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夏青青(作家)
九歲時一個周末,父親將我?guī)У诫x大院不遠的一棟百貨商場前,讓我給一位老頭鞠躬。我鞠躬時,那位老頭也放下手里的鞋刷,趕忙從小板凳上站起身,向我鞠躬還禮。父親給了老頭十元錢,用力拍了兩下我的頭,說師傅您受累,讓我女兒好好跟著您學(xué)習(xí),希望您能把正經(jīng)八百的手藝傳一些給她。
父親送我來學(xué)擦皮鞋的這位師傅,在解放前就加入了市擦皮鞋工友協(xié)會。協(xié)會發(fā)給他一枚刻著協(xié)會名稱的銅幣,金黃锃亮,就拴在他的工具箱把手上。師傅說曾經(jīng)給程潛和黃克誠擦過皮鞋。后來,華國鋒還請他到蓉園賓館里為外國貴賓擦過鞋。
師父的絕活是先用鬃毛刷去灰,再打開一雙新的女士絲襪蘸著英國鞋油擦勻。之后從木箱里拿出一塊紅絲絨布,雙手大拇指和食指夾住兩頭繃緊了,朝鞋面啪啪啪啪,有力道地連打帶擦十好幾下,拋出光來的皮鞋才又新又亮。
那時正是冬天,師傅干活不戴手套,也不許我戴。鞋油雖說是進口的,但沾在手上被風(fēng)一吹,手背上就裂開小口子。跟著師傅中午吃飯也從來按時按點,永遠是一碗榨菜肉絲寬粉,一刻鐘吃完。粉挺好吃,就是不頂餓。
沒干幾天活兒,姥爺就帶著母親還有一位老頭來了。姥爺說,他是來驗收我手藝的。而享受我擦鞋服務(wù)的人則是他的摯友黃先生,西南地區(qū)交誼舞的頭把交椅。當(dāng)年由蔣介石和宋美齡親自挑選送去美國的十位青年舞者之一,專為社交場合陪同外國使節(jié)及夫人而培養(yǎng)。但我擦鞋時偷偷瞄了幾眼這位穿著背帶褲的跳舞老頭,并不覺得他在氣度上贏過我的擦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