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秉堃
這里,我們要以極大的誠意,向廣大讀者介紹北京人藝十位老藝術(shù)家的“初心”故事,他們就是:于是之、田沖、英若誠、朱旭和林連昆,以及舒繡文、朱琳、趙韞如、胡宗溫和李婉芬;也要以崇高的敬意,向眾多讀者們介紹老一代領(lǐng)導(dǎo)人周總理及著名藝術(shù)家曹禺、焦菊隱的“初心”故事。
我們要以難以抑制的熱情,高歌詠頌他們的“初心”,更要以堅定不移的意志守護他們的“初心”,繼承他們的“使命”。
簡單來說,這些老藝術(shù)家的“初心”主要可以這樣概括:一是具有一個高尚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二是具有一種奮發(fā)有為的工作作風(fēng)。這兩個方面比較重要,缺一不可。
1958 年《茶館》首演的時候,劇作者老舍看完于是之扮演的王掌柜以后,興奮不已,回到家里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靜,于是,連夜揮毫寫下了一幅條幅:“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幾乎?”
更加值得一提的是,是之收到條幅之后,竟然一聲不吭,既沒有向旁人顯露,更沒有裱裝起來張掛在墻上,而是鎖進了寫字臺的抽屜里。這一鎖就是三十年之久,連與他接觸較多的朋友們也一無所知。這件當(dāng)今完全可以大肆宣揚的美事,竟然像根本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是之不尚聲華、質(zhì)樸純真的品格悠然可見!
1954 年,于是之在《雷雨》中扮演了周萍,周總理批評他的臺詞聽不清楚,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是絲毫沒有加以掩蓋,竟然立即動手寫了一篇文章《恩來同志批評我的臺詞不清》,并且立即拿到報紙上去公開發(fā)表,以警示自己一定要克服缺點和毛病,并請同行和廣大觀眾一同監(jiān)督與幫助。不尚聲華、質(zhì)樸純真的風(fēng)格同樣悠然可見!
接下來,不得不說說周總理看《雷雨》時,給扮演周萍的于是之提意見的故事,值得大家認(rèn)真思索。
幾十年來,周總理一直支持曹禺的創(chuàng)作,多次觀看《雷雨》,1954 年6 月6 日第一次來,由于有要事中途退場;6 月8 日,接著又來看戲。
中場休息時,導(dǎo)演夏淳匆忙跑到后臺告訴于是之:“多注意,總理對你的臺詞不滿意,聲音太小?!毖莩鼋Y(jié)束以后,文化部副部長夏衍也來到后臺,對于是之說:“你要準(zhǔn)備聽取總理的批評?!?/p>
接下來,周總理來到了小休息室。大家落座,于是之心里很是緊張。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總理并沒有一開口就批評于是之,而是先談到當(dāng)時“大躍進”中一些過火失當(dāng)?shù)男袨?,勞逸結(jié)合不夠,挫傷了群眾的積極性。周總理說:“你們都是善于演戲的了,都有一定的基本功訓(xùn)練,可以把戲演得很好,這次演出是因為趕任務(wù)而影響了戲的質(zhì)量,一圖快,往往就不容易把人物刻畫得深刻。我總覺得應(yīng)該在質(zhì)量上好好研究一下,別只為了趕任務(wù)而降低了質(zhì)量。”
最后,周總理才把話題轉(zhuǎn)到了于是之身上。他說:“是之,你的臺詞讀得聲音太輕,觀眾聽不清,不好。”接著,又很快擴展開來說,“一個演員在臺上要做到‘目中無人,心中有人’。眼睛不要看觀眾,但是心里要有觀眾。眼睛老看著觀眾就忘了戲里的環(huán)境和人物關(guān)系,但是只顧自己的‘真實’,心里忘了觀眾,聲音小得叫人聽不見,也就沒有了群眾觀點。你們說是這樣吧?”
事后,于是之從劇場經(jīng)理那里了解到,周總理在第一次看戲時,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于是之的臺詞不清。楊經(jīng)理說:“總理,可能是你坐的7 排座位聲音效果不大好。”第二次來看戲時,總理就問楊經(jīng)理什么位置聲音好一些?得到的回答是第10 排左右。于是,周總理執(zhí)意要坐在第11 排的座位上,誰也勸不動。他在那里聽到了第二幕,仍然聽不太清楚,于是又問身旁的觀眾:“同志,你聽得清于是之的臺詞嗎?”結(jié)果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周總理事后中肯地對曹禺院長說:“我是愛你們心切,所以要求苛刻一些!”
幾乎無一例外,只要北京人藝演出新排劇目,不論是歷史的、現(xiàn)代的、中國的、外國的,總理總是要于百忙之中抽時間前來觀看,每次看后,還都要堅持到舞臺上來,向全體演職員表示衷心的感謝。他常常是站在舞臺上或坐在小休息室里,談自己具體的看戲印象和感言。最后,還要和大家一起拍照留念。
所以,每當(dāng)一出戲大幕徐徐落下,掌聲響起,我們便會不約而同地將期盼的目光投向舞臺南邊的副臺,通常用不了多大工夫,周總理便會從小休息室的門里走出來。他常常身穿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裝,右手橫放在胸前,兩眼炯炯有神,面帶微笑。這十幾米的短路他走得很慢,因為要從見到的第一個人開始,不論是演員、導(dǎo)演,還是舞臺工作人員,都要一一握手致意。最后,他再站在舞臺上大家中間,像老朋友促膝談心一樣,有問有答地說出自己的真切感受。
有一次,周總理來看現(xiàn)代劇目《年輕的一代》。演出結(jié)束后,他照例來到舞臺中間,讓我們圍成一圈,請他坐也不坐,硬是站在那里興致勃勃地談了二三十分鐘。自然,他既談了對演出的肯定意見,也有對演出的批評意見,比如,指出某個女演員的褲子過短不大好看等等。
周總理的話音剛剛落下,站在一旁的導(dǎo)演就立即表態(tài):“我們一定按照總理的指示,從明天演出起就進行修改。請總理放心!”大家熱烈鼓掌表示支持??墒侨f萬沒有想到的是,周總理卻對于這一切沒有表態(tài),而且神情突然嚴(yán)肅起來。我們也就趕快停止了鼓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周總理沉默了好一會才開了腔,聲音雖然很輕,但是語調(diào)非常堅定:“今天我談的并不一定對。我看,藝術(shù)作品的好壞是要由群眾來回答,而不是由一兩個領(lǐng)導(dǎo)回答。今天談的話如果是經(jīng)過集體討論的中央決定,我會告訴你們,那是一定要執(zhí)行的。至于我個人的意見,只能作為一個普通觀眾的觀后感提供給你們做參考?!闭f到這里,他搖搖頭,微笑了一下,“盡管我可能是一個比較好的觀眾,因為看戲比較多,但畢竟也是一個個人嘛!”
我們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又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重新鼓起掌來,掌聲更熱烈,更持久。周總理卻非常鄭重地擺擺手,表示沒必要再鼓掌了。
掌聲再一次停止,誰也沒有吭聲,似乎都在回味和咀嚼著周總理那簡潔而又分量很重的話語。
《帶槍的人》是蘇聯(lián)反映“十月革命”的名劇,田沖在劇中扮演主要角色紅軍戰(zhàn)士雪特林,有一場重要的戲就是與列寧見面。可以說,這場戲演好了能夠使人物的生活、思想和行為都發(fā)生一個質(zhì)的飛躍。于是,田沖就把雪特林此刻的貫穿動作確定為——要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列寧。因為他在戰(zhàn)爭的災(zāi)難中,幻想過一個比上帝更有人性、更偉大的“上帝”,那就是革命領(lǐng)袖列寧。
田沖是怎么處理這場戲的呢?
請看——
在斯摩爾尼宮的樓道里,雪特林提著一個水壺四處尋找茶水,無意當(dāng)中碰見了列寧。那時,雪特林根本不認(rèn)識列寧,只把對方看成了一個普通的老年人。
然而田沖卻自然地感覺到了對方是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領(lǐng)袖,也想象得到列寧在觀眾中會產(chǎn)生的特殊效果,因此在表演時總是進不了戲,過火的表演也就隨之而來……田沖在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的演出中都一直為此而苦惱著,但又沒有辦法來突破。
一次,由列寧的B制演員周正上戲,事前田沖并不知道。在演出中,田沖突然發(fā)現(xiàn)列寧不是過去的列寧了,因而只注意了演員的化妝,忘記對方是革命領(lǐng)袖。他在與之對話的時候,無意中摸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產(chǎn)生了完全新鮮的自我感覺,真的把對方當(dāng)作了普通人,非常隨便并親切地與之交談起來。田沖和觀眾都從緊張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這場戲演過以后,當(dāng)田沖知道剛才談話的人就是列寧時,腦袋一下子大了!急忙回憶著剛才的情景——雪特林要喝茶,列寧告訴他能找到水的地方,并且居然還關(guān)心起自己的家里事來。列寧的工作有多么忙,竟然要問他的家,握他的手,并且費力氣向一個蠢人說出國家大事,表示一定要把土地交給農(nóng)民!……這時,雪特林激動不已,興高采烈,當(dāng)看到自己帶來的水壺還躺在地上,便把它一腳踢開。這一腳是向舊的傳統(tǒng)和習(xí)慣告別,踢開了絆腳石,并把內(nèi)心的喜悅告訴給全世界的人!
每場演出的時候,等到田沖要飛起一腳踢水壺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會迅速躲得遠遠的,因為他不定會把水壺踢上天,或者踢入地,人們都要在這“神來之筆”降臨之前做好自我保護,以免受到誤傷!
看來,這里的“神來之筆”并不真的是“神來”啊!
英若誠這樣說:“《茶館》毫無疑問是譴責(zé)舊社會、揭露人吃人制度的,因此也是政治性很強的一個戲。但是,老舍沒有正面去寫當(dāng)時的巨大事件,或是直接描繪那些政治斗爭。劇中固然有像兩個穿灰大褂的特務(wù)那樣的反動政權(quán)的走狗,但是多數(shù)反面人物(包括我演的這個角色劉麻子)并不一定是和反動政權(quán)直接掛鉤的人。即使是那個特務(wù),老舍也不是只寫他們的‘政治’,而是刻畫了這種人的靈魂和他們賴以生存的整個社會。這就給演員出了題目,逼得演員必須去研究他所扮演的人物的全部社會聯(lián)系,他的人生觀、世界觀以及這個人物表達自己思想感情的特定方式。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從體驗入手,光靠一招一式是不行的?!?/p>
在“四人幫”橫行時期,在所謂“三突出”的創(chuàng)作原則下,反面人物不但不能“突出”,而且要極力想辦法把他們弄得越單調(diào)越好、越淺薄越好,最后只剩下一個虛幻的影子。而且越到后來越明顯,反面人物只成了一種概念的化身。如果反面人物引起了觀眾的反應(yīng),如笑聲,那就更不得了,想必是演員的世界觀有問題。不光是戲劇,電影也一樣。聽說那會兒電影廠有一套口訣,說什么“我高敵低,我紅敵綠,我明敵暗”,于是敵我分明,天下太平。
用這套辦法演老舍的戲是不行的。記得在1958 年排《茶館》時,老舍來看排戲,英若誠征求老舍的意見,老舍說:“您演的這個人物伶牙俐齒,這對;可是您演得不夠壞?!苯又?,他又趕緊補充說,“您可千萬別去演那個壞?!崩仙岬脑捠褂⑷粽\琢磨了很久很久,又要“壞”,又不能去演那個“壞”,怎么辦?
我們在談?wù)摫硌莸臅r候,常用一句話,叫“從自我出發(fā)”,這句話不包含那種意思:演員演壞人自己就必須是壞人。 我們過去說的“從自我出發(fā)”,無非就是要體驗角色的意思。我看今天還得這么提。要想演好一個角色,就得把角色吃透,真正懂得你所演的人物,包括他的世界觀、審美觀、價值觀,總之,他的一切。老舍寫的壞人,演員如果不體驗就很難演。他寫的壞人并不覺得自己是壞人,甚至還要替自己辯護。在《茶館》中,劉麻子毫無疑問是個極壞的人了。在第一幕中,他逼農(nóng)民康六把女兒賣給太監(jiān)做老婆。常四爺說他:“你真有個狠勁兒?!倍@時候劉麻子并不理屈詞窮,他卻說:“我要是不給他分心,他也許找不著買主呢!”像這樣的話,應(yīng)該怎么演?咬牙切齒地演“壞”?肯定不對。就劉麻子來說,他認(rèn)為自己很有理,甚至很“正義”。第二幕他一上場就說:“有人買,有人賣,我在當(dāng)中幫點忙,能怨我嗎?”這是劉麻子的一種宣言,他確實相信這是真理,否則他活不下去。老舍寫的人物,不論是正面人物、中間人物還是反面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都覺得自己是合理的,有充分根據(jù)的。演員要演好這些人物,就必須把他們當(dāng)作活人去研究、去體驗、去表現(xiàn)。
最后,劉麻子被大令當(dāng)成逃兵在大街上砍了頭,他也糊里糊涂根本不明白。我覺得這正是老舍創(chuàng)作中高明的地方。如果觀眾看了戲,覺得整個戲就是劉麻子太壞,只要把劉麻子砍了,所有的悲劇就都解決了,那恐怕戲就失敗了。產(chǎn)生悲劇,并不是因為有了一兩個壞人,也不是因為某一個英雄還不覺悟。問題在于那個社會制度、那個時代,而這正是《茶館》的現(xiàn)實主義力量。
北京人藝的老藝術(shù)家不少,像朱旭這樣寶刀不老,依舊長期活躍的舞臺上、銀幕上和屏幕上的高齡演員是絕無僅有的。在他“古稀之年”——大約2003 年前后,已經(jīng)闊別舞臺十年,但他依然參加了北京人藝以抗擊“非典”為題材的話劇《北街南院》的演出。2005 年,為了紀(jì)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六十周年,他又毅然參加了北京人藝《屠夫》的復(fù)排演出。2008 年,為支援四川抗震救災(zāi),他再次參加了北京人藝《生·活》的演出…… 最有意思的是,在朱旭每次演出以后,他都要說:“這是我最后的謝幕演出了!”可是,到時候他就管不住自己,還會再演、再演、再再演。為什么呢?大約就是他對于舞臺藝術(shù)那分揪不折、扯不斷的深情吧!雖然,他在創(chuàng)作時心里已經(jīng)是“又想又害怕,越老越?jīng)]底”,但是依然堅持著“我死也要死在舞臺上”的崇高愿望。曹禺院長說:“許多年紀(jì)大、體力弱的偉大演員,死也不肯離開他的舞臺。歷史上很有一些演員,鼓盡最后一口氣,讀出悅耳的臺詞。天才的莫里哀是其中之一,他死在舞臺上。他們的靈魂仿佛追隨流動的仙樂,在神妙的舞臺上歌唱。他們像服了仙藥、永遠不死的青年,享受著無窮無盡的歡呼與贊美。贊美是蜜一般甜的,但對于一個偉大的演員,沉浸在人物創(chuàng)造的快樂中,這才是大海一般洶涌的吸引力。他比孫大圣還高明,一生豈止有七十二種形象變化?從前,京劇大師楊小樓早被認(rèn)為衰老,還要在舞臺上獻出他神奇的藝術(shù);孫菊仙九十歲,居然還要演唱《四進士》。這樣對舞臺的依戀豈是偶然?又何止是我們的前輩?舞臺,對今天北京人藝的藝術(shù)家來說,就是他們終生獻身的圣壇?!?/p>
看來,終生獻身很重要,但也是很難很難的事!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2001 年落葉的秋日,70 歲的林連昆在參加電視劇《大清藥王》的拍攝工作中,于賓館的房間里暈倒在地,幸虧被服務(wù)員發(fā)現(xiàn),及時送到醫(yī)院。經(jīng)過醫(yī)生檢查診斷,他得的是“腦中風(fēng)”,從此便住進了醫(yī)院。
后來,在漫長的八年之間,連昆的身體有時好、有時壞,幾經(jīng)起起落落。半身偏癱的他,基本上失去了語言能力。一個憑借著語言能力的優(yōu)勢從事話劇藝術(shù)事業(yè)的演員,突然被剝奪了語言能力,這樣的打擊會有多么深重!難道這還不是致命的打擊嗎?老天爺也許是太不公平了。
連昆無奈地、痛苦地、悲慘地離開了他為之而生、為之而死的話劇表演事業(yè),過起了度日如年的日子。在他一生里最難耐的寂寞時期,我曾經(jīng)不斷地登門,到家里看望或者去醫(yī)院探視,感到連昆已經(jīng)完全被命運困擾,并且深深地困擾著,不能自拔。
連昆雖然能夠坐在椅子上,頭腦也還算清醒,但是右手完全不能動彈,說話也是支吾不清、有聲無字,要靠猜才能部分地懂得他的意思。傍晚,我們在他家中相對而坐,連昆提起了一個人,從激動的情感上可以猜想出是個演員,而且是非常熟悉的朋友,要談的也是演戲話題,然而究竟是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簡直是根本表達不出來了。他反復(fù)含混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有些著急,我明明根本沒有聽清楚,又不得不裝作聽得懂來點頭應(yīng)付著。但是,這樣的談話是難以進行下去的,經(jīng)過一兩個回合,他就判斷出我是在做戲騙人,于是,我們相識幾十年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暴怒”發(fā)生了。他竟然用左手把茶杯一下子掀翻,眼睛里還閃著晶瑩的淚花……這時,我突然想起于是之在被迫離開舞臺以后的一句話:“那種難受勁兒,比讓我去死好受不了多少!”我在這里清楚地看到了人生那殘酷的一面。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只能是相對無言——他不說什么,我也不說什么;他笑一笑,我也笑一笑;他輕輕嘆口氣,我也輕輕嘆口氣。我心里完全明白,連昆正在感受著人生的孤獨、哀傷、難耐和悲慘。當(dāng)然,這不僅僅是連昆個人的事,因為人是有命運的,而命運有時候是殘酷無情的,不肯輕易做出讓步的。
看來,人生也真是小勢可造、大命難違啊!
舒繡文大姐早在來到北京人藝之前,就已經(jīng)在電影界和話劇界名聲大振——遠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便與白楊、張瑞芳、秦怡被重慶的廣大觀眾譽為“四大名旦”。早年她在話劇《雷雨》里扮演蘩漪,把那種愛和恨壓抑低沉的感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爾后,她又在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里扮演男主角張忠良的那位“抗戰(zhàn)夫人”——王麗珍,其潑辣兇狠又和蘩漪判若兩人。后來,由于舒繡文患上嚴(yán)重的心臟病,1957 年經(jīng)周恩來總理親自批準(zhǔn)由上海電影制片廠調(diào)到北京人藝來工作。
1957 年年初,繡文剛剛來到北京人藝,就急急忙忙地要求上臺演戲。劇院正在排《風(fēng)雪夜歸人》,演員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繡文不止一次找到導(dǎo)演請戰(zhàn)。導(dǎo)演說:“主要角色玉春已經(jīng)有人扮演了?!彼f:“那群眾角色呢?”導(dǎo)演又說:“只有一個說六句臺詞的女學(xué)生俞小姐還沒有定?!彼R上大聲說:“好,我來扮演俞小姐!”繡文不但排戲、演戲認(rèn)真,連在景片后邊候場都要比別人提前到位。演出以后,久違舞臺的繡文剛剛下臺就大聲說:“我好緊張,手都是冰涼的,已經(jīng)很久沒演話劇了?!焙髞恚叛萘恕稁尩娜恕?,戲里基本上都是男角色,繡文又主動找到導(dǎo)演請戰(zhàn):“還有沒有不說臺詞的群眾角色啊?”導(dǎo)演說:“還有一個打字員,從開場就打字,一直打到閉幕為止,可是一句臺詞都沒有。”繡文立即說:“我就扮演這個打字員了!”她很用心地觀看同臺列寧的戲,在演出中用自己打字的“噼噼啪啪”聲,忽斷忽續(xù)、忽高忽低,有節(jié)奏地配合了當(dāng)場的主戲。保加利亞的戲劇家來看戲,發(fā)現(xiàn)了,忙問:“一直坐在舞臺后方扮演女打字員的演員是誰?”導(dǎo)演答:“她是一位大演員,自愿來扮演這個小角色。”客人激動不已地說:“真是大演員扮演沒有一句臺詞的角色嗎?實在是不可思議!”客人又說,“你們國家有這樣的好演員,了不起!很了不起!我衷心佩服!”
后來,舒繡文由于勞累過度,心臟病復(fù)發(fā),只好躺在家里休息。
周總理剛剛在首都劇場看過戲,聽說舒繡文患病休息,便急急忙忙頂風(fēng)冒雪趕了過來。周總理走到舒繡文的床前,十分動情地說:“是我這個總理工作沒有做好啊!”舒繡文見到周總理急著要起身,卻被制止住了。周總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詳細(xì)地了解了病情,并關(guān)心地囑咐著:“繡文同志,再也不能不注意休息了。要明白,你的身體不單是你個人的,人民需要你,你一定要戰(zhàn)勝病魔?!笔胬C文眼中飽含熱淚,不斷地點著頭。 周總理告訴舒繡文的兒子:“你的媽媽是文藝界的老前輩,是國家的財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讓她好好休息,不要讓她生氣。明天我會給她送些藥品和營養(yǎng)品來的?!?/p>
第二天,鄧穎超專門送來了藥品、營養(yǎng)品和幾根頂花帶刺的新鮮黃瓜,并說:“恩來同志已經(jīng)給你安排住到專門治療心臟病的醫(yī)院,你就放心好了。有事你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好嗎?”
舒繡文很快住進了北京阜外醫(yī)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