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頤
我剛出生時,我的家在運河的另一邊,上小學(xué)總要經(jīng)過同安橋,去公園玩耍時也要經(jīng)過同安橋。每天看著涓涓的河水流過,伴隨著上學(xué)的緊張和恍惚,伴隨著去公園時的興奮和期待,那條河流陪伴了我多少個日子,數(shù)不清了。
時光流逝,我漸漸長大,同安橋也由原來的步行橋被翻新。從前推著電瓶車一步一步走上橋遙望運河,如今坐著車運河在眼中忽閃而過,看不真切,我不禁非常想念。晚上散步,走著走著,上了橋,遠(yuǎn)方一望,我吸了口氣——幾年了?
大約五六年過去了吧。我也不再是剛進入小學(xué)懵懂的孩子,而是不那么青澀的初中生了。遙望著運河靜靜地流淌著,皮劃艇漂漂蕩蕩滑向遠(yuǎn)方,云水一色,時而一只白鷗掠過河面,心中竟是說不出的安詳與平靜。
突然驚覺,我想念運河的原因,大概也是因為這一抹安寧和平靜。
那時因為升入了初中,很多知識不再如同小學(xué)般簡單,很多同學(xué)也不再同小學(xué)時單純。很多人很多事,都變化太大令我措手不及?;艁y的心很難找到歸屬,心湖的波濤洶涌急需撫慰的東西。為什么我會想到運河?直接原因也許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痹谖倚闹羞\河如同月亮一樣是永恒,是無限延展到時間和空間上的事物,至少在我天天能看到它的五六年中,它沒有太多的變化,心靈中的疲累讓我懊惱,讓我希望它過去,希望這短短的一瞬快些過去,就是找到永恒,找到歸宿。運河,就是歸宿。
那期待的能快些熬過去的一瞬,果然在永恒的面前蒼白無力,空閑時對著運河深深思考成為常態(tài)的同時,我也已經(jīng)從初中升入高中。擺脫了初中時迷失方向的迷茫和悵惘,高中的我更加自信,但我仍然喜歡走到同安橋的最高處去看看運河,就像探望一個老朋友,一位忘年交。吹著晚風(fēng),聽著流水之聲,我淡淡地對著運河說著心事,考試成績的起落,無論是成功的開心還是失敗的痛楚,努力卻得不到應(yīng)有的回報,委屈夾雜著不甘,對著滔滔江水,天地之中的茫然感卻很快就讓我愁緒消散,有喜有悲。
當(dāng)我去年夏天又一次登上同安橋時,我瞪大了眼睛——
運河兩岸竟然裝滿了昏黃的河燈,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象,運河的一瞬轉(zhuǎn)變讓我欣喜,仿佛看到那位相談已久的老朋友換上了美麗新裝,更顯親切——運河不再是千年永恒不變的了。我曾經(jīng)相信它的永恒會向著時間和空間的無限處延伸,它變了,變得漂亮了,它沒變,因為它還是安詳從容的氣質(zhì)。怔怔地,我突然笑了,風(fēng)聲颼颼,圓月初上,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第一次,我對著運河吟詩一首:
一川燈影沒滄浪,流光晴霽透秋窗。
深院忽聞寒砧起,西樓頻倚眺空茫。
拂柳折風(fēng)漸暮色,江上孤帆獨歸航。
倏爾月出破八荒。
絡(luò)緯啼素促蛩螀,野鶩橫飛過寒塘,
白鷺挽菱夢征鴻,鴟梟嗚咽棲高岡。
搖紅燭影漏聲長。
西風(fēng)卷云離碧蒼,星河隱隱暗天光。
細(xì)露凝珠滴夜月,月映曉霜覓秋涼。
冷月寂寂悄無聲,秋水漲落波心蕩。
小舟一影泊野渡,聽潮東去流湯湯。
夜半搗衣寒砧罷。
四海動顏色,月輝漫搖光。
西樓憑高望,何處是吾鄉(xiāng)?
西樓憑高望,何處是吾鄉(xiāng)?我不禁恍然,和運河相識了這17年,想了很多說了很多,也感受了很多。難受時不安時跑到運河之上對著這流水大喊,困難過了,留下的是和運河氣質(zhì)一樣安詳平靜的生活。我的故鄉(xiāng)在哪兒?我的故鄉(xiāng)在運河邊上,我的故鄉(xiāng)在運河平淡從容地氣質(zh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