和哥哥能呼吸!”
可那只是一句玩笑話!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那句玩笑話造成的,那是不是表示,這世上只有她和沈安兩個人幸存了?
不知道該悲傷還是快樂,寧可只覺得一切像夢一樣。不,這一定是夢吧,盡管如此細膩真實。這么想著,她微微顫抖著爬上自己的床,企圖入睡,卻因為精神緊張怎么也睡不著。
消息提示音響起,寧可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是沈安發(fā)了一條微博,很簡短,只有三個字:“有人嗎?”
寧可騰地坐了起來。就算是夢,又何必急著醒來?不管是不是夢,這可是難得的和偶像相處的機會啊!
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在那條微博下回復:“有?!?/p>
沈安沒有馬上答復,似乎是先逛了逛寧可的微博,才給她發(fā)私信道:“你是我的粉絲?你那邊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尋常的事?”
天吶!沈安的私信!寧可抱著手機滿床打滾,她做夢也沒想過自己能收到沈安的私信!打完滾,她像是怕吵到熟睡的室友似的,扎進被窩里捧著手機看,一顆怦怦亂跳的心被壓在床上,讓心跳聲顯得更加清晰。
“有啊,因為我昨天說了一句話……”打出一串字,寧可又馬上把它們刪掉。就算是在夢里,也要講邏輯的,講實話的話會被討厭的吧。
寧可咽下訴說真相的念頭,顫著手重新打了一行字上去:“我這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怎么也叫不醒?!?/p>
“你那邊也這樣了啊。不過看資料我們現(xiàn)在在同一座城市呢,要不要出來面談?”沈安的消息很快發(fā)過來,寧可抱著手機打了一輪滾,努力忍下發(fā)一串“啊啊啊”的欲望,盡量用冷靜的語氣回復道:“好的,約哪里呢?”
對面沈安也沒有猶豫太久,隨意選了一個地標式建筑:“中心商場吧?!?/p>
“好!”寧可一口答應。
半小時后,精心并迅速打扮后的寧可出現(xiàn)在宿舍樓大廳。
大門是鎖著的,不過這可難不倒寧可,因為旁邊宿管阿姨的房間里所有東西都細細貼好了標簽,找到大門的鑰匙只是時間問題。
盡管在一柜子的鑰匙里找了十分鐘還沒找到大門鑰匙,寧可還是保持著淡定。否則根據(jù)一般夢的套路,她很可能在即將見到沈安的這個時候一直找不到鑰匙,越來越急切不安然后夢醒。她才不要呢!
“丁零零——”電話鈴響了,毫無懸念是沈安打來的。寧可唰地站直,手足無措地按下了接通,那無比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你快到了嗎?”
“我、我還要一會兒?!睂幙刹皇枪室庖Y(jié)巴的,她真的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沈安似乎有些不耐煩地“嗯”了一聲,接著催促道:“不用花太多時間打扮了,反正我也沒怎么化妝。特殊時期還是抓緊時間會合商量對策要緊吧?!?/p>
“是是,我這邊遇到一點小麻煩?!睂幙勺灾硖?,也沒多說什么。
不料沈安卻是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我剛查了一下,你們大學離中心商場還是有段距離的。怎么不早說?我有車,我來接你?!?/p>
“唔,好、好?!边@下寧可直接從心底燒到臉上,只知一迭聲地答應。不愧是她的偶像,果然細心又周到。
心情一好,運氣也跟著變好,大門的鑰匙在下一刻映入眼簾。寧可腳下生風似的飄飄然出了大門,忽地被對面的什么東西嚇了一跳。
一只黑貓,正端坐在宿舍大門正對面的路邊。
它一動不動,一雙熒綠的眼睛直直盯著宿舍樓大門,眨也不眨。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黑貓宛如一座雕塑,沉默地凝視著這個世界。
寧可本就紊亂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但來不及多想,電話那頭沈安再次開口:“我到哪個門?南門可以嗎?”
“可以的,我很快就到了?!睂幙苫剡^神來,掠過黑貓匆匆走了。
畢竟這可是和偶像單獨相處的機會啊,誰還有心思去關(guān)注一只也許已經(jīng)停止呼吸了的、只是有些瘆人的黑貓呢。
女孩嗒嗒的腳步聲踏碎了早晨校園的寧靜,靜止的世界似乎重現(xiàn)生機。
南門外,穿著簡單私服的沈安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口罩,顯得干凈純粹。寧可小跑過去,遠遠地打招呼道:“久等了,沈……哥哥?!?/p>
沈安無奈地看著一臉興奮、打扮得很精致的寧可,笑了笑,打開車門,道:“請吧,我們先去吃早飯?!?/p>
“好!”近距離看到偶像的寧可激動得只會說“好”了,卻忘了問哪里還有早飯吃。
駕駛座上的沈安看了她一眼,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問道:“你有什么想法,對于除了我們其他人都陷入了沉睡這件事?”
“呃,我,我也不知道。”寧可下意識地撒了謊,“不過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嘛?!?/p>
沈安又瞥了她一眼,沒有搭話,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車子在商場后面一個不起眼的快餐店前停下,寧可跟著沈安下車,忍不住問?:“哥哥,你是習慣性找偏僻的店吃嗎?”
聽到這話,沈安毫無征兆地笑了:“你別說,這家味道還不錯的。”
寧可望著他的笑,大腦瞬時短路,眼前仿佛有彈幕滾過?:“哥哥的笑我來守護!”總之就是……世界突然春暖花開的感覺。
算了。寧可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腦門,描述哥哥的盛世美顏這種事還是交給語文課代表吧。她樂顛顛地跟著沈安走進了快餐店。
店里沒有客人,只有一個守夜的店員趴在柜臺上,看上去像睡著了。沈安走進后廚,用微波爐熱了兩個漢堡,端出來放在桌上。
“真是好久沒有這么放松了,什么偽裝也不用做,大大方方地坐在店里吃飯。”說這話時,沈安的神色并沒有他所說的那么輕松,而是帶了一點警惕、一點淡漠,邊說邊觀察著寧可的表情。
沉浸在“吃哥哥給我熱的早飯”中的寧可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只是興奮地附和:“哥哥喜歡就太好了?!?/p>
沈安的臉色一瞬間暗了下去,但很快他又掛上無懈可擊的笑容:“商城里的設備也都還能用,我好久沒有逛街了?!?/p>
“唔!吃完早飯我陪你。”寧可咀嚼著早飯,含混地說。
他們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像是處于時間停止的法術(shù)之中,在公共場合做什么都不會有人來阻止。他們從柜臺搜羅了一堆游戲幣,抓娃娃抓到抱不下;他們溜進奶茶鋪,學著看過無數(shù)遍的樣子自制奶茶;他們打開爆米花機,圍著一箱爆米花吃得不亦樂乎。他們肆無忌憚地逛遍了商場,直至暮色四合,直至繁星滿天。
“天黑了。”沈安看了一眼表,開始原路返回,“走,我?guī)闳€地方?!?/p>
他們從員工樓梯登上了商城大廈的頂樓,在這里,能俯瞰這座城市的風景。午夜的城市在黑暗之中恬睡,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標記著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小店。腳下的商城空空蕩蕩卻燈火通明,藻飾著繁榮的假象。
“你看。”沈安指向?qū)γ娴溺姌?,“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這座鐘樓會亮起來,燈光下的白色大理石能照亮黑夜?!?/p>
時間一點點接近,寧可盯著鐘樓,而沈安盯著她。
嗒。嗒。嗒??讨A麗紋樣的指針指向十二點的那一刻,像天使忽然降臨,金色的光芒瞬間籠罩了整座鐘樓,純白的建筑在夜幕中有如虛影。
沈安等了一會兒,然后他眸中的光徹底暗了下去。
“你還想怎樣?”他的聲音冰冷生硬,帶一點勉強的禮貌。
“???”寧可疑惑地轉(zhuǎn)過頭。
“我已經(jīng)陪你一天了,這還不夠嗎?”沈安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難道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來嗎?多么明顯,世界上只剩下兩個人,我和我的粉絲。你回復我的信息那么簡明,那么鎮(zhèn)定,哪里像突遭變故的小姑娘?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這里是幻境也好現(xiàn)實也罷,拜托你放過我!”
寧可被這一大通話驚呆了。當她終于反應過來后,她訥訥地開口:“那個,對不起……可是我,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確實很喜歡你,但造成這個情況真的不是我的意愿?!?/p>
接著,寧可講述了前幾天自己與舍友的對話。盡管不相信一句玩笑話能有如此威力,沈安還是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
看著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的沈安,寧可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你信了嗎?”
沈安沒說話,唰地站了起來,走進電梯間按下按鈕。讓人意外的是,電梯門立刻就開了。
然而沈安邁出的腳停在了空中。
一對情侶,癱坐在電梯里,大包小包的東西在狹小的空間里亂鋪著。一只黑貓窩在那個女孩的臂彎里,熒綠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外。
“啊!”寧可一聲尖叫。原本雕塑似的黑貓似乎嚇了一跳,嗖地竄出電梯門,消失在無邊夜色之中。
沈安也被這一聲尖叫嚇了一跳,沒好氣地回頭問?:“你叫什么!”
“那只黑貓……我好像在宿舍樓前見過。”寧可答道。
“那你剛剛怎么不攔住它,我們完全可以堵住電梯門!”沈安拍了一下關(guān)門鍵,然后抽身往員工通道走去,一面自言自語,“黑貓是吧,總算有了一點線索。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世界變回原本的樣子。”
“那個,”寧可小心翼翼地跟上去,“你不會覺得這是我的夢,弄死我就行了吧?”
沈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往樓下走去。隔了好一會兒,那曾經(jīng)帶給寧可溫暖的清澈嗓音幽幽地傳了上來:“帶你去看看,為什么我不認為你死了困境就能打破?!?/p>
他徑直走向商場大門,回頭看了一眼寧可,然后一把拉開簾子。
在商場前的廣場上,橫七豎八倒著很多人。大部分人都是腳朝著大門,像是跑的時候跌倒了;有的人臉朝上,露出掙扎的痛苦神情。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之下,滿地的人好像極具表現(xiàn)力的藝術(shù)品,讓人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xiàn)這樣的畫面?:鐘聲敲響,塔樓亮起,商場里卻如同惡魔降臨,所有人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無法呼吸。人們掙扎著往商場外跑,沒跑兩步就抽搐著倒在地上……
“這也是為什么我要帶你走商場后門?!鄙虬驳?,“一開始我不太理解這些人不是待在原地,也不是睡著而是窒息的原因,聽了你的話,我算是明白了?!?/p>
“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在你的邏輯里,如果你死了,會留下我一個人活著,而不是回到原來的世界。要打破這個困境,一定是你主動達成了什么條件?!?/p>
“條件?”寧可緩慢地轉(zhuǎn)動她的大腦,因想到了什么而騰地紅了臉,“難,難道是……”
“不可能!”沈安斬釘截鐵地打斷,“你什么時候見過黑貓還掌管姻緣的?收一收你的粉紅泡泡濾鏡,快仔細想想最近你干了什么對神明不敬的事?!?/p>
“呃,沒有這么復雜吧?”寧可說著邁步打算繞著商場外圍回到停車的地方,卻不小心踩到了倒在拐角的某個人。
她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轉(zhuǎn)身想往沈安懷里一撲,卻見沈安一副比她更需要安慰的表情正盯著她的身后。
“怎……”話沒問出口,寧可被一把拽過,跟著臉色蒼白的少年踉踉蹌蹌往商場內(nèi)跑去,路上又絆到幾個人,只感覺腳下的肉體在被她碰到時狠狠抽搐了一下。
前面一向氣定神閑的少年跑得幾乎有些慌不擇路,寧可半是好奇半是本能地緩緩回頭。
女人扭曲而怨憤的慘白面容幾乎占滿了整個視野,那因窒息而翻白的眼珠布滿血絲,偏偏發(fā)型和衣帽是那般一絲不茍,分明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出來逛街的模樣。
強烈的反差激得寧可想吐,她腳下一個趔趄,被某具身體絆倒在地。不用回頭,余光就能看見被她踩到的那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坐起身向她撲來。
來不及驚叫,寧可被沈安一把拽起,半拖半拽地拉進了大門。
玻璃門和簾子作為屏障擋了一會兒翻著白眼視物不清的人,寧可驚魂甫定地站穩(wěn),跟著沈安一路狂奔回了車里。
“我就說你肯定是犯了事兒了,你看那些人,一個個滿臉‘還我命來的表情?!鄙虬惨贿叞l(fā)動汽車一邊道。
“我沒有啊,我怎么可能害過人。”寧可坐在副駕駛座瑟瑟發(fā)抖。
沈安的語氣十分篤定:“肯定有,也許只是你不記得罷了?!?/p>
寧可簡直要哭了,那男男女女慘白的、翻著白眼的臉又在她眼前晃悠:“我沒有……”
“算了,先找黑貓吧?!鄙虬矡┰甑靥^了這一話題。
他們找遍了所有可能有貓出沒的地方:街邊的垃圾桶,老房子的墻頭,鬼屋的夾縫,洋娃娃的懷中……他們找到了一堆停止呼吸的花色的貓,但黑貓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再也尋不到蹤跡。
在漫長的無結(jié)果的找尋之中,這座無人維護的城市悄然老去。
一個月后,加油站的儲備油耗盡了;三個月后,水管里的水不再清澈;四個月后,電網(wǎng)故障,整座城市的燈光熄滅了。
蘇醒的人們四處晃悠,不斷喚醒沉睡的其他人,城市中游蕩的人越來越多,出門取物資成了一場冒險。
寧可和沈安站在窗口,向下俯瞰著街道。略顯破敗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恍惚間讓人疑心一切皆如往常。
“你看他們這種行為模式,一個人可以觸發(fā)更多的人,后來的人不知道最初的人為什么被觸發(fā),但是目標卻一樣,就是攻擊你?!鄙虬惨皇謸沃昂煟鴺窍碌娜肆鳎粲兴嫉卣f。
寧可并沒有聽懂也沒有在意那一串分析,只知道哥哥真是帥,以及“嗯嗯,哥哥真厲害!”
沈安白她一眼,心說這丫頭是不是被粉紅泡泡濾鏡糊了腦子。
“走吧。裝了那么多回走尸還是不太習慣……不過沒辦法,爭取一次取到最多的物資吧?!鄙虬舱f著披上外套向門口走去。
寧可點點頭,乖乖跟上。和愛豆一起闖入末世荒城什么的,無論多少次依然覺得十分驚險而浪漫。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了,相比他們上次出門,人流又密集了不止一倍。他們用圍巾擋住臉,把帽子壓到最低,慢慢地走在街上,除了不露臉,他們看上去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
“唔!”不留神撞到拐角走出來的一個男人,沈安禁不住一聲輕呼。那男人木然地回頭,細細端詳起包得嚴嚴實實的沈安。
隨后他似乎確定了這是個不長眼的家伙,隨意地推了他一把。
沈安一個趔趄,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就見身邊寧可唰地沖了出去,狠狠推了一把那個男人。
沈安想出言制止,但又怕被發(fā)現(xiàn)是正常人,只得抬手去扯寧可,女孩倒十分順溜地縮到了他身后,那伸出的手倒像是保護的姿勢。
“我現(xiàn)在說我不認識她有用嗎……”沈安腹誹道。
然而顯然是來不及做出什么補救了,被撞的男人揮舞著雙臂橫沖直撞,被他撞到的人也加入四處亂撞的行列中來,街上頓時一片混亂。
破敗的城市灰暗斑駁,口中呼喝有聲的人們?nèi)耗y舞,吐不出一個有意義的音節(jié)。不必群鴉灑下哀鳴,街道已盡顯荒涼。
沈安拉著寧可往超市的方向擠去,慌亂之中免不了扒拉幾下?lián)趼返娜?。寧可就直接多了,擋著哥哥路的人都應該推得遠遠的。被推的人詐尸般伸著爪子去抓旁邊的人,被抓的人也跳起來揮舞雙手,像是用線將本就擁擠的人群織成了網(wǎng),又如漣漪在湖中漾開。
天羅地網(wǎng)自身后撒下,寧可和沈安身陷其中。
身上的爪子甩脫了重又抓上來,衣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腳下半步也前進不得。
沈安將寧可護在墻面與自己的身體之間,盡力不讓人流碰到她。
“哥哥……”寧可十分感動并且心疼。
“閉嘴,你要是有一米九我絕對讓你擋著我?!鄙虬脖蛔サ煤关Q,偶爾的撞擊更是苦不堪言,但他只是沒好氣地如是說道。
不知何時,擠到近旁的一個壯漢隨意一甩胳膊,重重地撞到了沈安背上。沈安硬是撐著沒有讓沖擊力波及寧可,自己卻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寧可低聲驚呼:“哥哥!”
“閉嘴,咬破了舌頭而已。”沈安模模糊糊地說著,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去。
寧可接不住沈安,只得貼著墻滑坐下去,摟著昏迷的沈安坐在墻角,不停地扯下抓著他們的手向外甩去,同時抬腳踢開湊近的人臉。她弄不明白為什么這個高度也會有那么多手,使勁拉拽著她的衣物和四肢,力氣大得幾乎要把沈安從她懷里搶走;還有那么多臉,凄怨的、哀戚的、憤恨的,同時明明是那樣的悲傷又脆弱。
在那些滔天的怨懟之中,冷漠的眼神倏然一閃。黑貓,在人群后面靜靜地看著她。再一恍神,又消失不見。
它在做什么,以審判者的姿態(tài)看她接受懲罰嗎?可是她做錯了什么,推拉了幾個路人?她只是想保護沈安而已。
一瞬間的恍神,一張臉倏然靠近。寧可嚇了一跳,來不及揮拳,在那個女人的瞳孔里,她看見了自己。
狼狽的,狠惡的,張牙舞爪,悲傷又脆弱。
和眼前這個女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拳頭舉了起來,竟有些揮不下去了。寧可和女人的臉湊得很近,她們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誰也沒有動手。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都像是累極了,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街道。黃昏的陽光將一切的影子拉得很長,人們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如這個夢境剛開始時的模樣。
“結(jié)束了?”懷中沈安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嗯?!睂幙奢p聲應道。
“你想到自己到底哪里得罪神明了嗎?”沈安問了一句不該這個時候說出來的話,但寧可不再在意這個夢境的邏輯。
“知道了。我錯了?!彼p聲說。
寧可以前從不追星的,但自從粉上了沈安,她就容不得別人說沈安半點不好,哪里有人扒皮圍攻說沈安壞話,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那個頭像是一只黑貓的女孩,半個月前被她們以愛之名圍攻到銷號,卻原來一直沒有離開,而是寄生在她的夢中。不只是她,還有那個不愿畫沈安的畫手太太,那個同時喜歡多個明星的女孩,那個脫粉回踩的站姐……她們在她的黑夜里扎根,發(fā)酵成一段灰粉色的幻境。
寧可慢慢站起來,走到一個在墻邊半坐著的掙扎著似乎想站起來的女孩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女孩不再掙扎,抬頭看她。幾步之外沈安開始輕輕地哼歌,聽不清歌詞,只有一段旋律若隱若現(xiàn)。
寧可耐心地笑了笑,上前半步,扶起女孩。
女孩呼了一口氣。樹搖。貓叫。鳥鳴。人言。喧囂聲由遠及近似的響起。
女孩抬頭,臉上是久違的靈動神色:“沈安?不大感冒。長得也不是很好看嘛?!?/p>
“長相各人自有評斷,但他唱歌真的很好聽,你一定要聽聽看!”寧可把一只耳機遞過去。
“是嗎?”女孩笑著接過耳機,戴上。耳機里播放的是沈安的新歌,帶點漠然的清澈嗓音緩緩流淌:
黑貓正看著你,
在時間的縫隙。
金色幻想和粉紅夢境,
不用奔跑也觸手可及。
黑貓正看著你,
在少女的懷里。
黑色末日和白色死寂,
不用禱告它自會降臨。
創(chuàng)作談:
這個故事的靈感最初來源于好友的一句戲言,一切如小說中描述的那樣,她說:“除了我和我的偶像,誰都不許呼吸!”于是便有了那恐怖故事般的開頭。
這個開頭被我擱置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追星的我還沒有想好要讓我的女主角經(jīng)歷怎樣的一場冒險,接著,沒過多久就發(fā)生了“2·27”事件。說公道話的路人被粉絲拖下泥潭,有多少人僅僅因為站在客觀立場上說了一句話,就被圍攻?這件事情之所以能持續(xù)發(fā)酵直到火出圈,最大的原因就是粉絲們的戰(zhàn)斗力太強了……
是什么把網(wǎng)絡變成了這樣一個充斥著暴力與敵意的地方?圈子的意義在于讓我們能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通過站隊進行罵戰(zhàn)。明明是沒有任何人期待的局面,卻因為難以控制的沖動與盲目而蔓延全網(wǎng)。因此我為寧可補上了結(jié)局,希望她以后常懷包容之心,無論是在現(xiàn)實中還是網(wǎng)絡里,都能控制好自己的言行,理解人類個性乃至世界萬物存在的異處,學會容納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