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霞云
乍看小說題目,有種學術(shù)論文的感覺:研究范圍限定為三維時代,研究對象則為三維時代語境下的打人事件。這不禁讓讀者發(fā)問:何為三維時代,具體指哪三維?又為何不是四維、五維乃至多維?如此語境下的“打人事件”和正常語境下的“打人事件”有何不同?
帶著這些疑問來看文本。小說分成三章,從行文結(jié)構(gòu)上與“三維”正好呼應。在第一章里,我們看見一個名叫徐陽的小伙子,在失業(yè)、失戀、受騙等系列受挫情緒的刺激下,暴揍了一個該揍的騙子。這是小說的第一維空間,即個體的現(xiàn)實生活空間。與此同時,第二維虛擬空間隨著主人公朋友圈的人事交代悄然出場,不過在此處只是對打人事件的發(fā)生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至此,關(guān)于“打人事件”的描述已經(jīng)結(jié)束。很顯然,作者的主要目的不在于向讀者講述一個庸常的打人事件。在第二章里,小說的空間轉(zhuǎn)換為另一個個體的現(xiàn)實生活空間,一個名叫陳偉的小伙子恰巧目睹了打人事件全程,并以娛樂心態(tài)完成了事件全程的視頻錄制。作為一個中途出現(xiàn)的旁觀者,本身無意于對事件作出任何評判,但隨著一位中年婦女以事件全程知情者的身份對打人事件作出激憤陳訴后,激憤不已的陳偉也極其自然地完成了帶有情感色彩的信息傳播過程。信息一旦傳播出去,接下來必然是信息的接受與再傳播。在第三章里,小說的空間轉(zhuǎn)換到另一個個體的現(xiàn)實生活空間,在這個空間里,線上的信息傳播與線下的接受活動同步進行,作為網(wǎng)民代表的鄭凱與何建看了視頻之后,以娛樂心態(tài)作出種種猜測,但他們無意于了解事件的真相。至此,小說戛然而止,以文學的方式交代完“三維時代打人事件”的始末,其中深意不辯自明。
“維”即一種度量,角度不同,則維度不同。根據(jù)故事內(nèi)容與結(jié)構(gòu)安排看,文中的“三維”應指現(xiàn)實維度、虛擬維度、虛實相間的維度,抑或稱線上空間、線下空間、線上線下混合式空間。這些空間隨著信息化時代的到來而出現(xiàn),因為生活的豐富性,在三維空間基礎(chǔ)上又可細分為個人的私密空間與大眾的公共空間,這些大小空間互相縱橫交錯,密不透風,人們置身其中不可逃遁。在這樣的時代空間里,知識爆炸,信息泛濫,信息資源的獲取成了大眾謀生的基本條件之一,而為了便捷自如地獲取信息,自媒體作為一種新的傳播方式應運而生。作為新生事物,自媒體相對于傳統(tǒng)媒體而言,極具自主化、私人化、平民化、普泛化等特征。在多維空間里,傳播主體可以通過微信朋友圈、QQ空間、微博等平臺,以現(xiàn)代化、電子化的手段,與全球知識體系相連,自主地向不特定的群體或者特定的個體傳播各種他們認定的事實和重要信息。這些信息的形式多樣,如文字、圖片、視頻、鏈接等,內(nèi)容多元且不需要經(jīng)過任何嚴格規(guī)范的審核。不可否認,自媒體傳播有利于大眾便捷地獲取信息,自如地表達個人立場,酣暢地實現(xiàn)“自我言說”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表征著社會的進步與文明程度的提高。但世間萬物皆有雙面性,新興科技在為大家獲取信息帶來便捷的同時,由于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以及管理制度的暫時缺席,必然帶來對傳播信息真實性與否的管理失控,如有些信息則是一些未經(jīng)慎重調(diào)研、核實的虛假信息,或者傳播主體自認為是真實、權(quán)威但實質(zhì)上是虛假的信息,甚至還有別有用心者為達個人不可言說的目的進行加工、偽造的虛假信息等。接踵而來的則是,這些泛濫成災的信息對普通大眾的真?zhèn)握鐒e能力以及精神信仰、價值立場等提出了巨大的挑戰(zhàn)。
我們不妨回到文本中。徐陽作為當事人,在個人的現(xiàn)實空間里制造了“打人事件”,他之所以打人事出有因,并非如陳偉和中年婦女所看到的“狂躁與暴力”。但徐陽作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個體,沒有機會(即便有也不愿意)向周邊人乃至全世界傾訴他所遭受的委屈。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事件的見證人和在場者,陳偉和中年婦女即便親眼所見,但看見的也只能是事件真相的冰山一角。這不禁令人深思,既然在場者都不能輕易看清事情的真相,更不要說那些隱藏在虛無縹緲的網(wǎng)絡空間里的大眾網(wǎng)民了。那么,隔著屏幕,大眾網(wǎng)民會如何接受這些信息?這樣的信息傳播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我們不妨再次回到文本中。文中的兩位接受者出于好奇和看熱鬧的心理點開了視頻,他們對打人事件沒有作出自己的評判,展示出一種“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看客態(tài)度。應該說,這種看客心態(tài)是大部分網(wǎng)民的心態(tài)。從表象上看,如此態(tài)度和氣一團,人畜無害,但這種毫無價值立場與精神向度的漠然態(tài)度,無形中助長了社會風氣的空心化與虛無化傾向,對社會核心價值觀的形成無疑具有極大的傷害。
其實,在文本之外,更多的網(wǎng)民起初是有著一定的情感立場和價值尺度的,如面對文中的暴力事件,會有熱心人站出來譴責施暴者,對所謂的無辜受害者致以深切的同情,以表達對和善、美好、向上的社會風氣的期望與向往。但遺憾的是,當他們一次次充滿正義地關(guān)注社會熱點或焦點事件之后,回饋的竟是一次次劇情翻轉(zhuǎn)與官方辟謠,滿腔的熱情在一點點磨蝕,對公眾傳播信息的信任危機逐步加劇,最終導致大家堅定地認為,在自媒體時代,到處充斥著謊言與假象。自媒體雖然帶來了信息傳播的便捷與自我言說的自由,同時也宣告獲取信息的無效與獲取有效信息的重重困難。
當然,本文是一篇立意明確的短篇小說,而不是論證充分、邏輯清晰的學術(shù)論文,其以大眾置身其間的時代話題為言說對象,從小處入手,以點帶面,化庸常為典型,探討了當下大眾正在經(jīng)受著的困惑與面臨的危機,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反思力。但文學向來不能解決社會的實際問題,文學的功能之一則是以文學的方式呈現(xiàn)社會的形態(tài),通過具象的故事來感染讀者,進而影響讀者參與到改造社會的活動中去,充分發(fā)揮出文學特有的社會干預功能。而在當下的自媒體時代,人們獲取的信息越來越多,人們離真相的距離卻越來越遠。面對泥沙俱下的信息,面對良莠不齊的傳播主體,面對逐步眾聲喧嘩、娛樂至死的狂歡化、空心化的社會風氣,理性的人們到底該何去何從,這樣的話題還需繼續(xù)進行深度的演繹與思考,而這也正是文學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責任編輯? ?洪?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