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長征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張志和的《漁父》猶如一幅山水寫意畫:紅白青綠,色彩繽紛,鳥飛魚潛,花開水流,生意盎然,有一漁夫,安然垂釣于斜風細雨中,毫無歸意。天地萬物,祥和自然,令人神往!
不過也有令人疑惑處:此漁夫是在釣魚嗎?想象中若正有條魚懸掛在釣鉤之上,破水而出,晃蕩掙扎,豈不是大煞風景!若意不在魚,又意欲何為呢?
詩人亦有寫漁夫的,不妨借來比對印證。如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天上地下,萬籟俱寂,雪花紛揚,一塵不染,孤舟之上有漁翁獨釣。是時詩人正謫居永州,這是失意文人詩中的漁夫,釣的是一江寒雪。
再看李煜的“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孤單的漁翁,手提身系的是一酒壺。是時詩人尚是南唐國主,這是得意文人詩中的漁夫,釣的是一壺暖酒。
如此看來,我們的詞人和他的前輩一樣,都意不在魚,只是借著漁夫的形象抒情言志。詩中那竿似無若有的釣絲,在意的只是孤獨的自由,只是溫暖的自慰,只是無拘無束的逍遙游。
于是,結(jié)句“不須歸”三字便意味深長了。詞人唯恐被喧囂的紅塵羈絆,唯恐被虛幻的名利枷鎖,但求流連于山水之中,沉醉于草木之間。此時此刻此境無異于世外桃源,又何必再跌入凡俗人間?不須歸者,不愿歸也,不必歸也。如此,漁夫張志和便是農(nóng)夫陶淵明了。
或曰,姜太公釣魚,意在富貴。誠然。中國傳統(tǒng)文人從來都在廟堂與江湖之間做無奈的搖擺。倘若姜太公不遇文王,他便只是渭水邊的一介文人姜尚。遇則高居廟堂,不遇則遠處江湖。然而,“遇”不由己,“不遇”則不必由人。傳統(tǒng)文人大多似太公待價而沽,全憑知不知遇之運氣,唯心是聽,隨意而為者,二三子耳。陶淵明之所以讓人仰望,正在于他由己不由人的率性。
其實,在傳統(tǒng)文化中,不管是失意的文人還是得意的文人,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都有著“歸去來兮”的田園情結(jié),因為只有在那里,才能安放文人率性的靈魂。
張志和的《漁父》之所以讓人神往,不僅是其如畫的境,更是其率性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