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譚暢 南方周末實習生 宋思靜 李佩云
2020年3月1日,武漢客廳方艙醫(yī)院的治愈者出院,離開時全身消毒,并被送去隔離點繼續(xù)觀察14天?! ∧戏街苣┯浾摺々А∥啼 々Аz
“生病不是我的錯,何況我的病已經好了?!北0参窇值难凵翊虃巳f春暉,但他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治愈者身份。
“終于重見天日了?!?020年3月1日下午,李泉用一條情緒昂揚的朋友圈消息,宣告痊愈出院,開始了為期14天的隔離觀察生活。
不過,22天前,他的岳母在感染新冠病毒后撒手人寰——他不能寫在朋友圈,也不能告知還在方艙醫(yī)院養(yǎng)病的妻子,“我怕她一個人接受不了,從輕癥惡化成重癥”。
這是大疫情陰霾下的一個普通武漢家庭的命運,有人離去,有人痊愈,還有人在治療。截至3月4日12點,全國累計確診80422人,累計死亡2984人,累計治愈49923人,每一個數(shù)字背后,都積聚了太多難以言說的酸甜苦辣。
李泉獨自咀嚼著目睹親人離世的哀慟與無助,生死定格在元宵節(jié)那一天:120將岳母送到了醫(yī)院,幾小時后,殯儀館來車拉走了遺體,而李泉住進了這家醫(yī)院。此前兩人因找不到床位一直往返醫(yī)院打針。
待妻子痊愈,二人相聚,那一日的幸與不幸該如何訴說?
和李泉一樣,這近五萬名治愈者,他們的血液中或許永遠流淌著新冠病毒刺激產生的抗體,他們的記憶中或許永遠埋藏著這一場疫病遺留的創(chuàng)傷。
“有的人會很快忘卻痛苦,用暫時的放下支持自己進入當下的生活。有的人因為親人離世而自己活著,會有幸存者的羞愧和內疚。”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常務秘書長杜洺君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不同人面對創(chuàng)傷有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這沒有好壞之分”。
如何重啟愈后生活,每一名治愈者都面臨抉擇。這是他們的劫后余生。
“生病不是我的錯”
走出武漢火神山醫(yī)院那一天,萬春暉只帶走了一張出院證明,其他個人物品因為無法消毒,都留在病房里。
出院證明僅薄薄一頁紙,打印了萬春暉的個人信息、住院情況和離院建議。病區(qū)主任在紙上簽名,再蓋上火神山醫(yī)院醫(yī)療專用章。
“回頭我要把它裱起來。”2月27日,萬春暉在電話里鄭重地說。那天是萬春暉出院后居家隔離的第八天,他有些懷念火神山醫(yī)院的伙食——午飯、晚飯都是三菜一湯,而一個人在家只能每頓下點餃子面條。
萬春暉可能是火神山醫(yī)院最出名的病人。在這家醫(yī)院正式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第一天,《解放軍報》記者拍攝到萬春暉不坐輪椅、步行入院的鏡頭,他還沖鏡頭豎起大拇指。住院的日子里,萬春暉用視頻和文字直播戰(zhàn)“疫”故事,收獲外號“火神山眼鏡大叔”。
疫情來臨前,44歲的萬春暉經營著一個財經類自媒體賬號,只有區(qū)區(qū)兩百多個粉絲。而現(xiàn)在,這個賬號已經擁粉22萬,賬號名稱下有兩條個人認證信息,“優(yōu)質財經領域創(chuàng)作者”排第二,“武漢新冠肺炎治愈患者”排第一。
“網紅”患者出院,社區(qū)派車接萬春暉回家隔離。車到小區(qū)門口,司機想和萬春暉合影留念,于是把手機遞給小區(qū)保安。沒想到,保安拒絕幫忙,“他說沒戴手套,怕碰了我們的手機就會傳染”。
“生病不是我的錯,何況我的病已經好了?!北0参窇值难凵翊虃巳f春暉,但他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治愈者身份。一則他的自拍視頻上過央視,“臉也露了,真名也打上了,藏也藏不住”。再則,自從十多年前掙了點錢,萬春暉就不再上班:“我沒有同事的壓力,鄰居支不支持我也不在乎?!?/p>
家住湖北黃岡的駱非不能不在乎鄰居的看法。他在有“黃岡版小湯山”之稱的大別山區(qū)域醫(yī)療中心住院時,家門口的高音喇叭經常廣播,提醒業(yè)主小區(qū)里已有8人確診。妻子聽著心煩,駱非只能在電話里安慰:“就讓他們嚷吧。”業(yè)主們并不清楚病人出自哪一戶,于是在微信群中各種猜測、打探。駱非看在眼里,默不作聲。
出院后,駱非被集中隔離在一所技校里14天,2月下旬隔離期滿?;丶夷翘欤崆敖o社區(qū)派的司機打電話,請求司機晚上來接他,“晚上不起眼”。
司機沒掌握好時間,傍晚太陽還沒下山,已經把駱非送到了小區(qū)門口。駱非趕緊讓司機停車,自己走進小區(qū)——“我們這兒也‘封城了,一般的車不讓上路。鄰居看你坐車進來,會懷疑你不大正常?!?/p>
只要躲過鄰居,回到家,大門一關,駱非的心情還是舒暢不少。“在外面(隔離),哪怕病好了也感覺自己是病人?!彪m然出于謹慎,駱非在家還是整天戴著口罩,但看著6歲的女兒在眼前晃來晃去,他重新找回了為人父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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