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東軍
別舒暢姓別,名舒暢。本來叫舒暢挺好的,可是跟別搭配起來就有點怪怪的了。別舒暢除了名字令人稱奇以外,其他都太過平常。平胸,夏日里不戴一個加厚的胸罩,胸前就幾乎是一馬平川。國字型大臉,兩邊腮幫子上還有兩小坨肉往下墜。小眼睛,還近視,卻又不怎么戴眼鏡,說是沒考上大學不好意思戴,于是眼睛會常常不自覺地瞇成一條縫。別舒暢只考上技工學校,學的是自動化儀表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天河鋼鐵廠,在自動化儀表控制室維護站上班,和三十多個同事一起,負責全廠自動化儀表的運行和維護。在鋼鐵廠這樣的重工業(yè)企業(yè)里,這樣的單位挺好,工作干凈,有技術,還很輕松。除了一星期輪著上一個晚班,每天就是上午花兩個多小時去高爐巡檢,壞了就換一塊集成電路板,只需把集成電路板插進卡槽里就行。下午則基本沒什么事,就坐在休息室里聊天看報紙,還可以早點下班回家。廠里規(guī)定下午是五點半下班,但五點維護站里就肯定沒人了。如果家里有事,打個招呼,兩點多就可以走。不過維護站是干部子弟云集的地方,隨便叫一個出來就可能是某個科室主任、或者某車間主任的孩子,甚至還可能是天河鎮(zhèn)某領導的親戚。像別舒暢這樣長相普通的普通工人子弟,在維護站就好像是把一滴水丟進大海,或者把一粒沙子丟進沙漠,瞬間就會沒了蹤影。
同時分配到維護站的有七個技校生,不到兩年五個女生中就有四個戀愛的戀愛,結婚的結婚,唯有別舒暢像她胸前一樣沒多少動靜。四個女生每天都是嘰嘰喳喳的,不是東家長就是西家短;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別人家的老公;不是織毛衣織手套,就是鉤圍脖鉤桌布;唯有別舒暢坐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看小說??葱≌f是別舒暢從高中養(yǎng)成的愛好,在技校三年看的小說比專業(yè)課本要多得多。別舒暢開始看小說不分題材也不分古今中外,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看的多的還是愛情小說,經常會為小說中主人公的悲歡離合弄得眼淚汪汪。同事看別舒暢平時話不多,就說她性格內向文靜,說她三錘子砸不出個屁來。有好心的同事?lián)乃薏怀鋈ィ€張羅著給她介紹對象。但她看都不去看,有同事背后就說她非成老處女不可。也有同事說她每天上班下班、家里單位、單位家里,過得沒滋沒味??赏履睦镏?,其實人家每天都過得有滋有味,甚至內心狂野得很。
別舒暢也不是沒有朋友,她有個閨蜜是她技校的下鋪。雖然閨蜜分配在市里的電機廠,但畢業(yè)這幾年她們幾乎每個月都要聚一下,不是她去市電機廠看閨蜜,就是閨蜜來鋼鐵廠看她。碰到有假期還會住一晚,擠在一個床上說些小秘密。其實別舒暢也是有秘密的人,比如她有一個筆友,遠在安徽六安。安徽人在天河鎮(zhèn)市里口碑不太好,因為天河鎮(zhèn)的大街小巷,包括鋼鐵廠的居民村里,經??梢钥吹接邪不杖藖碛戯垺_€有傳言說安徽人農忙時在家里種田,農閑時就出來討飯。一句話就是安徽人窮。但別舒暢卻并不嫌棄筆友是安徽人,也沒有覺得他窮,反而覺得他才華橫溢。他們倆是海峽之聲廣播電臺的通訊員,筆友上的稿比她要多,讓她好生佩服。那時候流行交筆友,于是別舒暢忍不住先寫了一封信托廣播電臺轉,很快就得到了筆友的熱烈響應。兩個人經常你來我往地寫信,開始是互相學習,后來就談人生和理想;再后來就什么都談,天文地理、國家大事、家庭小事,當然也談到了愛情,甚至還交換了相片。在此后的兩三年里,寫信成了別舒暢最快樂的事,每個月最少都要寫一封,多的時候一個星期要寫兩三封,比他們往海峽之聲投的稿還要多。
別舒暢多次悄悄地跟閨蜜說到筆友,甚至還給閨蜜看了筆友的相片。每次說到筆友,別舒暢的表情都十分生動,蒼白的臉還會緋紅好一會。閨蜜就會打趣別舒暢,問她是不是愛上了筆友。別舒暢趕緊連連否認,又說,他們已經說好了,這輩子都不會見面,只做純粹的筆友,只寫信。別舒暢真的相信她和筆友這輩子真的不會相見,也真的沒有想過她和筆友會有相見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上班不久,別舒暢突然接到單位工會張主席的電話,要她馬上去辦公室一趟。別舒暢有些不想去,因為她從家里戴著草帽,頂著烈日,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到維護站,身上都汗?jié)窳?。天河?zhèn)的夏日真的是酷暑難耐,太陽白晃晃的,就在頭頂上垂直罩著。別舒暢真的是不想去,因為自動化儀表控制室在機關大院里,從維護站到機關大院要走一個小時。但別舒暢又不敢不去,因為得罪了張主席不好。上個月別舒暢已經得罪了張主席一次,結果幾次碰到張主席,張主席都裝著沒看到。那是張主席想讓別舒暢寫篇演講稿,去參加廠里舉行的學習張海迪的演講比賽??蓜e舒暢真的是沒寫過,也真的是不會寫演講稿。但張主席根本就不相信,說別舒暢是才女,天天讀書寫稿,也經常在廣播和報紙上發(fā)表。張主席在電話里講別舒暢的朋友找到單位來了,但張主席的話只像風一樣在別舒暢腦海里一拂而過。直到別舒暢走進機關大院,張主席的話才重新走進別舒暢的腦海里。那是誰呢?是技校同學,還是考上大學的同學?還找到單位上來了。別舒暢正想著,忽然就渾身發(fā)軟起來,只好趕緊走到旁邊屋檐下躲了起來。別舒暢以為是天太熱的緣故,甚至想,會不會是有點中暑。然而,屋檐下雖然有點陰,但熱氣還是緊貼著別舒暢的前胸后背??吹睫k公室就在前面三四十米外,又想到張主席還在等她,別舒暢便又往辦公室走去。到辦公室就好了,因為辦公室里有電風扇、有涼茶喝,還可以坐在凳子上歇會。
機關大院里有前后兩棟三層樓房,自動化儀表控制室在前面這棟的一樓,只有三間辦公室。因為大多數(shù)工人都分散在全廠各個車間里,像維護站就在煉鐵高爐不遠。第一間是張主任和黨支部張書記的辦公室,第三間是工會張主席,以及團支部書記、兼工會干事,女工干事李慧的辦公室。第二間,也是中間那間是三間中最大的一間,坐了兩個副主任、三個工程師、五個技術員。別舒暢想也沒想就直接去第三間找張主席,卻又看到第二間辦公室里有好多人,但別舒暢也沒在意。因為第二間辦公室本來就人多,而且單位上的人平日里就喜歡聚在里面聊天。第三間辦公室里只看到李慧在忙。李慧大學畢業(yè),分到單位上還不到一年。雖然在大學里學的也是自動化儀表專業(yè),但領導卻讓她留在辦公室里做了團支部書記。團工作不是很多,就又讓她暫時兼了工會干事和女工干事。李慧感覺有人進來,就抬起頭來一看,是別舒暢,就叫了起來,啊呀,你可來了。
說著,就趕緊迎上來,直接就要把別舒暢往第二間辦公室里引。
張主席呢?別舒暢不想去隔壁人多的地方,就取下草帽,一邊用草帽扇風一邊問李慧。
張主席在隔壁辦公室里。
別舒暢想讓李慧去喊一聲張主席,但又因為跟李慧不是太熟悉,就感覺有點開不了口。
你快點。李慧回頭跟別舒暢說。大家都在等你呢。
不知為什么,一聽去隔壁辦公室,別舒暢身子就有些軟。但又沒辦法拒絕,只好跟著李慧往中間的辦公室走去,連額頭上的汗也沒空擦。雖然門口有些擠,但聽李慧說是別舒暢來了,就都趕緊讓出一條路來,別舒暢就看到中間凳子上坐了一個男人。別舒暢瞇起眼睛還沒走近,就看到這男人站了起來,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還拄著拐杖。
小別。筆友突然開口叫道。
雖然這男人看起來比相片明顯要老好多,但別舒暢還是一眼就看出他是安徽的筆友,緊接著別舒暢感覺頭有點暈,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突然地出現(xiàn)。兩個人在信里說到過人生、說到過理想、說到過寫作、說到過工作,后來隨著信越寫越多,就自然而然地說到了愛情。當然,開始是說古今中外名人的愛情,之后才說到兩人相愛、說到過擁抱、說到過接吻,甚至還羞羞地說到過愛情的結晶,唯獨沒有說到過的就是殘疾和拄著拐杖。筆友有次曾經問過別舒暢,如果他身體有病別舒暢會不會還會愛他?別舒暢在信里回答得很干脆,當然會愛。誰會沒有一點小病小災的呢?別舒暢甚至想過守在床前給他端茶倒水,哄他吃藥喂他吃飯的情景。而那情景中那樣溫馨又是那樣甜蜜,以至別舒暢希望真的有這么一天。但別舒暢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竟然缺了一條腿,而且很明顯這病永遠不會再好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點被欺騙的感覺,還是心里的秘密突然被公之于眾,別舒暢的臉變得很蒼白,就連眼睛也紅了,明顯能看到含了些淚水在眼眶里。
筆友見狀也緊張起來,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別舒暢一聲,小別。
你怎么來了?
別舒暢看上去雖然有些勉強,但還是挺鎮(zhèn)靜的。
我來看你呀。筆友有些激動地說。我想你了,就忍不住過來了。
事先也不說一聲。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別舒暢知道自己不會讓他來。
筆友感覺別舒暢有些責怪,就趕緊解釋說,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別舒暢忽然覺得人都來了,再說這些已經沒意思了。
筆友發(fā)現(xiàn)同事都在看著自己和別舒暢,就回頭跟他們說,小別是個好人,特別善良,雖然知道我是個殘疾,卻從來沒有嫌棄過我。
別舒暢卻忽然就不想再待在這辦公室了,便問筆友,你訂好了招待所嗎?
還沒呢。
那我先帶你去招待所吧。
說著,別舒暢就去提筆友的旅行包。男人有些不敢,說要自己提,但別舒暢堅持要提,筆友就不敢堅持下去,只得由別舒暢提著。于是兩個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外走。這時張主任、張書記和張主席都圍了過來,都熱情地挽留,要他們再坐坐,不要急著走。那筆友可能是因為被領導們的熱情所感動,就遲疑了一下。
但別舒暢卻很堅決地說,不影響領導工作了。
張主任、張書記和張主席見狀就不好再挽留了,但還是送到了辦公室門口。就看別舒暢提著旅行包,而那男人拄著拐杖,慢慢地往機關大院門口走去。到拐彎時,那筆友回了一下頭,見張主席和幾個人還站在辦公室門口,就朝他們揮了揮手。
待看不到別舒暢他們了,同事似乎都松了一口氣。接著有人就議論起來,都搞不清楚別舒暢怎么會跟一個殘疾人談戀愛。盡管從小就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知道保爾·柯察金的故事,報紙上也經常宣傳漂亮女生主動嫁給殘疾軍人,還在大型文藝晚會上看到過一個穿軍裝的女軍人,一邊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殘疾軍人,一邊合唱十五的月亮,但同事們還是忍不住驚奇萬分。因為在天河鎮(zhèn)在同事身邊,這種事還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張主席要他們不要去議論。張主席說,殘疾人怎么了,看過十五的月亮么?別舒暢這是心靈美。
別舒暢第三天才來上班,之前她休了兩天補休。補休是她以前加班積攢下來的,本來是想等多積攢些補休出去旅游,沒想到這回正好派上了用場。對于她這兩天的行蹤,以及她跟那男人到底是什么關系,是單純的筆友,還是真的戀愛關系?還有,是不是上了床,等等。這些同事都有些好奇,都想知道。因為同事們平時跟殘疾人都沒有什么交集,更別說去愛一個殘疾人了,但這些問題都不好直接去問別舒暢。同事們差不多都具備了天河鎮(zhèn)人的美德,就是在人與人的交往中不要刻意去踩別人的痛腳趾頭,畢竟那男人是個殘疾人,生怕哪句話沒說好惹得別舒暢不高興。別舒暢本來話就少,加上又有些刻意回避,因而開始也是裝著沒事一樣,每天上班下班、做事休息。但她心里又清楚同事們在背后議論自己,就想找機會跟同事解釋一下。那天跟胖子一起坐公交車去天河鎮(zhèn)市里,兩個人不知怎么就說起了此事。胖子是她技校同宿舍的同學,跟一般同事比起來,兩個人還是比較好的,別舒暢可以跟她說些心里話。別舒暢說她除了帶筆友在俱樂部看了兩場電影外,就在招待所附近走了走,幫他了解了一下廠區(qū)的情況。還有,就是到新街走了走。新街是緊挨著廠區(qū)大門口一條百余米長的小街,有汽車站、郵電所、菜場、百貨店、南貨店,等等等等,是天河鋼鐵廠附近最繁華的地方。別舒暢說,本來還想帶他去天河鎮(zhèn)市里走走,畢竟他是從安徽來的,來一趟很不容易,但又因為他腿不太方便,走不得很遠而作罷。
胖子早在肚子里憋了好幾天,這會便趁機跟別舒暢打聽了起來。
聽說那天來的那個拐子是你男朋友呀?胖子早就憋不住了,這會便趁機問道。
別舒暢聽到拐子好刺耳,就有些冤枉似地叫了起來,哪里喲?只是普普通通的筆友。
你別隱瞞了,好不好?胖子就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說。你男朋友在辦公室都說了。
別舒暢一臉難堪地說,我真是要恨死他了,根本就沒有的事,卻到處亂說。
胖子看不得別舒暢裝模作樣,就接著問,聽說你們提了些禮品去你家,被你媽媽扔了?
當時筆友提出來去別舒暢家里看看她的父母,說他出門時他父母親叫拿了些特產,還特地買了兩瓶安徽產的好酒。別舒暢心里有些為難,筆友都把東西帶來了,難道又讓他帶回去不成?又想媽媽也許會有些高興,畢竟人家是帶著禮品上門,何況爸爸平時還是喜歡喝點酒的。沒想到媽媽見到筆友拄著拐杖,便門都沒讓進,接過酒和特產就猛地往門口一扔,兩瓶酒砰地碎了一瓶,特產也撒了一地。開口就是滾,接著就是我們家不歡迎你。別舒暢覺得媽媽這樣做實在是過分,就氣得轉身拉著筆友走了。媽媽還跟在別舒暢身后罵,你要走就別再回來了。別舒暢沒想到同事連這事都會知道,覺得自己名聲可能不保,便忍不住哭了起來。
此后,除了同事偶爾當笑話說起,再也沒有那男人任何消息。別舒暢也沒再說起過,慢慢地別舒暢跟筆友的戀愛就成了陳年舊事,而生活中總是不缺少讓人津津樂道的事,單位、廠里,乃至天河鎮(zhèn),甚至全國都有事可供同事們談論半天。生活就在這些談論中繼續(xù),同事們照常上班下班,有時候仍然會借口有事晚點到,或者早點走。有一男一女兩個同事結了婚,娶的嫁的都是外單位的人,同事們都去吃了酒,沒時間去的也都隨了禮。不同的是女同事嫁的老公家里條件比較好,便去上海杭州旅行結婚了一趟,買了很多絲綢之類的東西回來,在同事羨慕的眼光當中風光了一回。而男同事家庭條件一般,娶進門的老婆家里條件也只一般,便就按老規(guī)矩只在家里熱鬧了一下。不過,有件事把同事們都嚇了一跳,那就是從高爐上回收回來的熱電偶絲被盜了,又因為數(shù)目不小而驚動了市公安局。雖然都知道熱電偶絲是鉑金做的,但鉑金是什么東西別舒暢他們卻又不是很清楚,當聽說回收來的舊熱電偶絲竟然比黃金還要貴重時,便都嚇到了。于是在一段時間內都有警察在單位上出入,不用說大家也因此都成了懷疑的對象,以至有不少同事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直到半年后案子破了后才恢復了正常。
此外,值得一說的是,別舒暢自己也沒有閑著,每天除了上班、下班、看書、寫作外,還破天荒地去相了兩次親。一次是父母催的,一次是胖子介紹的。父母覺得別舒暢年紀也不小了,每天卻只曉得看小說,就托親戚幫著說了一個,可惜兩個人都沒有對上眼。胖子介紹的雖然有點眼緣,兩個人也出去壓了三回馬路、看了兩回電影、吃了一次夜宵。本來進展還算順利,可是剛談了兩個月的戀愛,男方就在別舒暢身上動手動腳,嚇得別舒暢趕緊跑了。兩次都沒有成功,別舒暢好像倒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只不過是又回到了看書、寫作的日子里。
就在同事們差不多要忘記別舒暢那筆友時,誰也沒想到他突然又來了。跟一年前那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明顯是有備而來,不但有天河鎮(zhèn)市婦聯(lián)主席親自作陪,而且隨身背著的黃色軍用挎包里還裝著國家殘聯(lián)領導的親筆批示。要問市婦聯(lián)主席為什么會屈駕作陪?原因是國家殘聯(lián)的領導除了親筆批示外,還打了電話給省里某副省長,副省長又打了電話給省婦聯(lián)主席,最后接到電話的市婦聯(lián)主席想到了在鋼鐵廠當黨委副書記的大學同學,于是廠黨委歐陽副書記指示廠團委皮書記抓這項工作。這種陣勢,不但讓在場的團支部書記李慧大開眼界,還把隨后趕過來的別舒暢嚇得當場大哭起來。
別舒暢的筆友怎么又來了,又怎么驚動了這么多領導,而別舒暢自己為什么又嚇得大哭起來?原來別舒暢把筆友送走后,就生活在父母的冷嘲熱諷當中。又覺得筆友是故意隱瞞身體殘疾,這就更讓她受到了傷害,后來還是閨蜜多次現(xiàn)身說法和苦口婆心地勸說,才慢慢地緩過勁來。別舒暢開始想跟閨蜜那樣過好自己的生活,于是便破天荒地有了兩次相親,只是沒想到的是竟然兩次相親都遭到失敗。更讓別舒暢害怕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種平靜的生活中去了。文章寫不了,小說也看不進去,有心去市電機廠找閨蜜玩,但閨蜜很快要結婚了,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陪她。而且,閨蜜那甜蜜幸福的樣子也讓別舒暢有些忌妒。每當寂寞孤獨百無聊賴的時候,別舒暢又會想起遠在安徽的筆友,還會想起以前那些寫在信紙上的滾燙話語,以及他在招待所里不顧一切的擁抱和親吻。每到此時,別舒暢的身體都會有些反應,胸前那兩只小小的乳房也會條件反射般地鼓脹起來,就因為那晚被筆友抓過。當時別舒暢被捏得直咧嘴,還差點就惱羞成怒起來。但如今除了還有些許疼痛外,更多的卻是莫名其妙的興奮,于是別舒暢有些懷念以前的日子來。大半年之后,別舒暢忍不住又拿起筆給筆友寫了封信。當然,別舒暢開始只是想道歉,因為她媽媽把他帶的酒和特產給摔了。卻沒想到兩個人就像久旱遇上甘霖,又跟過去那樣鴻雁傳書起來。只是別舒暢有意拉開了時間段,由過去一星期一封或兩封,變成了一個月,或者一個多月一封。別舒暢在信里表示,非常感謝他對她的愛。但兩個人今生無緣,只能做普通的朋友,或者像過去那樣做很好的筆友,原因有很多,比如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沒有勇氣去愛一個殘疾人。想想別人的眼神和在背后的指指點點就感到非常害怕。比如她沒有辦法說服她的父母親,如今她在家里就像是天天在坐牢,除了上班父母親不讓她出門半步。想想當初媽媽把他的東西都摔了出來,以及隨后爸爸幾個憤怒的耳光,就知道這輩子永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而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肯定會是不幸福和不道德的。再比如,相距這么遠,想想結婚后兩個人兩地分居,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上班,就完全接受不了。而她又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子,無法面對這樣的生活。總之,原因有很多很多,無法一一列舉。但只要一想起就會痛苦萬分,恨不得一死了之。
別舒暢很喜歡跟筆友寫信,說這些心里話后就能平靜下來,就會吃得下飯看得進書睡得著覺。別舒暢真的是太需要這樣的生活了。但別舒暢沒想到的是,她的信讓筆友讀后猶如萬箭穿心。而別舒暢說的那些所謂的原因,都不過是她逃避的借口,更是一些世俗的偏見,但這些都不應該成為破壞和阻礙他們兩人堅貞愛情的原因。然而,他又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保護他們的愛情。絕望的他就拿起筆給國家殘聯(lián)的領導寫信,請求領導能給予他幫助。那時候恰好是學張海迪的時代,那是著名歌星推著輪椅上的殘疾軍人、深情演唱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時代。于是,殘聯(lián)領導先是作了批示,又讓省殘聯(lián)來人了解情況。得知情況不但屬實,還發(fā)現(xiàn)他是當?shù)貙W習張海迪身殘志不殘的先進標兵,便親自給某副省長打電話,某副省長就給省婦聯(lián)主席打電話,要求省婦聯(lián)給予最大的幫助。于是省婦聯(lián)主席給天河鎮(zhèn)市婦聯(lián)主席打電話加以落實,并表示,如果有需要,將派人來督辦。市婦聯(lián)主席又給天河鋼鐵廠黨委歐陽副書記打電話,請求支持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和婚姻,并特別聲明這事已經引起了上級大領導的高度重視。這才有了市婦聯(lián)主席陪同前來,廠團委皮書記專門負責此項工作。面對這樣的壓力,從來就沒有出過遠門、沒見過世面的別舒暢根本就無法承擔,除了張開嘴巴大哭之外別無他法。
不過,當時在場的領導們覺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都認為別舒暢肯定是感動得哭了。于是在場的領導都要筆友放心,他們一定要玉成別舒暢和筆友的好事。
別舒暢是跟李慧一起出的門,筆友送她們出門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些異樣。因為別舒暢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顧低著頭匆匆地往前走。不過,信心滿滿的筆友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讓別舒暢早點下班來招待所一起吃晚飯。但他一個下午都沒有看到別舒暢的身影,接著又沒有等到別舒暢過來一起吃晚飯。開始他還覺得是別舒暢單位上有些忙、手頭上的事沒做完,后來又覺得別舒暢沒過來吃晚飯是因為下班晚了,肯定是要在家里洗好澡再過來。直到一個晚上都沒有等到別舒暢,他才覺得別舒暢這邊可能是出了問題。但他也只是猜想問題出在別舒暢的父母身上,雖然有些憂心,但他還是相信最終會獲得他們的理解和支持。有了各級領導的支持,即使他們不理解和不支持,他這次都是一定要把別舒暢娶回家的。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醒了,但他還是直到七點半才起床,洗漱之后才去食堂里吃了飯。早飯是豆?jié){和油條,還有臭豆腐和十錦菜,都是他喜歡吃的東西。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的吃住都由鋼鐵廠安排,這更增加了他的信心。本來他以為別舒暢會過來陪他一起吃早飯的,別舒暢沒來他也沒有太在意,而是暗暗地安慰自己不要著急,有句老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不記得哪本書上說了,女人要告別單身了多少會有些猶豫,一旦結了婚就自然而然會把心思都放到家和男人身上。吃了早飯他又待在床上休息,只到快九點半了才出門。因為他跟廠團委皮書記約好了十點在團委辦公室見面,然后一起去別舒暢的單位。
筆友以為別舒暢再怎么不懂事,這時候也應該到了單位辦公室??傻人推浀阶詣踊瘍x表控制室時,卻仍然沒有看到別舒暢的影子。張主任把兩個人讓到辦公室里坐,張書記則拿來自己的好茶葉泡了兩杯茶端上來。對張主任和張書記的恭敬,筆友心里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因而話語間就不免有些小得意。因為有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廠黨委廠行政都是特事特辦,到了單位上那就更沒有話說了。張主任和張書記雖然沒把他這點得意放在眼里,但見他有些急著見別舒暢,就讓張主席打電話到維護站去叫別舒暢趕緊到辦公室來。張主席本來想叫李慧打,但李慧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張主席就感覺有些奇怪,因為李慧剛剛在辦公室,就只好自己撥通了維護站的電話。張站長放下電話后就到班組來,正好碰到班里的同事正在有滋有味地八卦別舒暢的事,這才知道別舒暢根本就沒來上班。班長還有些不快,覺得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跟張站長說別舒暢其實休幾天都無所謂,誰還會沒有個事呢?但是起碼應該跟他打聲招呼吧。張站長就笑著要班長多理解,還說人都有年輕的時候,又要同事們不要胡亂議論,說大家都是同事,傳出去了不好。等張主席把張站長反饋來的消息告訴大家時,這才知道別舒暢是失蹤了。
于是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起來。特別是筆友,臉都白了。
別舒暢兩天沒在維護站露面,張主任、張書記和張主席都怕出事,正要派人去別舒暢家里找,沒想到別舒暢父母也找到辦公室來了。原來,別舒暢前天下午去上班后就沒有再回家,別舒暢父母開始還以為是高爐檢修要加班,所以也沒有當回事。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別舒暢仍然沒有回來,別舒暢父母這才有些擔心起來。女兒大了,兩個晚上沒在家里住,又沒有打一下招呼。這天,別舒暢媽媽輪休,爸爸上中班,兩個人正好在家,便借去新街買菜路過機關大院的機會來辦公室。本來也只是想過來問一下,沒想到恰好碰到別舒暢筆友。筆友見到別舒暢父母便趕緊站起來打招呼,而別舒暢父母一見,就以為別舒暢是上了這人的當。想到別舒暢一個年輕女子,今后還怎么嫁人,當時就氣急敗壞起來,上前就想一頓暴打。筆友卻一直認為別舒暢跟自己相親相愛,都是別舒暢父母從中作梗才造成這樣的結果。加上因為等別舒暢等得火冒三丈,筆友也把拐杖揮舞了起來。還好,有張書記和張主席攔著,這架才沒有打成,但雙方吵起架來卻是絲毫不讓。而筆友更是有恃無恐,因為這回有殘聯(lián)領導親自關心,有了省市領導的大力支持。
廠團委皮書記覺得這婚肯定是要結的,就勸別舒暢的父母不要把事做絕,免得以后一家人不好見面。就要筆友不要把話說得那么難聽,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好收拾。又做別舒暢父母的思想工作,要求他們不要干涉女兒的婚姻自由,因為這違反了婚姻法。又詳細解釋說上級領導怎么關心、省市領導又是怎么親自過問、廠黨委廠行政如何高度重視,要求廠團委出面主持把這婚事辦好。皮書記教育別舒暢的父母說,你們不要搞不清楚,有中央領導的關心,那是你們家里的榮譽,是你們家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別舒暢的母親聽說就要辦婚事,頓時火冒三丈,不但把皮書記的祖宗三代操了個遍,還要省市領導滾。誰要是強迫別舒暢嫁給這個拐子,誰就給她滾開。我是一個母親。別舒暢的母親帶著哭音說道。我不會把女兒往火坑里推,更不會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里跳。
張主任本來對廠里干預別舒暢的私事有不同看法,這會一看沒法收拾,就借口單位有事要處理,叫上兩個技術人員下單位去了。張書記當然不可能也一走了之,就兩方面都勸了起來。張書記要雙方都不要吵,因為別舒暢沒在場,是不是結婚,大家說什么都沒用,都等于沒說,因為這是別舒暢自己的事。如果別舒暢自己要嫁,親生父母也不能干涉;如果別舒暢堅決不嫁,那上級領導再怎么下指示也沒有用。鑒于別舒暢已經兩天兩夜沒有消息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建議趕緊報警。
那男人同意報警,因為見不到別舒暢,這婚就結不成。而他一個外鄉(xiāng)人,要想在天河鎮(zhèn)找到別舒暢肯定比登天還難。但別舒暢父母反對,因為報警只會使事情越搞越大,畢竟別舒暢是個女孩子,以后還是要嫁人的,所以他們必須顧及到別舒暢的名聲。于是那男人又跟別舒暢父母吵了起來,他更加堅信是他們把別舒暢藏了起來,然后又裝模作樣地來單位找人,不然為什么不讓警察來找人?
張書記這回卻站在別舒暢父母這邊,雖然說是男女平等,但男女卻真的是不一樣。就拿這事來說,如果真的結不了婚,一個外地大男人可以立即拍屁股走人。但為人父母的當然要考慮孩子的名聲,別舒暢自己可以不懂事,或者說可以不慎重,但他們做父母的卻不能不懂事不慎重的,肯定是要考慮別舒暢今后還要嫁人的。
張書記問別舒暢父母怎么辦?他們遲疑了一下,說如果別舒暢沒有跟著這男人,十有八九可能是躲到她閨蜜家里去。于是他們又眼睛一亮,又跟筆友吵了起來。如果不是那男人假借上級領導的名義,強迫別舒暢跟他結婚,別舒暢為什么要躲起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別舒暢突然就出現(xiàn)在辦公室。
把別舒暢叫來的是李慧,陪同來的還有別舒暢在維護站上班的同學同事胖子。
她們三個人怎么搞到一起來了?
那天李慧因為單位有事要先走,別舒暢就跟著李慧出了門。盡管筆友和在座的領導都起身挽留,但別舒暢就借口單位有事堅決要走。因為她感覺,此時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兩個人還沒走出百把米,別舒暢就忍不住大哭起來,把李慧嚇得有些不知所措。胖子正好有事提前下班路過,見狀就趕緊上前問,你們這是怎么了,這么嚇人?別舒暢抬起頭來見是胖子,就啞著嗓子叫了一聲胖子,卻又哭得說不出話來。胖子是個急性子,就忍不住大聲嚷了起來,光天白日的,誰還敢欺負你不是?李慧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說了一下,胖子當時就叫了起來,這就不得了,現(xiàn)在可是社會主義社會喲。李慧也安慰別舒暢說,別怕。你怕個鳥吧。胖子情不自禁地說了句粗話。我們站在你一邊。話雖然是這么說,但到底要怎么應付,李慧和胖子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最后還是胖子建議別舒暢到她們宿舍去躲幾天再說。因為胖子和李慧住一個宿舍,而宿舍里有三張床,只不過床上放了李慧和胖子的箱子。別舒暢還有什么辦法,只得跟著她們來到了女職工宿舍。三個人把箱子拿下來放在各自的床下,又提來清水把床收拾干凈了。胖子還自告奮勇地去新街買了張席子回來,李慧則到食堂打來了飯菜一起吃。夏天天氣熱,洗澡倒是比較方便,胖子提了桶冷水進屋,別舒暢就在屋子里抹了澡。由于走得匆忙,別舒暢沒來得及帶換洗的衣服,李慧和胖子只好把自己的拿出來。雖然胖子跟別舒暢個子差不多高,但胖子太胖,別舒暢穿著胖子的衣服就太寬松了些。而李慧個子比別舒暢要高出一個頭來,但身材都是偏瘦型,別舒暢穿著李慧的衣服倒是挺合適;雖然有點長,別舒暢就每人拿了一件。別舒暢就這樣在李慧和胖子宿舍里躲了兩天,只到別舒暢父母找到單位上來。李慧見別舒暢父母和筆友雙方越來越激烈,都到要報警的地步了,就嚇得給胖子打電話,然后又趕回宿舍,三個人一合計,這才匆匆地趕到辦公室來了。
別舒暢父母和筆友見到別舒暢安然無恙,心雖然放了下來,但火氣卻更大了。張書記、張主席和皮書記也因為事情越來越焦頭爛額,而對別舒暢心懷不滿,于是大家正好可以找別舒暢算賬。別舒暢父母罵別舒暢無端招惹來這場禍,讓一輩子口碑好的全家人丟臉。筆友則罵別舒暢欺騙他的感情,對不起從上頭到廠里的各級領導。張書記、張主席和皮書記雖然覺得別舒暢人沒事就好,但又覺得別舒暢不應該逃避,以致把一件好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別舒暢哪里見過這場面,嚇得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慧就鼓勵別舒暢說,你別怕,把你的真實想法告訴在場的人。
你怕個鬼喲。胖子見狀就有點恨鐵不成鋼?,F(xiàn)在是新社會,我就不信會有人敢強迫你?
但別舒暢卻只是看看李慧,又看看胖子,一句話也沒說。
你這兩天死哪里去了?別舒暢的媽媽厲聲問道。
別看別舒暢媽媽這么厲害,但這時候她最怕聽到的就是別舒暢是跟筆友在一起。
這兩天你到哪里去了?筆友更想知道,就換了口氣問道。你不知道我在擔心你嗎?
但別舒暢也只是看了筆友一眼,好像并沒有把他的擔心往心里去。
張書記也問,別舒暢,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啊,兩天沒上班,把我們都嚇死了。
爸爸媽媽可以不理,筆友也可以不理,但張書記的問話卻不可不答。別舒暢只好望著張書記實話實說,哪也沒去,就在胖子宿舍里,跟胖子在一起,還有李慧也在。
在場的人這才知道別舒暢失蹤這兩天是跟李慧和胖子在一起。張書記、特別是皮書記就很驚訝地望著李慧,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李慧的做派。張主席很生氣地批評李慧道,單位這兩天亂成這樣,你竟然沉得住氣,也不說一聲。
筆友就覺得腦子里嗡地一下,難怪平時老實巴交的別舒暢突然會變得這么狠心,原來都是受到了李慧和胖子的教唆,氣憤之下?lián)]起拐杖就朝李慧砸來,幸好李慧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拐杖貼著李慧的左肩膀狠狠地砸在辦公桌上,把桌上的茶杯震得掉在地上,啪地一聲碎了。所有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見筆友啪地一下摔倒在地。原來筆友自己用力過大,又只有一條腿站著,結果因站立不穩(wěn)而摔倒了。由于這兩天來沒休息好、壓力又大,他早已是身心俱疲。這會眼見娶別舒暢無望,頓時歪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還是張書記和皮書記反應快,趕緊上前把筆友扶到椅子上坐下。筆友卻一把推開他們的手,指著李慧和胖子罵道,你們這些人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這個殘疾人,你們會遭報應的,我也不想活了,我要一頭撞死在你們這里。
別舒暢要結婚了。
別舒暢是突然決定跟筆友結婚的。別舒暢不想讓胖子和李慧受到詛咒,也看不得筆友哭得那么狼狽,更不想讓張書記和張主席為難,因為別舒暢以后還要在單位上待。如果把張書記和張主席得罪了,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筆友聽到別舒暢愿意跟自己結婚,當即就要去打結婚證。大家這才知道他是有備而來,因為他不但帶來了戶口本,還開好了結婚證明。而且還跟他的父母和親戚都說好了,一定會帶個老婆回來。
盡管筆友恨不得馬上領到結婚證,但別舒暢還是第二天上午才跟著筆友去了民政局。因為張書記讓別舒暢多想想,畢竟這是人生大事。民政局在老街的政府里辦公,離天河鋼鐵廠有十多里路,平時人們去領證,或者辦事都是騎自行車,或者走路,而別舒暢他們則是歐陽書記安排廠辦派了小車。領證的當天晚上,由廠團委出面主持,廠工會女工部和自動化儀表控制室配合,三家聯(lián)合起來給別舒暢他們辦了一個簡單而又熱鬧的婚禮?;槎Y邀請了市婦聯(lián)主席,以及別舒暢的領導和同事參加。張主席還建議別舒暢叫閨蜜來,卻不知怎么別舒暢竟然一口回絕。
新房就在廠招待所三樓西邊當西曬的房子里。皮書記、廠工會女工部長,還有張主席,帶著廠團委和工會女工部干部,以及部分招待所的服務員,從上午就開始準備,剪了紙花彩帶,把一間有些老舊的房子布置得跟新房一樣。廠工會還用公款買了兩套嶄新的床上用品,以及新娘新郎衣服送給別舒暢他們,還叫廠文工團的化妝師給別舒暢涂了點胭脂、抹了點口紅。這樣一來,婚禮自然就喜慶了不少。
整個婚禮本著勤儉節(jié)約的原則,在廠招待所里準備了五桌。這五個包廂平時都是各單位中層以上干部招待用的。而兩個最大最豪華的包廂,那是廠長和黨委書記的專用包廂,平時就是寧愿空著也很少開放,就怕廠長和書記臨時有客。這次是歐陽書記親自出面,不然別舒暢這樣的普通職工想也不要想,所以皮書記才會用很羨慕的口吻說,別舒暢享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不過,婚宴正式開始時,卻只坐了兩桌多人。除了一桌主席坐了別舒暢夫妻、歐陽書記、市婦聯(lián)主席和皮書記等領導外,其他坐的都是工作人員和領導的司機,別舒暢父母和同事都沒有來。別舒暢妹妹是唯一出席婚禮的娘家人,還在廠職工子弟學校讀高一,張主席在招待所路口攔下她時,她正好放學回家。張主席雖然跑上跑下地幫了不少忙,但快吃飯時看到張主任和張書記都沒來,就也借口家里有急事離開了。歐陽書記看到自動化儀表控制室沒有領導在場,于是李慧便作為單位的領導被請到了主席這桌。李慧開始還推說自己不是領導,但皮書記說團支部書記就是領導,是未來的領導。其實李慧本來是不愿意來參加婚禮的,但皮書記和張主席警告她一定要顧全大局,說這是政治任務,必須參加。這樣一來,李慧在場就如坐針氈,因為她很不習慣這種場面,特別是看到那男人一直笑得合不攏嘴巴就覺得惡心。
婚禮就是在包廂里舉行的,地點雖然小了點,卻也不少熱鬧。參加的人不只是這個包廂里的領導,還有隔壁包廂里的工作人員,就讓人感覺到參加婚禮的人不但不少,甚至還有些擁擠。婚禮由皮書記主持,歐陽書記作證婚人。皮書記首先感謝歐陽書記親自擔任證婚人,說歐陽書記雖然可能在別的地方擔任過證婚人,但那都是以個人身份,以單位領導身份這還是第一次,足見廠黨委廠行政,特別是歐陽書記對婚禮的高度重視和關心。接著皮書記又說市婦聯(lián)主席出席,說明婚禮檔次之高,更可貴的是帶來了的上級領導的親切關心,則更是前所未有,足以溫暖人心一輩子,新娘新郎要一輩子感恩。然后是歐陽書記講話,然后是市婦聯(lián)主席講話,然后是新郎代表新郎新娘夫婦講話。整個包廂里掌聲不斷,倒也十分熱鬧。皮書記為了錦上添花,提議新娘和新郎合唱十五的月亮。別舒暢說自己從來就沒有唱過歌,新郎倒是唱了幾句,結果不但嗓音不好,連歌詞都記不完全。皮書記就鼓勵別舒暢的妹妹唱,別舒暢的妹妹倒也大大方方,一曲十五的月亮獲得熱烈的掌聲,皮書記就趁勢讓她代表別舒暢娘家說幾句話。一個讀高中的女生哪里知道說些什么,臉紅耳赤猶豫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要像姐姐學習,就被別舒暢打斷了。
像我學習什么?別舒暢用很尖的嗓音反問道。
別舒暢的妹妹就怔住了,不知說什么才好。
別舒暢繼續(xù)問道,像我一樣也嫁一個拐子嗎?
屋子里頓時笑倒了一大片,沒有一個人想到別舒暢會來上這么一句,就是把皮書記都說笑了。還好,歐陽書記站起來說來干一杯,才化解了別舒暢妹妹的難堪。李慧看到別舒暢妹妹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淚。
結婚的第二天上午,別舒暢就跟著那男人上了去安徽的綠皮火車,那男人家在六安的一個山溝溝里。為了讓別舒暢以后上班離家里近,歐陽書記已經讓人事科跟合肥鋼廠人事科聯(lián)系好了,準備調別舒暢到合肥鋼廠工作。為了穩(wěn)妥起見,歐陽書記還給合肥鋼廠的黨委書記打了電話,他們兩個人曾在一起開過多次會議,那位書記也很爽快地答應幫忙。事情發(fā)展到這里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火車到了南京、準備轉車去合肥的時候,別舒暢借口上廁所,忽然不辭而別,從此杳無音訊。
其實別舒暢在走之前還是有些異樣的,甚至還有點慌亂,雖然那男人都看在眼里,卻沒有引起他一點懷疑。除了由于旅途疲憊導致麻木之外,更主要的還是他跟別舒暢已經領了結婚證。一個在新婚之夜被按在床上操了三次的女人還有什么要擔心的呢?所以他放心地看著別舒暢越走越遠。他除了想別舒暢的肚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大起來,就是覺得別舒暢尿急了和急著上廁所的樣子有些好笑。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