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時,他們剛好騎到了一條郊外的公路,烈日下暴曬,遮不了蔭。越南的太陽很毒,他感到皮膚正在燃燒,汗水快流干了。熱風(fēng)迎面吹來,吹久了,他就像一具干尸在緩慢前行。他握住后剎,自行車停了下來。老黑在他后面也剎了車,茫然問道,怎么了?
他指了指公路對面。那里有一家雕刻石像的店鋪。店里立著一尊高大的釋迦牟尼佛,店外站了一排人像,從左往右依次是:四大金剛、胡志明、米開朗琪羅的圣殤像。最右側(cè)的石像他不認(rèn)識,是個西方人,雙臂展開,戴著一頂王冠,也許是個國王。
“只有胡志明是金色的?!彼f,“這兒就像是越南高臺教的圣殿?!?/p>
“店里的那尊,是大佛普拉斯?!崩虾谡f。
店里有入朝他們擺手,示意不能拍照。他也揮揮手,重新騎上車打算離開。一個白人老太太在右側(cè)攔住了他。她沒有騎車,看樣子在太陽下步行了很久。她說:“這條路是通往陵墓嗎?”
“是的。”
“就這一條?”她揮舞著手,用力指了指前方。
“是的?!彼c點頭,“就這條,沒有其他路了?!?/p>
公路對面,一個老頭正盯著一張紙質(zhì)地圖,站在一尊耶穌像前面。他可能是她的丈夫,看起來已筋疲力盡,正努力在地圖上尋找他們此刻的位置。
他打開手機上的地圖,再次確認(rèn)只有這一條路。前方是啟定陵,至少還有五公里。
他這輛自行車太破了。幾天前,他們在會安騎車去海灘,他也租了一輛破自行車,龍頭一直往右偏。也許在越南騎車就是這樣,你得不停地掰龍頭,往右,再往右,因為公路上的摩托車太瘋狂了。旅行指南說,在越南騎車是一種藝術(shù),行人過馬路也是藝術(shù)。騎車也是一種極限運動,你得在摩托車和轎車的夾縫中冒險。時間久了,你可能會習(xí)慣摩托車,卻永遠無法適應(yīng)新富階層的轎車,一直在吼叫,嗶嗶嗶,一聲比一聲緊。
現(xiàn)在,他們已抵達順化,越南最后一個朝代的都城。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參觀舊皇城,活人居住的廢墟,然后再騎車去郊區(qū)參觀皇陵,死人的宮殿。就像外國人到北京一樣,先看故宮,再去十三陵。他說,到底是誰規(guī)定了這種線路。老黑說,都是這么走的,世界上的人都這么走,無論在哪里都一樣。在酒店租車的時候,他特意找了一輛看起來很結(jié)實的自行車,在門前騎著繞了一圈,一切都很完美。但是等他們騎到第一個皇陵,這輛車變成了拖拉機,全身都在響,每踩一下腳踏板,自行車就哎呀一聲。他估算了一下,如果逛完所有的皇陵,往返至少三十公里。他希望這輛車能堅持到最后,而那時他們還沒出城呢,那座名叫安陵的陵墓位于市區(qū),根本沒人看管。他在谷歌地圖上搜到了這個陵墓,不知道誰葬在這里,一個游客也沒有。老黑倒是興致盎然,他對景點的熱情總是很高,或者說,老黑旅行的目的就是景點,一個都別剩下。但他呢,他只是希望有個人在前面領(lǐng)路,他跟著往前走,他對景點不感興趣,而且說實話,他對路上的風(fēng)景也沒什么興趣。騎車是唯一能激發(fā)他情緒的行動,沒有汽車那么快,又不像徒步那么無聊。他騎車時就像穿梭在隧道,眼睛盯著前方,腦子里卻開始走神。
天氣還是這么熱,他在東南亞這么騎過好幾次了,好像到這些炎熱的國家旅行,就是專門去騎車的。有一年他們在吳哥窟,每天都騎車去尋廟。那里的廟實在太多了,到最后,廟、宮殿以及陵墓已經(jīng)分不清了,活人和死人居住的地方都很相似。那時是冬天,暹粒卻熱得要命,酒店的游泳池看起來那么誘人,但他卻不會游泳。他們買了一張五天的門票,這五天他們可以在吳哥窟的密林里自由行動。第一天他們還沒想到騎車,坐了一輛三輪,從暹粒城里開到吳哥的大門。但從大門往里面步行時,他們就后悔了。這片森林實在太大,好像永遠也走不完。后面幾天他們租了兩輛自行車,早上吃一碗牛肉粉,趁陽光還比較溫和,騎車上路。最出名的幾個寺廟逛完之后,他們就在地圖上尋找那些無人看管的陵墓,破敗的、沒人理會的、長滿雜草的隱蔽之地。他那時認(rèn)為吳哥窟值得停留一個月,甚至半年,密林里到處都是神話,也許還有寶藏。傍晚太陽下山之后,他們再騎車回到暹粒,很多小孩在河里洗澡游泳,迎面吹來的風(fēng)也涼了,稻田綠油油的,空氣濕潤,像隨時有大雨降臨卻總也掉不下來。回程時他們總是騎得很慢,三輪車從旁邊迅速開過,公路并不擁擠,旅行團的游客們都已經(jīng)回到度假村。他們在車棚里還了車,回去洗個澡,再出門到城里最熱鬧的那條街散步。等到天黑盡了,小攤小販出動,他們就找個便宜的米粉攤,再吃一碗。暹粒可能是柬埔寨最熱鬧的地方了,每天晚上都像節(jié)日。他曾想過晚上騎車去吳哥的密林,就像電影里的探險,但景區(qū)都是會關(guān)門的,旅行也會結(jié)束。
這些記憶是怎么出現(xiàn)的,他都不記得去吳哥窟是哪一年的事了。那時他還沒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如今沒法再想起他們都去了哪些地方,只記得熱天的樹蔭,河流里的孩子,吃了就要拉肚子的米粉。那時他有很多雄偉的計劃,不只是出門旅行,還要記錄他周圍的朋友,朋友很多,他們每周都要聚一次,談?wù)撘恍┈F(xiàn)在看來無足輕重的大事。他還想過去國外找個大學(xué)讀書,也許讀歷史,或者考古學(xué),甚至文物學(xué),雖然已經(jīng)遲了,但也許還有機會到吳哥窟整理文物,修復(fù)那些被廢棄的陵墓。他聽說有個法國團隊已經(jīng)在吳哥窟待了很多年,專門維護那些年久失修的東西。東西,他那時對東西也很著迷,每次出門都會買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帶回家。他北京的家里堆滿了無用之物,但他感到滿足,這都是因為他那時還有那么多雄偉的計劃沒有實現(xiàn),而他有信心去挨個完成。
正午的太陽實在太烈了,他很想脫掉身上的T恤,但又怕曬脫了皮。他們也忘了帶水。這一條路都是荒野,根本沒看見任何小賣部。當(dāng)他們抵達啟定陵時,他已經(jīng)渴過了頭,不想再喝水了。那里有個很大的停車場,旅游大巴帶來的全是韓國旅行團。他們把自行車停在一家咖啡館旁邊。一個小男孩走出來說,停車費2000塊錢,如果買杯咖啡,停車免費。他們選擇了付錢。
啟定陵位于公路旁的半山腰,視野開闊,遠處是綠色的群山。埋在這里的人是越南倒數(shù)第二個皇帝,法國人的傀儡。修建這座華麗哥特風(fēng)格的陵墓耗費了十一年,展覽室到處都是皇帝的照片。他坐在寶座上,他在看書,他盯著照相機,他躺在棺材里,他現(xiàn)在被韓國人拍照留念。
下山時,他們碰到了之前問路的那個歐洲老太太。他想說點什么,最后什么也沒說,反正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她。這里到處都是游客,他們決定趕緊離開,先騎去最遠的那個嘉隆陵。他背包里有一本過時的旅行指南,書上說那里荒廢已久,但靜謐宜人,適合騎車遠行。
往前走,他們拐進了一個村子,碰見一群剛放學(xué)的中學(xué)生。這些學(xué)生全都騎著自行車。三個男孩騎在他們前面,然后消失一個,再消失一個,最后那個也拐進了河邊的小巷。他們跟著這三個男孩走,差點錯過了這條河上唯一的橋。
這是一座漂亮的鐵皮橋,漂浮在藍色氣墊上,剛好容納兩個摩托車駛過。天很藍,兩岸的綠樹沉沒在水中,一幅越南鄉(xiāng)村美景。他率先騎車過去。橋的另一端,一個中年女人攔住了他。她坐在一棟小屋前,手里握著一疊錢,朝他揮手。
“要付錢?”他跳下車,吃驚地看著她。
她沒說話,繼續(xù)揮了揮那疊錢。
“多少?”
她抽出一張紙幣。老黑在后面跟上來了。一萬。
“兩個人?”
她點了點頭。老黑掏出一張紙幣遞給她,低聲說道,又是一筆買路錢。他說,也許這座橋是這個村子集資修建的。他走下橋,想了想,又回頭問那個女人,嘉隆陵怎么走?她指了指左前方。
她指的方向是對的。這條通往嘉隆陵的小路沿著河岸往前延伸,樹蔭密布,但路況太差了,全是碎石,坑洼不平。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沖進河里。他問老黑,要不要換條路走,肯定還有另外一條路。
“就這一條吧?!崩虾谡f,“涼快?!?/p>
“太陡了?!?/p>
“你的車又壞了?”
他跳下車,調(diào)整了龍頭,再騎上去的時候,他覺得又可以繼續(xù)往前走了??雌饋碇灰簧⒓?,這輛車可以非常頑固。離開河邊后,他們經(jīng)過了一個村子。村口有一個搭著頂棚的商店,幾個年輕人百無聊賴地打臺球。這時已經(jīng)快下午一點,車座上的屁股都快點燃了。然后他們幾乎是一瞬間就騎到了一片蔥綠的區(qū)域。
眼前這塊低矮起伏的山林,跟越南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樣。他一看就知道到了一個巨大豪華的陵墓,有點像北京的定陵。山坡上種滿了松樹,樹林里偶爾還能看到一些民間的墳?zāi)?。林間有一條小路,通往前面一個安靜的區(qū)域。這是順化皇陵中最美的一個。嘉隆帝開創(chuàng)了越南最后一個王朝阮朝,“越南”這名字就是來自他在位的期間。書上說得沒錯,這里荒無人煙。只有他們兩個游客。
他們鎖好車,站在樹蔭下抽了一支煙。他說,如果晚上來這兒,會不會很陰森,也許有點嚇人。老黑說,怕什么,這里都是死人,死了很久了。他說死人晚上會出來乘涼,到處都是他們的鬼魂。這么一想,天氣也沒那么熱了。
一輛越野車駛進來,幾個本地人捧著鮮花水果,朝祭拜的廟里走去。那時他們已經(jīng)遛了一大國,坐在庭院里,面朝巨大的墳?zāi)?。左右兩?cè)分別站了一排石雕:三個武官,兩個文官,一匹馬,一頭小象,這些雕像都很矮,像棋盤上的棋子。那些人祭拜完畢,又朝墳?zāi)棺呷?,開了鎖,閃進了那扇黑色的墳?zāi)勾箝T。
“我們應(yīng)該跟進去?!崩虾谡f。
“是的?!彼谑^上,看著那扇黑門。
但他們誰也沒動。十幾分鐘后,他們站起來,沉默地走到樹蔭下,解開鎖,騎上了車。
他有時候會詫異自己是怎么滑到這個地步的。他想起來去吳哥窟是八年前,那時他對世界是多么好奇,無論去哪里都帶一本書,飛到暹粒之前他已經(jīng)閱讀了好幾本關(guān)于吳哥和柬埔寨的書。他們在密林里騎車時,看到任何一個石頭建筑都會停下來。他讀歷史,也關(guān)心當(dāng)下的柬埔寨,他們常常停在暹粒郊區(qū)的公路上,盯著那些簡陋的村子,好像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有意義。他會好奇賣米粉的女人從哪里來,家境如何,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他觀察暹粒的人、建筑、公共交通,汽車零售店和咖啡館的生意。他就像一臺掃描儀,試圖記錄他走過的每一個角落,因為他自認(rèn)為有一種責(zé)任感,世界正在發(fā)生變化,他得追蹤這些變化。他那么愛出門旅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渴望看看別人的生活。他還記得第一次去歐洲,在德國,他參加一個文化交流項目,他提出的議題就是比較中德年輕人對生活的看法。那時他住在一個德國人的家里,每天傍晚都要和那家人談?wù)摵荛L時間。一到周末,他就跑到公園去,那里總是有人在露天場地唱歌喝酒,他和朋友們?nèi)⒓泳蹠?,再坐深夜的地鐵回家,就連地鐵里喝醉的流浪漢他都覺得很親切。一切都很新鮮,世界上還有那么多地方?jīng)]去過。每次旅行后回到北京,他都充滿力量,工作幾乎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他夜夜都在寫作,期待自己能改變一些事情,哪怕改變不了他也覺得工作自有其意義,至少對他而言,他認(rèn)為自己還活著。
可是現(xiàn)在,在越南這條郊外的公路上,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去看這些陵墓。不過,不看這些陵墓,他也不知道做什么。也許正是因為無事可做,他才到了越南。他們幾乎是臨時起意買了機票,直接飛到了胡志明市。入住酒店后,他在法式小陽臺上抽煙,看見樓下的巷子里有個按摩店,門口坐滿了年輕女孩。她們穿著鮮艷的奧黛,既純情又色情,只要有男人經(jīng)過她們就全部站起來,像燕子似的飛來飛去打招呼。他有點驚訝,這個城市也許還是叫西貢更合適,而不是胡志明市。但他迅速把這些關(guān)于歷史和政治的念頭從腦子里扔出去了,他只覺得這個夜晚因為這些女郎而生動起來,但還是那么無聊。他一直看到凌晨兩三點,直到女孩們叫了盒飯吃了夜宵,關(guān)上大門,各自挎包離開了這個巷子。第二天他們整日都在街頭漫步,去博物館,從郵局走到河邊,再從河邊走回郵局。那些戰(zhàn)爭的照片,那些街頭的政治標(biāo)語和口號,他們談?wù)撝@些東西,但他心里其實什么都不想談。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好像每走一步路,每說一句話,都只是一個任務(wù)。而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完成這些成千上萬個任務(wù)。也許該這么說,他們看起來像兩個人在旅行,其實他一直不在那兒,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他們就這么一前一后騎行在鄉(xiāng)間公路上。離開嘉隆陵,他們開始踏上回城的路,那條路上還有很多更出名的陵墓,都分布在香河兩岸。如果所有陵墓都要去,時間已經(jīng)有點倉促了。公路越來越寬,他們再次完全暴露在烈日下。太熱了,他把T恤翻到了脖子,這樣可以讓皮膚吹到更多的風(fēng),但風(fēng)也是悶熱的。
路過一片綠色稻田的時候,他們再次停了下來,幾個年輕人在稻田里抓什么東西。他下了車,站在田坎上。午后的時間停滯了,只聽得見田里的蛙聲。他說,他們抓的是鱔魚還是青蛙?老黑說,都不是,他們抓的是稻田魚,稻田里的魚最好吃。他盯著路邊的魚簍看了半天,說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但兩個人誰也沒動,又繼續(xù)站了幾分鐘。
“走吧,騎上車就好了,有風(fēng),你不會覺得累。而且我們不可能一直停在這里吧,總得往下走?!?/p>
“好。”
“接下來去哪個陵墓?”
“隨便?!崩虾谡f。
他打開谷歌地圖,輸入陵墓這個詞,然后在一堆名字里看見了最奇怪的一個:“廢棄之墓”。地圖上有一條模糊不清的小路,通往這座不知道主人是誰的陵墓。
他們過了河,迅速逛完了明命陵,然后再次過河,飛快朝那座荒墳騎去。自行車拐進了一條小道,爬坡,再往下駛?cè)胍粭l碎石子路。下午四點左右,他們抵達了一個小村落。這里稀疏地分布著一些小樓,樹蔭擋住了陽光,也看不到村民或游客。再拐個彎,他們就要到了,但老黑突然剎車。
前方十米左右,一條黑狗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們對視了幾秒,它開始狂叫,然后以飛快的速度朝他們跑過來。他掉頭就走,雙腳使勁踩著踏板,根本不敢回頭。當(dāng)他們騎過了一道田坎后,那條狗沒再追過來,只是站在那邊一聲一聲嘲笑。
他們發(fā)現(xiàn)這時已進退不得。雖然往前一分鐘就能抵達那座荒廢的陵墓,但誰也不敢走近那條狗。環(huán)顧四周,他們想找到一個本地人,但影子也沒瞧見一個。這里如此安靜,完全不像身處越南,那些摩托車和轎車都消失了。他們身后有一棟房子,仔細(xì)看去,院子里還有四條狗,正擺著同樣的姿勢盯著他們。
幾分鐘后,他們回到了大路上。在關(guān)門前的最后一刻,他們走進了嗣德陵。這是游客最多的一個陵墓,因為這位皇帝的故事太多,據(jù)說他有三百多個嬪妃,卻沒有子女。有人說他沒有生育能力,也有人說他患有天花,得了陽痿的并發(fā)癥。他收養(yǎng)了三個孩子,寫了四千篇漢字文章。他甚至親自設(shè)計了這座陵墓,而且活著的時候也曾住在這里。他將自己的這座陵墓命名為“謙陵”。據(jù)說他的遺體并不在此地,但誰也不知道在哪里?,F(xiàn)在,他們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讀著上面這些八卦和傳聞。讀完了,也沒什么可說的,就這么干坐著。老黑說,其實從這里可以繞到那座荒廢的墳?zāi)?,要不要再試試?他想了想,可以,但天黑之前他們得離開那里。
太陽快要落山了。他們再次騎進了一條小路,路上全是碎石和泥坑.最后他們不得不步行,推著車往前走。兩側(cè)都是稻田和大樹,怎么也看不出這里會有一座陵墓。天色正在變暗,再往前,會不會又遇到那條黑狗?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塊小平臺,豎著兩根柱表。他一抬頭,右上方就是那座廢棄之墓。它看起來那么弱小、衰敗,卻沒有毀壞的跡象,只是雜草密布,好像從未有人來過這里。墓前有兩株雞蛋花,潔白而蕭條。
他走到雜草地,打算從正面拍一張照片。這時他感到腳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他低頭看了看,渾身發(fā)緊,再也邁不動步子。
“別過來了。”他告訴老黑,聲音很平靜。
“怎么了?”
“沒什么。”他小心跨出一步,再一步,終于踏到了石板路上。
“到底怎么了?”
“一條蛇?!彼氐阶孕熊嚽?,“有條蛇從我面前滑走了?!?/p>
他們立即跳上了車,倉皇騎在那條破爛的碎石路上。他不敢下車,不敢踩在堅實的土地上。他說回去吧,天快黑了。幾分鐘后,他們就再次擠進了摩托車和轎車的車流中。等紅燈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說話,這是他幾天來最想說的一句話。他說,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蛇。比死人還可怕。
謝丁
重慶人,記者,曾出版《困死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