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
沈從文,著名作家。為人樸厚,治學(xué)嚴(yán)謹(jǐn),著述甚豐,曾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xué)獎候選人。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語言古樸、句式簡峭、主干突出,單純而又厚實(shí),樸訥而又傳神,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
沈從文創(chuàng)作的小說主要有兩類:一種是以湘西生活為題材,一種是以都市生活為題材。前者通過描寫湘西人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贊揚(yáng)人性美;后者通過描寫腐化墮落的都市生活,揭示都市中人性的喪失。正是這種二元的價(jià)值判斷和獨(dú)特的哲學(xué)視角,在沈從文筆下的都市人生與鄉(xiāng)村世界間架起一座橋梁;也正是由于這種對以金錢為核心的“現(xiàn)代文學(xué)”的批判以及對理想浪漫主義的追求,才使得沈從文寫出了《邊城》這樣理想的生命之歌。
內(nèi)容簡介
《邊城》是沈從文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首次出版于1934年。全書寄托著沈從文“美”與“愛”的美學(xué)理想,是他的作品中最能表現(xiàn)人性美的一部小說。該小說以20世紀(jì)30年代川湘交界的邊城小鎮(zhèn)茶峒為背景,以兼具抒情詩和小品文的優(yōu)美筆觸,描繪了湘西地區(qū)特有的風(fēng)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純愛故事,展現(xiàn)了人性的善良美好。
著名作家汪曾祺曾這樣評價(jià):“《邊城》的語言是沈從文盛年的語言,最好的語言。既不似初期那樣的放筆橫掃,不加節(jié)制;也不似后期那樣過事雕琢,流于晦澀。這時(shí)期的語言,每一句都鼓立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的煙臺瑪瑙櫻桃?!?/p>
片段摘錄一
思 緒
黃昏來時(shí),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被夕陽烘成桃花色的薄云,十四中寨逢場,城中生意人過中寨收買山貨的很多,過渡人也特別多,祖父在溪中渡船上忙個(gè)不息。天已快夜,別的雀子似乎都要休息了,只杜鵑叫個(gè)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草木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shí)節(jié)皆放散一種熱氣??諝庵杏心嗤翚馕?,有草木氣味,且有甲蟲類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鄉(xiāng)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
“我要坐船下桃源縣過洞庭湖,讓爺爺滿城打鑼去叫我,點(diǎn)了燈籠火把去找我?!?/p>
她便同祖父故意生氣似的,很放肆的去想到這樣一件不可能事情,她且想象她出走后,祖父用各種方法尋覓她皆無結(jié)果,到后如何躺在渡船上。
人家喊,“過渡,過渡,老伯伯,你怎么的!不管事!”“怎么的!翠翠走了,下桃源縣了!”“那你怎樣辦?”“那怎么辦嗎?拿了把刀,放在包袱里,搭下水船去殺了她!”
翠翠仿佛當(dāng)真聽著這種對話,嚇怕起來了,一面銳聲喊著她的祖父,一面從坎上跑向溪邊渡口去。見到了祖父正把船拉在溪中心,船上人喁喁說著話,小小心子還依然跳躍不已。
“爺爺,爺爺,你把船拉回來呀!”
那老船夫不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是翠翠要為他代勞了,就說:“翠翠,等一等,我就回來!”
“你不拉回來了嗎?”
“我就回來!”
翠翠坐在溪邊,望著溪面為暮色所籠罩的一切,且望到那只渡船上一群過渡人,其中有個(gè)吸旱煙的打著火鐮吸煙,把煙桿在船邊剝剝地敲著煙灰,就忽然哭起來了。
祖父把船拉回來時(shí),見翠翠癡癡地坐在岸邊,問她是什么事,翠翠不作聲。祖父要她去燒火煮飯,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哭得可笑,一個(gè)人便回到屋中去,坐在黑黝黝的灶邊把火燒燃后,她又走到門外高崖上去,喊叫她的祖父,要他回家里來。在職務(wù)上毫不兒戲的老船夫,因?yàn)槊靼走^渡人皆是趕回城中吃晚飯的人,來一個(gè)就渡一個(gè),不便要人站在那岸邊呆等,故不上岸來。只站在船頭告翠翠,不要叫他,且讓他做點(diǎn)事,把人渡完事后,就會回家里來吃飯。
翠翠第二次請求祖父,祖父不理會,她坐在懸崖上,很覺得悲傷。
(節(jié)選自《邊城》第十三章,題目為編者加)
賞析
翠翠和祖父相依為命多年,彼此照料。隨著翠翠的長大,她開始意識到重復(fù)生活的無趣,希望找到新的寄托,觸景生情,故而產(chǎn)生聯(lián)想。從中,可看出翠翠已經(jīng)有了自己獨(dú)立的意識。選文語言樸實(shí),感情自然。
片段摘錄二
虎耳草
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fù)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時(shí),她仰頭望著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極熟習(xí)。崖壁三五丈高,平時(shí)攀折不到手,這時(shí)節(jié)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作傘。
一切皆像是祖父說的故事,翠翠只迷迷胡胡的躺在粗麻布帳子里草薦上,以為這夢做得頂美頂甜。祖父卻在床上醒著,張起個(gè)耳朵聽對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的歌。他知道那是誰唱的,他知道是河街上天保大老走馬路的第一著,因此又憂愁又快樂的聽下去。翠翠因?yàn)槿绽锟蘧肓?,睡得正好,他就不去驚動她。
第二天天一亮,翠翠同祖父起身了,用溪水洗了臉,把早上說夢的忌諱去掉了,翠翠趕忙同祖父去說昨晚上所夢的事情。
“爺爺,你說唱歌,我昨天就在夢里聽到一種頂好聽的歌聲,又軟又纏綿,我像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對溪懸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gè)東西交給誰去了。我睡得真好,夢的真有趣!”
祖父溫和悲憫地笑著,并不告給翠翠昨晚上的事實(shí)。
昨晚上唱歌的,老船夫還以為是天保大老,日來便要翠翠守船,借故到城里去送藥,探探情形。在河街見到了大老,就一把拉住那小伙子,很快樂地說:“大老,你這個(gè)人,又走車路又走馬路,是怎樣一個(gè)狡猾東西!”
但老船夫卻作錯(cuò)了一件事情,把昨晚唱歌人“張冠李戴”了。這兩兄弟昨晚上同時(shí)到碧溪岨去,為了作哥哥的走車路占了先,無論如何也不肯先開腔唱歌,一定得讓那弟弟先唱。弟弟一開口,哥哥卻因?yàn)槊髦皇菙呈?,更不能開口了……老船夫見他神情冷冷的,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用眉眼做了一個(gè)可笑的記號,表示他明白大老的冷淡處是裝成的,表示他有好消息可以奉告。他拍了大老一下,翹起一個(gè)大拇指,輕輕的說:“你唱得很好,別人在夢里聽著你那個(gè)歌,為那個(gè)歌帶得很遠(yuǎn),走了不少的路!你是第一號,是我們地方唱歌第一號。”
大老望著弄渡船的老船夫涎皮的老臉,輕輕地說:“算了吧,你把寶貝孫女兒送給會唱歌的竹雀吧?!?/p>
這句話使老船夫完全弄不明白它的意思。大老從一個(gè)吊腳樓甬道走下河去了,老船夫也跟著下去。到了河邊,見那只新船正在裝貨,許多油簍子擱在河岸邊。一個(gè)水手正用茅草扎成長束,備作船舷上擋浪用的茅把。還有人坐在河邊石頭上,用脂油擦抹槳板。老船夫問那個(gè)水手,這船什么日子下行,誰押船,那水手把手指著大老。老船夫搓著手說:“大老,聽我說句正經(jīng)話,你那件事走車路,不對;走馬路,你有分的!”
那大老把手指著窗口說:“伯伯,你看那邊,你要竹雀做孫女婿,竹雀在那里??!”
老船夫抬頭望見二老,正在窗口整理一張魚網(wǎng)。
(節(jié)選自《邊城》第十四章,題目為編者加)
賞析
這一節(jié)在整部小說中是高潮的起點(diǎn)。大老和二老對翠翠表明心意,翠翠夢里的美妙歌聲如同虎耳草般牽動著翠翠的心。而大老和二老之間為了兄弟情義的彼此相讓,也注定了最終以悲劇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