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劉辰翁詞對其詞體觀的實踐

蘇映華

摘 要：劉辰翁是南宋著名的詞人，既存詞豐富，又提出了進步的詞體觀念：一是豪放詞獨立于婉約詞自成一派，二是牽俗入雅，三是詞應寄托深切內(nèi)涵。《須溪詞》體現(xiàn)出詞人獨特的詞體觀念，貫徹于詞人不同階段詞的創(chuàng)作中，因此劉辰翁在詞壇中有獨特的地位。

關鍵詞：劉辰翁;詞體觀;《須溪詞》;地位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20）02-0115-04

引言

劉辰翁（1232—1297），字會孟，號須溪，吉州廬陵人，是南宋著名的學者、散文家、詞人、詩人。劉辰翁是宋末元初極具影響的學者，一生著述豐富，現(xiàn)存詞358首（含補遺）、詩203首，文249篇，且有各種詩文批點，現(xiàn)存三十余種，內(nèi)容囊括經(jīng)、史、子、集各個方面。由于年代久遠，劉辰翁的許多作品也已經(jīng)散佚，對于詞論只留存下一篇《辛稼軒詞序》，它與范開的《稼軒詞序》、劉克莊的《稼軒集序》三篇詞論被稱為宋代辛派詞論的代表作，其提出并在《須溪詞》中實踐了自己的詞體觀，對后世影響極大。目前，學術界對劉辰翁的詞體觀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兩篇，即毛雨先的《一篇系統(tǒng)研究豪放派的重要詞論——評劉辰翁〈辛稼軒詞序〉》。從劉辰翁《辛稼軒詞序》的文本出發(fā)，對蘇辛豪放派進行詳細的分析，認為劉辰翁的《辛稼軒詞序》有許多超過前輩的地方，對后世有極大的影響;單芳的《劉辰翁“特以意高下”的詞體觀》認為，劉辰翁詞論中有對詞“別是一家”的反撥，也有雅俗兼容，以意為先，這兩點表達出劉辰翁的詞體觀及創(chuàng)作原則。其他的研究成果主要針對的是劉辰翁的詞作。本文論述了劉辰翁的詞體觀、劉辰翁詞論在詞作中的體現(xiàn)，以及劉辰翁詞作的影響與地位。

一、劉辰翁的詞體觀

劉辰翁現(xiàn)存詩歌203首、文249篇、詞358首，因此可見劉辰翁對于詩、文、詞重視的程度一致，而后人對其詞作的評價極高。清代詞人況周頤的《蕙風詞話》中評論須溪詞曰：“須溪詞，風格遒上似稼軒，情辭跌宕似遺山。有的意筆俱化，純?nèi)翁炷撸鼓苈运破鹿?。往往獨到之處，能以中鋒達意，以中聲赴節(jié)?！盵1]況周頤的評點直指須溪詞有稼軒和東坡的優(yōu)點，風格蒼勁自然、深婉跌宕，又寄慨遙深。劉辰翁不僅在詞作上造詣較高，在詞論方面也有自己獨特的理解。

（一）推崇“蘇辛”的豪放詞

傳統(tǒng)的詞論家認為，只有嚴聲律、重情致，將內(nèi)容與形式完美結合起來，才符合詞的當行本色[2]。如李清照的《詞論》，對詞在音律、形式上的特點都做了系統(tǒng)的歸納和總結，認為詞經(jīng)過百年的發(fā)展，有它獨特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創(chuàng)作方式，“詞別是一家”強調(diào)詞的獨立于詩的獨特審美要求。

詞自唐五代到北宋，都未打破“詞為艷科”的藩籬，此后“蘇辛”豪放詞派的興起，打破了詞的傳統(tǒng)規(guī)模，開拓了詞的新內(nèi)容。而劉辰翁的《辛稼軒詞序》對傳統(tǒng)詞論有一定的反撥。在《辛稼軒詞序》中：

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學語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jīng)用史，牽雅頌，入鄭衛(wèi)也。自辛稼軒前，用異于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軒橫豎爛熳，乃知禪宗棒喝，頭頭皆是。又如悲笳萬鼓，平生不平事并卮酒，但覺賓主酣，暢談不暇。故詞至此亦足矣。然陳同父效之，則與左太沖入群媼，相似亦無面而返。嗟乎！以稼軒為坡公少子，豈不痛快靈杰可愛哉！而愁髻齲齒作折腰步者，閹然笑之[3]952。

劉辰翁認為蘇軾的詞，“以詩、文為詞”，囊括天地奇觀，開拓了詞的內(nèi)容，與“群兒雌聲學語”“愁髻齲齒作折腰步者”是不同的。在詞論中，劉辰翁進一步證明了“蘇辛”是和婉約派不同的流派，即“以稼軒為坡公少子，豈不痛快靈杰可愛哉”，與范開提出的“非有意于學坡”是不同的，恰恰相反的是辛棄疾從蘇軾的詩詞中吸取了豐富的營養(yǎng)[4]。“蘇辛”是一個一脈相承的藝術流派，而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中明確表現(xiàn)出了這一點。

劉辰翁的《辛稼軒詞序》中反對“而愁髻齲齒作折腰步者”，可見其審美取向是欣賞東坡、稼軒詞的豪放酣暢，尊重豪放詞不同于香軟柔美的婉約詞的存在，這是劉辰翁對蘇辛豪放詞的推崇。

（二）提高詞的言志地位

詞在初起時，多被當作言情的詩體加以應用，多局限于男歡女愛的范圍，文人詞最為明顯。北宋繼承了這種傳統(tǒng)，并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它當成一種習慣，創(chuàng)作時便根據(jù)抒發(fā)的情感、題材內(nèi)容加以選擇，嚴肅的論道言志作品即是當作詩文來寫。若是想要抒發(fā)內(nèi)心要眇之情時，便會選擇詞這一題材。

南宋時期，詞的地位開始發(fā)生變化，因國家的滅亡和詞壇的風氣影響，內(nèi)容開始由富艷婉麗之作轉(zhuǎn)變?yōu)槎鄬懲鰢?、思鄉(xiāng)之情，詞風也轉(zhuǎn)變?yōu)榭犊瘺觥⑵鄾鍪螂x之感、愛國豪放。隨著詞作的大量衍生，詞人開始愈加重視音律的推敲，“深加錘煉，字字推敲”，風格上也更注重騷雅空靈之感。

劉辰翁的《辛稼軒詞序》中：

《敕勒》之歌拙矣，“風吹草低”之句，與“大風起”語高下相應，知間者少。顧稼軒胸中今古止用資為詞，非不能詩，不事此耳。斯人北來，喑嗚鷙悍，欲何為者，而讒擯銷沮，白發(fā)橫生，亦如劉越石陷絕失望，花時中酒，托之陶寫，淋漓慷慨，此意何可復道，而或者以流連光景、志業(yè)之，終恨之，豈可向癡人說夢哉！

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英雄感愴，有在常情之外。其難言者，未必區(qū)區(qū)婦人孺子間也。世儒不知哀樂善刺人，及其自為，乃與陳若山等。嗟哉！偉然二丈夫，無異吾懷此久矣，因宜春張清則取《稼軒詞》刻之，復用吾請。清則少游杭浙，有奇志逸氣，必能仿佛為此詞者[3]952。

辛棄疾是愛國主義詞人，22歲便率軍殺敵，在南渡后主張北伐，收復失地，安定中原，但因朝廷腐朽，壯志未酬，最后帶著憂憤去世。

詞論中“讒擯銷沮”“白發(fā)橫生”寫出辛棄疾在面對朝廷的猜疑和排擠時，心生憤慨，由此把心緒都寫入詞中，明卓人月的《古今詞統(tǒng)》道：“忠憤之氣，拂拂指端?！眲⒊轿陶J為，辛棄疾將詞作為陶寫壯志的工具，是令人欽佩的，詞不僅可作為一種“婦人孺子間”即抒寫花前月之情，亦可作為抒發(fā)“奇志逸氣”的大丈夫的詞，內(nèi)容應是多樣化的，這是將詞提高到言志的地位。

從《辛稼軒詞序》中，由“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學語較工拙”到“其難言者，未必區(qū)區(qū)婦人孺子間也”，便可知劉辰翁所展現(xiàn)的詞體觀是詞也應該和詩文一樣，作為言志載道的工具，這是劉辰翁詞論最重要的觀點，也是與傳統(tǒng)詞論家不同的。而劉辰翁的詞體觀形成的原因則是多樣的，大體可從時代和自身兩方面來說。

（三）詞體觀形成的原因

在僅存的一篇《辛稼軒詞序》中可見其詞體觀，劉辰翁詞體觀的形成有兩大原因。

1.深刻的時代影響

劉辰翁為南宋末的詞人，南宋王朝的覆滅對劉辰翁的詞體觀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紹興八年（公元1138），靖康之變后，南宋定都臨安府，金國幾度南征都無法消滅南宋，南宋也幾次北伐無法消滅金國。此時位于北部的蒙古汗國暗自積蓄力量，開始崛起。金國與蒙古汗國都對南宋虎視眈眈，而后南宋聯(lián)合蒙古汗國一舉攻陷了蔡州城，金國滅亡。

但此時南宋面對著一個更大的威脅——蒙古汗國，金滅亡后，南宋希望乘勝追擊收復三京，平定中原，蒙古大軍卻以此為借口，討伐南宋。從端平元年起，南宋與蒙古就戰(zhàn)爭不斷。

在面臨強大外敵的情況下，南宋積重難返的政治弊端并沒有得到改變，而是愈加顯露。后期，統(tǒng)治者日趨昏庸，任用奸臣賈似道為相，整日沉迷酒色，荒淫無度。南宋皇帝及依附賈似道的朝臣們尋歡作樂、不思進取，使南宋朝廷情況愈加惡化，最終在內(nèi)憂外患的情況下，南宋走向滅亡。

2.人格的影響

景定三年（公元1262），當時奸相賈似道專權，劉辰翁直言賈似道的惡行。劉辰翁在廷試對策中觸怒賈似道，可見其生性耿直，如其在《二樂齋記》中寫的“樂莫樂于無愧怍，而王天下不與焉”[5]，也正是劉辰翁堅持的道德標準。

后因親老，請為贛州濂溪書院山長。度宗咸淳元年（1265），在江萬里的舉薦下，出任監(jiān)安府學教授。咸淳四年（1269），江萬里任太平州江東轉(zhuǎn)運使，劉辰翁為其幕僚，德祐元年（1275），宰相陳宜中舉薦居史館，辭而不受。十月，又授太學博士，但是元兵已快兵臨臨安，江西至臨安的道路被阻，未能成行。不久后南宋滅亡，江萬里殉國自殺，劉辰翁千里奔喪祭奠，祭文悲愴。文天祥起兵抗元，劉辰翁參與其江西幕府。南宋亡后歸廬陵隱居不仕。楊升庵《劉辰翁傳》載：“辰翁事母孝，慷慨立風節(jié)，見抑于時，而天下知名士，多欽其忼直。平生耽嗜文史，淹博涵深，為文祖先秦、戰(zhàn)國、莊、老等，言帥奇逸，自成一家。”[6]556劉辰翁一生著作豐富，后人對其詞評價頗高，以其為辛派詞人的后勁。

劉辰翁正逢宋元易代之時，一生受奸臣的排擠，他的抱負雖沒有得到相應的施展，但是他的品行卻得到了當時及后世的肯定。當時的張孟浩有《寄贈須溪》詩曰：“首陽餓夫甘一死，叩馬何曾罪辛已。淵明頭上漉酒巾，義熙以后為全人?！盵7]稱贊了他的高潔品行。劉辰翁對奸佞誤國非常憤恨，失敗后仍堅守民族大義，不仕新朝。在宋末的詞人中，劉辰翁的愛國思想反映得最直接?！端膸烊珪偰俊返浪骸坝谧诎顪S覆之后，睠懷麥秀，寄托遙深，忠愛之忱，往往形諸筆墨，其志亦多有可取者?！盵8]這是對劉辰翁其人及其作品思想的高度評價。

同時，劉辰翁是一位熟讀經(jīng)、史、子、集的大學者，既有儒學的影響，又精通佛老，因此他的詞作中，能涉及諸子百家、佛教典籍、前人著述等內(nèi)容，并將這些融合起來，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劉辰翁有極強的思辨能力，對他的創(chuàng)作觀念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間接對其詩、詞、文的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相應的影響，使其作品在宋元之際自成一家。

二、劉辰翁詞論在其詞中的體現(xiàn)

對詞的明確觀點現(xiàn)存只有《辛稼軒詞序》，從中可知劉辰翁對詞的基本看法和要求，在須溪詞中其詞論得到充分的印證，劉辰翁的詞體觀應是從創(chuàng)作中得出的。

（一）“用經(jīng)用史”的表現(xiàn)方式

《辛稼軒詞序》中明確提出“用經(jīng)用史”是作詞應具備的特點，在須溪詞中也有相應的體現(xiàn)。劉辰翁作為優(yōu)秀的文學家，平生廣泛涉獵經(jīng)、史、子、集，能純熟地運用唐詩、漢賦等，這表現(xiàn)為詞作中大量的典故。

第一，劉辰翁用典極具特色，會靈活運用，將舊典、僻典、成語故事融于詞中。如擅長化用熟典，將其變化出新意?！赌相l(xiāng)子·香雪碎團團》中“天上人間一樣寒冷”，化用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6]14—15;《祝英臺近·水后》中“是誰力挽天河，誤他仙客，并失卻、乘槎來路”，化用杜甫《兵車行》中“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6]245，詞中卻認為不應挽天河阻礙異鄉(xiāng)人返鄉(xiāng)。為表達情感，反用其意而用，令人耳目一新。又如善用僻典?！睹~兒·和謝李同年》中“種槐不隔鞭蛆惡，更祝二郎兒做”[6]495，寓意難明，取其艱澀之感。

第二，劉辰翁用典善于運用《論語》《世說新語》《三國志》《漢書》等， 將史匯入詞中，形成獨特的表達方式。如《南鄉(xiāng)子·乙酉九日》中“舊日諸賢攜手恨，匆匆”[6]13化用《世說新語》中周侯與諸人對話之典，風景不殊，而山河卻異，詞人內(nèi)心的抑郁之情轉(zhuǎn)化至典故中，含蓄地傳達著沉郁悲憤;《水調(diào)歌頭·寂寂復寂寂》中“我飲嗚嗚起舞，我舞僛僛白發(fā)，顧影可憐生”，運用《三國志·魏書·何晏傳》中“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表達出詞人孤寂惆悵之感;《水調(diào)歌頭·百千孫子子》中“故侯瓜，丞相柏，大夫松”，化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秦始皇歲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于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6]430—431，用這些景物來表達淡泊功名、通達之意。

在須溪詞中，一詞可能用數(shù)典，極少詞不用典，可見其對詩、詞、文都很熟悉，無論是當時的時事還是書籍中的故事，都信手拈來。劉辰翁將自己熟悉的事物、故事、詩詞化用進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這都符合他主張的“用經(jīng)用史”，借古論今，減少詞語的繁墜，使詞更加整飭。

（二）牽俗入雅的語言

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中強調(diào)“牽雅頌，入鄭衛(wèi)”，既要保持詞的雅化，又要將俚俗、淺白的語言融會貫通，推陳出新，在須溪詞中此特點也較突出。

須溪詞中運用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來表達情感，刻畫自我，營造真實氛圍。如《蝶戀花·感興》：

“過雨新荷生水氣。高影參差，無謂思量睡。夢里不知輕別意。醒來竟是誰先起。去路夕陽芳草際。不論闌干，處處情懷似。記得分明羞擲蕊。自知不是天仙子。”[6]311

詞作中詞人在初夏時節(jié)看新荷的影子無法入眠，渾渾噩噩也不知夢見什么，醒來后又想到家鄉(xiāng)，扶著闌干，回憶著往事。詞人用口語將情感抒發(fā)，自然真摯。詞作中“夢里不知輕別意”“去路夕陽芳草際”分別運用李煜和范仲淹的典故，使詞作雅化。

須溪詞中亦注重語言的美，雕琢自然，雅俗融合。如《摸魚兒·酒邊留童年徐云屋》：

怎知他、春歸何處？相逢且盡尊酒。少年裊裊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休回首，但細雨斷橋，憔悴人歸后。東風似舊。問前度桃花，劉郎能記，花復認郎否？

君且住，草草留君翦韭。前宵更恁時候。深杯欲共歌聲滑，翻濕春衫半袖。空眉皺，看白發(fā)尊前，已似人人有。臨分把手。嘆一笑論文，清狂顧曲，此會幾時又？[6]509

詞中抒發(fā)送別友人的離愁之感，也將世事和自身境遇融于其中，內(nèi)容更深廣。上片用“怎知他、春歸何處？”問句開頭，交代離別的時間是暮春，為全文奠定情感基調(diào)，為離別作鋪墊?！跋喾辍奔丛谶b遠的異鄉(xiāng)，但匆匆一面后又要離開，只能飲盡杯中酒來表達心情。當年識得同年徐云屋是而立之年，再重逢已經(jīng)可以稱當年是少年時。多年后，仍相遇在“西湖煙柳”，且是“長結”于此?！靶莼厥住?，文情頓挫，令人感慨。后化用劉禹錫的詩句，“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p>

下片表現(xiàn)詩人挽留惜別之情。借用“剪韭”衛(wèi)八處士待杜甫的典故，寫詩人與徐云屋的情誼。再由“更恁”口語化的詞寫出昨晚宴會一別，悲苦不已，顯出感情之深?！芭R別分手”，戀戀不舍。后文兩個“嘆”，意脈貫通，情感深厚。詞中化用詩句和故事，使語言通俗易懂、自然渾成。

但劉辰翁的有些詞作因為過于淺白，語言不免落俗。如《鵲橋仙·壽臞山母》中“看人擲果，看人罷織。難得團欒七夕。蟠桃只在屋東頭，慶西母、年開八帙”[6]121，還有《鵲橋仙·壽趙松廬》中“看來天上多辛苦，且住人間五百年”[6]167。

（三）“哀樂善刺人”的藝術手法

從《辛稼軒詞序》中可見，劉辰翁強調(diào)詞應“哀樂善刺人”。劉辰翁身處的時代決定其所作之詞是慷慨、凄苦的，但立意高遠，寄意遙深，清人謝章鋌評價須溪詞“詞意凄婉”。

劉辰翁經(jīng)歷南宋滅亡，目睹元朝統(tǒng)治者的高壓政策后，在詞作中將一己遭遇與國家滅亡結合起來，通過詞作將當時的社會狀況和自身感受表達出來，將郁結之情傾瀉而出。如《沁園春·送春》中“看兔葵燕麥， 華清宮里， 蜂黃蝶粉， 凝碧池邊”;《蘭陵王·丙子送春》中“嘆神游故國， 花記前度。人生流落， 顧孺子， 共夜語”;《水龍吟·寓興和巽吾韻》中“嘆一春風雨， 歸來抱膝， 懷往昔、自凄楚”。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六州歌頭·向來人道》：

向來人道，真?zhèn)€勝周公。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十五年宇宙，宮中膺。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龍。鶴發(fā)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

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青樓杳。朱門悄。鏡湖空。里湖通。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何面江東。[6]351—352

詞作寫于賈似道不戰(zhàn)自潰導致魯港之敗，元軍攻破臨安，南宋滅亡時，上片揭露賈似道兵敗前的囂張氣焰，將其欺君壓臣的丑態(tài)用比喻的手法表現(xiàn)出來。下片指出元兵出兵包圍襄鄂，軍情危機，但賈似道還縱情聲色的丑陋。詞人采用賦的手法，強烈譴責奸臣誤國的面貌。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他：“于宗邦淪覆之后， 眷懷麥秀， 寄托遙深， 忠愛之忱， 往往形諸筆墨， 其志亦多可取者”[9]。以此來評價須溪詞是比較恰當?shù)摹?/p>

三、劉辰翁詞的影響

劉辰翁在詞壇上的地位可從兩方面來看，一是其詞體觀，二是其詞作被歷代詞人收錄的情況。

第一，體現(xiàn)劉辰翁的詞體觀的文章僅存《辛稼軒詞序》。不過從其肯定“蘇辛”詞派，并跟隨“蘇辛”作豪放詞，就能見出劉辰翁對詞風的傾向。

劉辰翁的詞體觀具有獨特性，宋元時有些傳統(tǒng)詞人還將詞的正宗定為婉約，但劉辰翁就已有詞可分婉約與豪放兩種風格的觀念，并表現(xiàn)出詩詞文并重的看法，也提高了詞的言志地位，這在前文中已有所展開，在此再不贅言。

第二，劉辰翁的多首詞作被歷代詞人所選錄。如元江西風林書院《名儒草堂詩余》中，收錄4首劉辰翁的詞作。明卓人月《古今詞統(tǒng)》中收錄6首詞作。其后清沈辰垣《歷代詩余》中收錄了4首詞作，清朱彝尊《詞綜》里收錄了3首詞作。

由此可見，劉辰翁詞作被元、明、清不同時期的詞人所收錄，但由于年代久遠，很多詞作已經(jīng)散佚，未流傳于后世，因此只是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元、明、清時期的詞風。

他的詞寄托遙深，深刻反映了宋元真實的社會面貌，表現(xiàn)出對故國的懷念和亡國之悲。劉辰翁的詞兼“輕靈婉麗”和“沉郁頓挫”之氣，在宋元之際逃避現(xiàn)實的文壇上都是獨樹一幟的，對后世的詞風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結束語

劉辰翁的一生經(jīng)歷了南宋滅亡、元朝建立政權，在朝為官時，受奸臣的排擠，但仍堅持下來。在南宋動蕩不安之時，他看著國家日漸衰亡，卻無力回天。元朝發(fā)詔令希望劉辰翁回朝做官，他卻毅然隱居不仕，在山中空逝歲月，可見其高潔情操和不屈的品行。

劉辰翁的經(jīng)歷對其推崇“蘇辛”豪放詞的詞體觀念有一定影響，且他認為詞應寄托更多的情感，不止可以寫“花時中酒”，也可以寫家國之感。詞如詩文，可以言志載道，不僅僅局限于“婦人孺子之間”。

在劉辰翁詞作中，常用大量的經(jīng)、史、子、集，盡可能地描寫宋金時期發(fā)生的事，以文為詞、以詞載史，是其詞的一大特色，也為后人了解宋金提供了一定的史料。寄意遙深和雅俗融合的語言，更為劉辰翁的詞作增添了不少色彩。

周濟道：“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已溺已饑，或獨清獨醒，隨其人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后人輪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樹乎自樹一幟矣?！保ㄇ骞饩w四年刻本《介存齋論詞雜著》）可見劉辰翁詞是極其適于周濟此論點的。

劉辰翁的詞體觀與其詞作十分契合，都具有獨特性。因此，吳企明先生評論其為“蘇辛詞派最有光彩的殿軍”“須溪詞的思想價值，在同時代的詞人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與他相媲美”[10]，是極其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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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