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會
[摘? 要]隨著市場、現代性對鄉(xiāng)村社會的不斷滲透,農村閑暇娛樂生活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遷。本文在蘇北泉村麻將、棋牌娛樂閑暇發(fā)展變遷狀況的質性調查基礎上,指出其不斷走向賭博化、灰黑化。并進一步通過消費主義文化視角分析這一變遷的發(fā)生過程,物化的農村閑暇娛樂生活帶來熟人社會陌生人化,鄉(xiāng)村社會走向“無主體性”村莊。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化建設是鄉(xiāng)村振興的重中之重。
[關鍵詞]消費主義;農村閑暇;麻將文化;娛樂物化;鄉(xiāng)村振興
[中文分類號][文獻標識碼]?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0)01-0097-10
一、問題與進路
閑暇娛樂在很多學者眼中承載著特殊的意義。娛樂休閑之所以被愈來愈多的學者所重視,就在于其能夠成為“人的解放”的重要路徑之一。工業(yè)化時代以來,人們物質生活水平得到極大提高,但貨幣、市場、啟蒙、科層、科學等“理性”元素正壓制著人類的意義、價值、人性、信仰和精神。馬克思指出,人類處于被異化的危險;[1]韋伯認為,人類正陷入由科層和理性所打造的“鐵籠”[2];??掳@“人死了”[3];海德格爾思索“在”的意義[4];弗洛姆揭示我們正在“逃避自由”[5];馬爾庫塞直陳,工業(yè)社會將人們打造為“單向度的人”[6]。于是,休閑娛樂成為人類精神生活的最后一片凈土,是人們自我實現的一個重要途徑。
在工業(yè)化背景下,學者期冀通過閑暇娛樂找回“人”的本初,具體又可分為“權利解放”和“人性解放”。所謂“權利解放”,就是要通過娛樂休閑減輕或消除社會中的剝削、不平等以及壓迫。“權利解放”針對的是勞動與休閑之間的二元對立緊張關系,一些人將休閑娛樂作為“人權”之一提出。所謂“人性解放”,就是要通過娛樂休閑找尋人類的意義世界。娛樂休閑正是通向自我實現的道路之一。
在“權利解放”領域,休閑作為一項基本政治權利被法律確定,“權利解放”目的大致實現。但在“人性解放”領域,提議者們本希望通過閑暇娛樂達成“人性解放”自我實現、找回人的主體性,現實卻令人擔憂和失望:工業(yè)化的力量過于強大,以至于人們在休閑領域也不免遭受“物化”的侵襲,休閑和娛樂成為貨幣化和商品化的一個鏈條、一種產業(yè),人們喪失了自主追求精神解放的能力,沉溺于各種感官刺激。而且,這種“不自由”難以令人們察覺以及產生反感,工人面對資本家在時間和工資方面的剝削,有切膚之痛,這樣就易于和知識分子結成聯盟進行反抗,如“權利解放”。但在“人性解放”領域,普通勞動者并不關注,當前的社會如馬爾庫塞所說是一個“舒舒服服的不自由社會”,人們心甘情愿地加入“物化”式娛樂。休閑娛樂作為人類精神世界的最后一片“凈土”也正在淪陷,從這個角度看,重塑人們的閑暇娛樂生活意義更加重大。
具體到中國鄉(xiāng)村社會,隨著市場化進程的不斷推進,中國農民正被不斷納入到“現代化”的維度之中,也正遭遇著各種“現代性”閑暇娛樂的好處和弊病。對于中國農民而言,參與村莊群體生活至關重要,村莊生產著全體村民共同在場的“當地感”,傳承著村落集體記憶匯成的“歷史感”[7],“熟人社會”對于農民而言至關重要,不僅是生產、生活和娛樂的重要場所,而且還是生命的最終棲息之地,更是人生的歸屬。農民的閑暇生活基本上是在村落“熟人社會”內完成的,也只有在“熟人社會”中,農民才能獲得本體性的安全感,才能獲得休閑的娛樂感。因此,閑暇生活既依托于社會關系又再生產出社會關系。
學界觀有研究在描述中國農民休閑娛樂狀態(tài)時,大多以西方休閑學的框架進行分析,采取各種量化指標對村民進行問卷測量,結論大多顯示:其一,農民學會了許多“現代”的娛樂方式,這體現了進步,說明農民休閑處于“覺醒”時期;其二,與市民相比,農民娛樂仍然不夠“現代”,不夠豐富;其三,農民在從事“現代”娛樂時,不免有“消費”和“享樂”等“現代”式弊病。以上論述,仍然僅僅著眼于休閑的表層事項,而并沒有把休閑放在具體的“場域”中進行考察,休閑學從來不是“無水之魚”,其邏輯鏈條為“休閑者-社會-休閑行為”,西方休閑學中將社會屬性不言自明地隱去了,但在中國研究中,我們必須重新“發(fā)現社會”,如中國農民娛樂,必須放在村莊中看待,即“休閑者—村莊—休閑行為”。
本文以蘇北泉村為案例,通過對鄉(xiāng)村社會最常見、最普遍的棋牌、麻將等閑暇文化的考察,將閑暇置于村莊內部的整體經驗中,從消費主義文化視角去考察鄉(xiāng)村社會閑暇娛樂文化的變遷,并指出其對村莊社會的深遠影響。泉村屬于蘇北農村,地處淮河下游,目前共有常住人口608戶,2428人,山林、田地共計4800畝,人均兩畝地,以種植水稻、小麥等糧食作物為主,兼有其他的花生、油菜等經濟作物。外出打工者占各個自然村總人口的20%左右,本地打工約占30%。
二、? ? 蘇北泉村麻將、棋牌閑暇文化及其變遷
泉村所在區(qū)域資源基礎、經濟基礎均十分薄弱。當地在1983年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之初,收入來源仍然主要來源于種地收入。到20世紀90年代以后,村民紛紛去往蘇南及沿海地區(qū)打工。2000年以來,因處于長三角輻射地帶,泉村所在縣域經濟得到了迅猛發(fā)展,隨著當地招商引資和房地產事業(yè)的發(fā)展,縣域興起各種類型的具有私人性質的商業(yè)和服務業(yè),縣城大面積興建工業(yè)園區(qū)和商業(yè)中心,當地村民開始在本地打工,縣城的消費場所也逐漸增多。經濟全球化和消費主義浪潮下,蘇北泉村經歷了前所未有之變局,泉村的閑暇文化生活也發(fā)生了徹底的變革,這里,以棋牌、麻將為例細描泉村閑暇文化的變遷。
(一)棋牌:金錢與刺激
“牌”是一個泛稱,在泉村比較常見的“牌”的形式有麻將、撲克牌、長牌、骨牌等等。麻將等棋牌游戲,解放前一些地主等大戶人家曾有涉獵;新中國成立后,麻將等棋牌活動因為游走在賭博的邊緣而被政府被禁止。在集體主義時代,泉村有幾個年輕人打了幾次牌被生產大隊發(fā)現,被狠狠地批評,成為了不務正業(yè)的典型代表,況且當時家家都在忙著掙工分,一年也沒有多少閑暇時間去打牌。改革開放后,麻將和撲克牌等悄然出現在村莊之中,2000年之后,各種“牌”在村中流行開來,農民打牌從計算輸贏的細小物品,逐漸發(fā)展到錢財這是隨著農村市場化而來的一個漸變過程,最后發(fā)展到實打實的賭博,農民的閑暇越來越具有功利性。具體見表1。
在泉村,村民閑暇時間最熱衷于打麻將。麻將之所以受到村民青睞,因為其打法簡單且容易上手,而一旦玩起來內里又有頗多變化。為了增加麻將的刺激性,人們往往將輸贏和金錢上的獎懲掛鉤,麻將這種休閑娛樂方式也正是由于附加了金錢,從而產生了許多異變,越來越趨近于賭博。村民尤其是年輕人和中年人非常熱衷于這種以貨幣數量來衡量勝負的活動,只有貨幣數量的變動,最能引起消費主義潮流影響下的村民的感官刺激。
對于上述現象,一位老人LY有些失落地說,“以前村里不是特別忙的時候,我們總是圍在一起敲鑼打鼓,奏樂,整個村里熱熱鬧鬧的,很快就有一幫人參與進來,這些技藝也就一代一代傳下來。但現在不行了,年輕人對這都不感興趣了,他們比以前更閑,但是他們都花在搓麻將上了。只是遺憾這些技藝要在村里失傳了。”一位年輕人LD則如此說,“我們所受的教育與環(huán)境都與以前大大不同了,對這些(敲鑼打鼓性的集體性活動)真的不感興趣了,我們喜歡體育運動(如籃球等),喜歡流行音樂,喜歡上網……可是這些在村莊里幾乎都沒法實現(除了聽音樂)。要干什么是什么也干不了,打打麻將,玩玩牌九,包括‘六合彩,還有點刺激,比較好打發(fā)時間?!?/p>
在泉村,一般情況下一局麻將為20-30元封頂,玩得大的為50-100元封頂,前者一天輸贏可達到1000元上下,后者一天輸贏則數以萬計。村民打麻將時,都有贏錢的想法,甚至有人將打麻將作為一門“副業(yè)”創(chuàng)收,一個人手氣好,也許能在短時期內贏一些錢,但從長時段看,其實每個玩的人都是輸家,只有開麻將館的人是贏家。麻將館在人們玩牌時,是要提“茶錢”的,以20元封頂的牌局為例,麻將館半天提60元,除去管一頓飯的錢(大致為30元),麻將館半天就能盈利30元,如果打得大,麻將館的提成也隨之上漲,有時麻將館一天能提1000多元。因為可以輕松獲取暴利,麻將館便絞盡腦汁地四處“拉客”,如事先打電話邀請參加,碰到“三缺一”的情況,麻將館老板就開著摩托車直接到各家各戶找人,由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親戚或朋友,村民一般很難拒絕老板的邀請,這樣麻將館就加劇了村民打麻將的頻率。在泉村、毛村、汪村這三個緊挨的村莊,長期在村的有3000人,三村共有50臺麻將機,每年提30萬元“茶錢”,也就是說,每年因為打麻將,村民要流失30萬元的收入。
(二)賭博:暴利與暴力
賭博在當地有多種形式,主要有“牌九”和“押寶”。這兩項是當地村民十分熱衷的賭博形式,尤其是男性村民,幾乎所有男性村民都參加過賭博,有的村民甚至放棄了農業(yè)生產,長期以賭博謀生。當地為多市縣交界處,多個賭博團伙利用多地交界處警力不足、山高人稀易隱蔽等特點,在各山村開設流動性賭場,小場子一般有20-30人聚賭,大場子一般有100-200人聚賭,賭場在平時零星開設,逢年過節(jié)則遍地都是。“牌九”和“押寶”等賭博活動與打牌有本質區(qū)別,賭博活動不講究技巧性和娛樂性,體現的是赤裸裸的以不勞而獲方式賺錢的投機心理,賭徒希望通過隨機性和偶然性,以較少的投入獲取較多的財富。
當地的賭博,儼然已經形成了一個“產業(yè)”鏈條,“村民—跑運輸者—開賭場者—放高利貸者”相互牽連。參賭的村民,賭得小的押5-10元,賭得大的可以押到1-2萬元,開賭場者靠坐莊從村民那里牟取暴利,跑運輸的人則幫助莊家拉客,每拉來一個客人獲利200-300元。在這個利益鏈條中,獲利最多同時也最穩(wěn)定的是放高利貸者,即當地稱為“放碼”的人,因為無論莊家還是參賭的村民,都有賭資拮據的時候,此時“放碼”者便以高利息借貸錢財,熟客每借5000元還100元利息,生客每借2000元還100元利息。
和打牌比起來,賭博無疑會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金額掏空村民的腰包?!芭凭拧焙汀把簩殹毖旱慕痤~大,每盤賭局只要幾分鐘乃至幾十秒鐘就結束,賭半天輸贏幾千元是正常的。另外,賭徒的心理也會使其越陷越深,贏的人往往有“多撈”的想法,輸的人一般則持“翻本”的想法。賭博正是這種利用人性弱點的游戲,贏了有趁運氣好繼續(xù)贏的貪念,輸了又有孤注一擲以求扳回來的執(zhí)念。因此,在賭博中一擲千金最后傾家蕩產的人不在少數,有的村民一個春節(jié)就輸掉10萬,還有些人輸到最后把房子都賣了出去。
2000年前,村里賭博也較為常見,不過那時候經常有警察抓賭。賭的大或徹夜賭博都是在比較隱蔽的小屋里,賭徒很怕有人舉報。賭博多數是本地人在本村或鄰近村莊賭。加上那時候村莊整體的經濟水平較低,沒多少有錢人,再賭也不至于輸幾十萬,賭的很大輸贏也就千元左右。
2000年以后,隨著大批農民外出務工,多數家庭的經濟來源更為廣泛,賭博逐漸往職業(yè)化、產業(yè)化方向發(fā)展。這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賭博的場所,賭博的場所越來越專業(yè)化、隱秘化。二是賭博的設施越來越機械化、高效率,如牌九機、麻將機,以及配套的服務,賭博的地方配備午餐、晚餐,一條龍服務。三是參與賭博的人本身的專業(yè)化,村里開始出現一些從外地來的賭博專業(yè)戶,賭博時村里有專門安排的眼線以防止有人舉報等。
2000年以后,村里不少人(賭徒)都到本地某山上或外省市山區(qū)參與過賭博,有專門的旅游車接送。到達賭博點統(tǒng)一住賓館,帶的錢賭光有專門放高利貸的放高利貸。村民WYC每次外出賭博都沒告訴妻子,但每次回來他都將住賓館的一次性牙刷、鞋套等帶回來,妻子好奇家里怎么老有賓館的東西,再三盤問下原來是跟著村里人去了山里賭博,只有吵啊打啊……(村民LD訪談實錄)
甚至有一個村民還跟本鎮(zhèn)幾個賭友一起到澳門、緬甸去賭博。調研對象HWB回憶起這段經歷時津津有味,“當時去緬甸賭博時因拿高利貸沒錢償還被關在黑屋子里,整整關了一周,整日整夜有人拿槍看守,每天僅給一個饅頭,不讓我們餓死。后來一個送饅頭的人跟我說只有逃跑,我在夜里逃跑并被打了一槍但沒打中。命大啊……外地人來村里賭博帶我們出去的……”(村民HWB訪談實錄)
(三)娛樂的盛宴:六合彩風波
2009年前后,泉村掀起了一場“六合彩”風波?!傲喜省痹谵r村的盛行,幾乎使參賭“六合彩”成為村民的主業(yè)。開獎日,村頭巷尾到處都在聚眾談論“六合彩”。而在非開獎日,人們迷戀猜碼,一樣不務正業(yè)。村中男性村民多在研究碼報,以得玄機。村中女性則是四處求神拜佛,探問瘋子和傻子。有的更是把生產計劃的投資資金或孩子上學的儲蓄都輸的精光,家庭關系日趨惡劣,嚴重擾亂、破壞了整個家庭的正常生活。
村民們近乎瘋狂地參與“六合彩”,在于“六合彩”在貨幣主義盛行的大背景下為村民描繪了一幅“一夜暴富”的美好圖景,當地“六合彩”的宣傳口號之一就是“一塊錢一擔谷,百塊錢一輛車(摩托車),千塊錢一棟屋,萬塊錢一世享清?!?。村民“黑棉襖”說,“大家玩六合彩原因其實很簡單,平時閑下來就沒事可干,只能閑呆著。大家都想玩點兒刺激的游戲。知道輸的多,賺的少,但還是想賭一把。因為如果賺了,就發(fā)大了,不過賺了肯定還是要投進去的,因為賺到小錢還想賺大錢?!贝迕馱YD說,“我們的生活水平當然比以前好多了,但總嫌錢不夠用,總覺得有很多人過得比我們更好啊。有的人家裝修得跟皇宮一樣,什么空調,電冰箱啊,所有家電一應俱全,還有電腦。現在指望打工掙錢,掙不到大錢,做生意門路少,六合彩能掙錢也好啊,那么多人喜歡玩,掙到錢了就證明你有本事,做什么不行?國家沒有規(guī)定不能玩六合彩啊……”
六合彩盛行的那幾年剛好是當地縣城大規(guī)模突進擴張的幾年,這之間是否有必然的聯系現在已經無法去論證,但從中看到的激烈的競爭環(huán)境對村民心態(tài)的影響是真切的。通過對縣城一個退休返聘的調解律師的調研訪談也會發(fā)現,近幾年各種吵架、糾紛、混混事件、經濟案件集中爆發(fā)。
案例1:WDL是一名小學民辦教師,45歲左右,平時很喜歡賭博,后來六合彩進村開始癡迷六合彩。但W并不是精明的人,據村民說他總是十打九輸,已經妻離子散。因幫賭友擔保高利貸被黑社會拉到賓館灌辣椒水,后來逃到外地打工。
案例2:CHZ,男,55歲,小學校長,表弟賭博被追債,其幫表弟擔保銀行貸款,后來表弟一家逃到外地,C的工資卡隨即被凍結。后來,C家房子拆遷獲拆遷賠償 款100萬,堂兄又叫他一起投資房地產,結果落的血本無歸。C的兒子、女兒住在縣城整天被黑社會騷擾,逼得其女兒只有搬家,還是不得安寧……(案例來源于村民訪談)
麻將、打牌原本是閑暇游戲形式之一,而且是充滿智慧的游戲,也是很好的休閑方式,因為它簡單易行,可以調劑生活,正因如此,也可以迅速傳播。人需要游戲,也需要體閑。任何一項積極、健康、友好的游戲都充滿智慧、充滿魅力,當麻將、打牌成為賭博時,其原本具有的正向功能都不復存在。打牌賭博化反映了兩種不健康的心理,一是寄希望于打牌的刺激性來填補精神空虛,二是想通過打牌來贏利。打牌賭博化產生了頗多消極后果。
三、灰黑化:閑暇娛樂物化對鄉(xiāng)村社會的影響
(一)人際關系斷裂與熟人社會陌生化
李景漢記錄了鄉(xiāng)土中國農民的閑暇娛樂,并給出了如下評價:“因為鄉(xiāng)村的生活簡單,各種文化的機構缺乏,社會團體的生活太少。這樣,農民除了耕種收獲、娶妻生子、新年酬酢、逛廟燒香、墻根底下談天等等以外,很少有其他復雜的社會生活,尤其是社會的娛樂,很是缺乏。”[8]而另一本關于農民的書如此描述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農民娛樂:“太陽暖洋洋地照著。順著南墻的柴垛上,蹲著或躺著一排無所事事的男人,有年輕的有年老的,他們都在百無聊賴地談論著一個與己無關的話題。偶爾的一句笑話,引來一陣哄笑……夕陽西下,各家的女人招呼著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飯……天幕暗淡下來,剛剛掌燈不久的村落又復歸于沉寂。熄燈……一切都在等待又一個黎明的到來……這是20年前中國無數個農閑日的真實寫照?!盵9]在以上兩段帶評價色彩的描述中,我們看到的是中國農民娛樂休閑的匱乏和無聊,而中國農民正是在重復成百上千次的插科打諢中獲得休閑的快樂感,親密交往本身就是村民的休閑娛樂。
貨幣化、物化的閑暇娛樂方式首先帶來村莊人際關系的斷裂。調查中,有村民總結道“麻將,把生的打熟了,熟的打生了”。這句話很值得體味。不少村民們并不愿意和熟人打麻將,因為牽扯到金錢,有人就會特別較真或者故意耍賴,心浮氣躁甚至氣急敗壞后難免大吵一架,熟人間的關系出現裂痕甚至就此破裂,這即是“熟的打生了”,“打牌感情越打越淡”,說的也是這個道理。有過幾次和熟人間打牌的不愉快之后,有些人就選擇隨機地和不熟的人打牌,大家初次見面,會比較客氣和謹慎,牌局一般能夠流暢地按照規(guī)則進行,就算發(fā)生了口角,大家彼此不是熟人關系,吵了也就吵了,因此,和不熟的人打牌,心理成本是很低的,可以盡情投入牌局。和不熟的人多打幾次后,就成為了點頭之交,這即是“生的打熟了”,但這個“熟”不是親密和熟悉,只是知道和認識。
牌桌上一般只講牌事,如哪張牌沒打好、剛才應該碰那個等等,這種緊張快速的打牌過程不會產生深度的感情交流。麻將是一個四人博弈的娛樂項目,當其以金錢為獎懲來增加刺激性時,游戲刺激性的需要往往會抑制參與者之間的情感性,“熟的打生了”就是實實在在地破壞了熟人關系,而“生的打熟了”則僅是建立了一個玩伴的淺層關系,麻將只要與金錢聯系在一起歸根到底會損害正常的人際網絡。另外,打麻將還依據打的成本在村莊中劃分為一個個相互區(qū)隔的“圈子”,有錢的打大牌,沒錢的打小牌,有錢的只和有錢的在一起玩牌,即使是親戚之間也都以打牌來決定過年聚會時的互動對象,玩不起牌的親戚只能早早回家或者在一旁看牌,而在牌場上錢來錢往的親戚才是有面子的人。
其次,這種不良的閑暇生活方式造成家庭生活的破壞和熟人社會關系的陌生化。打麻將付出的金錢和時間,并不是一種投資性的支出,其難以生成生產回報,對家庭生計的安排產生負面影響。當打麻將影響了家庭“過日子”的安排,輕者引發(fā)爭吵,重者引發(fā)肢體沖突甚至打傷。我們在當地聽聞了多起由于打麻將引起的家庭沖突:有因為丈夫輸的太多惱羞成怒回家打老婆的,有因為丈夫輸的太多夫妻大吵幾天幾夜的,有因為丈夫屢賭不改妻子喝藥自殺的,有因為婆婆打牌無暇照看孫子延誤了孫子病情導致死亡的,有因為丈夫悔恨將自己小指切下卻又繼續(xù)去打牌的,當然也有因賭博借貸造成兄弟、親友、鄰里反目成仇的。
麻將本是一種正常的、健康的休閑娛樂方式,打麻將原本只是一種消遣的方式,但就是因為和金錢聯系在一起,成為類賭博乃至賭博的一種形式?,F在很多人都有“賭”的心理,不搞點錢,便不刺激,把麻將當成賭具。村民們其實都很懷念村里剛開始打麻將的那段時光,那時麻將基本不與錢財掛鉤,大家用撲克牌為籌碼,到親戚朋友家串門的時候,先聊一會天,然后打幾圈手動麻將,因為無涉金錢,大家打的時候很放松,可一邊拉家常一邊打,打到吃飯時間就一起去吃飯。
但之后,隨著追求刺激感覺的需要,麻將引入金錢,而且越打越大。幾乎所有村民都不認同麻將賭博化這種休閑形式,在調查時,當談到打麻將的問題時,村民普遍表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打的這個東西不好”。雖然對麻將的評價不高,但村民們又陷于其中不能自拔,“不打麻將還能干什么呢?”“打牌是歪門邪道,不是正業(yè),大家都說不是好事,但還是戒不掉”。村民對于什么才是健康的休閑方式有清晰的判斷,但村民同時又難以割舍打牌帶來的興奮感和刺激感,往往在不滿和悔恨過后,又興致勃勃地投身到牌場上,“心甘情愿”地承受著錢財外流、朋友疏離、家庭紛爭的后果。甚至到了這種地步,只要聚到一起,找不到別的娛樂方式,只有打牌。無論是因人情喜事親戚朋友聚到一起,還是過年過節(jié)親戚村鄰聚到一起,都是圍成一圈兒打牌。打工經濟與村莊分化背景下,不少人為了在牌桌上分出高低不斷抬高賭資,甚至有的村民一年在外打工掙的錢在過年那幾天全揮霍在牌桌上。
(二)以暴制暴與鄉(xiāng)村社會灰黑化
賭博無疑是一種消耗,即使經常贏錢的人,贏的也不過是村民的錢,必然帶來其他家庭的悲劇。賭博產業(yè)化更為嚴重的后果是滋養(yǎng)了一批灰黑勢力,而灰黑勢力又會進一步惡化社會風氣。賭博產生暴利,有暴利的地方必定有灰黑勢力插足。開賭場的人需要3-5個混混幫忙照看場子,防止有人在賭博時鬧事或耍賴,“放碼”的人也要養(yǎng)一群混混專門去收債,碰到逾期不還的,就讓混混強行把人帶走,家人若不拿錢來贖,便施以暴力。賭博黑惡化嚴重擾亂了當地的社會秩序。一些鄉(xiāng)村教師反映,混混使用的種種惡劣手段也傳入到了學校和村莊,社會上的大混混會到學校招兵買馬,從中培養(yǎng)小混混和接班人。當地這幾年放高利貸、賭博的事件比較多,陷入糾紛的人往往就被大混混帶到賓館百般凌辱,小混混將習得的這些不良行為帶到學校和生活的村莊。
近幾年泉村及附近便發(fā)生了多起賭博引起的暴力事件:
案例3:2009年,莊家XL在鄰村開賭場,和一群以前因賭發(fā)生糾紛的混混不期而遇,那群混混一見面就將XL腿部砍斷。
案例4:2009年,泉村一處賭場,兩伙混混因賭博發(fā)生口角,雙方都把槍掏了出來,對峙了一會被人勸開。
案例5:2010年,賭博大戶CZ借了鄰縣放碼者碼錢,至少有100多萬,光利息就有10萬余,CZ遲遲未還碼錢,放碼者派了兩個20歲左右的小混混,在除夕下午將CZ從家中強行帶走,CZ知道此去兇多吉少,半路上搶了小混混的刀子,向小混混捅去,造成一死一傷,CZ至今在逃。
案例6:泉村的醫(yī)生HW也因賭博輸得傾家蕩產,不僅將家里所有積蓄、樓房輸掉,還從親友那里借了15萬也全部輸掉,夫妻離婚,兒子在爺爺奶奶家生活。
案例7:泉村的年輕人當然也不例外,XL27歲,長得又黑又小,父子兩人都喜歡賭博,幾年前家里好不容易蓋上了樓房。修談了一個女朋友已經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可因賭博父子關系不和,總是吵架,XL的父親不愿將樓房給兒子結婚,修一時想不開,在縣城逛街回家的路上找到一個草坪,在草坪上想不開喝農藥自殺。
案例8:CKM,泉村人,在縣城工作,CKM一直喜歡玩牌,但只是小打小鬧,2010年CKM家房屋拆遷得到補償費120余萬,其遠親張某(遠房老表)帶他賭了幾次,120萬就輸得干干凈凈,CKM為撈回本錢,將家里房屋也抵押出去,后來輸得傾家蕩產。
近幾年諸如此類因賭博家破人亡的例子不勝枚舉?;液趧萘Φ慕槿胱尨迩f生活中充滿了暴力邏輯,原有的村莊規(guī)則失去了作用。目前灰黑勢力已經滲透到泉村日常生活中,村民一方面畏懼灰黑勢力,另一方面卻也接受了灰黑勢力的行事邏輯,有什么難題需要解決時傾向于用暴力這種便捷、快速的方式去解決。
據調研,泉村的小學老師有一半都卷入貸款風波,因為他們有固定收入可以做貸款擔保人,泉村所在縣城的公務員也不例外,調研中就有多位訪談對象提及身邊公務員幫人擔保而陷入糾紛。LB是縣城退休法官,也參與放高利貸活動,調研期間,LB與泉村村民正陷入高利貸經濟糾紛中。大家都在想方設法賺錢,社會性競爭異常激烈,然而晉級的渠道卻不僅不暢通,而且可以說重重險阻。一些好說話、講究情面的人幾乎都會陷入經濟風波,這對泉村原有人情網絡的破壞是不可想象的。
村民們說起賭博黑惡化都憂心忡忡,說“我們這個地方風氣太壞了,黑社會、混混很多,來村里時都開轎車”。與此同時村民的一些行為,卻在支持灰黑勢力的壯大。在調查中,有些村民上午剛向我們控訴完黑社會,下午就去“押寶”了,還有一些運輸司機也向我們抱怨過黑社會的問題,但其仍然會幫莊家拉客以便賺取“中介”費。村民們是有基本善惡價值觀念的,基于此,他們會經常對一些社會問題進行抽象性和普遍性的抱怨,但面對生活中的一些涉及個人誘惑的時候,如賭欲和財欲,其一般就容易喪失原則性。當前村民身上的鄉(xiāng)土性越來越弱,生活面向城市化、社會關聯去共同體化、鄉(xiāng)村公共權威衰落,“熟人社會”的秩序機制不斷變異,“熟人社會”并沒有走向城市社區(qū),而是充斥著赤裸裸的暴力和短期利益,村莊社會呈現“灰色化”。[10]
四、消費主義文化視角下的鄉(xiāng)村閑暇物化與鄉(xiāng)土邏輯異化
消費主義與發(fā)展主義導向下,泉村所在縣城近幾年大規(guī)模擴張,并給人制造了異常繁榮的假象。以泉村為例,有三成村民不僅在農村建了三層樓房還為兒子進城買房,不過買房后并不去縣城居住。在訪談中,筆者可以明顯感覺到村民對目前生活的不滿,而這種不滿主要源于競爭、源于攀比,進行消費上的比較,進行不同群體間的比較。一種不安分、不正常的競爭心態(tài)悄然蔓延。消費主義文化在進入村莊時披著一席金色袈裟,吸引著無數人趨之若鶩。在充斥著物欲的世界里,他們失落了對于生活的意義,他們不再安分,在思想和現實中都處于掙扎的境地,于是也就急于尋找那個能夠實現他們目標的手段,“六合彩”被他們看成是一種能夠解決消費主義文化影響和消費能力不足矛盾的方法。
賀雪峰認為,“目前農民的根本問題不是農民的收入沒有增長,而是支出增長的速度比收入增長的速度快得多;不是溫飽問題沒有解決,而是消費主義文化告訴我們無錢消費是可恥的事情?!盵11]長期以來,中國的農村社會與現在相比都處于更為貧困的處境,但還是較為穩(wěn)定和有序的。而正是消費主義文化的滲透,使得農民趨利主義心態(tài)加速膨脹,使得農民的社會邊緣感和相對剝奪感越加強烈,才使已處溫飽線上的農民仍顯得如此的不安分。與其認為農村“六合彩”現象是農民致富目標與致富手段的脫軌產生的集體性越軌行為,不如說是時下消費主義文化的滲透與農民消費能力不足矛盾下的產物。
市場經濟和消費主義正在迅速地改造人們的閑暇生活,瓦解熟人社會的關系網絡。通過引領時尚、制造時尚,推動大眾文化的流行,通過電視節(jié)目和廣告引導生活方式,加速消費資本主義在全球的擴張。一系列具有消費屬性和產業(yè)屬性的閑暇文化開始興起,為消費社會推波助瀾,與消費社會有著內在的必然聯系,是消費社會文化的內在機理。隨著這些消費性質的閑暇產業(yè)的不斷發(fā)展,鄉(xiāng)村社會將不斷走向唯利主義傾向和庸俗化傾向,并必將帶來鄉(xiāng)村社會人情異化和人文精神的侵蝕和擠壓。
“人們不僅消費物質產品,更多的是消費廣告、消費品牌、消費欲望、消費符號。消費社會的文化是一種欲望的文化,是一種享樂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和都市的生活方式。消費構成社會再生產順利運行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消費啟動和促進生產。為此,必須想方設法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進而啟動各種需求。于是人的感覺器官的調動和刺激成為首當其沖的突破口,感官享樂文化是消費社會的必然結果。在迅速變化的社會里,必然會出現行為方式、鑒賞方式和穿著方式的混亂。社會地位變動中的人往往缺乏現成的指導,不易獲得如何把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好的知識。于是,電視和廣告就來為他們引路。這是一個享樂主義的世界,是一個虛構的世界?!盵12](p18)當消費主義長驅直入農民的日常生活空間,成為農民閑暇的基本內核時,無消費、無刺激不閑暇,傳統(tǒng)式愉悅身心的閑暇對于農民而言甚至成為一個奢侈的行為。
如果將閑暇中的娛樂生活看作游戲的話,于光遠作為玩學理論家,他認為游戲不當,或者說沉迷于那些低級趣味的娛樂項目,必然會損心智、傷筋骨、毀德行。因此,“游戲必須是在健康、積極、向上的基礎上,使你心智得到提高,并促進徳智體美勞的全面發(fā)展,唯此才是游戲,游戲也,必須是如此!”而當前的娛樂游戲方式本身正在異化。
對娛樂、游戲有深入研究的思想家對游戲,娛樂玩的價值都有很高的評價,對游戲的本質也有深刻的揭示。在德國思想家席勒看來,游戲的本質在于自由。他把審美視為生命的游戲,“每個人都會由此聯想到童年時代的無拘無束的玩鬧是多么地悅性怡情,只有在這種審美的游戲中,人才能由‘斷片變成完整的人,由分裂走向統(tǒng)一的人,完整而統(tǒng)一的人就是自由的人?!毕彰鎸Ξ敃r歐洲“欲求占了統(tǒng)治地位,把墮落了的人性置于專制桎梏之下,利益成了時代偶像,一切力量都要服從它,一切天才都要拜倒在欲求的腳下”的社會現狀,他意識到,人性中原本和諧的力量開始分裂,人已經成為了“斷片”,隨時面臨著崩潰的危險。[13]
正如林伊津哈所說,19世紀以來,人類已失去了很多游戲成分的特征,當今這一趨勢在加劇。如果從做“物欲的奴隸”的角度講,個體也許未感到災難的來臨,但事實上、一種無形的災難正向人類襲來。如今,人們的生活的確是越來越好。琳瑯滿目的物質世界、豐富多彩的文藝演出、無所不到的旅游項目等等,我們不得不承認游戲在現代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造中正以驚人的速度在花樣翻新,比如電視機、手機、游戲機、游戲軟件等等。但人的內心世界卻異常地失落與空虛——游戲很多,卻那么機械、呆板、單一,缺乏人情味、人道化、人性化。游戲的商業(yè)化、功利化、色情化、暴力化似乎一時滿足了人的快感,但是卻不能讓人感到輕松。人們與電視為伴,與網絡為伴,與賭博為伴,甚至沉迷其中。人們卻喪失了游戲,也就喪失了游戲的能力,喪失了豐富生活的能力,喪失了欣賞的能力,喪失了學習的能力,喪失了創(chuàng)造的能力、喪失了強壯身體的機會,違背了自然進化的規(guī)律,而任何違背規(guī)律的行為都將受到懲罰。[14]
在娛樂物化走向極致時,人處于虛假的和被限制的自由中。當琳瑯滿目的物品把大眾日常生活從傳統(tǒng)的“悠然自得”的自由狀態(tài)引向無窮無盡的“消費自由”的享樂之時,它開辟了一條使現代生活方式中的富人和窮人在盡其可能地占有生活物質基礎的同時,也就把人的自由納入到了“消費”制度體系之中?!白杂伞弊兂闪擞伞跋M”來加以組織的享受形式?!白杂伞痹诂F實中成為必須依賴“消費”才能得以存在的過程;“自由”成為消費享樂的過程,人在這個過程中,似乎不必為各種娛樂性消費而內疚,而是理直氣壯地相信,自己有權將一切能使生活豐富的商品、消費品都納入自己的占有范圍。在這里,純粹的享樂主義的道德取代了傳統(tǒng)倫理的約束,人們不再為物欲膨脹而羞愧,也不再為自己面對精美的商品、消費品時的那種貪心而臉紅,而道德已經由精神層面滑向了物質層面,由創(chuàng)造層面滑向了享受層面。人的一切自由都被虛幻所掩飾,人的生活方式只是承載著一時享受的當下滿足。
總之,進入21世紀以來,市場、現代傳媒等各種各樣的現代性要素進村,與村莊內部各種經濟、政治、社會以及文化因素形成“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之間復雜的相互博弈機制,農村和農民的主體性在市場消費主義的侵襲下進一步退卻。受“市場化”影響和改造的村莊,村莊生活本身和村莊中的人已經“理性化”。村莊中原有的社會性建構完全被破除,村民是按照“人性”來生活和行為的,絕對的理性計算是基本原則。村莊社區(qū)中流動性的增加、異質性的凸顯、理性化的加劇、社會關聯的降低、村莊認同的下降、公共權威的衰退等,導致了村莊共同體逐步瓦解,鄉(xiāng)村社會面臨著解組的危險。鄉(xiāng)村社會出現了舊有的社會結構已逐步解體而新的社會結構卻未能形成的混亂局面。無主體的村莊在面對外面的事物時總認為自己是落后的,外面的是先進的,于是,他們在追逐外在的客體所謂的先進中,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也因此,他們不能夠生產任何他們自己的文化,甚至喪失了基本的價值生產能力。消費主義文化侵蝕下的村莊中無法為個體提供歸屬感和根的感覺,生活于其中的個體沒有主體性體驗,他們的視界是外向的。
六、結語
當下,泉村的閑暇不再是能夠為村民提供歸屬感和精神休憩的場所,而是需要個體不斷消費、自我展演、自我標識,以顯示自己與他人不同的場所。這樣的閑暇生活方式無法培育出鄉(xiāng)土社會邏輯中的親密感,娛樂休閑沒有了“社會性”,只?!皞€體性”。“市場化”邏輯無障礙地進入無主體的村莊,用消費主義改造著村民的娛樂休閑,同時村民的娛樂休閑行為又進一步強化和確認了消費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