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潤澤
(邯鄲學(xué)院 繼續(xù)教育學(xué)院,河北 邯鄲 056005)
圖1 “南行唐北界”石刻拓片
1988年夏天,在今山西繁峙縣神堂堡鄉(xiāng)大寨口村北1公里,大沙河上游西岸,王子溝北側(cè),當(dāng)?shù)貙W(xué)者李宏如發(fā)現(xiàn)一摩崖石刻,內(nèi)容為隸書書寫的“南行唐北界”石刻。2007年,李裕民先生研究該石刻的文章《漢代南行唐地界碑與鹵城的考索》發(fā)表在《考古與文物》2007年增刊上。由于該刊未上數(shù)字期刊網(wǎng),一直不被人所知。河北省社科院研究員孫繼民先生在山西參加一次會議讀到該文,深感此石刻價值頗大。2016年10月,孫繼民先生帶領(lǐng)筆者、邯鄲學(xué)院地方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劉廣瑞前往山西靈丘、渾源、繁峙3縣進行考察,最后實地考察了漢代鹵城遺址和南行唐地界石刻的全貌。在山西繁峙縣對石刻進行考察之前,我們由山西省繁峙縣政協(xié)周志強陪同,先拜訪了最早發(fā)現(xiàn)該石刻的當(dāng)?shù)貙W(xué)者李宏如先生。他詳細(xì)介紹了該石刻被發(fā)現(xiàn)情況,并贈與我們該石刻拓片。第二天在當(dāng)?shù)財z影家糜曉平的帶領(lǐng)下,我們沿著舊公路考察了鹵城遺址,又路過大營鄉(xiāng)抵達(dá)石刻所在地。糜曉平先生承包了地界石刻對面公路邊的山林,尋找石刻因此才變得容易許多,最終通過打聽王子溝村支書才找到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南行唐地界石刻位于今山西繁寺到神堂堡的公路沿著大沙河的對岸。石刻距河床約有8米多高,在山的石壁上刻有一方格,格高127厘米,寬57厘米,格內(nèi)刻4行字,共24字,隸書陰刻寫成:
冀州常山南
行唐北界
去其廷四百八十里
北到鹵城六十里
觀此石刻文字(如圖1、圖2),隸書體,不是規(guī)則的隸書,有俗體的特點。李宏如先生分析,冀州,漢武帝置冀州刺史部,原來是監(jiān)察機構(gòu),后為行政住所,東漢時期治所在高邑縣(河北柏鄉(xiāng)縣北),后移至鄴城(河北臨漳西南)。西漢置常山郡,治所在元氏縣(石家莊元氏西北),東漢初改為常山國,該石刻是指常山國。南行唐縣,治所在今河北省行唐縣東北,北魏改為行唐縣。石刻的“其廷”是指冀州的治所,即高邑。鹵城縣,西漢置,東漢建安中廢,治所在今山西繁峙縣大營鄉(xiāng)鹵城村[1]1-2。按照李宏如的斷代,石刻為東漢時期,“去其廷”是界石刻到冀州治所今河北柏鄉(xiāng)北的距離漢里 480里。該石刻究竟是什么時期的?是兩漢時期的嗎?還是三國西晉時期?按照行政設(shè)置,“冀州常山南行唐”,究竟指哪個時期呢?下面從歷史地理沿革和石刻文字書法等方面進行推論,以求教于方家指正。
圖2 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
該碑刻為隸書體,李宏如和李裕民先生定為漢代。但到底是漢代具體哪個時間呢?首先從歷史沿革來看。戰(zhàn)國南行唐屬趙國,《史記·趙世家》:“(趙惠文王)八年,城南行唐”。徐廣曰:“在常山?!薄独ǖ刂尽吩疲骸靶刑瓶h屬冀州?!盵2]1816趙惠文王八年為南行唐筑城時間。在今天出土的兵器銘文和三孔布也有“南行唐”。趙國的代地也有“鹵城”,因為在三晉璽印有“鹵城發(fā)弩”四字。由于有“冀州常山南行唐”屬于秦代之后的行政區(qū)劃名稱,所以,戰(zhàn)國趙國時期是南行唐縣邑之始,與本石刻無涉。
秦朝,設(shè)置代郡,有石刻距離界石刻60里的“鹵城縣”。秦代沿襲趙國設(shè)置鹵城縣[3]336。
秦代,設(shè)恒山郡,郡治東垣,今河北省石家莊正定,下有南行唐縣邑[3]357-358。
西漢:《漢書·地理志》上,“常山郡,高帝置。莽曰井關(guān)。屬冀州?!闲刑?,牛飲山白陸谷,滋水所出,東至新市入虖池水。都尉治。莽曰延億”。
西漢,漢高祖時期南行唐屬常山郡。高帝四年,常山郡屬張耳趙國。高后元年至8年,置常山國。文帝元年,常山郡復(fù)屬趙國[4]92-93。武帝元鼎三年,常山王勃嗣。不久國除為郡,旋分常山郡三萬戶置真定國?!稘h志》常山郡領(lǐng)縣十八。高帝四年至景帝三年之常山郡(國)即為景帝三年之常山郡與中山國之和[4]92-93。
《后漢書》中東漢時期的常山南行唐:
《后漢書·郡國二》有“常山國 ”下有“南行唐”。“南行唐有石臼谷”。[5]3433-3434《后漢書·光武帝下》:“夏,甘露降南行唐。”注有“縣名,屬常山郡,今恒州縣。”[5]59《后漢書·朱祐列傳》“九年,屯南行唐拒匈奴”,注:“行唐,今恒州縣也?!盵5]770-771《后漢書·酷吏列傳》:“永平中,補南行唐長?!盵5]2493
再根據(jù)李曉杰的《東漢政區(qū)地理》看常山郡(國)的沿革情況如下:
光武帝建武十三年,省并西京十王國,真定屬常山。
建武十七年,常山郡屬中山國。
建武二十年,中山國除,恢復(fù)常山郡。
明帝永平十五年,常山郡為國。
章帝建初四年,常山國除,復(fù)為漢郡。
和帝永元二年,常山郡復(fù)為國。
建安十一年常山國除,復(fù)為漢郡。
綜合東漢時期,冀州下有常山郡(或常山國),國或郡交替變化。南行唐縣在東漢時期屬冀州常山郡(國)之下。冀州刺史部從監(jiān)察機構(gòu)變?yōu)橐患壭姓^(qū)劃,從而形成“冀州常山南行唐”三級行政區(qū)劃,應(yīng)該與本石刻時代相適應(yīng)。
《晉書·地理志》上:冀州“及漢武置十三州,以其地依舊名為冀州,歷后漢至?xí)x不改。”統(tǒng)縣八十三,“常山郡 漢置。統(tǒng)縣八,戶二萬四千。真定 石邑 井陘 上曲陽 蒲吾 南行唐 靈壽”[6]424-425。
《魏書·地形志上》:“常山郡 漢高帝置,曰恒山郡,文帝諱恒,改為常山,后漢建武中省真定郡屬郡焉?!薄邦I(lǐng)縣七”,其中有“行唐 二漢、晉曰南行唐,屬,后改。”[7]2462
《周書·地理志》:河北地區(qū)上“常山郡”下有行唐縣:
行唐縣,今河北行唐縣北。
魏書地形志云:“行唐,二漢、晉曰南行唐,屬常山郡,后改為行唐。熙平中移犢乾城,治唐城。”元和郡縣圖志云:“本趙南行唐邑,漢因為縣,屬恒山郡。后魏去南字,為行唐縣?!眲t漢、晉之南行唐縣至后魏改為行唐縣也。讀史方輿紀(jì)要行唐縣下有南行唐城,云在行唐縣北,又引城塚記曰:“今縣北三十里有行唐故城,俗亦謂之故郡城,以后魏嘗置唐郡于此也?!贝顺菈V記稱行唐故城,不稱南行唐故城,蓋后魏已改南行唐為行唐故也。據(jù)此,知北魏、北齊世之行唐縣在今河北行唐北30里也。[8]49
《元和郡縣圖志·河北道二》“恒州 恒冀節(jié)度使”:“南行唐,本趙南行唐邑,惠文王初置,漢因為縣,屬恒山郡,后魏去‘南’字為行唐縣。隋開皇三年改屬恒州,皇朝因之”①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圖志》(北京:中華書局,1983),第479頁。。北魏南行唐改為行唐,推知其轄境仍舊。
《金史·地理志》中,“河北西路 真定府”:“行唐 鎮(zhèn)二 嘉祐 北鎮(zhèn)。舊有行臺、新年二鎮(zhèn),后廢?!薄案菲?明昌四年以北鎮(zhèn)置”[9]603。從金代明昌四年,行唐的西北部“北鎮(zhèn)”設(shè)為阜平縣。
《元史·地理志一》:保定路,轄縣八,有行唐[10]1354。真定路下轄縣九,有阜平縣[10]1356。這里的阜平縣已經(jīng)在金代從行唐縣分離出來,北鎮(zhèn)置。
行唐分離出行唐縣和阜平縣,在清代行唐縣志書和阜平縣志書方有詳細(xì)說明。《乾隆行唐縣新志》之《地理志》“疆域”:
初帝堯封于唐,今定州北唐城府村,即其地。后諸侯來歸。詣平陽即帝位,南行經(jīng)歷行唐邑,之名由此始也。迨分九州,遂屬冀州,周分九州,行唐亦屬恒陽地,屬并州。春秋為奚子國及鮮虞滅,改為中山國,屬中山。威烈王二十三年,魏使樂羊伐中山,李克守之。后中山復(fù)立至 王十年,趙伐中山數(shù)邑,中山復(fù)獻四邑以和。十四年,趙又伐中山。中山君奔齊二十年。趙主父偃以燕齊之師滅中山,屬于趙。秦始皇二十六年,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屬巨鹿郡,割正定地置南行唐縣。二世元年,武臣立為趙王,仍屬趙。西漢初,猶屬趙國。文帝時改恒山為常山郡,屬常山。景帝三年,復(fù)改為中山國,屬中山。東漢因之。魏改屬常山國。晉初屬常山郡,后魏去“南”字為行唐縣,附屬恒山郡。北齊廢中山置博陵郡,屬博陵。隋屬恒山郡,唐置玉城縣,長壽改章武,神龍初復(fù)名行唐縣,大歷初置泜州,尋廢。以縣屬恒州,五代梁又改章武縣,晉改永昌縣,尋復(fù)舊。宋改為行唐縣,隸正定府,又與行唐西北境改立行唐北寨,金初改為行唐北鎮(zhèn)。明昌四年,始分割而置阜平縣,行唐之名如故,而境土已去其半。元改為恒陽縣,隸保定路,明仍為行唐,隸正定府定州。國朝因之。順治十六年裁并阜平一縣以西五社復(fù)歸行唐管轄。原里分二十三社東西廣五十里南北袤一百二十里加阜平西五社附之,共計二十八社,至康熙二十二年,復(fù)置阜平縣,而本邑社里如故,東抵新樂縣界二十里,西抵靈壽縣界三十里,南達(dá)府治七十里。北抵曲陽縣界二十里;西北抵阜平縣界七十里,又西北抵王快鎮(zhèn)九十里;自龍泉關(guān)以往其境北接靈丘西,接五臺,抵行唐三百余里。東北抵定州九十里;自東而北達(dá)于京師五百五十里”。①中國地方志集成:《乾隆行唐縣新志》,第351-352頁。
《同治阜平縣志》之《地理》,《建置》篇:
戰(zhàn)國為東垣地,秦罷侯置守,置南行唐縣,于秦為南行唐,地屬巨鹿郡,西漢屬常山郡行唐地,東漢為中山國地,魏晉因之。元魏時為常山郡行唐地,北齊、后周皆行唐地。唐為鎮(zhèn)州行唐地。宋遼時,改行唐西北境為行唐北砦,金初改北鎮(zhèn)。章宗明昌四年,始置阜平縣,隸正定府②中國地方志集成:《同治阜平縣志》,第21頁。?!锻胃菲娇h志》之《疆域》“阜平屬正定府縣置,在府治西北二百十里,東抵曲陽縣界六十里、縣治百二十里。西抵山西五臺縣界九十里、縣治二百七十里。南抵靈壽縣界九十里,縣治百五十里。北抵山西靈邱縣界九十五里,縣治二百一十里。東南抵行唐縣界七十里,縣治百四十里。西北抵山西繁峙縣界百六十里,縣治二百七十里。東西廣一百五十里,南北袤一百八十五里,幅員遼闊,道路艱險,東北臨大茂日岳日鎮(zhèn)望祀之所宗也,西望五臺,北通宣大,屹然為燕晉門戶,接中山犄交牙錯形勢,所互相首尾也。重巒沓嶂,萬峭連天,畿輔西南鎖鑰,實在于此而其關(guān)隘最要者有二,曰龍泉,曰茨溝……③中國地方志集成:《同治阜平縣志》,第22頁。
《乾隆行唐縣新志》:“明昌四年,始分割而置阜平縣,行唐之名如故,而境土已去其半。”戰(zhàn)國時期直到北魏“南行唐”改為“行唐縣”,但其北界應(yīng)該一直在本文談及的摩崖界石刻所在地。金代明昌四年后,行唐縣轄境與今天相符,阜平也許西北抵達(dá)今山西繁峙縣東南神堂堡南行唐北界石刻處。明清志書雖然晚出,但證明了漢代南行唐北界延伸至今山西繁峙東南的神堂堡鄉(xiāng)的范圍。
從地理沿革看,西漢時期,在漢武帝之后,設(shè)置十三州部刺史,冀州刺史部,南行唐或?qū)儆谶^中山國或趙國。但是,西漢時期的冀州刺史部,還不是一級行政區(qū)劃,刺史用“六條問事”督察強宗豪右和郡國守相。州部刺史是中央派出的監(jiān)察官,在地方上無固定治所,冀州刺史部在西漢還不是一級行政區(qū)劃。從漢武帝設(shè)刺史到東漢靈帝改刺史為州牧,兩三百年間,冀州刺史的設(shè)置主要是對郡國包括對常山郡(國)的監(jiān)察,屬于監(jiān)察性質(zhì),還不是三級行政機構(gòu)中的“州”的一級,“冀州常山南行唐北界”石刻不應(yīng)在西漢時期。
東漢時期,州部刺史職權(quán)范圍增大,治所也逐漸固定下來,已經(jīng)不同原來乘傳周行郡國的情況[11]?!端螘ぐ俟僦鞠隆罚骸扒皾h世,刺史乘傳周行郡國,無適所治。后漢世,所治始有定處,止八月行部,不復(fù)奏事京師”[12]1256。在東漢后期刺史有了固定治所,加以久任,逐漸由地方監(jiān)察官吏演變?yōu)橐患壍胤叫姓L官。如冀州成為一級地方行政機構(gòu),常山郡(國)成為二級行政機構(gòu),南行唐縣屬于三級行政機構(gòu)。所以,“冀州南行唐北界”石刻在東漢中期之后的可能性較大。再者,南行唐北界石刻有“北到鹵城六十里”,三晉璽印有“鹵城”,如,“鹵”寫作“”; “鹵”或?qū)懽鳌啊盵13]107,還有“”即“上鹵門”三字?!啊奔础跋蔓u門”[13]123??疾禧u城,在戰(zhàn)國趙國時期亦已置縣,持續(xù)兩漢時期,東漢末年廢。而戰(zhàn)國趙國和秦代,都未設(shè)“冀州常山郡南行唐”這樣的行政三級制度。西漢時期冀州刺史是監(jiān)察長官,還不是一級行政區(qū),所以,南行唐北界石刻應(yīng)該在東漢中后期。南行唐北界距離鹵城距離的石刻記載文字,表明該石刻在鹵城存續(xù)期間,不晚于東漢末年。即東漢末年應(yīng)該是南行唐北界石刻的下限。石刻屬于三國魏、西晉時期皆不可能。
關(guān)于漢代南行唐北界抵達(dá)今繁峙縣東南的山西境內(nèi),處于大沙河西岸,在石刻未發(fā)現(xiàn)之前,學(xué)者可能不會想到金代以前的行唐縣向西北延伸包裹今日河北阜平縣甚至越過太行山,到今日山西繁峙縣神堂堡附近。但《水經(jīng)注·汾水》有記載:“漢永平中治滹沱石臼河。按司馬彪后漢郡國志,常山南行唐有石臼谷,蓋資承呼沱之水,轉(zhuǎn)山東之漕”①酈道元撰:《水經(jīng)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4),第1頁。。史念海認(rèn)為“石臼谷當(dāng)即石臼河流經(jīng)的地方,既是南行唐縣的轄境,就距滹沱河較遠(yuǎn),這樣的支流如何能勝任漕舟?如果當(dāng)時是在這里梳鑿運河,那是沒有意義的。”[14]100史念海先生認(rèn)為,滋水始見于漢時記載,出于南行唐縣牛飲山(可參見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冊》秦西漢東漢時期“冀州刺史部”),至新市入于滹沱河。石臼河在今保定蠡縣南入滹沱河。漢時石臼河當(dāng)是滋水的一條支流[14]99。筆者認(rèn)為,石臼河也許是大沙河的支流或者某段的名稱,也許是今山西境內(nèi)的稱呼,今見“南行唐北界”石刻,下面河床很高,大沙河在漢代時可能水量很大,能經(jīng)舟船亦未可知。李零認(rèn)為平山中山國遺址有船只出土,應(yīng)是滹沱河的行船。筆者大膽設(shè)想,今“南行唐北界”石刻所在的神堂堡鄉(xiāng)下設(shè)一個碓臼村,村附近還有水庫,是否與漢代石臼河或石臼谷有關(guān)呢。此處于漢代南行唐北界附近,在今山西繁峙縣東南神堂堡鄉(xiāng)。在石刻發(fā)現(xiàn)之前,人們很少提及今河北阜平及其向西北今繁峙縣東南延伸的地方仍為漢代南行唐的范圍。所以,對于石臼河的認(rèn)識還局限于今天河北行唐附近。
“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的年代還可以根據(jù)字體風(fēng)格進一步縮小范圍(圖3石刻摹本)。兩漢時期的山西河北地區(qū)石刻所能見到的很少,如先秦時期的南行唐區(qū)域附近的石刻有“守丘石刻”,這是文物工作者于河北平山縣三汲村搜集,是小篆文字,顯然與“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隸書寫法不同。又,西漢時期的河北永年區(qū)西部山區(qū)朱山石刻《群臣上醻刻石》“趙廿二年八月丙寅群臣上醻此石北”[15]2。孫繼民先生《戰(zhàn)國趙信都地望考》一文從歷法角度考證此刻石為趙王遂時期,屬西漢早期。西漢時期這種方折體的篆書,與“南行唐北界”隸書體相異。鑒于朱山刻石為西漢初期的篆書體,“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卻是俗寫的隸書體,并非嚴(yán)格的隸書規(guī)范。所以,“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隸書不規(guī)則,有些字略為方形,排除西漢初期的可能。
圖3 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摹本)
下面就南行唐北界石刻一些字的寫法進行分析。河南永城西漢梁孝王李后墓塞石上的“北”作“”[15]10。徐州龜山楚王墓塞石刻銘(西漢第六代楚王劉注墓)的“百”寫作“”[15]18,結(jié)合南行唐北界刻石,“百”“北”的寫法顯得較晚,可能為東漢中期之后。
筆者認(rèn)為南行唐北界石刻的字有些像“趙國易陽南界”石刻所處時代?!摆w國易陽南界”石刻,孫繼民等先生考證認(rèn)為應(yīng)在東漢前期或以前[16]。其中,“南”和“界”兩字與“南行唐北界”石刻的字還是有些接近。筆者查《漢碑全集》,找到一些碑刻與“南行唐北界”石刻字體寫法相似者,指向碑刻屬于東漢時期或中后期的可能性較大。
根據(jù)南行唐北界碑刻的隸書特征,比較像東漢時期民間刻石的字體,本文主要找一些俗體古雅的漢碑隸書相對照。東漢延熹四年(161)《華山碑》的“山”寫作“”①高文:《漢碑集釋》(鄭州: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85)。該碑刻是東漢延熹四年(161)四月刻,屬于漢碑隸書成熟時期的代表作之一。;東漢熹平三年(174)《婁壽碑》的“南”寫作“”,《韓仁銘》的“行”寫作“”②現(xiàn)存鄭州滎陽市文物保管所,東漢熹平四年(175)刻,為漢隸成熟期作品。。這些與南行唐北界石刻的“行”相似。尤其左邊偏旁“”,有半篆半隸的特點。如桐柏廟碑和婁壽碑的這個偏旁也是這樣,這是東漢時期碑刻偶然出現(xiàn)的半篆半隸的形體[17]73。東漢劉秀建武二十八年(52)的《三老諱字忌日刻石》中“次子但曰仲城”的“城”寫作“”[15]94,“四”寫作“”[18]93;東漢漢順帝漢安二年(143)的《漢故益州大守北海相景君碑》的“城”寫作“”[18]488“”[18]493;“廷”寫作“”[18]494“”[15]500。其碑陰的“翼”寫作“”[15]516,“羽”下部與“冀”下部類似。東漢漢安三年(144)的《莒州宋伯望買田刻石》中的田界的“界”寫作“”“”,是比較雅拙古樸的寫法。這些應(yīng)該屬于東漢中后期字體。東漢桓帝建和二年(148)的《石門頌》的“?!睂懽鳌啊盵18]612,“四”寫作“”[15]586,“南”寫作“”[18]630;“成”寫作“”[18]633?!锻┌鼗丛磸R碑》的“四”寫作“”“”[19]961,968??逃跂|漢熹平二年(173)的重慶《朐忍令景君碑》的“州”寫作“”,非常類似石刻中“冀州”的“州”,景君碑只是比較規(guī)范整齊的隸書而已③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五),第1481頁。叢文?。骸缎掳l(fā)現(xiàn)漢巴郡<朐忍令景云碑>考》,《中國書法》,2005(5)。這里的“州”字與南行唐界碑的“州”相似,但“成”字寫法不同,與今日隸書“成”一致,說明這里是規(guī)范的隸書。東漢后期的“州”字“點”有似楷書發(fā)展的意思,所以,南行唐石刻可能東漢中后期的可能性大。。其中的“冀”寫作“”[20]1489,與南行唐北界石刻的“冀”也相似,只是一橫右邊翹起,屬于成熟隸書體?!多A陽令曹全碑》刻于東漢中平二年(185),是非常成熟的隸書,其中“州”字寫作“”或“”[20]1776,與南行唐北界石刻比較相似[20]1778。而這些碑刻基本屬于東漢中后期。
我們看南行唐北界石刻的字體,有幾個未轉(zhuǎn)化為成熟的隸書,豎長形字體明顯,“冀”“州”“城”“其”“界”仍有古隸的特點,這應(yīng)該是東漢后期隸書的特殊形式,加上石刻古樸俗寫的特點,不能用隸書成規(guī)來推論。根據(jù)以上從《漢碑全集》摘出的字體,多與南行唐北界石刻字體類似,舉例大多是東漢時期甚至晚期的隸書,所以南行唐北界石刻的隸書,筆者斷代為東漢中晚期。
古文字資料還有漢印有“常山南行唐陳鴦印信”,“至合鄉(xiāng)里名字為一印者,曩見漢印有‘常山南行唐陳鴦印信右扶風(fēng)丁潛印’類等。必須章法穩(wěn)協(xié),否則難免鄙俗。總之,印式不一,要以古雅為上?!盵23]17《七修類稿》著錄了該印拓片,可仍不清晰。但釋讀文字對“南行唐北界”石刻有參考意義?!俺I侥闲刑脐慀動⌒?,《漢書》常山郡有縣南行唐,都尉治,莽曰延億。《后漢書》常山國亦有南行唐。此印當(dāng)在東漢列,字文篆法帶真書,可愛。名印中具邑里,漢人已如此。三行九字,極小,甚奇,惜字模糊”[24]443。清代也有著錄,“有名印具邑里者,如漢有常山南行唐陳鴦印信、右扶風(fēng)丁濳印、趙國襄國家諺字子義等三印,皆廣所未聞”[25]575。按照明代郎瑛看到此印常山南行唐當(dāng)為東漢的具邑里,對本文探討的“南行唐北界”石刻的年代為東漢中后期也有借鑒意義。結(jié)合東漢中后期冀州作為一級行政區(qū)劃,此印也許為東漢中后期。
“南行唐北界”摩崖石刻的對我們認(rèn)識戰(zhàn)國時期南行唐轄境有重要的意義。過去,談及戰(zhàn)國時期南行唐,只是指向簡單的方位,今河北省行唐縣東北。戰(zhàn)國時期南行唐令兵器、南行唐三孔布的解讀,仍對南行唐的轄境是模糊的。本石刻所屬的東漢后期,南行唐轄境其北界在今山西繁峙縣神堂堡附近。即使北魏改“南行唐”為“行唐”,轄境范圍仍然沒有變。乾隆行唐縣志地理志記載“宋改為行唐縣,隸正定府,又與行唐西北境改立行唐北寨,金初改為行唐北鎮(zhèn)。明昌四年,始分割而置阜平縣,行唐之名如故,而境土已去其半。”《大明一統(tǒng)志》也有這個記載,但我們看到《元和郡縣圖志》等志書都沒有言及兩漢以來行唐縣的轄境問題,只有當(dāng)我們看到南行唐北界抵達(dá)今山西繁峙縣東南境,查閱金元明清地理志才恍然得知今河北省阜平縣及西到山西繁峙縣東南屬于戰(zhàn)國到兩漢南行唐縣的轄境。清代阜平縣志也沒有說阜平縣曾延伸至太行山西部今山西繁峙縣東南。所以,本石刻的發(fā)現(xiàn),對東漢南行唐轄境,特別是北界所達(dá)到的區(qū)域過去地理志是沒有記載過的。
根據(jù)南行唐北界碑刻還可以糾正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西漢、東漢時期的冀州、并州交界的劃分錯誤。如地圖集的西漢并州刺史部、冀州刺史部和東漢的冀州刺史部、并州刺史部。南行唐的北界皆劃分于今山西繁峙縣與河北省阜平縣的交界[26]26,47-48,59-60。編地圖冊時候,還不清楚即上述南行唐北界已經(jīng)延伸到今繁峙東南及其轄境問題。所以,李裕民先生根據(jù)地圖計算,地圖集的北界到鹵城大約63里,南到元氏為300里。與漢代南行唐地界碑距離北到鹵城42里,南到元氏320里,有不少差距[27]128。
對鹵城遺址的探索。我們曾在2016年10月考察了鹵城遺址,按照舊道路從鹵城過大營鄉(xiāng)抵達(dá)南行唐北界石刻,應(yīng)該是42里,應(yīng)該為漢里制60里??疾禧u城遺址,城址猶存。根據(jù)資料,鹵城在戰(zhàn)國時期就是趙國的城邑,三晉璽印為證。由于鹵城缺少考古發(fā)掘,是否有戰(zhàn)國時期的城址遺存,未能確定。鹵城遺址的確認(rèn),也說明了南行唐北界石刻下限到東漢末年。
總之,通過行政沿革、書法特點等方面的考證,“冀州常山南行唐北界”刻石的年代應(yīng)該在冀州作為一級行政區(qū)劃的東漢中后期。其中石刻書法字體多類似東漢后期的一些碑刻文字。該石刻的發(fā)現(xiàn)對搞清中古時期南行唐轄境和北界位置具有重要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