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桐
摘要:“移情說”在西方美學界有著巨大的影響,是一個重要的美學理論。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我們經(jīng)??吹健皩徝酪魄椤钡挠白樱疚膶⒗谩皩徝酪魄檎f”的相關理論分析杜甫代表作《春望》中“審美移情”的體現(xiàn)及其出現(xiàn)的原因,以此從美學角度探究詩歌《春望》的審美內(nèi)涵和情感表達。
關鍵詞:杜甫;詩歌;審美移情;聯(lián)想;心境
“審美移情說”是西方影響較大的美學理論,所謂審美移情,其本質是一種對象化的自我享受,如立普斯所說:“移情現(xiàn)象即是于此所建立起來的事實 :對象即自我, 而我所經(jīng)驗到的自我也同樣是對象。[1]”在中國,自古以來,不少文人墨客都將自己的主觀情感與自然景物相融合,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從美學角度講,這是詩歌創(chuàng)作中審美移情的體現(xiàn)。在詩圣杜甫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春望》就是其中“移情”典型代表,本文將分析《春望》中審美移情的體現(xiàn),并分析詩中審美移情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
一、草木有情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2]”,這兩句詩中世人所見的長安自是和李白“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是不同的,詩人春望觸目而及的是山河依舊,卻已國破家亡、物是人非,昔日繁華似錦的長安城,如今卻是滿目瘡痍,破敗不堪的城池中草木雜生。“山河在”,只是別無他物;“草木深”,則是荒無人煙。杜甫經(jīng)歷過長安的熱鬧,此時的凄涼之感便更加徹骨,詩人將這種情感融入在草木之中,一個“深”字體現(xiàn)的不僅是草木瘋長的狀態(tài),也同時抒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深刻的黍離之悲。這其中隱含著一種“隱性”的移情,春天本應是一片生機盎然,可是杜甫所見的“城春”卻是荒涼凄慘,詩人將心里的落差感悄然移入了對于城春景物的描寫之中,并通過“國破”與“城春”的反差體現(xiàn)出來。
二、花鳥有心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一句堪稱經(jīng)典?;ū緹o感,鳥
亦無恨,只因人有了情?;▋罕緫憾曳?,鳥兒本應婉轉地歌唱,但它們都被作者所“感染”,它們感傷于山河飄零,它們惆悵于生死離別,為了人事無常而感傷濺淚,為了國破家亡而悲慟驚心。這兩句作者通過對“花”和“鳥”兩種客觀事物的聯(lián)想,將它們“人格化”、“有情化”,我們通過“花濺淚”、“鳥驚心”的畫面,仿佛就看到了哪位“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的“老者”望著殘垣斷壁時無聲流淚、黯然神傷的情景,這樣的“移情”十分精妙,杜甫心中的那份凄苦就這樣宿于花鳥,歷經(jīng)千年歷史滄桑,被世人代代體悟。這兩句詩,可謂達到了“物我兩忘、物我相贈”的境界。
在《江畔獨步尋花中》中,“自在嬌鶯恰恰啼”詩人將自己心中的歡愉轉化為“鶯”的輕快自在,與《春望》中這兩句對比,二者都是審美移情的體現(xiàn),只是具體的情感有著巨大的差別。可見,客觀事物與審美主體之間的聯(lián)系是非常微妙的,即使是同一種審美主體,在不同時間、空間和境遇之下,也會對同一客觀事物產(chǎn)生不同的“移情”。正如朱光潛先生指出的, “移情作用是極端的凝神注視的結果, 它是否發(fā)生以及發(fā)生時深淺程度都隨人隨時隨境而異。[3]”
三、“景語皆情語”
國學大師王國維說過:“一切景語皆情語。[4]”我們不能絕對地認為所有的景物都有附帶的情感意義,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當審美移情發(fā)生時,“景語皆情語”。但這時,景物并不是表達情感的工具,而是審美移情不可或缺的對象,景物實現(xiàn)了從無生命到有生命或從無情到有情的轉變,審美主體與景物共同作用才能產(chǎn)生主客消融、物我合一的反應。在杜甫的《春望》中,“草木”有了深意,“花鳥”有了情感,詩人完成了情緒的“物化”和“外化”,這充分展現(xiàn)出了審美移情的特點。
下面結合詩人的實際具體分析一下《春望》中審美移情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力,也就是詩人“情語”的來源。
1、國破家亡的歷史背景?!胺榛疬B三月”,經(jīng)歷了“安史之
亂”的長安,只剩下破敗的城樓和未燼的烽火。此時的唐朝已經(jīng)不再是鼎盛時期,唐軍在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國家已經(jīng)風雨飄搖,原本對于“春天”來臨滿懷期待的詩人,卻迎來了一個格外蕭條的“春天”。在杜甫的世界里,“國破即家破,國亡即家亡[5]”在如此的歷史背景下,看到城中的“草木花鳥”自然是無法產(chǎn)生喜悅之感,只是在凝望中聯(lián)想、在凝望中感傷。
2、艱難多舛的個人命運。心懷社稷、憂國憂民的杜子美,一
生卻是仕途不順、顛沛流離。兩次科舉考試全都落榜;輾轉反側尋求施展才華和報復的機會和道路,可皆無善終;生活窘迫,小兒子被餓死;晚年寄人籬下,艱辛困苦,這樣復雜而悲慘的命運無疑影響著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春望》中在破敗環(huán)境中生長的自然景物,就好像郁郁不得志、晚年又逢亂世的自己,這時詩人將審美對象賦予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也讓審美對象有了“可憐”、“可悲”、“可嘆”之感。
3、前代文學的移情傳統(tǒng)?!拔覈糯姼柚?,移情手法的具
體運用最早可追溯到《詩經(jīng)》[6]”,例如《采薇》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人們將這種手法稱為“比興”,“比”是一種譬喻,將人或事物形象化;“興”則為“起興”,先言他物作為開端,引出詩歌真正的內(nèi)容,可見“比興書法”中便有審美移情的發(fā)生。例如《山鬼》中詩人將自己對“美政”的渴求和自身仕途的不順移情到形象塑造之上,將自己的心境進行了外化。在中國文學史上《詩經(jīng)》和屈原的影響力不言而喻,飽讀詩書的杜甫自然會受到前人潛移默化的影響。
《春望》作為杜甫的代表作之一,分析《春望》中的審美移情現(xiàn)象,有利于對杜詩的情感表達方式產(chǎn)生新的認識,也能夠幫助我們進一步研究杜詩審美移情從個別到整體、從特殊到一般的規(guī)律。
注釋:
[1] [德]立普斯:《論移情作用》,《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第 8 冊.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64,第43頁.
[2] 本文中杜甫詩歌皆引用于[清]楊倫注:《杜詩鏡銓》.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 朱光潛著:《詩論》.北京:北京出版社, 2005.
[4] 語出王國維著:《人間詞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54頁.
[5] 參考莫礪鋒、童強著:《杜甫傳》.長江文藝出版社,2019,第112~116頁
[6] 孫敏.古代詩詞移情手法的歷史溯源.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3.
參考文獻:
[1]王德勝主編.美學原理.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2.
[2][德]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第一卷、第三卷(下).商務印書館,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