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廚星下凡

范錫林

夏天的夜晚，星光燦爛。突然，東南方向，一顆平日不顯眼的星星閃爍了幾下后，便拖著一條長長的亮尾巴朝地面俯沖下來。這顆星星墜落地面時，并沒有發(fā)生驚天動地的聲響，而是騰起一團香氣濃郁的煙霧，接著，就從煙霧中神氣活現(xiàn)地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是個大胖子，鼻子胖得圓滾滾，嘴唇胖得厚墩墩，連耳朵也胖得沉甸甸的。他就是天廚星——也就是天宮里的廚師長，如今他下凡來了。

于是，幾天之后，城中心的鬧市區(qū)就新開張了一家牌子很響亮的飯店——天廚星菜館。大門兩邊各貼一排金字，左邊乃是“天下只此一家”，右邊則是“人間別無二店”。而在這里當家的，掌廚的，不用說，就是這位躊躇滿志來到人間，準備一展身手的天廚星了。

開張的第一天一大早，進來的頭一位客人名叫大嘴巴，這是一個大名鼎鼎的、專會雞蛋里找骨頭的、最難纏的角色。他一屁股坐下后，就嚷嚷了：“喂，你這菜館好大的口氣，竟然自稱是天廚星菜館，誰是天廚星啊？”

“我就是?！碧鞆N星當仁不讓地答道。

“你就是？”大嘴巴不屑地搖搖頭，“憑什么你是天廚星？”

“憑什么？”天廚星倒被他這當頭一問噎住了，“就憑我是天廚星嘛，貨真價實，地地道道，如假包換！”

“好吧，你說你就是天廚星，那就露幾手天廚星的能耐給我瞧瞧！”

“當然可以，請問，你想吃什么？”

大嘴巴要想找一樣最難燒，最不容易弄的菜，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他不由得有些發(fā)急了，便一拍面前的紅木八仙桌說：“我就想吃這！”

“你想吃這八仙桌？這有什么難的？”天廚星坦然說著，拿起刀來就將桌子像切豆腐一樣毫不費勁切下一只角來：“這么多，夠了吧？”然后當著大嘴巴的面，“啪啪啪啪”幾下，就爽快利落地把那八仙桌的一角切成了薄片，然后放在盆里澆上麻油、醬油、辣醬，一拌，盛進盤里端給大嘴巴：“請吧！”

大嘴巴愣住了：“這，這能吃嗎？”

“不能吃，你就砸了我外面的招牌！”

大嘴巴將信將疑夾了一塊那紅木八仙桌片兒，小心翼翼地放進嘴巴一嚼，咦，還真好吃，又嫩又脆，有點像筍片，又有點像雞片，很鮮很香，他不由得吃了一片又吃一片，轉(zhuǎn)眼間，就將這一盆都吃下去了。

待到吃完，大嘴巴將嘴一抹 ，才驚駭?shù)卣f：“不好，這可是一塊紅木疙瘩，我吃下去會不會將肚腸撐破了？”

“不會的！”天廚星安慰他道，“這是我弄出來的菜，絕對沒問題，你放心吃就是了！”

既然如此，大嘴巴索性就得寸進尺了，說道：“我還想吃！”

“還想吃什么？”

大嘴巴蹙著眉想了一會兒，有了，這紅木八仙桌不管怎么樣，還畢竟是件實實在在的東西，這一回出一個精靈古怪的難題，難死他。想到這兒，他便睨著眼說：“給我炒一盆菜，這菜要看得見，可又摸不著，但是還要好吃！”

大嘴巴以為這信嘴胡謅出來的一樣菜，天廚星肯定是沒辦法辦到的，誰知天廚星卻不假思索地答道：“這有何難？”說著，就拿起那把雪亮的廚刀朝大嘴巴走來。

“你，你要干什么？”大嘴巴嚇了一跳，以為這天廚星大概是被逼得窮“技”末路，要來拼命了。

其實不然。天廚星只是走到他身邊，用刀將大嘴巴映在地上的影子割了一塊下來，只見那割下來的影子托在他手里軟塌塌、灰溜溜的，像一塊薄薄的粉皮。

不一會兒，一盆辣溜影子條就端上來了。這可當真是看得見，卻又摸不著的一盆菜了。大嘴巴望著這盆子里隱隱約約、影影綽綽的一堆，不禁問：“這能吃嗎？”

“保證能吃，而且很好吃，你不妨先嘗嘗嘛?！碧鞆N星笑著說。

“好吧?！贝笞彀蛫A了一筷子影子條放進嘴里，果然能吃，味道還很不錯，又辣又香，不過，這菜只有滋味，卻嚼不到什么名堂，這不奇怪，因為這是將看得見、摸不著的影子切成條炒成的菜嘛。

“不錯，不錯，”大嘴巴有點心悅誠服了，但大嘴巴畢竟是大嘴巴，他不是省油的燈，是眼睛一眨就有一個鬼點子的人精兒。這不，他眼睛一眨，又說話了：“如果你能燒出我點的第三道菜，我就真正、完全徹底地佩服你了。”

“你這第三道菜是什么？”天廚星問道。

“我這第三道菜，是既看不到，又摸不著，但又要很好吃！”大嘴巴為自己能想出這么絕、這么刁的難題來，很是得意。

不料天廚星哈哈一笑：“這太容易了！”說罷，拿了一個湯罐子到門外去，不知怎么一晃，就回來放在大嘴巴的面前。

大嘴巴伸脖子一看，湯罐里什么也沒有，但可以聽得罐子里有“嗚嗚”的響聲。天廚星拿來一把湯勺：“嘗嘗吧，保你一吃就忘不了！”

“可這里面什么也沒有呀！”大嘴巴驚疑地說。

“誰說什么也沒有的？”天廚星用湯勺到罐子里舀了一下，便聽得那湯勺里也有了“嗚嗚”的響聲，“這里面有風，西北風，這是一罐西北風湯?！?/p>

“讓我喝西北風？好吧，我嘗嘗！”大嘴巴接過湯勺呷了一口，哇，雖然喝到嘴里空空如也，但卻可以品得出有些酸，有些辣，還有些甜津津的。大嘴巴三下兩下將這一罐子西北風全喝光了，直喝得他的肚子里也“嗚嗚”地響。

這一下，大嘴巴心服口服，沒話可說了。他跑到街上，逢人便說：“這天廚星菜館的菜果然了不得，我在那里吃了一塊紅木八仙桌，嘗了一盆我自己的影子，還喝了一罐西北風！”

開始，人們以為大嘴巴喝醉了酒，胡說八道，可后來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喝醉，而且他還信誓旦旦地說：“我若有半句假話，讓我嘴上生瘡，頭上長疔。不信，你們自個兒去那兒嘗一嘗嘛，保證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于是，人們紛紛來到“天廚星菜館”，果然是你想吃什么菜，天廚星就馬上能燒出什么菜來。一個個吃得心滿意足，稱贊不已。

然而，這一天，來了一個清秀文靜的女孩子，她點的一個菜，很簡單很簡單，就是一碗煎荷包蛋。可是天廚星見她只嘗了一口之后，便顯出一臉的失望來，再也不吃了。天廚星還沒遇到這樣的事兒！

他不禁問道：“怎么，我煎的荷包蛋不好吃？”

那女孩子說：“好吃是好吃的，可是卻沒有我要的那個味兒?！?/p>

“你想要什么味兒？”天廚星問，“只要你說出來，我就一定可以做出來?！?/p>

“我小時候，有一回我過生日，我媽媽煎了一碗荷包蛋給我吃，那荷包蛋的味道好吃得無法形容，我永遠也忘不了。可后來，我就再也沒有吃到那種味兒的荷包蛋?！迸Ⅶ鋈粋榈卣f道。

“為什么？你可以讓你媽媽再煎一回給你吃嘛?！碧鞆N星說。

“吃不到?！迸⒀廴t紅地說，“我媽媽與我爸爸離了婚，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做夢都想再吃到媽媽做的那種味道的荷包蛋，天廚星大師傅，你能為我煎出那種味兒來嗎？”

天廚星怔了半天，只好老老實實地搖搖頭：“真對不起，我恐怕做不到，因為那里面有你媽媽對你全部的愛，所以，只有你媽媽親手為你煎的荷包蛋里，你才能吃到那種味兒?！?/p>

女孩只好愀然走了。

又來了一位須發(fā)俱白的老先生，他要的菜也是最平常不過的了，就是一碗番茄豆腐湯?？墒?，他才喝了一口，便連連搖頭：“不對，不對！”

“哪里不對？”天廚星感到納悶。

“我要的番茄豆腐湯，應該比這更好更鮮更美！”

天廚星馬上又換了一種方法重燒了一碗，可老先生喝了后還是搖頭，天廚星使出了渾身本事，甚至用上了從天宮里帶來的調(diào)料，可還是不能使老先生滿意。

“請問老先生，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番茄豆腐湯？”天廚星有些急了。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每天下班時，我老伴燒好的一碗番茄豆腐湯肯定比你這好吃多了！”

“你老伴是怎么燒的？”天廚星問。

“當然也是用番茄和豆腐燒的了，每當我喝著這湯時，她就一眼不眨地坐在一邊瞅著我，我覺得那湯真是鮮美極了！可是她不久前去世了。我一直想再喝這樣的湯！”

天廚星啞然了，半晌才說：“我明白了，你要的湯里，不光是番茄和豆腐，還有你老伴的那一片心。這只有你老伴才能燒得出來！”

老先生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夜深了，天廚星站在自己菜館的招牌下，卻感到一陣陣的羞愧難當。

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人世間還有許多像小女孩要的荷包蛋，老先生要的番茄豆腐湯這樣看似尋常但又非同尋常的菜，自己本事再大，也是做不出來的。

于是，就在這天晚上，他悄悄地將自己菜館的招牌收了，把大門兩邊的金字也抹掉了。然后，化作一道白光，又回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