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刑警隊。上午九點半。
女人推開二樓刑偵科的門,直奔副隊長嚴明的辦公桌走去。她身穿的旗袍像套在身上的麻袋,松松垮垮,目光略有些呆滯,面色憔悴如紙。她不顧嚴明正在打電話,一字一頓地說道:“嚴隊長,我來投案,于峰是我殺死的!”
嚴明掛斷手機,驚訝道:“你是于峰的妻子洪艷?你丈夫的案子早就結了,殺人犯已經落網了啊!”
洪艷早早起了床,在浴室里消磨有一小時的光景,不只洗干凈了身體,還將腋下和私處的毛發(fā)一點點刮干凈。她穿上十五年前結婚時那件大紅的鑲滿了亮閃閃珠片的絲絨旗袍,精心地畫了妝,走出門。
她家離市刑警隊十站地,一年里,這段路她走過很多次,但都是開車,但今天是徒步。昨天她給父親打過電話,說要出遠門,車留給他了,想開或者賣都行。他父親問她,去哪?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她說要去援藏,最少也得兩年才回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天藍得澄凈透明。去年的今天是什么天氣呢?想啊想,實在沒想起來,但一定沒有今天好,要不晚上怎么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呢,但也沒有下雨。那是個陰天!她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路上的行人像照片似的,在她的眼前晃過來晃過去,從前沒有注意過的店鋪,都涌進她的視野。鴻基律師事務所、王記大骨頭、阿山造型、AUB房車、祖?zhèn)餍弈_等等,應有盡有。
洪艷看著看著竟笑出聲來。
這一年,多少個夜晚,滿身鮮血的于峰出現在她面前,她記不清。多少個夜晚,鮮血模糊了她雙眼,她跪著求他原諒,可他不發(fā)一言。
這一年,她被多少人同情,同情里又有多少幸災樂禍的成分,她說不清。在此之前,她不止一次地偷偷想過,如果于峰死了該多好??墒撬嫠懒耍z體就躺在那個亮亮的冰冰的玻璃具下面,她竟發(fā)現自己愛他!
這一年,她回憶最多的就是丈夫的好。如今,再沒人出門時,告訴她天氣。下班回家后,看到凄冷的爐灶,她就想哭。
這一年,她突然相信,一定有神的存在。他制定了密如織網的法則,而人生,就像漏洞,一沒留神就會被法則無限撕開,最終化為烏有。
介紹人介紹他倆見面的時候,洪艷對于峰沒感覺。可是想起介紹人說,于峰這孩子老實,有內秀,會過日子,以后一定會對你好的話,還是讓于峰送她回了家。
于峰是真心喜歡她,天天給她打電話,送她各種小禮物,并且在她做闌尾炎手術的時候,一步都沒離開她。那時她想,愛情或許就是這樣吧。
結婚后兩年,洪艷被醫(yī)生告知,因她輸卵管比正常人狹窄,很難受孕。她知道公公婆婆特別想要孫子,怕耽誤于家有后,要跟于峰離婚??捎诜逭f,艷,沒事,丁克多好啊,我們有大把自由的時間。那時候,洪艷覺得能找到這樣的男人這輩子值了。
洪艷不止一次地讀過《包法利夫人》,不知為什么,她總在于峰身上,看到包法利的影子。她沒覺得包法利夫人有什么不對,難道她不該追求自己的愛情嗎?只是她太傻了,為什么要為了男人傾家蕩產呢?
遇見他是命中注定嗎?如果不是遇見他,怎么會有今天!她詛咒他,今生,來世!
他是她們單位的局長。前年剛來經管局,就大刀闊斧地抓紀律、抓經濟,還獎勵人才。因為她公文寫作非常出色,被他破格提拔當了辦公室副主任。那段時間,累是累些,可覺得有奔頭。有一次,他帶著局里的中層干部到他郊外的住宅聚會,那是一處擁有一畝地大的院落。當看到花園里滿地跑的雞鴨、白兔、牛羊、圈養(yǎng)的大雁時,她的心瞬間像開了水的鍋,這不就是她夢想的家的樣子嗎!
誰勾引的誰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找到夢寐以求的愛情了!從那以后,她越看于峰越不順眼。于峰被殺那天中午,他們還在一家賓館休息過。
于峰被殺后,他只禮貌性地慰問了下,就再也不接她的電話,不久將她調離了局機關。
前天,她砸了他的辦公室,聽到玻璃碎片噼噼啪啪的聲音,她無比的快意。
洪艷聽嚴明說完,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殺了于峰,是我!我才是真兇!”
嚴明暗想,看來這女人精神出問題了。于峰的案子是鐵案,案犯供認不諱,并找到了兇器。
洪艷像看出嚴明心里所想:“我沒瘋!”
她喝了一口刑警給她倒的水,聲音平靜得像一個死人:“出事那天,于峰沒帶家門鑰匙,喝完酒回家,敲了半天門。我不想讓他進門,把他攆走了。他應該又回來一次,我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然后是急匆匆下樓的聲音。后來聽你們說,兇犯在他上樓時跟在他后面,我才明白,他發(fā)現后面有人跟著他,怕我開門會有危險,所以才下了樓……”
嚴明的腦海里出現了案犯供認的畫面:“我沒想殺人,真的,我本來只是想偷點東西。誰知道那個人突然從樓上下來,我掉頭想跑,他在后面追我,我一害怕,回身捅了他……”
作者簡介:佟掌柜,原名佟惠軍。遼寧省作協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會員,東北小小說創(chuàng)作基地副主任。從2016年開始寫作,有作品發(fā)表于《安徽文學》《天津文學》《中國鐵路文藝》《啄木鳥》《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芒種》《海燕》《佛山文藝》等期刊,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民間故事選刊》等刊物轉載,多次獲得征文獎項,小說入選多個年度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