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
不是風,也不是風碰響的事物,是什么在鳴叫呢?我們總是將耳朵拉長,什么也判斷不了。判斷風以外的事物。
在諦聽的時刻,耳朵又比死神還靜。
又有響動在耳旁,頭顱也給震動了。是曠野在吶喊嗎?曠野本身不會鳴叫,它通過什么傳聲?什么響動也沒有,但曠野在轟鳴之中,有些事物在抽動?
有些事物探出頭顱了,它們在曠野的內部摩擦嗎?
應該是吧,曠野的鳴叫從內部開始,我們聽不見鳴叫。內部是深的,有時就是一口井。
感覺比鳴叫更逼緊的響動。我們在曠野辨認,仿佛在身世尋找相似的火焰。是的,火焰是空的,晃在深處,曠野從來不會讓我們輕易抓住什么。
曠野不是空的,鳴叫卻在空闊之處。在身體
那些此起彼伏的鳴叫在相互交錯,我們判斷不了,也抓不住。
什么在鳴叫呢?
預感的手指,在雪花之前已降臨。
雪,前世的雪,盛在一個筐子里,一雙大手一不小心,扁擔滑落,筐子傾覆。
我與前世辭別?;蛘叽蟮赜峙c前世辭別。
糾纏總是那么熱烈,滿天都是飛翔的影子,有些是螢火蟲,發(fā)出淡淡的光,有些是烏鴉換一副潔白的翅膀,有些是穿行天空的人,脫胎換骨。
雪,鋪展大地一張紙——空白的紙。但,紙的下面,什么東西會立于臺面?
拒絕融化,對!一塊冰——懸于枝頭的冰,萬般耀眼,那是誰的翹望,拒絕了陽光的邀請。
夢境,是啊,有時一條絲巾已卷入了四時。
一塊冰儲藏,也是惦念的固執(zhí)。大地吞咽了那么多,又會再乎一塊冰?
手指也歸于原位,置于各自的孤獨。一張白紙也歸于原位,他們歡呼,雀躍一般把自己變小,也沒能在一張白紙上留下什么。
紙,又能擔當季節(jié)的重與輕嗎?
紙,又能融化一塊冰嗎?
停下,你說手。但風不聽話,由著它的手揮舞,好像要把周圍的靜謐帶走。
而手,又是你的,在村子的暮色里,與一天做最后的賽跑。臺詞,從未寫給誰,是埋在地里的。電線是燈的記憶,也通向遙遠。
停下,你說手。它也是隱藏的手,速寫內部的手,在四季選擇,替你將臺詞抹掉,換成搖籃曲。
夏天深入,然而,我一直回不了一個家。
靠近埋在地里的農具的靜謐。
鸕鶿下水,水排開的音符。
此時無鸕鶿,霧氣漸漸蕩開。也無風,也無水中影子。
他的簍也是空的——立竿見影,影子呢?篙太陡峭了,仿佛天空的言辭,與冬的對抗。
河流呢?他撐過的河流嗎?也無水聲。幾縷陽光穿過迷局,太陽的掌聲遲遲未響起。
木棧道呢?也是空空地劃過的橫線。取水的人,瑟縮在夢的屋子,一切還未打開,夢中的人。
然而,我聽見了撐篙的有力的手,握緊世界的手。
噢,不,握緊自己的手。他漸漸蕩開迷局,他拖動網,收攏網,網上的音符,對微光的水滴一樣的音符。
他的簍也有了力量,蹦蹦跳跳的力量
篙人,魚彈跳了生活的節(jié)奏……
一天正在開始。
村莊遠離大海
村莊的一截木頭是大海,那時,我依賴木頭,搖動木頭:大海,大?!?/p>
木頭是槳,左右晃蕩天空;木頭是船,將我凹陷。
箭一樣飛奔,木頭是大海。
夏天,木頭腐爛,沒有堅持的木頭,脫落碎片。大海,大海,木頭沒有傳為神話,大海依然遙不可及。
木頭,木頭,我催醒木頭的歌。
木頭的一頭。潛藏大海。
一次一次堅實,揚起手臂,也想凝固于虛擬的云彩,定格一個遺忘的瞬間。時間存在,水滴詮釋了事物的緩慢進程。
時間又蕩然無存,飛揚的顆粒,是水濺起的另一部分。在金色演繹,留住金色。
但,那個筐子總是空的。盛下的,已被風擄走。
曦光隱約,隱約中噴涌,那深處的噴涌。
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忘卻的噴涌。
我傾聽提桶的聲音,木桶偶然輕撞壁壘的聲音,一個日子伊始的心聲。
圍攏光,光就在村莊與木板之間漾動。這是一座方形的哲學屋宇,仿佛暗處有凝視的背景。而一切又在明朗之處,木板的走廊環(huán)環(huán)相扣,春天沒有阻隔。
我攝下一個鏡頭,是春天在向我開放,迢遙的日子在向我開放。
我攝下另一個鏡頭,冬日在向我封閉,那個打開的柵欄從未打開。
那晾衣繩上墜落的水滴,并沒有從早晨蕩漾開去,一些潛伏的主題,對于一個遠客,他永遠是猜想者。
一個以失敗告終的瞭望者。
塵世的風中,那田園新綠并不是對一段歲月的詮釋,季節(jié)更替的手能揪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