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漁
在敦煌研究院,有一尊名為《青春》的雕像:梳著齊耳短發(fā)的少女手拿草帽,肩挎背包,整裝待發(fā)。她的原型是初到敦煌時的樊錦詩。
20世紀60年代,二十多歲的樊錦詩和同學爬山涉沙,經(jīng)過兩天三夜,來到三面危山,一路戈壁的敦煌。充滿魅力的石窟讓樊錦詩傾心,那一幅幅壁畫,那活靈活現(xiàn)的各種造型,就是在訴說一個個真實的故事。樊錦詩站在保存得并不完好的石窟面前,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僧人從戈壁灘的深處慢慢走來,帶著慈悲與堅毅;仿佛聽到了僧人們、匠人們叮叮地敲鑿聲;仿佛聽到了歷史長河中那一聲聲詠嘆。
樊錦詩被一次又一次感動。她知道,莫高窟從開窟至今已有1652年歷史。16世紀中葉,隨著陸上絲綢之路的衰落,莫高窟因長期無人管理而被荒廢遺棄,任人偷盜破壞,神圣的藝術(shù)殿堂幾乎成了廢墟。直到1944年,常書鴻、段文杰先生為之舍棄浮華的巴黎生活,從時髦的藝術(shù)家變成塵土滿面的普通工作者,不斷守護著這里的一筆一畫,進行著搶救性修復(fù)。
樊錦詩抬頭看著已經(jīng)照耀過一代又一代敦煌人的圓月,一種充滿詩意的情懷油然而生。敦煌,是中國歷史的活化石,是中國文化的檔案庫,自己能為它做些什么呢?帶著這樣的疑問,她回到了北京大學。
第二年,樊錦詩大學畢業(yè),常書鴻寫信到北京大學要人。想到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樊錦詩猶豫了,但那些飛舞的飛天、形態(tài)各樣的佛像已然在她腦海中盤旋。
一天中午,樊錦詩翻開筆記本時,看到陳寅恪先生的那句悲嘆:“敦煌者,吾國學術(shù)之傷心地也?!彼路鹂吹搅嗽律碌亩鼗?,那樣的靜謐、動人,卻也是蒼涼、頹敗。樊錦詩想:風沙正在侵襲著石窟,或許,我猶豫的瞬間,一幅壁畫的表面就已經(jīng)被風化……
樊錦詩接受了派遣。等到她昏昏欲睡地下了車,抬頭就看到車站門口47人連成一排等候,原來是敦煌研究院的成員們穿過戈壁,一起來接站了。從此,敦煌研究院成員變?yōu)?8人。
從1963年至今,敦煌研究院從48人擴展成500多人的研究機構(gòu),成為全國培養(yǎng)博士生最多的地方,對敦煌的研究也歷經(jīng)了“看守式保護”“搶救性保護”“科學性保護”三個時期。時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樊錦詩頂住壓力,前瞻性地提出要研究探索利用現(xiàn)代數(shù)字技術(shù)保護和開發(fā)莫高窟。有人說她不識時務(wù),全國都在開放旅游行業(yè),敦煌卻要控制游客流量;更有人說她崇洋媚外,故弄玄虛。面對質(zhì)疑,樊錦詩說:“盡管我們自認為保護得很好,但對比一百年來敦煌石窟資料的照片可以發(fā)現(xiàn),洞窟內(nèi)的彩塑、壁畫還是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損壞。特別是那些珍貴的壁畫,它已經(jīng)一千多歲了,多病、脆弱且正逐漸退化。退化不可阻擋,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把這些信息保存下來。壁畫不可再生,但它也不能永生,抓數(shù)字化就是為國家永遠保存這份珍貴的藝術(shù)信息?!?/p>
2016年5月1日,數(shù)字敦煌上線十個小時,中國、德國、美國、日本、荷蘭、加拿大等國家的頁面訪問量高達6萬人次,平均每人瀏覽4.76個洞窟……2018年6月,德國杜伊斯堡的人們通過定點式360度虛擬漫游體驗、VR眼鏡等可穿戴設(shè)備在一片驚嘆聲中穿過蔚藍的大海,來到大漠戈壁,暢享悠久中國一千多年前的敦煌美景。
2018年12月18日,樊錦詩被授予“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杰出貢獻人員”;2019年9月1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樊錦詩“文物保護杰出貢獻者”國家榮譽稱號;2019年9月25日,樊錦詩被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國教育部等共同授予“最美奮斗者”稱號。面對蜂擁而至的各種采訪,她只淡淡地說:“余生只要還有走動的力氣,我會終老在敦煌?!?/p>
時光如水,在命運的起伏間,那個頭戴草帽一臉稚氣的丫頭,如今已滿頭銀發(fā)。不過,已經(jīng)82歲的樊錦詩仍津津樂道于兒時弄堂口的臭豆腐香:“五分錢買上幾塊,一路吃回家,甭提多美?!钡畲蟮膲粝耄允窃诙鼗婉雎犌甑脑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