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定要我喜歡一個季節(jié),我會選擇冬季。
我們這里的冬天不像別處。下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做夢。北風凜冽?也不常見,最多見的是北風狠命地搖搖小樹,沒啥動靜就哧溜走了。下雨?也不多見,太陽倒是經(jīng)常光顧的。
田野上是了無生氣的?,F(xiàn)在種田的農(nóng)活很少了,除了雙季稻和花生,其他農(nóng)作物很少。其實水稻和花生的種植量也不多,鄉(xiāng)親們主要是自供自給。因此,田野的荒蕪就成了主題色?;剜l(xiāng)下老家的路上,以前是一大片的良田,這兩年長滿了野草,一片連著一片,夏天時是一個綠色的海洋,冬天時莖葉枯了,那直挺挺的主稈,遠遠一看,似是駐扎著千軍萬馬。當然了,即使北風猛、陽光烈,綠色還是努力地裝點著田野。由于農(nóng)耕地少了,一些田地就屯起了水,用來種植魚草,有的連片著來種,冬天里也是滿眼的茵綠。
這是我上班路上常見的景象。不過,這些不是我喜歡冬天的理由。
每當陽光似網(wǎng)一般灑在江面上,閃著金光時,每當我光著腳踩進江水中,彎腰捧起水拍在臉上時,我常想,如果時間能夠回到二十年前,那才是屬于我們的冬天。
那時,進入十月之后,天氣逐漸轉涼,衣服得多穿一兩件。但男人們一干起活來,光著膀子是常有的事,陽光映照下,肌膚油光閃亮。放了學的我們,不是先忙著寫作業(yè),而是拿個小簸箕,到已經(jīng)收割了的稻田里拾谷穗——這是學校布置的“勤工儉學”任務。也有的孩子要幫忙干農(nóng)活,有的要放牛。我多半是放牛的——放過大黑牛,也牽過小黃牛。放牛時,任牛在嶺頭上自由地覓食,我們就在另一邊的草地上打滾、翻筋斗或者捉迷藏。但牛畢竟是牲畜,于是,牛之間打架對壘的事有過,闖入菜地啃了人家?guī)讐徘嗖说挠羞^,踩踏別人家稻田的有過。但凡這些事發(fā)生了,作為孩子的我們是沒勇氣面對的,只能垂著腦袋聽人責罵,或者干脆溜之大吉。
農(nóng)作物收割得差不多了,鄉(xiāng)親們會把田地翻起來。引水方便的都囤積著水,以便腐爛那些雜草,用來肥田。翻過土但沒有屯水的旱地就是我們男孩的“戰(zhàn)場”了。我們常玩的是“八路軍打鬼子”的游戲,十幾個男孩分成兩撥,各選一人作“司令”,商定好所用的“武器”——手指當作“手槍”,小棍棒是“沖鋒槍”,小棍棒用兩根短棒支起來就是“高射炮”。然后,“司令”分別帶著自己的“隊伍”四散掩藏起來,躲在田埂或石塊后,或套上個稻草人作偽裝,甚至干脆挖個小坑“埋好”自己,只露出眼睛,也沒人笑話你,反正自己玩得痛快才是最要緊的。
快到年關了,天氣越發(fā)地冷了。大人們忙活著做過年的準備,這時孩子們不到田地里玩了,因為怕弄臟了毛線衣——毛線衣難洗又不易晾干,被老媽一頓棒打,那可是不好玩的。雖然不能玩“打仗”了,但可玩的玩意兒多著呢。男孩會自己做彈弓,從早到晚在樹林里、竹林里東逛逛、西晃晃,鳥的影兒都沒見一個。最刺激好玩的莫過于陀螺戰(zhàn)。陀螺是純手工打造的。我們一般會到那些既舊又高且破的大瓦屋周圍尋來厚瓦片,用石塊把瓦片敲成圓形,再一圈一圈地把它磨光滑;然后用小刀在磨好的瓦片上挖小孔,塞入2~3厘米長的小竹竿作為套筒,削好一根堅硬的小棒子作為軸。這樣,一個純手工打造的陀螺就做好了。套筒繞上麻繩,左手卡住陀螺,右手用力一拉麻繩,左手應聲而放,陀螺就在地上飛轉起來。陀螺對戰(zhàn)時,沒有人數(shù)的限制,哪個愛玩就拋下自己的陀螺。有時是兩只,有時是三四只,誰的先停了,趕緊撿起來,一邊兒去琢磨:哪兒做得還不行呀?為什么輸了呀?也有賴皮的,見自己的被撞停了,就搗亂把別人的陀螺用腳踢開,然后撒腿就跑,惹得其他的孩子一窩蜂地追逐而去……
過年前后,天氣是最冷的。老人們坐在一起,烤著火取暖,嘮叨著。大男人們圍桌打撲克,輸?shù)亩字?。婦女們有的在旁圍觀,有的一邊打毛衣一邊拉家常。男孩們在地上到處尋找未燃的鞭炮,像尋寶似的。而有的孩子則似無頭蒼蠅到處瘋跑、吆喝,時不時惹得一兩個婦女抓起竹鞭來威懾一番。
正月十五之前,常會有一兩場雨。這時,田地上響起男人們使喚耕牛的聲音,路邊的小草已嫩綠如玉。我知道,春天來了,我又長大了一歲,而屬于我們的冬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作者簡介:宋錦海,廣西桂平市人。參編、主編多部教輔書,指導學生發(fā)表習作數(shù)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