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
世界變得又亂,又慢。
三月中旬,隨著新西蘭政府宣布暫時封國,南半球的美麗秋色今年怕是要錯過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有些沮喪,默默給自己做了一個奶酪卷(Cheese roll),聊以慰藉。
雖沒有羊排和馥芮白咖啡那么盡人皆知,但在新西蘭南島,被稱為“南部壽司”的奶酪卷仍然可以算作一種國民食物。據(jù)說它是新西蘭家庭主婦Dorothy McInnes在1912年時,為快速讓12個孩子同時吃上熱飯而突發(fā)奇想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一說法無法得到準確考證,于是在一個多世紀里,關(guān)于奶酪卷的起源地之爭也就從沒斷過。新西蘭最古老的城市達尼丁(Dunedin)和首府位于因弗卡吉爾(Invercargill)的南陸地區(qū)都宣稱是自己發(fā)明的奶酪卷。前橄欖球職業(yè)選手、現(xiàn)“世界最南”精釀啤酒館Invercargill Brewery主人Steve Nally說,發(fā)明者一家當年就住在因弗卡吉爾,所以奶酪卷的發(fā)源地無疑屬于他們。而從事營養(yǎng)學研究的奧塔哥大學教授Helen Leach則認為,在更早的19世紀末,來自威爾士的移民就已經(jīng)將這一菜譜帶到了達尼丁……除了口水戰(zhàn),爭論不休的這兩個地區(qū)還以嚴肅認真制作奶酪卷來證明自己。每年,新西蘭媒體都會評選“最好吃的奶酪卷”——看誰上榜,似乎最能說明問題。
競爭給消費者帶來了口福。在每一次的新西蘭旅行中,我?guī)缀醵寄艹缘胶贸缘哪汤揖恚阂淮卧趶倪_尼丁開出的觀光火車上,奶酪卷配煙熏黑麥啤酒成為我唯一的解乏武器。感謝這個奶酪卷,廚師挽救了我糟糕的火車旅行。另一回在Rata餐廳。它位于皇后鎮(zhèn),在由新西蘭國寶級名廚Josh Emett打理的高級餐廳里,這道“街頭食物”登堂入室:它被裝在一個精致的盤子里,樸實的面包升級為酥皮,搭配了麥努卡蜂蜜和當季無花果,食材和做法都超越傳統(tǒng)被這么華麗地重新演繹。那是我吃到的最與眾不同的奶酪卷。
● 把奶酪絲、洋蔥碎、淡奶油(可省略或牛奶代替)均勻涂撒在一片白吐司上,把吐司卷起來并在表面涂抹融化的黃油,放在230°C提前預熱5分鐘的烤箱中,烤五分鐘至表面略微變成金黃色。
● 口感酥脆的表層下,是濃郁奶酪與洋蔥被焦化后精妙味道的組合。
最容易被想起的,還有豆制品。
最近一次的旅行是日本的九州北部,一次時間寬松的旅行,吃喝自然而然變成了主題,我們開幾個小時的山路到荒僻的云仙地獄,為了品嘗一下火山溫泉水做的湯煎餅。在黑川小鎮(zhèn)穿著浴衣和木屐費勁地爬坡下山走半小時路,去打卡那家有名的褐毛和牛。
在佐賀縣的有田,我們被大雨突襲誤打誤撞吃到有田名物吳豆腐:有田電車站旁不起眼的家庭料理池田屋,上了年紀的女主人端上的豆腐極其美味——沒有豆腥,但綿密粘糯的口感,吃進嘴里像吸附在口腔上,味道一層層慢慢釋放出來……盡管我對它的做法還一無所知,但還是動了做一下的念頭。
● 在300毫升純凈水中加入50克淀粉和兩大勺調(diào)勻的芝麻醬以及少許鹽,下鍋點火攪拌均勻,沸騰后轉(zhuǎn)小火,并不停用木鏟攪動。
● 不斷加快攪拌,避免鍋內(nèi)的液體變糊粘鍋。
● 將鍋離火,靜待10分鐘,此時鍋中物開始變粘稠。
倒出,放在一個上大下小的方形容器內(nèi)冷卻1小時,然后脫模,倒扣在另一個盤中。
● 一塊梯形、像蛋羹但更堅固,像果凍又更密實的有田名物,吳豆腐出爐了,將醬油灑下,之前點綴在頂部中央的姜泥隨醬油一起緩慢化開,順豆腐表面均勻流散。
有田名物吳豆腐制作技巧被我解鎖,并且得知,“豆腐”的細膩口感來源于淀粉,芝麻醬給它賦予了香濃味道。這里面,竟然沒有豆類參與。我和太太很滿足眼前的出品,打開一瓶來自離有田不遠地方的鍋島大吟釀大吟釀配菜小酌。此時突然下起雨,我們仿佛一下回到那個被雨困住的,在有田的下午。
百分之百還原出有田名物讓我有些膨脹,決定再做個別的什么。我們不約而同想到了辛子蓮根。它的做法我完全掌握——我是說,理論。
和有田豆腐這種默默無聞的鄉(xiāng)土料理不同,熊本名物辛子蓮根是可以代表九州的特色美食,有幾百年的歷史。
1632年,細川忠利被江戶幕府移封至熊本藩,成為坐擁54萬石的熊本初代藩主。后來他身染疾病,通曉醫(yī)術(shù)的豐前國僧侶好友玄宅建議他食用蓮藕調(diào)補身體。于是在廚師平五郎的手中,挑出熊本城池塘中的蓮藕,將調(diào)和的味增與黃芥灌滿藕眼,再用面粉和蛋黃做成糊包裹藕的表面后入油炸制后切片——這道辛子蓮根成品不僅色香味俱全,還因為其外形和細川家的九曜紋家徽如出一轍,令藩主大悅。自此,這道菜便成了熊本的國民料理。據(jù)說在1994年,前熊本縣知事細川護熙(細川家第18代傳人)成功競選日本首相,全縣人民歡騰慶祝時,居酒屋里消費最多的也是這道辛子蓮根。
我當時是在水前寺成趣園外一家餐廳吃到辛子蓮根的,說起來有點巧,那里正是細川忠利建造的庭院。
當這道菜入口后,突然想起了意大利歌劇中男高音的神奇技法Passaggio(自低音向高音的一種過渡技巧)——在某個空間中瀕臨極限的狀態(tài)被擺脫后,自由馳騁在一個新境界,這感覺此時似乎在味蕾中完成:面衣和藕的酥脆香甜瞬間凍結(jié),芥末突如其來的辛辣直沖鼻腔,當堅持到感官即將失控,要淚如雨下的瞬間,強烈的刺激突然收手,接下來的犒賞是余味與剛才前者天衣無縫結(jié)合出的,新生般的美妙口感。
臨走時,我在門外落地玻璃前,又看到廚師在操作間制作這道菜,于是仔細記錄了全過程。
在廚房,我“復刻”了這一菜式:當時看起來行云流水的過程到了我這里大費周章,盡管嚴格按步驟操作完成,味道和當時吃的有很大差距。我們一邊吃一邊總結(jié)原因:家中爐子火不夠大、油鍋不夠深、溫度控制功力不夠……最終決定,不再自己烹制辛子蓮根。希望下次品嘗時,是故地重游的旅行中。
熊本城的照片,有田燒工坊帶回來的器物,常常讓我回想起旅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