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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

      2020-04-27 08:45倪銳
      湖南文學(xué)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蛇皮袋袋子

      倪銳

      天不亮,她就摸索著起床了,母親已給她做好早餐,她們彼此不說話,輕手輕腳吃飯和準(zhǔn)備物品,偷偷摸摸地出門,生怕驚動那脾氣暴躁的繼父。月亮還在天邊掛著,三三兩兩的星點冒著寒光,山野,只有她的手電光和星月呼應(yīng)。路邊的雜草寒露深重,身子單薄的她,打了一個冷顫,腳下的步伐卻沒有減慢。背上蛇皮袋背著的是母親準(zhǔn)備的幾瓶菜和一些紅薯橘子和花生之類的,媽媽在裝菜時,壓緊又壓緊,所以都是出重打稱的。剛走出不遠(yuǎn),她就得把袋子換個肩膀。有風(fēng)吹過,那棵樹后就是墳頭,白天玩過無數(shù)次的山岡,此刻,卻因為黑暗,蒙上了瘆人的恐怖色彩。樹葉的微動,像張牙舞爪的鬼怪一齊向她襲來。記得母親說過,害怕就把額頭朝上抹三下。她抹了抹三下額頭的手,又放到胸口按了按狂跳的心,想著,過了這段路,就到二伯伯家了,就不怕了。

      路過二伯伯家門口時,他家的狗吠得厲害,她小時候被狗咬過,很害怕狗,心又跳得激烈起來。曾聽人說,狗來了千萬別跑,不然它會緊追不舍,很容易咬到腿。她把袋子從肩上取下,擋在自己的雙腿前,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朝相反的方向使勁扔去,狗真的朝石頭撲了過去,她得以快速越過二伯伯家門前。狗又追了上來,她遂又撿起石子扔。她不敢回頭,只聽見二伯伯被狗吠驚醒后的開門聲和呵斥狗的聲音,她得以逃脫。

      慶幸,有月亮和星星陪著,它們跟隨著她走到了二伯伯家的水庫塘。她本意是不朝那邊看,但眼睛卻不聽使喚,一塘的水波,黑色的,好像在發(fā)出詭異的笑。她知道,這個池塘,曾經(jīng)有一個本家小孩掉到水里,被一個大人救起,大人卻沒能活著上來,成了永遠(yuǎn)的英雄。她害怕那個英雄突然從水中濕淋淋地冒出來,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又快要跳出胸膛了,她拔腿就跑??墒?,瓶子的碰撞聲嚇得她又慢了下來,她不能跑,不能把瓶子打爛了。

      下一個很陡的坡,她有點立不太穩(wěn),先保住瓶子,再支好手電,太陡的地方,她得用一只手抓住旁邊的草藤才能避免滑倒。路太難走,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走路上,就不會胡思亂想那些嚇人的鏡頭。下了陡坡,她居然也不冷了,還出了一身汗。經(jīng)過一座橋,她聽見橋下的水流湍急,低頭看時,那些用力往下狂奔的水,純白一片。

      又要上一座山坡,這個山坡里有一戶人家,更確切地說是一個人。這個人自稱六爺,但人稱六肥子。六肥子智力有點問題,單身一人住在山坡的草屋里。聽說,六肥子專抓獨自從山坡經(jīng)過的女性,不管老少,往他草窩里拖。她想著這么早,六肥子應(yīng)該還沒起來。是該打著手電還是關(guān)了手電呢,打開,她怕六肥子發(fā)現(xiàn),不打,她又怕自己看不見。想了想,還是以不引起六肥子注意為好。她輕輕地按下手電開關(guān),摸摸索索地沿著山坡的路一直往上走,不回頭,絕不回頭,只要到了山頂,就不怕了。整個山坡,安靜得只有她的心跳聲,肩上的袋子,被她控制得服服帖帖。一個踉蹌,她往下“嘩”地滑了幾米,膝蓋處鉆心地疼。只顧護(hù)著袋子,沒留神這上坡的路比下坡的還要滑,她有點責(zé)怪自己的不小心,惹出六肥子那就死定了。上得山來,她才發(fā)現(xiàn),這段路程,她居然沒有換一下肩膀。她喘著氣,換個肩,腳步卻沒停,她知道,接下來的砂石路好走多了,路邊的人家也多,不用那么害怕。雖然又有幾家狗吠,但人家都離路邊有段距離,對她夠不上威脅,甚至這一家連著一家的此起彼伏的狗吠,讓她除了辨別狗的遠(yuǎn)近外,心里再無雜念。

      一個小時后,她已經(jīng)在路邊等公交了,蛇皮袋在她的腳邊,手電筒還有一截露在外面。

      這條道最早的一班車是五點多,她沒有手表,看東方有點蒙蒙亮,估摸著應(yīng)該快到了。

      來風(fēng)了,她忍不住裹了裹衣服。這是個還不太冷的季節(jié),只是因為她來時走出了汗,被風(fēng)一吹就顯冷了。

      遠(yuǎn)遠(yuǎn)地有燈光射來,她提起身邊的蛇皮袋,開始往路中間移。車門開了,她扛著蛇皮袋上車。這一大早的,車上人卻不少,座位早已坐滿,過道里堆放著撮箕、籮筐、桶子裝的各式農(nóng)產(chǎn)品,他們大部分是趁早趕集賣菜的。這趟車到她這兒沒有座位很正常,一是因為車次少,一個小時才有一趟,二是因為不是起始站。那些賣菜的似乎都是住在前幾站那邊,即使不是,他們也會差家里人用摩托車把他們送到起始站好占個座位。

      她輕輕放下蛇皮袋,雙手緊緊抓住吊環(huán)。隨著車前后左右搖晃起來。車子越搖她就越困,隨著車身,她時而往前撲,時而朝后仰。昨天晚上,母親跟她聊天到很晚,左交代右交代,塞了蘋果塞橘子,塞了橘子塞紅薯,末了把蛇皮袋扎緊,試著提了提,又解開拿出幾個紅薯,說“就是紅薯打稱”,再扎緊,問她“提得起嗎?”她掂了掂,“沒事,可以的。”

      她的蛇皮袋和車上的那些撮箕籮筐在一起,倒顯得蠻和諧,沒有人注意她,就好像她也是賣菜大軍中的一員。到了趕集地,車上一下子騷動起來,拿扁擔(dān)的、挑籮筐的、手提肩扛的,響成一片。有人把她的蛇皮袋也往車門口移,她趕緊扯了過來,她不下車,里面的東西可不能摔爛了。

      這一大幫人下車后,倒有了座位。她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把蛇皮袋放到腳下,用手摸了摸袋子里的幾個瓶子,確定它們都完好無損,再用雙腿緊緊地夾住。過了趕集的地方,那些撮箕桶子籃子籮筐扁擔(dān)都下車了,車上就剩她一個孤零零的蛇皮袋,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似乎她有個大袋子不拎到集市上去賣,是不是不記得下車了。她趕緊把頭轉(zhuǎn)向窗外,清冷的車燈照在前進(jìn)的路上,成一條永恒的射線。

      街邊開始有了燈光,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也越來越多,火車站到了,天剛蒙蒙亮就人山人海。她一手提著蛇皮袋,一手騰出來,她的褲子口袋里放著買火車票的零錢。買票的隊伍排了老長,往前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她拖一下蛇皮袋,往前移幾步,拖一下蛇皮袋,又往前移幾步。

      終于買好票了,她提著袋子往候車室走。人太擁擠,總是碰得袋子前后不住地要她使勁拽,她不得不把袋子又扛到了肩上。

      候車室早已人滿為患,沒有座位了,她找了個離進(jìn)站口近的過道放下袋子,然后用腳護(hù)著,站到旁邊。過道也是人來人往,拖箱子的、提袋子的,拖兒帶娃的,總把她碰得跌跌撞撞,幾次差點被撞倒,腳尖不時被旅行拖車壓來壓去,是她能忍住的那種疼,她的任務(wù)是緊緊地護(hù)著那個袋子。

      進(jìn)站了,人們呼啦一下狂奔起來,卷起一陣風(fēng)。她被風(fēng)裹挾著也往前跑,蛇皮袋好似長在她肩頭一般,跟著她擠進(jìn)了車廂。她想不明白這趟車的人,為什么每次都要跑,都要搶,明明即使你跑了也搶不到座位,但她自己又不由得也跟著大部隊跑。車廂塞滿了人和物,她想把袋子放下來都是個難事。旁邊一個人可能看出了她的窘相,主動幫她把袋子從肩頭卸下,可能預(yù)估的重量遠(yuǎn)不夠?qū)嶋H重量,那人的手猛地往下一沉,她趕緊上前用手托住“謝謝!”

      她就那樣站著,把蛇皮袋護(hù)在自己腳前,推車經(jīng)過時壓了腳她也忍著沒有作聲,上廁所和找座位的人擠得她有時磕了背有時閃了腰,直至有了座位。

      她慶幸自己的好運(yùn)氣,居然過了幾站后,在一個本該沒有座位的地方坐到了座位。她把袋子拖到座位下,雙腳擱到袋子上,坐著的感覺和盛夏吃西瓜嚴(yán)冬烤炭火一樣舒服!

      她的身邊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短發(fā),沉默。對面是兩個年輕人,在嘻嘻哈哈地打鬧。她從不主動與人搭訕,在這列火車上,她甚至害怕任何人與她搭訕,她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問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她閉上了眼睛,睡一覺就到了,她想。

      五歲那年,她好好的父親,一下子就沒了。在外婆和母親呼天搶地的哭聲中,她帶著他在玩泥巴。

      她經(jīng)常會和他打架,打得死去活來的那種,母親會護(hù)著小的,她就特委屈,越委屈越會要打個贏。

      上學(xué)了,她是學(xué)習(xí)尖子,三歲的他沒人帶,被她帶著去上學(xué)。老師出奇地喜歡他,好像完全忘了她才是學(xué)習(xí)尖子,只因為他長得乖巧可人,而她滿臉黑疤。她越發(fā)地爭強(qiáng)好勝,次次打架都要打個勝仗才罷休。他到了正式上學(xué)時,卻成了令老師頭疼的角色。他們共帶一盒飯,她用盒子,他用蓋子,經(jīng)常搶飯吃,他就沒搶贏過。六一,她帶著他和一塊錢私房錢去鎮(zhèn)上觀看演出,她專心看演出,他專心看雪糕。那個已有冰棒,剛出雪糕的年代,她把錢全給他買了雪糕,自己咽著口水看演出。老師把她喊到辦公室,他也在那,老師請她輔導(dǎo)他的作業(yè)。放學(xué)后,母親說,不做作業(yè)的去挑水淋菜,話音沒落,他就挑著桶子跑了。

      他得留級了,本校屬隔年招生,留級就得到鄰村的小學(xué)。她不顧老師的一再挽留和鄰村的遙遠(yuǎn),跟著他去了另一所學(xué)校。

      他依然學(xué)得無味,她仍舊興致盎然。

      繼父的到來,打破了平靜的生活。家里經(jīng)常雞飛狗跳,繼父把他當(dāng)活靶子,稍不如意就練拳腳,他總是逆來順受。她則不同,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小小個子的她,經(jīng)常要跟繼父大戰(zhàn)幾個回合。她對他說,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負(fù)你。他對她說,家里越吵,母親的日子就越難過。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長大了。

      他不僅是身高長得比她快,力氣也越來越大。他們依然打架,打得死去活來的那種,從臥室打到堂屋從堂屋打到禾坪從禾坪打到山野,不是好玩是打真架,每次還是她贏。那次,她和一個男同學(xué)打架,眼看就要吃虧了,他來了,揮起拳頭使勁砸,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他打架也可以這樣猛。

      雙搶踩打稻機(jī),那種用腳使勁一上一下的動作,她一踏上去,打稻機(jī)就發(fā)出抗議的喘息聲。他就緊跑兩步上來救場,小腳使勁踩,打稻機(jī)就開始“霧霧”地歡呼。

      她的中專夢破滅,他沒有安慰,家里沒錢上高中,終于,她比他提前離開校園。她羨慕他,還可以在學(xué)校讀書。他羨慕她,不用讀書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他開始逃學(xué),她開始進(jìn)入村小學(xué)代課。

      逃學(xué)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脫離了學(xué)校,他們的環(huán)境迅速進(jìn)行了互換。他去了一家鄉(xiāng)辦企業(yè)當(dāng)學(xué)徒,她仍在小學(xué)代課,她住學(xué)校,他住工廠,彼此不遠(yuǎn),他經(jīng)常跑來村小學(xué)見她。他喜歡吃稀飯,她煮好純綠豆稀等他,桌上,她搶他喜歡吃的好菜,然后在他惱怒的神情下,再投進(jìn)他的碗里。他們終于不再打架。

      那次,母親驚慌失措、淚流滿面地跑到她這里,她才知道,他出事了。

      未滿十八的他,去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高墻、大院、大鐵門和大鐵鎖。

      她瘋了一樣地想他,想到心痛,那種一層一層刮肉的心痛。開始,她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她拼命托人打聽。后來,他托人捎來消息,知道地方后,她每個周三早早地去看他,不帶任何東西,因為那里不準(zhǔn)從外面帶任何東西進(jìn)去。每次的那個特定的時間,都會有很多人在外面等待。大家都從門口那個規(guī)定的商店買蛋糕面包牛奶檳榔煙等,她不買煙和檳榔,只買蛋糕面包牛奶和其他吃的,每次一大包。這個買好了后,寫好名字等詳細(xì)資料,就會由專人遞進(jìn)去。聽說,這里面人打人,家里窮的沒人來看的會被打,沒吃的分給別人吃也會被打,不會做人不會說話不會做事,都會被打,那個被她從小打到大的人,她怎么也不愿他被別人打,她越發(fā)地來得勤了。

      有一次,她看見一個佝僂的老婆婆,提著一個袋子,袋子里是兩個香瓜。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口,請求那送東西的專人幫他把兩個香瓜遞進(jìn)去。任憑老婆婆如何地低聲下氣涕淚雙流,那人就是不動半點惻隱之心。

      東西遞進(jìn)去后,她就會一直朝里面張望,里面的人穿的衣服上都有特殊的標(biāo)志,看不出他們的臉上有什么難過的表情,她卻看見那些標(biāo)志就難過。見面是一輪輪的,輪到哪個,會有人喊名字。一排四五個同時拿起話筒隔著玻璃開始通話。見面時間很短暫,第一次,他們面對面大哭了一場,兩個人一個勁地哭到斷氣,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被催著喊著進(jìn)去了。她只想再多看他一眼,看著他走進(jìn)后面的大門,那種絕望,她有萬千條蟲子撕咬胸口的痛。

      次數(shù)多了,他們都不哭了,他會要她別跟繼父斗,她會趁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干部不注意,偷偷地從玻璃縫隙間把錢搓成一根小棒塞進(jìn)去。他們聊得最多的是母親,也說其他的親人和身邊在隔著玻璃說話的和他的衣服有相同標(biāo)志的人,她知道他不想把見面弄得太沉重。

      但,他進(jìn)去閃過那道門時,她還是會掉淚,她看不得那背影,落寞悲傷都不足以形容。

      當(dāng)她最后一次再到那個大院門外時,被告知,她要找的人不在這里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把他弄丟了,她不知道回家如何跟母親交代,她在院外號啕大哭。

      回學(xué)校后,收到了他的來信,他被轉(zhuǎn)移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要坐火車。

      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坐火車了,她坐過的唯一的火車就是這條路線。從第一次懵懵懂懂排隊買火車票,懵懵懂懂地找進(jìn)候車室,懵懵懂懂地跟著人流上車下車,到現(xiàn)在她提著一個沉重的蛇皮袋還能熟練地操縱這一切,她已經(jīng)記不起往返了多少次了。

      三年了,三年的時光,她的周末和寒暑假的唯一計劃,她的工資的唯一去向。母親老了,她只有獨自一人前往,她是全家唯一知道去這個地方的人。

      這列火車上,越到盡頭跟她到同一個地方去的人越多,他們或攜家?guī)Ь?,或背著大包小包,喝水聊天打牌甚至吆喝喧天。睜開眼睛,她注意到坐她旁邊的換了個中年男人,此刻正“滋滋滋”地在嗦一碗方便面,方便面的香味彌漫了整個車廂,還沒到飯點呢,就餓了。對面是一個老年婦女和一個年輕女子,她們此刻正在說著什么。聲音倒不小,是因為她們的方言就像說英文一樣,嘰里呱啦地聽不懂。中年男人終于從那碗方便面中抬起頭來,又低下,斜著腦袋,用筷子挑起碗里的最后幾根面條,嗦到嘴里,再雙手捧起面碗,頭一仰,咕嚕咕嚕地把面湯直往脖子里灌,末了,拿衣袖,左右各擦一下,還來了一聲長長的“哈——”,看得出他吃得很是舒暢。她偷偷地吞了口口水,那碗方便面太香太誘人了,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喉管上下翻滾的聲音。“花生瓜子啤酒飲料方便面八寶粥,讓一下讓一下?。 蓖栖囌蛇@個時候過來了,對面的兩個女子趕緊拿了兩罐八寶粥。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推車?yán)锩婷?,列車員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姑娘,來點什么?”她趕緊縮回身子,說不用不用,我不餓。對面的兩個女子打開八寶粥,用小勺子開始一勺一勺地舀起來,八寶粥好,沒有香味,她趕緊把臉撇向窗外。遠(yuǎn)處的山在往前跑,近處的樹在往后倒,八寶粥其實很美味。等到男子和對面的女子都開始打盹時,她悄悄地打開蛇皮袋,從里面掏出一個橘子,這就是她的中餐了。

      她是在兩個女子和那個男子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的談話聲中蘇醒的。身邊男子的弟弟在那個大門里,已經(jīng)七年了,家里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他的日子,一年也就來看一次。兩個女子的家人也在那個大門里,年齡大點的是里面人的姑姑,年齡小點的是他表姐,她們是第一次來看他。男子像個見多識廣的長者,向兩個女子介紹里面的點點滴滴,干部要打點、進(jìn)出要報告、弱勢會挨打、早起晚睡多干活等等,說得兩個女子一驚一乍。她不喜歡與陌生人交流,害怕他們也問自己,就裝睡,閉著眼睛豎起耳朵聽。其實,男子很多時候都有點浮夸,憑她一個月不低于一次去那里的頻率,了解的比他一年去一次的不知道多多少倍。她感覺他們?nèi)说哪抗庠谒樕蠏撸恢朗遣皇强吹搅怂且蚓o張而不斷跳動的眼皮。她故意裝作咳嗽兩聲,然后轉(zhuǎn)過身子,側(cè)向一邊。等到了站,他們提起行李時,她趕緊提著蛇皮袋緊跟在后。

      下車遠(yuǎn)沒有上車那樣瘋狂,人們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出,井然有序。但出站口卻早已沸騰,送客司機(jī)拼命地?fù)]舞手中的紙牌牌,一個勁地呼喊“界首界首”“茶場茶場”,每出來一個都會被他們圍攻。她第一次來就被這陣勢嚇著了,被他們一頓搶來搶去,衣服都扯破了,她哭了起來,那幫人才放手。她扯著蛇皮袋,隨著一幫人上了那種除了車鈴不響哪哪都響的三輪啪啪車。左邊一排右邊一排的長條凳,她一手護(hù)著蛇皮袋,一手死死地抓住車篷的鐵欄桿,一路顛簸。

      也不知顛簸了多久,車上的人和物齊刷刷地下來了,她也隨著一起下車。還需要走一段路程,她拖著沉沉的蛇皮袋往前走,身邊追過一輛摩托,“小姑娘小姑娘,要不要坐摩托?!彼龘u了搖頭,繼續(xù)往前走。這提東西有個規(guī)律,剛提不覺得重,越久越重,好在農(nóng)村姑娘肩扛手提都有兩下子,她一會兒肩一會兒手地輪換。到了一個簡易民房,她放下肩頭的蛇皮袋,門口一個中年婦女?dāng)R下手中在剝的大蒜,說了句“又來啦”。接過她的蛇皮袋,中年婦女加一句“好沉啊”?!袄锩嬗衅孔??!彼嵝阎瓦M(jìn)了屋。

      中年婦女開始端飯菜上來,一點白菜和一點豆腐,飯管飽。她狼吞虎咽起來,中年婦女看著她那副餓相,搖了搖頭,又從碗柜里端出一小碗剁辣椒,算是??偷母@?。她三下五除二掃完碗里的飯菜,給了老板四塊錢。

      她拖著蛇皮袋進(jìn)里屋時,另三張床上已經(jīng)有人了,她徑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一張。這是一個潮濕陰暗的房間,四張單人木板床靠墻擺放,沒任何講究,男女混合住。她把蛇皮袋小心翼翼地放到床頭,就累癱在床上了。這里的床位五塊錢一晚,另三個床位的四個人早就聊開了。一個長相富態(tài)的男人好像在說自己的輝煌歷史,另兩張床上,一個是母女合住一床的,多一個人只要加兩塊錢,還有一個是半大男孩,他們都在豎起耳朵聽富態(tài)男的演講。她勉強(qiáng)自己起來,隨便洗漱了一把,就縮到床上去了。

      她不敢坐著,坐著會有室友問東問西,她側(cè)躺在被子里,臉朝里面,這樣,睜著眼睛閉著眼睛別人都不知道。

      好像他們都被富態(tài)男的演講吸引住了,沒人關(guān)注她的進(jìn)出和洗漱,她可以安心地偷聽他們的談話。

      富態(tài)男的兒子在里面,剛滿十八,進(jìn)去半年了。他來看他的時間沒有規(guī)律,忙起來好久不來看,閑時只要有空就來了。他說他欠他的,從小沒有母愛,他只顧忙自己,結(jié)果,事業(yè)沒了,兒子也進(jìn)去了。

      輪到那兩母女了,言語中倒不顯什么憂傷,她們家的兄弟都已經(jīng)是三進(jìn)宮了,好像不進(jìn)去倒不正常了,她們來這里只是例行公事,里面的三番五次催來看,她們就來了。

      半大男孩其實有二十二了,因為個子小,不顯成熟。他為兄弟惋惜,好好的一個伢子,為了妹子去打架,把人打成重傷,不值。

      他們說完,她感到他們的目光都聚攏在自己的背上,有想詢問她的意思。她忍著背癢癢的極度不舒適,沒動,一會兒,聽到那女子說“睡吧睡吧,看人家都睡著了。”一陣床板的響動。

      安靜下來后,她想著,明天要早點起來,早點去趕車,要早點睡覺。哪知道,屋子里有人在談話的時候,她昏昏沉沉犯困,現(xiàn)在都安靜下來,她反而清醒了。

      他經(jīng)常寫信告訴她,每天六點起床,晚上十點還在做事。早餐吃的蘿卜和霉豆腐,中午吃蘿卜和霉豆腐,晚上還吃蘿卜和霉豆腐,打出的嗝和放出來的屁都是蘿卜和霉豆腐。那種機(jī)器織毛衣的空間,粉塵多視線暗噪音大,織出次品還要賠。山上的茶葉,要趕著時間采摘,做茶葉做得雙手發(fā)黑。如果連這些都做不好,就會分配下礦挖煤,那就暗無天日了。她看著看著,信紙就濕了。其實,他不在家,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平日里,砍柴尋豬草挑水淋菜都是小事,雙搶,她和媽媽還有繼父一起,在稻田里不分白天黑夜地,一干就是一個月。中間僅有兩天休息,因為田沒整出來,她就來看他了。

      但她從不把這些告訴他。她只說,媽媽身體還好,自己工作還好。

      又來到那個大鐵門前,雙開的大鐵門,生銹的大鐵門,剝落著暗紅油漆的大鐵門,中間一把大鎖,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張大鐵門打開。右邊的一個小小的傳達(dá)室起著出入的作用,進(jìn)出的衣服上都帶有黃條條,一聲聲“報告”在喊。鐵門和圍墻把里面與世隔絕了,圍墻的另一邊,居然是個部隊,那里活躍的軍人和這里面的人形成鮮明對比。當(dāng)然,這里面的兩種人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種是穿著制服的干部,專管人的,一種是衣服帶黃條條的,是被管的。

      她坐在接見室等他時,心跳得厲害,一個勁地把頭往里探,希望早一點見到他,畢竟時間有限。很巧,富態(tài)男來了,拿出一包煙塞給領(lǐng)導(dǎo),他兒子先出來,居然拄著拐杖。他也出來了,和拐杖男平靜地打招呼,然后就走向了她這邊。他又黑了點,又瘦了點,其余的沒有變化。他們已沒了剛進(jìn)來時那么激動,只說著一些家里的事,她把蛇皮袋扯過來,打開給他看,里面有紅薯、橘子和花生,還有三個大瓶子,里面一瓶裝的是臘肉,一瓶裝的是臘雞,還有一瓶是扣肉。他看著,點點頭,交代她纏好袋口。

      趁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干部不注意,她偷偷地告訴他,臘肉瓶子里面有六百塊錢,他立馬點頭示意明白。他告訴她,旁邊的拐杖男是自己故意挑斷腳筋想辦保外就醫(yī),她說那得有多疼啊,并一再囑咐他,千萬別做那傻事,別保外就醫(yī)沒弄成,反把自己弄瘸了。

      跋涉了一天,休息了一晚,就為了這半個鐘頭的會面。她正在告訴他,那個關(guān)心他的湖北叔爺爺病重快不行了時,干部就在催促,說時間快到了。有時間說話時,他們還停了那么兩三分鐘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時間到了,她卻又有很多話要對他講。她又告訴他,那個小時候就喜歡他的女孩子下個月出嫁了,沒到年齡先辦酒,肚子都大了?!皨寢屔眢w還好,我工作還好?!边@是她寫信和見面都必須要說的話。再沒時間,她也會把這幾句話喊完再掛話筒。

      話筒放下,她看到他還在對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卻一個字也聽不見。她突然懊惱是誰發(fā)明了話筒,這個一放下就聽不見的讓人頹喪的小東西。其實,該懊惱的還有很多,眼前隔著的玻璃,這里的大鐵門大鐵鎖和高圍墻。她又一次感覺他走進(jìn)去時的那種痛,就像無數(shù)只鐵鉤在使勁地鉤扯她的胸口。他頻頻回頭,揮手示意她趕快走,還要趕車。

      轉(zhuǎn)身離開時,她就像把自己的魂丟在那個大門里一樣,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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