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lán)藍(lán)藍(lán)
讀大學(xué)時,我在心理工作室當(dāng)志愿者,負(fù)責(zé)接受電話和網(wǎng)絡(luò)預(yù)約。但實際上,這是一份非常寂寞的工作。因為,沒有人來。
總有些人內(nèi)心并不平靜,暗流洶涌,但他們寧愿把自己囚困在孤島上,也不愿讓心里的秘密泄露半分。某一天,工作室的郵箱里終于收到了我入職以來的第一封電郵。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母親不要他,把撫養(yǎng)權(quán)給了父親,但父親再婚后,把他扔在了鄉(xiāng)下爺爺家。
他說,世界上最疼愛他的人只有爺爺。因此,即使沒有父母的愛,他也不會抱怨。
初二那年,爺爺去世了。父親違逆了老人的遺愿,仍舊把他丟在鄉(xiāng)下的祖屋里。從此,他一個人生活,做飯、洗衣、上學(xué)。父親會定期給他送來生活費(fèi),卻并不多看他一眼。
村里人一邊可憐他,一邊又覺得他傻。
他說自己在外人面前真像個傻子,沒心沒肺,總是笑呵呵的。笑呵呵的傻子后來突然變成了胖子,他自己也很好奇,他三餐都吃不飽,又怎么會莫名其妙變成一個胖子?
從此,他身后又多了些頑劣小童的嘲笑聲。他們喊他:傻胖兒,傻胖兒。
可他又是那么爭氣,他考上了高中,離父親的新家很近。有好心的長輩去勸說他的父親,好好待他,他會出人頭地的。
他心里也忐忑,有些許的期待。他總以為,只要自己努力一點,變得優(yōu)秀一點,父親還是會重視他的。
高中開學(xué)后,他住校,父親總是扔下錢便匆匆離開。他很快就明白了一個事實——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再回到父親身邊生活,他只是一個有父母的孤兒。
有一次,他在路邊看見父親和他的再婚妻子,父親手上抱著一個小女孩,萬般親昵寵愛。令他驚訝的是,那女孩不過是父親的繼女而已。
他孤單地生活了那么多年,卻在那一瞬間,心里滿是怨恨。
他想不通,為什么父親寧愿去愛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繼女,也不肯看一眼嫡親的兒子。
他的恨日夜膨脹,他在日記里詛咒父親去死。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魔鬼附了身,卻心甘情愿。
大概冥冥中真有誰感受到了他的恨意,一場車禍,父親和妻女全部遇難,所有遺產(chǎn)歸屬于他。
命運(yùn),跌宕起伏。
葬禮上,他一滴眼淚都沒掉。大家都說這孩子被遺棄了那么多年,他的冷漠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是沒人知道,他一直在恐懼。他覺得是自己的詛咒要了父親的命。從此,他就真把自己當(dāng)成了劊子手。他總會做噩夢,睡不安穩(wěn)。
他說:“我這一輩子都是有罪的吧?!?/p>
我回復(fù)了他的郵件,約他和心理老師見面。他沒有來,從此杳無音信?;蛟S,他只是想找一個樹洞來傾訴。
那些日子,我總是在校園的路上留心比較胖的男生,我想知道,誰是那個孤單的胖子。
寫新小說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他,像在森林之外生長的一棵樹,像在海中孤立的一座島嶼。我不知道他是小說里的誰,是林斐?是馮宥?是紀(jì)瓷?是路云陌?抑或是每一個無岸可著的旅人?
每個人心里都不是一馬平川,有罪、有怨憤、有憎惡,有跨越不過去的溝壑與山丘。
那些私人的情緒或者秘密,就像濃郁的黑夜,透不進(jìn)日光。
成長是艱難又孤單的過程,在學(xué)習(xí)放下與平和的路途上,難免會撞得頭破血流。有些人不幸,一生都被心魔所縛;有些人足夠幸運(yùn),找到了黑夜的出口。
只愿他能遇見愛,令他余生溫暖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