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村子里沒挨過爹媽揍的孩子,基本上不存在。
大約每天都有一個小孩,被摁倒在床沿上,或者凳子上,再或者是泥地上,重重地挨上一頓打。
我一直覺得父親的大手練過鐵砂掌,一個巴掌劈過來,能把我打暈過去。所以我輕易不敢惹怒他,怕他氣急了,鐵砂掌打不過癮,轉(zhuǎn)身抄起家里的任何一個物件,劈頭蓋臉地就朝我打過來。我人小體弱,又是需要靠臉皮生活的女孩子,所以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父親揍我的欲望降低到安全值以內(nèi)。
大多數(shù)時候,父親無須動用巴掌就能將我完全鎮(zhèn)住,他只要一瞪眼,我就嚇得渾身直打哆嗦,乖乖站在原地,應承下父親一切要求。哭也是不敢的,父親一聲怒喝,我的眼淚馬上就縮了回去。他若是動用了巴掌,我的臉上會火辣辣地疼,人被打暈了,都不知道父親在訓斥我什么,只昏頭昏腦地聽著。不過巴掌也不是父親常常使用的武器,作為村里有名的編筐能手,那一根根長長的柳條子,就是父親懲罰我們的有力工具。他只需轉(zhuǎn)身抽出一根來,我們就嚇破了膽,除了拼命奔跑,別無他法。
只是,跑出去容易,回家卻難——不知道什么時候父親會消了氣,將那柳條子給扔了,而且忙得再也想不起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找伙伴,讓她們陪餓極了的我吃一頓野餐。野餐挺豐富的,我們烤了地瓜,還加上幾根玉米??傊?,鄉(xiāng)下地里有東西,餓不死人。然后再由小伙伴們壯膽,去河邊洗干凈臉,涮掉腳丫子上的沙子,踏上回家的路。
快進家門的時候,我不自覺地就沿著墻根走。兩個小伙伴給我壯膽,小聲唱著歌,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但我知道她們的心跟我一樣是懸著的。我低著頭,沒敢跟父親打招呼,試圖繞過他,一步跨進院子里去。父親卻在我溜進門的那一刻,大聲將我叫?。骸盎貋?!”我嚇得快要尿褲子了,回頭看見父親指著兩個小板凳,道:“將板凳捎回屋里去,給你同學坐!”
我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抄起板凳便躡手躡腳地溜回了房間。而我的伙伴們,在完成“護花使者”的任務之后,見我基本上脫離了危險,這才回頭給父親道一聲“再見”,飛跑出去。
其實“天下爹爹一般黑”,一年到頭,我們互相當“保鏢、陪審員”的次數(shù)大致是均等的,誰也不會少挨兩下柳條子,誰也不會被心情壞到大聲爭吵的爹媽像珍珠一樣格外呵護著不磕不碰。
所以,鄉(xiāng)下的孩子都是皮實的,不倒翁一般,踢上兩腳,罵上兩聲,餓上一天,第二天起床,照舊是喜氣洋洋。
如今,我們長大了,走出了鄉(xiāng)村,而逢年過節(jié)聚在一起,講起哪家孩子有出息了,大人們最愛談論的,是某年某月,這孩子曾經(jīng)“調(diào)皮”被爹媽追著整村子跑的經(jīng)典“回憶”,最后還不忘補上一句——多虧當初又打又罵,這才壓住這孩子貪玩的心,讓他能像今日這般出息。
在這些經(jīng)典的回憶中,那濃濃的鄉(xiāng)村童年情結(jié),又在我們的腦海里重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