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禁 忌
不要打聽兇案的事發(fā)地,烏黑的血尚未散盡
不要向剛下火車的人,咨詢未來的地址
不要向走街串戶的磨刀匠,展示鋒利
不要向失去丈夫的女人,兜售風情內(nèi)衣
不要向高考失利的學(xué)生,推銷深淵的窗口
不要向唱拉魂腔的人,賣弄嗓音
不要向嚼不動鹽粒的老人,謳歌夕陽
不要向星空下哭泣的人,問某人的下落
不要向罅隙里的釘子,炫耀疼痛
不要盯著羊館前的羊眼看,那里積滿了泉水
不要站在時間的風口浪尖上,虛偽地抒情
在大榆樹街,這是禁忌,也是古訓(xùn)
更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光芒的街道
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大榆樹街
苦心經(jīng)營的漩渦——
生活的雜貨店,翻新的舊家具,日光的道場
銷售光陰的燈箱,風的長舌婦,夢的冶煉基地
生命的金屬,提著籃子心里卻千溝萬壑的買菜人
一群交織的手,把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要說順風順水,要數(shù)涼皮店的倪二
整天爆炒幸福,把日子含在嘴里哼唱
這個從鄉(xiāng)村闖蕩而來的后生,如今有房有車
有花不完的激情和力量
要說人人都揣著春風,那也未必
老鐵就是老淚縱橫的那一個,祖?zhèn)骷覙I(yè)
到他卻凋敝了,更要命的是,老伴食管癌累及聲帶
靠手語交流,他發(fā)誓要給妻子造一副健康的喉嚨
最拉動目光的,要數(shù)小七從外地帶回來的女人
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妖,是一款流動的風景
招蜂引蝶,扭動腰肢就能興風作浪
小七無心做事,天天守著她,被她騰空
這個駁雜的街道,人來人往,生存的齒輪晝夜不息
也有疲倦的時候,過了午后,油膩的中年店主
在那里昏昏欲睡,如果這時有人光顧
他會猛然驚醒,剛剛收起的刀鋒
又在臉上重新綻放
飛走的月亮
月亮好像生了銹,多年都不照耀大榆樹街
她好像忘了這里,忘了祖輩的生活,絕跡的炊煙
自從路燈像一盞盞暗夜的眼睛,月亮就不知所蹤
連深巷都燈火通明,你再也不用擔心
揣著地址找不到人,垂頭喪氣地被一只狗狂吠
它消失了也不能引起恐慌,因為這是無須仰望的
年代
人們迷失了精神的故鄉(xiāng),因為這是復(fù)制濫造的年
代
無數(shù)人擁擠在謀殺的路上,因為這是集體潰逃的
年代
但月亮終歸是月亮,李白的月亮,杜甫的月亮
詩歌里永恒的月亮,三歲小孩都會吟誦的月亮
但月亮確實不回來了,你再也無法與古人
共享她,贊美她,讓她賜予你一件光做的絲綢
你的心再也吸吮不到她毛絨絨的溫暖
你的手再無法彈奏一首驚心動魄的月光曲
你已經(jīng)熄滅了,在高速的時代,在當下
在月亮飛走后的日日夜夜
火車穿城而過
火車穿過小城的時候,也穿過大榆樹街
他們運來了煤炭,木材,世紀柱,雕塑,金融危
機
運走了大蒜,銀杏,黃沙,鋼材,一大批尋夢者
時光荏苒,異域和故鄉(xiāng)之間隔著一道籬笆
一列供人出走又供人返回的火車
承載多少被汗水折磨過的身體,又咽下多少喧嘩
假如鐵軌是兩條剪不斷的線索橫亙在大地之上
假如航標燈并不能為迷失方向的靈魂導(dǎo)航
假如起重機并不能打撈脫軌的肉身
穿城而過的火車,是否還能用連綿不絕的顫動
撫慰這座小城,平息它心中的火焰
在這個有著車票,但不想出發(fā)的午后
你一列列數(shù)著這些蹭出火星的龐然大物
它們經(jīng)過時的嘶鳴,在整個街道蔓延
掩蓋了鐵器的聲音,引擎的聲音,說話的聲音
憤怒的手在琴弦上彈奏的聲音
偶 然
毫無準備,從運河堤堰上下來的時候
不知哪股力,直接把我推到大榆樹街的西坊
平緩的坡上,密密麻麻住滿了人家
為了拆遷款,每棟樓都在頂層又接了一層
我來不為別的,只為二十年前的一次偶然
跟朋友看望他租住在這里的朋友
一個幾分書生氣的人,他們聊天的時候
我發(fā)現(xiàn)書桌上有一些翻閱過的《詩刊》
臨別時,我借了幾冊
讀過忘了還,等去還時他已經(jīng)搬走
以后再也沒有建立聯(lián)系,我甚至不知道
經(jīng)歷生活的他,是否還記得那些抒情的日子
時間磨去了記憶,我無法辨認
哪戶是他住過的人家,哪間房
一顆年輕的心,曾在那里因詩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