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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小屋(外一篇)

      2020-02-25 08:33傅菲
      南方文學 2020年1期
      關鍵詞:大嘴巴葉子

      林中小屋

      早晨去門前散步,看見田埂上有一棵樹的葉子,很是奇異:一片葉子魚白色,葉邊麻黑色,翹在高高的上枝,其他枝上的葉子黑黑的,軟塌塌,垂下來。哪有這樣的樹葉呢?我近前察看,魚白色的葉子忽地飛走,原來是一只沼澤山雀。這種山雀喜歡生活在落葉闊葉林和針葉林混交地帶,冬季常在平地樹林出沒,食草籽,大嘴巴,頭部有光澤,尾巴尖形,發(fā)出喳喳喳喳的鳴叫。它呆呆地立在樹丫上,風吹也不動。我看看黑葉子,我看清了,也不是葉子,而是一串黑漿果,掛下來,和葉子很相似。其實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我掰下一截樹枝,流白色的汁液,樹皮淺黃紅色,掰起來很脆,啪啪,樹枝斷裂時發(fā)出爽脆的聲音。我不認識這是什么樹,但我能判斷它屬于泡桐的一種,落在地上的樹葉,寬大肥厚,樹枝內(nèi)紋理有氣泡——這種樹落地生根,見了雨水陽光,臃腫地胖長,秋霜來臨全落葉,近似于家族遺傳的全禿。在我細致地觀看樹葉時,看見一堵黃泥墻和兩條黑瓦斜檐,我?guī)缀醪桓蚁嘈胚@是事實——在我來來回回上百次的散步中,和幾十次徒步穿過稻田去后面山岡觀鳥時,從未發(fā)現(xiàn)過這里有屋舍——屋舍隱在一片杉樹后面,杉樹距稻田約有三畝地的方塊,是櫻桃林,櫻桃林離我散步的土路,約三十米目距,全是高高的白茅和茅蓀,烏兒躲在這里喧鬧嬉戲覓食求偶。櫻桃樹在半月前,全落葉了,黑黑道勁的樹枝逐日脫皮,露出黃白色樹肉,有瀕死的假象,像是在說:冬天,饒過我吧,祈求寒冬盡快結(jié)束。又像是在說:冬天,盡快使出你渾身解數(shù)吧,哪怕我脫盡皮殼,也要熬過漫長的寒冬。

      白茅和泥墻的顏色,都是深黃色,櫻桃葉子麻灰色——在霜降之前,恰好給了泥房保護色,泥房略矮于櫻桃樹,杉樹也成了泥房的屏障,以至于我根本無法看見泥房子。在我客居之地,我?guī)缀踝弑榱怂闹艿纳綄桔旰訛┨镱玻瑥臎]在方圓兩里之內(nèi)看見過房子,我的鄰居僅限于鳥、樹、蛇、山兔、竹子等,我的客人也僅限于散養(yǎng)在山壟田里的牛、土路上匆匆而過的路人、在山林砍柴的人,當然,最珍貴的賓客是在深夜光臨寒舍的月光和南浦溪潺潺的水聲。兩里之外,有一棟廠房,屬于自來水廠,一個四方形的圍墻圍著,門前兩條大黑狗,看見人,汪汪汪,尾隨,我?guī)状稳ズ舆呁妫际殖桓竟?,做好隨時驅(qū)趕它的準備。河邊埠頭的右邊山腳,有一棟簡易的空心磚砌的矮房,做看守桂花苗圃的夜間門房,挖山填起的小院子埋了十幾根杉木,樹梢還是發(fā)青的,竹蔸竹鞭掛在房檐——我怨恨這個房主人,竹蔸竹鞭隨便埋在哪塊空地,澆上三桶水,明春會發(fā)芽長筍,三年后又是一片竹林,吝嗇這樣氣力的人無異于砍樹摘桃。

      有很多次,至少二十次吧,我走到了杉樹林前,想去樹后的山梁看看,山梁上有稀稀拉拉的杜仲,風來時,樹葉嘩嘩嘩,晃動,既好看又悅耳。還有一棵紅楓,也是四周最高的一棵樹,在陡峭的坡地上,從芭茅浮蕩間拔地高聳,葉子血紅,妍妍艷艷,它積攢多年的熱情要在這個秋天噴發(fā)出來,滔滔不舍??傻搅松紭淞?,無路可走,蘆葦芭茅山油茶山毛櫸野薔薇,密密匝匝。一條山渠在下邊,有兩米多深,長滿了灌木。野薔薇搭起了橫七豎八的天然窩棚。野薔薇結(jié)起紅紅的漿果,小鳥落在枝頭,邊啄食邊啾鳴,顯然,這里是它們私家領地,是它們的游樂園和糧庫。野刺梨掛滿藤丫,藤葉落盡。野刺梨金黃金黃,花生一般的形態(tài),聳起小針尖一樣的尖刺,把漿果壓碎榨出黃漿水,蜜水般甜,喝起來口腔涼幽幽的,潤滑,有一股青味。我采摘了很多次野刺梨,一次一碗?;蛟S我以為,這條山梁和別處的山梁并無差別,無非是芭茅、苦櫧、竹林、櫻桃林,只不過多了一棵大紅楓而已;也或許以為,站在山下,一目了然,山梁上的物景了然于胸,無須深入探究。殊不知,對于自然而言,我們每一次徒步前往,即使在同一地域,走了上百次,所領略的景象和內(nèi)心感觸都不一樣,每一次的發(fā)現(xiàn)都多于上一次——自然界所展示出來的,遠遠多于我們的想象,且源源不斷,花樣翻新,無窮無盡。愛一個人,可能愛越深受傷越深。愛大自然,我們得到的是無限慰藉。早晨的露珠,照亮和它恰時相遇的人。月亮總是沐浴曠野漫步的人。一片樹林,一叢草蓬,一汪泉水,哪怕是一處荒灘野地,一條干涸的斷流,一座荒涼的山岡,都會給我們意外的喜悅和無法言說的審美。鳥兒用它柔軟的腹部撫摸藍天,樹木用它蒼翠的枝丫丈量四季,魚兒用它的鱗鰭暢游大地。我的守則是,盡可能地把雙腳交給大地,哪怕我走的大地只有方圓兩公里,我要像熟悉我深愛的女人一樣熟悉它,貼近它,聞它氣味,愛它壞脾氣,聽它鶯歌燕語,抱它赤裸身子,摸它粗布衣裳,看它云開霧散草木枯榮。

      中午,用柴刀,從田埂砍了一條路到櫻桃林。泥房子是一個長邊形的黃土房,約四十來平方米,南北的墻上各開了一扇小木窗,門僅有一扇,開在東墻。房子不超過二米四高,有兩個斜面三角形的屋頂,蓋紅瓦,因年代較長,瓦已轉(zhuǎn)為黑色,瓦壟里有很多苔蘚。我沿著房前房后,走了兩圈,也進房子里,詳實細致地看,沒發(fā)現(xiàn)廚房廁所灶臺,可見這房子從不曾住人。在南浦溪沿岸,有許多碉樓一樣的泥磚房,黃黃的,有煙囪,底下有灶膛口,是做烤煙用的。這間房子顯然不是,許是做臨時休息或堆放山間雜物。墻是黃泥壘的,墻面已剝落,石灰和粗石裸露出來。

      在這間空空的廢棄舊房里,我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世界:南窗戶的一個窟窿里,有一個鳥巢,巢是用蘆葦絲干稻草編織的,比菜碗略小一些,巢口有一片棕白色絨毛;北窗戶上的瓦壟,掛了一個蜂窩,蒲袋一樣,窩孔黃豆大,纏了一張蛛網(wǎng),兩只死黃蜂粘在上面,整個蜂窩干燥,是紙灰的顏色,看樣子,蜂王帶著工蜂去其他地方筑巢了,作為舊居,已無蜂前來瞻仰和故地重游;房子里有一張葦席,席上鋪了稻草,我估計曾有流浪的人在此短暫留夜,如今成了一種哺乳動物的窩,稻草因動物長久的酣睡形成了一個凹,墻角落下很多黑黑的糞便,一粒粒盤結(jié),每一粒都有核桃大;橫梁上,一只燕巢扣在梁中間,袋狀,一個巢口露出來,我似乎在看到它的瞬間,聽到了雛燕唧唧的歡叫,伸出黃黃的喙,爭搶母燕銜來的昆蟲;門檻下被挖了一個洞,黃黃的泥巴從洞里扒出,泥巴細細碎碎,約有一糞箕,顯然這是黃鼬的安身之處。這里顯然是動物之家。在我兒童時代,我也見過一棟這樣的房子。我家的右邊是一條山壟,在壟深四里處,兩座山的峽口修建一座堤壩,蓄水,成了水庫。水庫排水的涵管出口,距地面有十余米的垂直距離,水泄時,形成人工瀑布。村里在水落之處,建了一個水碓房,用于舂米。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有了機米房,水碓房棄用,獾、黃鼬、麂,常在房里出沒,尤其是麻雀、山雀、大灰雀,在地上啄食糠灰谷粒。打獵的人也常在此設伏。麻雀喜人,常在房墻屋洞筑巢,孵育后代。捕捉麻雀最簡易的方法是,用撈魚的網(wǎng)兜,敲擊墻洞,麻雀受驚,呼地飛出,被網(wǎng)兜罩住。在鄉(xiāng)村,很多人在孩童時代都有這樣頑劣的捕鳥經(jīng)歷。事實上,人類廢棄的建筑物,都會被動物肆無忌憚地合理開發(fā)利用。但大部分的野生動物,盡可能地遠離人類,躲在灌木林、草地、濕地、闊葉林、針葉林地帶隱居,當這些地帶逐日消失,它們的家園也日益狹小,最終它們無家可回——人類也將終結(jié)自己。我在泥房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很快離開了,我怕驚擾了動物回到自己的巢穴。我想起米·普里什文(1873-1954,俄羅斯作家)在《赤裸的春天》里《樹洞》一章中寫道:“整個晚上,我們同那些居住在洞穴里、樹洞里、樹根里和森林的各個層次里的各種生物一樣,都在傾聽雨聲。在這令人精神煥發(fā)的雨里,一切能活動的東西都停下了,隱藏起來,靠近樹干,如果有可能,甚至跑到樹里邊,鉆進樹洞。……在赤裸的春天的小雨的伴奏下,我在腦海里歷數(shù)了一遍所有物種在離開大海后住過的各種房子,也沒有為自己找到比樹洞更好的地方?!边@間破舊廢棄的泥房,相當于榮華山最大的一個樹洞了。

      回到院子里,我衣服上粘滿了白茅的草籽,草籽有細細的尖莢,刺入布料。我把草籽一粒粒摘下來,扔在墻腳下的黃泥地里,它們來年或許會長鵝黃的芽呢。院子距離杉樹后面的小屋,走路只需五分鐘,去了幾十次都沒看到它,但終究還是發(fā)現(xiàn)了。它隱藏得那么深,和櫻桃林已然融為一體,是這片山林中的一部分。事實上,我也沒有理由不去發(fā)現(xiàn)它。很快春天要來了,待眾鳥歸來,春燕銜泥,水鬼蕉抽出皎潔如月的花,我要在泥房里住上一夜,聽聽唰唰唰的雨聲,從樹上從瓦壟里從白茅梢,急急切切地敲響已醒的山林,聽聽動物的鼾聲,聽聽夜鷹的哇哇哇的尖叫——我知道,所有的藝術將是一種形式,在春雨之夜的泥房子里所浸潤全身的,是所有形式中最為完美的一種,我們謂之天籟。

      兩條蛇形山壟

      窗外有兩條山壟,壟上有一叢青翠的桂竹和連片的杉樹。杉樹青褐色,蓬松的枝梢向上收攏,形成尖形的垛。山壟和山壟之間,有狹長的深凹,緩緩淌下去。稻禾在凹塊的田里,卷起一層蔥蘢的浪花。低矮的山壟,看上去,像蜷縮的蟒蛇,肚子腫脹,在太陽底下,慵懶得連頭都懶得抬,撲在地上。我清晨洗完澡,對著窗外,啊啊啊,嗷嗷嗷,亂吼幾聲。啊啊啊,嗷嗷嗷,幾秒鐘后,也從山坳傳回來?;芈暫臀彝瑯映良?,雖然更悠長一些,平緩一些,甚至消除了浮躁的氣息。

      在一個群山包圍的高山盆地里,我的生活處于一種柳樹自枯自榮的狀態(tài)。武夷山的余脈,在閩北,拖著白云在奔跑。延綿的、起伏的山梁,黧黑,相互交錯。傍晚時分,夕陽有一層熔金的彤紅,縈縈白云像一團蒸汽。嗞嗞嗞,燃燒的空氣,慢慢散去,幽涼的晚風吹來,一直低著頭的狗尾巴草,像一群遛街的少女,把裙擺搖動得特別夸張。暑期久旱,草懨懨的,柳樹褪去了綠意,披一件泛黃的外衣,看起來很瘦弱很孤單。每天此時,我都會約上幾個人去河邊走走。南浦溪在榮華山北坡下,在砂石土公路的盡頭。沿途有四個矮小的山岡,一個自來水廠。山岡有兩側(cè)弧形的斜坡,斜坡上,有滿坡楊梅樹,也有婆娑的板栗樹,還有調(diào)成一壟一壟的野山茶。路邊全是肥綠的芭茅,斜長鋸齒的葉,花白的莖,在風中會發(fā)出嘩嘩嘩嘩的磕碰聲。米白色的、麥穗一樣的,是芭茅花,蜻蜓三五一群,追逐,嬉戲,一會兒停在芭茅花上,一會兒停在我們的肩膀上。路是河道石塊墊上來的,凹凸不平,走了十幾分鐘,腳洼酸痛。南浦溪有四十幾米寬,我們坐在石礅上,飛蛾蚊蟲在溪面飛舞,忽高忽低,密密麻麻。鯉魚嘣嘣嘣,跳出水面,把飛蛾吸進嘴里。水面蕩起一圈圈漩渦,鯉魚躍出來,彎曲的弧線快速地變成了一聲清脆的落水聲,嘩嘩,水波紋擴散到了岸邊。我們赤足浸泡在水里,沙子磨蹭得癢癢的,小蝦和小鲅魚圍攏過來,吸食皮膚碎屑,把面包撕碎,一瓣一瓣扔下去,小鲅魚又逐食,用滾圓的身子相互撞來撞去,張開尖尖扁扁的嘴巴,吞食了面包的小鲅魚忽地跑了。水渾濁,黃黃的,水面漂著草根、菜葉、塑料袋,還有幾根手腕粗的木枝。上游有人挖沙,污水和清水混合在一起。石堆圍起來的水池,清澈透底。有人建議裸泳,我不同意,說,赤條條的,怎么可能那樣游泳呢。其實,有外來的工人,每天騎電瓶車來裸泳,一男二女,暮靄低垂,從我門口路過,突突突,男的騎車,女的抱著衣物。有一次,在水廠門口,車胎爆了,我問:“怎么啦?”他不好意思地說,石頭太大,又有尖石,車都推不動了。我遇見過幾次他們裸泳,三個頭露出水面。

      “河里肯定有很多鯽魚和鯉魚,我們約一個時間去釣一天。”我對大嘴巴說。他一下子把嘴巴笑成圓形,說,你去打窩,我多預備一些蚯蚓。老戴說,去河里還不如去水庫釣,水庫有大魚。“說不定能上二十多斤的大魚呢,都沒上過大魚?!贝笞彀驼f。我們是很多年的朋友,也是漁友?!拔乙部梢耘隳氵^過周末,你在山區(qū),太寂寞了?!贝笞彀驼f?!霸趺磿拍兀课沂悄欠N草籽,落地生根,有風有雨和無風無雨都一樣?!蔽艺f,“我在哪兒生活,都覺得很有意思?!币郧霸陂L江邊生活,我沒事的時候,往長江跑,看無邊無際的柳樹林,看江心洲,看落日下的長江,看漁民打魚,內(nèi)心脹鼓鼓的。到了山區(qū),辨認樹木,看山川地形,和山民打獵,我也是內(nèi)心脹鼓鼓的。但釣魚一直沒成行。不是大嘴巴要周末安排演出,就是老戴有酒桌應酬,要不就是我返城了?!按笞彀兔魈煲獊磲烎~,你看,放哪兒好呢?”老季突然有一天給我電話。他是我寄居這個村的友人。我說,去水庫吧,他們想夜釣。水庫在南浦溪上游二十公里,是個二級水庫,有很多野生魚,是漁友常去的地方。吃了飯,我們開著越野車,在山路間搖搖晃晃地穿行,路邊樹上的鳥雀受到車子驚嚇,兀自四飛,樹葉啪啪啪地響。

      “晚上釣不到魚?!蔽艺f。“為什么?”大嘴巴失望地問。天冷了,野生魚不吃食,提前兩天用泡好的玉米或碎枯餅打窩,才能釣上魚。水庫在兩條山壟之間。水庫邊,坐了四五個漁友,頭上戴著照射燈,在釣魚。老戴從車上拿下四個漁具袋,我提礦泉水和矮板凳,大嘴巴勘察地形。我翻看一個漁友的網(wǎng)兜,釣了很多麥穗魚和鰍魚,半兩重一個。漁友右手捏竿,左手握一個面粉團。一個掛燈照在水面。我裹了一件毛毯在身,對大嘴巴說,我重感冒,不釣了,陪你們釣。河面滾上來的風,沿著肌膚鉆,順帶涂一層冰水。對岸的鳥,哇哇哇,像人的哀號。鷓鴣鳥則咕咕咕,高一聲低一聲,有韻律地在山間回蕩。掛燈把一團光箍在水面。我問漁友,這個掛燈哪兒買的。網(wǎng)購的,用了三個月了,充一次電可以用八個小時。他一邊把魚捋下來,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我說,你走的時候,把燈賣給我,沒掛燈不行。要一百七呢,很貴的。他說。我說,我給兩百,不讓你吃虧。他說,不能多收,我們都是釣魚的,又不是做生意。我坐了半小時,就去車里睡覺了。感冒,喉嚨痛,白粥喝了十幾天,渾身提不起勁,我一會兒就呼呼大睡了?!耙浑p發(fā)綠的眼睛?!崩洗鹘辛似饋怼!耙柏垼柏??!贝笞彀徒?。我一個翻身坐起來,什么也沒看到。到了深夜十二點,魚一條也沒釣到。路上,村舍人家都安睡了,稻草扎成捆,堆放在墻垛上,布谷鳥一直在叫,屋檐下的籮筐滿是稻谷,糞箕和鋤頭沿墻腳擺放。我們一路上交談著這雙綠眼睛,猜測到底是哪種動物?!绑w型比貓大兩倍,體態(tài)毛色和貓沒區(qū)別?!崩洗髡f,“這會是什么動物呢?”那還不是山貓是什么。大嘴巴肯定地說。我說,猞猁,猞猁善于攀爬,生活在灌木里和巖石地帶,善游泳,比貓大兩倍的,很可能是猞猁。吹了半夜冷風,看到一雙綠眼睛,真是驚喜不已。

      那幾天,每到下午四點以后,方圓三里,有一陣時長半小時的陣雨。云呼呼呼地匯集在榮華山頂,烏黑黑,嘩嘩嘩,雨零星地來了,打在寬大的銀杏樹葉上,嘟,嘟,嘟,有悠閑的韻腳。三里外,陽光一片,金色光線普射。風從榮華山壓下來,大雨噴射,草地跳起飽滿的雨珠,油亮,吧嗒吧嗒。路面上濺起的灰塵,又被雨打下來。雨后,在兩條山壟間,跨起一道彩虹。這是我離彩虹最近的地方,看過的彩虹。彩虹從杉樹上方彎上去,拱形,像是坡下村莊一扇七彩大門。坡下的村莊離我居住的房子,抄小路走,不到兩里,但我并沒去拜訪過。在工作之余,我把很多時間,放在辨認植物和熟悉山路上。距我前門百米遠,就是榮華山。山上有茂密的竹林和櫧樹,門口馬路對面,是一片板栗林。板栗枝梢上聳起刺猬一樣的果球,坡下是一塊稻田。早晨或午飯后,我一個人去田埂上,走走。有一種細藤攀緣在灌木上的植物,從八月開始,一直開著夕顏模樣的花。比夕顏小朵一些,花色形狀都是一樣的。葉子卻不一樣,更尖形一些,形似不規(guī)則的五角星。問了好幾個農(nóng)人,都叫不出名字。

      有一天,我坐在辦公室,聽見隆隆隆隆的機器聲,在窗外不知疲倦地響,我打開窗戶,看見一臺收割機在田里割水稻。我扔下手頭的事,跑到田里,問師傅:“怎么現(xiàn)在就收割稻子了呢?”師傅呵呵呵地笑起來,說,不在秋天收割那會是哪個季節(jié)收割呢?我看看四周,芭茅已經(jīng)完全枯黃了,櫧樹的葉子輕微地泛紅。酸模草聳起筆帽形的漿果,紫黑紫黑。我哦了一聲,說,怪不得這幾天晚上,辦公室里有大飛蛾,無緣無故地死在地板上。飛蛾有大拇指一般大,黃褐色,飛動振翅時,發(fā)出吱吱吱吱聲。有時,一個晚上死十幾只,落了一地。像炭灰。

      怎么就到秋天了呢?記得剛來時,禾苗分蘗,壟上的豆苗還沒開花。白鷺在田里覓食。路邊一叢美人蕉,抽出殷紅的火苗,如今,美人蕉的葉子已經(jīng)枯謝。紅薯開挖了,油茶下山了。我在火爐里,烤紅薯。薯香從草木灰里滲透出來,漫溢了整個廚房。天黑得特別快,濃密黏稠的黑,天空像是液態(tài)的,被墨水一樣的東西浸泡著。在圓月之夜,整個小盆地,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托舉著。滿天的星光流瀉而下。四周完全寂靜,曠野無人。我一個人在草地獨坐,要么給遠方的朋友打電話,要么安靜地舉頭看著永遠也看不透的天空。那是一個多么巨大的玻璃缸,儲存著星斗、海洋和無邊無際的遐想。我哪兒也不愿去,只想獨坐,自己陪伴自己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頭頂上的天空,是需要時時仰望的。當我仰望的時候,能聽到寂靜深處傳來的細語。像露水凝結(jié)在草葉上。像霜鋪在頭發(fā)上。像水在樹身里漫游。每當這時,會有一個人在我心里喚我,那么輕喃,那么羞澀。

      山里的冬天有大雪。冬天很快會來。我對伙房老張說,深山產(chǎn)硬木炭,你多買些,再買四十斤薏米酒。母親怕冷。冬天難熬。我已經(jīng)離家快半年了,還沒回去探望母親??粗巴?,一團黑。風呼呼地掃過,梓樹彤紅的葉子落滿一地。山壟下的村舍,燈火盎然。

      傅菲

      1970年代生,居于上饒。南方鄉(xiāng)村和大自然研究者。散文作品獲百花文學獎、三毛散文獎散文集大獎、儲吉旺文學獎、方志敏文學獎,獲多家刊物年度獎。著有《我們憂傷的身體》《河邊生起炊煙》等散文集10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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