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緩緩
吳晨是我的高中同學,在高二那年轉(zhuǎn)到我們班。吳晨是個長相很清秀的男生,一米六左右的個頭,極瘦,皮膚偏黑,精巧的巴掌小臉,柳葉彎眉,一雙細長眼,再配上他含笑的眼神,頗有幾分嫵媚。
吳晨聲音細細軟軟的,語調(diào)婉轉(zhuǎn),說話時會比著蘭花指,走起路來,纖細的腰肢如弱柳扶風。我愛好京劇,總覺得吳晨若扮青衣,一定絕美。
同學們經(jīng)常拿吳晨的“溫婉”開玩笑,他本人也不拒這樣的評價。印象特別深的是一次生物課上發(fā)生的事。那是下午第一節(jié)課,吳晨來遲了。生物老師正大聲說到“肽鍵”一詞時,吳晨恰好在門口喊了聲“報告”,全班哄堂大笑,一時傳出各種玩笑話。吳晨進來后,不明所以,跟著大家一起笑。
但我是很欣賞吳晨的,和他私交甚篤。吳晨為人隨和,很熱心,也有理想。他的原生家庭不太好,但從他的身上看不到一點點壓抑和陰郁。
吳晨還寫得一手好字,午休的時候,經(jīng)常在黑板上教我練字。我現(xiàn)在很多字的寫法,都是那時吳晨教我的。他是個特別好的師父,因為他不僅教得好、很有耐心,還極會鼓勵人。有時我隨筆寫下一個字,吳晨就會說:“呀,你這個字寫得好漂亮啊,你剛才是怎么寫的?再給我寫一遍行嗎?”說著便開始模仿我的寫法。我的字其實一點也不好看,但吳晨從沒有笑話過我,還經(jīng)常以這種不著痕跡的方式暗暗給我信心。
有一次,我們?nèi)ヒ粋€做陶瓷的地方春游。每個人都要做一個盤子,盤子上用毛筆寫上自己的名字。我本來寫得挺好,但臨交盤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被蹭掉了。工作人員催著交作品,我只好急忙拿起一支毛筆重寫。但那支毛筆很干,沒什么墨,我?guī)缀跏窃谟昧Σ洌种?,寫得極丑。旁邊的同學都在笑,只有吳晨,默默拿著一支毛筆走過來,接過盤子,把我的名字重新描好,又拿起我手里的毛筆看了看說:“你拿的這支筆不行,誰拿它也寫不好字?!?/p>
十多年一晃而過,當年還是高中生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高中老師。而直到此刻,我想起那時黑板前模仿我寫字并由衷夸贊我的吳晨,想起一把接過我的盤子為我描名字的吳晨,內(nèi)心仍充滿感激。
給上上屆當班主任的時候,有一天,有個男生來找我說,想跟我聊聊。他告訴我,政治老師讓大家談理想的時候,他撒謊了。他說:“我說想當圖書館管理員,其實是我瞎編的,我真正的理想,永遠都實現(xiàn)不了?!?/p>
我問原因。他思索了片刻說: “ 我想當女生?!蔽覇査麨槭裁聪氘斉?,他說因為女生“有柔軟的資格”。
他告訴我,他從小就很愛哭,可是誰都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每次他為一點小事忍不住掉眼淚的時候,周圍人總會笑話他。他還說,他其實很喜歡粉色,很喜歡迪士尼里的公主,他看到同班女生有一把粉色碎花傘,喜歡得不行。他還特別喜歡各種小玩偶、娃娃和毛絨玩具,他說他也很想像女生一樣在書包上掛一個特別可愛的小掛件。
我挺驚訝的,因為他看起來并不是一個“柔軟”的男孩子。他說他不敢露出這一面,只能裝。他爸爸看他穿一條淡黃色的褲子都會罵他,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偷偷用的是一個櫻花系的文件袋,還扇了他一巴掌。這個男孩子的傾訴,讓我想起了吳晨。
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一位女同學被同班一個男生開了很過分的玩笑,急了,大罵那個男生, 后來鬧到了系辦。系辦的老師事后說:“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怎么了?女孩就應該像水一樣溫柔……”我的另一位大學老師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們要讓男孩子長成男孩子的樣子,女孩子長成女孩子的樣子。”
我那時年紀輕,也以為這話是對的。但十余年后的今天,我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再能認同這句話。
世間萬事萬物,講究四個字——道法自然,成長更是如此。好的教育,是讓玫瑰長成玫瑰,讓松柏長成松柏。但我們不一定要按照我們以為對的標準,去要求“玫瑰”只能是女孩,“松柏”只能是男孩,從而給一個人下定義,設(shè)置各種條條框框。
也許,有的男孩天生就有一個“玫瑰花的靈魂”,那我愿意讓他有“柔軟的資格”。剛硬有剛硬的好,柔軟有柔軟的好,每一種個性都有它的兩面性。比如吳晨,他很柔軟,所以他也很細膩,他能關(guān)注別人內(nèi)心的感受,他有極強的共情能力。這有什么不好呢?
長成一個什么樣的人,選擇什么活法,都是他的權(quán)利,沒有什么比內(nèi)心的快樂更珍貴。做自己,并且尊重別人做自己,這才會有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
//摘自知乎,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