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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老頭兒

      2020-05-06 17:11周靜
      兒童文學(xué)選刊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糖畫山神糍粑

      1

      鴨蛋山不是一座山的名字,是一片山野的名字,就在鴨蛋湖北邊。這片山野由山神老頭兒照看著。說是老頭兒,其實還年輕著呢,是山神中的小老弟。但他最怕人家說他年輕,就愛人家叫他“老頭兒”。奇怪!

      天沒亮,山神老頭兒就背上背簍出門了。

      今天是趕大集的日子,他得趕早。山里有大大小小的集市,小集五日一集,分散在各個村村寨寨里。大集一月才一集,聚在小河邊那條小街上。

      等山神老頭兒趕到河邊,過渡的人已經(jīng)把渡船給擠滿了。他好不容易才在船頭擠出點地方站好,跟船過了河。

      他就愛這份擠。

      大家有心情樂呵呵地擠著來趕集,日子肯定過得不錯。

      集市上人聲鼎沸,站在籠子里慌慌張張的雞啊、鴨啊也叫喚個不停。村里的狗倒是沒叫——一叫就挨罵,哪敢叫哩?

      山神老頭兒按老規(guī)矩,往油條攤子上擠。那炸油條的老頭,老手藝,每一根都炸得外焦里嫩,能香掉人的鼻子。山神老頭兒就見過一個小孩被香掉了鼻子,差點掉進油鍋里。幸好炸油條的老頭手快,伸手一接,撈住鼻子,扯點面團,把鼻子黏回小孩臉上。

      大家都想吃這油條,排著長隊呢。

      “糖畫啊——”

      什么?

      “糖畫??!”

      山神老頭兒一扭頭,看到油條攤子對面多了一副擔(dān)子,另一個老頭兒坐在擔(dān)子后面,一邊畫糖畫,一邊不時吆喝一聲。怪不得空氣里飄著糖味兒呢。這賣糖畫的老頭兒看著眼生,頭一回來吧,不知道手藝怎么樣。

      山神老頭兒看看前面長長的隊伍,又看看畫糖畫的老頭兒。

      他拿個勺子在一塊石板上三下兩下畫出一只兔子,遞給前面的小丫頭。那兔子豎著兩只長耳朵、露著兩顆大門牙,還用枸杞點出兩只紅眼睛,怪可愛的。山神老頭兒不自覺往那邊挪了一步。

      來了一個男孩兒,買走一只大獅子。

      好威風(fēng)的獅子!山神老頭兒又往那邊挪了一步。

      再來一只大老虎。

      再挪一步。

      “你要啥?”糖畫老頭兒抬頭問。

      山神老頭兒左右看看,沒見著小孩。

      “問你呢,”糖畫老頭兒笑起來,“還是頭次來個老頭兒要糖畫??矗氵x啥?”他指了指石板旁邊的一個方盤,方盤隔成十二格,畫著雞啊、貓啊、狗啊、獅子啊、老虎啊、兔子啊什么的,一共十二種動物。

      “只能選這方盤上的?”

      “嘿,你這人,小瞧人!”糖畫老頭兒生起氣來,“天上的鳥,地上的花,只要是這山里有的,就沒有我畫不出來的?!?/p>

      山神老頭兒眨眨眼,看著這老頭兒神氣的樣子,想為難他一下。

      “給我畫個——山神老頭兒?!彼f。

      這下輪到糖畫老頭兒眨眼睛了。他連著眨了好多下,突然一拍石板,說:“唬人呢,你!山神是大將軍,威風(fēng)凜凜的大將軍!你等著——”

      他舀起一勺糖,低頭在石板上畫起來,一邊畫,還一邊念叨:“金盔甲,銀護鏡……手拿大刀,腳蹬長靴……瞪圓的眼睛炯炯有神……好啦!”

      哎呀呀呀,多威風(fēng)的大將軍!

      “這是?”山神老頭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山神——氣宇軒昂,威震八方?!碧钱嬂项^兒大聲說。

      山神老頭兒笑得眼睛都要瞇得睜不開了。他接過糖畫,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小陶罐:“這個給你?!?/p>

      “你得付我錢,給我個陶罐干啥?”

      “你倒碗水進去?!?/p>

      糖畫老頭兒將信將疑地往里倒了一碗水。水倒下去,米酒的甜香撲鼻而來。他樂壞了:“寶貝啊,寶貝!多謝啊,多……”

      給他小陶罐的老頭兒已經(jīng)不見了。

      這會兒,山神老頭兒舉著糖畫,正走在山路上,口里念叨著:

      “威風(fēng)凜凜——

      氣宇軒昂——

      威震八方——”

      有了這么個糖畫,多得意啊,即使沒吃到油條,也沒什么了。

      2

      電閃雷鳴,好一場暴雨。

      山神老頭兒坐在家里,一邊喝茶,一邊愜意地看著窗外嘩啦啦下個不停的大雨簾子。這樣的雨天,待在家里好舒服喲。

      突然,他耳朵動了動,站起來,走到門口,一把拉開門。門外貼墻站著一只小狐貍。她被淋得濕透了,毛貼在身上,腳邊滴滴答答淌下一攤水。

      小狐貍哆嗦著,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

      山神老頭兒沖她招招手:“來,進來?!?/p>

      小狐貍進來了。

      聽到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她哆嗦得更厲害了。唉,肯定是很少出門的狐貍丫頭。

      山神老頭兒只好盡量擺出自己最慈祥的笑容,給她毛巾,又倒茶給她喝。都不管用,小狐貍緊張得牙齒磕在茶碗上,咔嗒咔嗒響。

      山神老頭兒眼珠一轉(zhuǎn),拿出個小茶碗擺在桌上,然后高高提起茶壺往里面倒水,茶倒進茶碗又濺出來,落在地上變成茶色的小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

      咦!小狐貍瞪大了眼睛。

      山神老頭兒放下茶壺,一拍手掌,說:“開!”

      在一片噗噗聲里,茶色的小珠子開成了茶色的小花花,散發(fā)出濃郁的茶香。

      小狐貍抿著嘴笑。

      山神老頭兒很高興,他拿出一個小陶碟放到桌上,請小狐貍坐下來,問:“你想吃點什么?”

      小狐貍搖搖頭,肚子卻咕咕叫起來。

      山神老頭兒正要笑,看到小狐貍羞紅的臉,趕緊咳嗽一聲,收住笑,說:“要不,我們吃米糕?”

      小狐貍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山神老頭兒對著空碟子說:“米糕?!?/p>

      粗陶的碟子里冒出一個熱騰騰的白米糕,蓬松松的,頂著一顆紅艷艷的小枸杞,散發(fā)著混合了甜酒釀味兒的米香。

      小狐貍吞了一口口水。

      “快吃吧?!鄙缴窭项^兒笑瞇瞇地說。

      小狐貍又吞了一口口水,坐下來,一點一點吃著碟子里的米糕。光吃米糕有點兒干,山神老頭兒給她又倒了一杯茶。

      小狐貍慢慢吃了米糕,又喝了茶,細聲細氣地說:“謝謝。”

      “不謝不謝?!鄙缴窭项^兒說。逗小孩兒高興,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小狐貍看看窗外。雨停了,天也開了。這樣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該回家了,媽媽肯定著急啦?!毙『傉f著,停了停,紅著臉又說,“你把手伸出來?!?/p>

      山神老頭兒把手伸出來。別看他個頭不大,但常年干活,手可不小。小狐貍對著他的掌心輕輕吹口氣,然后把他的手握住,輕聲叮囑道:“等我走了才能伸開哦……這是狐貍的魔法?!?/p>

      她鞠了一躬,跑出了屋子。

      山神老頭兒伸開手,他的掌心出現(xiàn)了一只小小的小狐貍——她耳朵邊別著一朵小花,手里拿著小手帕,認認真真地唱著:

      “山里的花,美呀;山里的果,甜呀;山里的狐貍,開心呀……”

      山神老頭兒笑了,他拿過那個盛米糕的小碟子,變小,變小,再變小了,輕輕蓋到小狐貍的頭上——

      山野里,小狐貍正跑著呢,突然覺得頭上一沉——啊,那個會變米糕的小陶碟!

      3

      一場山雨之后,蘑菇都冒出來了。

      山神老頭兒拎著籃子進山采蘑菇。老柳樹上長的是黑耳朵——黑木耳,黑木耳好吃,涼拌起來脆得很。它們到處都是,采一樹,再采一樹。還有香菇,切片炒一炒,軟乎乎的香氣撲鼻,也可以多采一些。那些大草菇呢,當(dāng)然也要,一兜一兜像是小密林,好看。竹菇,長在竹林里,得刨開面上那層浮土才能找出來。還有一種難找的羊菌菇,不能新鮮吃,得曬干了再泡水,燉湯吃。用它燉出來的湯色白香濃。上次跟澤澤換水的干蘑菇,就是羊菌菇。

      半個上午,山神老頭兒的籃子就快裝滿了。但他覺得羊菌菇不多,還想再采點兒。羊菌菇長在密林里,那些潮濕、黑暗的地方。山神老頭兒往山林深處走,越走,頭頂?shù)臉渲υ矫?,路上的光線越暗。

      突然,前面?zhèn)鱽砑毤毜母杪?。那歌聲細如絲線,似乎隨時會消失。山神老頭兒只覺得自己的耳朵被牽住了,多么好聽的聲音!

      有多好聽呢?

      你聽過畫眉鳥的叫聲嗎?比那好聽。

      你聽過夜鶯的聲音(在某些夜晚,人們會聽到夜鶯的鳴叫)嗎?比那好聽。比所有山神老頭兒聽過的聲音都好聽。

      歌聲穿過的地方,有小小的銀光閃爍。這是聲音之光。

      他慢慢朝前走,生怕驚“斷”了這歌聲。

      越靠近,歌聲變得越清晰:

      “蘑菇——啊——湯,格外——啊——香——”

      反反復(fù)復(fù)就這么一句,卻高高低低、長長短短唱出特別好聽的調(diào)子。

      不遠處,亮起一點火光。火光下一個圓滾滾、矮乎乎的身影正彎著腰采蘑菇。哦,這是住在山里的一種小矮人。他們幾乎不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里,山神老頭兒也很少看到他們。他從不知道,小矮人的聲音這么好聽,樣子這么可愛啊。

      這個小矮人頭上盤著一個小發(fā)髻,發(fā)髻里插著一根樹枝,那是發(fā)簪嗎?她摘蘑菇的動作好輕,就像是一陣風(fēng)拂過一朵云。

      咔嚓——一根樹枝在山神老頭兒腳下折斷,發(fā)出一聲響。

      “??!”一聲尖叫,火光熄滅了,那個圓乎乎的身影也不見了。

      “哎、哎——”山神老頭兒在黑暗里喊道,“是我!”

      他喊什么都沒有用。等了又等,那個小矮人也沒有再回來。

      第二天,山神老頭兒又去了那里。

      第三天,他又去了那兒。

      第四天,他又去了,點亮一支火把,在下面放了一支發(fā)簪。發(fā)簪的一頭雕著一朵圓圓的蘑菇,插在那個小發(fā)髻里一定好看。

      第五天,山神老頭兒再次來到那里。發(fā)簪不見了,放發(fā)簪的地方放著一小堆羊菌菇。

      山神老頭兒又去了那片密林好多好多次,卻再也沒見過那個小矮人,也再沒聽過那樣迷人的歌聲。

      他終于不再去那里了。

      他在那片密林外畫了一個圈,圈里的人可以隨意進出,圈外的人難以進入。他希望,那聲音可以不被打攪,安心采蘑菇,安心歌唱。

      4

      收新米的時節(jié)到了。

      釀新酒的時候也到了。

      山里最多的是米酒和苞谷酒。苞谷酒太辣,山神老頭兒不喜歡。他喜歡喝米飯釀出的米酒。米酒甜絲絲的,如果再加一點蜂蜜,蜜汁似的,喝下去人暖乎乎的,有一種微醺的愉悅。

      山神老頭兒喝米酒喜歡用一個小爐子把米酒煮熱,倒在碗里喝。

      一天晚上,他正喝著呢,一碗又一碗,一低頭,看到碗里有一個月亮。哎呀,這怎么行,月亮掉到了酒碗里!山神老頭兒伸手到碗里去撈月亮,一不留神,把碗碰翻了,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摔碎了。

      月亮碎了!

      他嚇出一身冷汗,酒醒了——抬頭看到月亮正在夜空里亮著銀光。

      “哦,醉酒了呀!”山神老頭兒嘴里呵呵笑,心里卻無端地難過起來。一個人的寂寞啊。

      第二天,山神老頭兒從山里挖出最好的泥,敲碎了,磨碎了,再研磨一遍,沒有一點兒土坷垃了,才動手加水和泥。和了一遍又一遍,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細膩的陶泥了。

      泥和好了,他捏啊捏啊,捏出一個陶罐,胖乎乎、圓乎乎的陶罐。不行,陶罐太圓了,重來。也不知重捏了多少遍,陶罐才勉強捏成他想要的樣子。來吧,在罐口捏一朵蘑菇,再捏一朵蘑菇做成手柄。

      還捏什么呢?

      陶碗啊。

      捏一個陶碗,再一個陶碗。在一只碗底刻一朵蘑菇,另一只碗底刻兩朵蘑菇,就是那種晾干了就特別香的羊菌菇。

      刻好了。

      火窯燒起來,就燒一個陶罐、兩個碗。

      沒有上釉的陶罐拿在手里,有一種特別的沙礫的感覺。那個啊,唱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聲的小矮人啊,有著那樣的、毛茸茸的感覺。

      今夜沒有月光,屋里黑黑的一片。

      往爐子里放一塊炭,溫一罐米酒。只有炭火從縫隙里露出的光亮來啊,倒一碗米酒,再倒一碗米酒,喝吧,再喝吧。掛在屋梁上的籃子里,羊菌菇散發(fā)出濃郁的香味兒。

      一個人的寂寞啊。

      5

      這幾天,山神老頭兒晚上都不睡覺,滿山躥。

      他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趴在山頂上,耳朵貼著地,聽山里的動靜。對,他聽的是山里——山的肚子里——的動靜。

      山鬼們就在山肚子里干活。在哪個山肚子呢?并沒有固定的地方,一會兒在這座山,一會兒在那座山,找他們得碰運氣。山鬼們是一等的好手藝人。不過,打家具、箍桶這樣的木活兒,他們是不干的;編席子、織簍子這樣的篾活兒,他們也是不干的;他們就干金活兒、銀活兒,再不濟,干的也是銅活兒、鐵活兒。

      趴在地上聽,在夜色里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就對了,那是山鬼們在敲錘子。他們都在晚上干活,在山肚子里打著火把或是點著燈。那燈啊,山神老頭兒眨眨眼,用的不是金燈盞就是銀燈盞!

      山神老頭兒聽啊、聽啊,咦——“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怎么是從后面?zhèn)鱽淼难剑克换仡^,嘿,一只夜鳥在他后面啄樹哩。

      “去去去——”這么晚了,還啄什么啄。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苞谷粒,趕走了這只鳥。

      再聽——

      “咚、咚、咚、咚——”

      山神老頭兒笑了,就是這個聲兒。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拎起放在一邊的布口袋,說:“山門山門開開,山神我要進來——”

      咔——咔——咔——

      地面裂開了一條黑咕隆咚的縫,正好一人寬。山神老頭兒從縫里走進去,沿著石階往下走。走呀走呀,走到看到亮光,就不遠啦。

      點燈的地方就是山肚子——一個大山洞,一條暗溪(從山里面流過的溪叫暗溪)從洞邊流過,悄無聲響。旁邊一個大鐵爐子里,爐火燒得正旺。

      看到山神老頭兒過來,小山鬼們都停下了手里的錘子,看著他。

      一、二、三,這是山鬼三兄弟。

      “找俺們啥事?”

      “東西帶了嗎?”

      “你是糍粑老頭兒?”

      山神老頭兒一口口水嗆在喉嚨里,止不住咳嗽起來。哎哎哎——什么叫糍粑老頭兒?他是山神老頭兒,雖然布口袋里一半裝著糍粑。

      山鬼們愛吃的有兩樣,一是糍粑,二是苞谷粒(不是苞谷哦,是苞谷粒。要是遇上他們,千萬記得把苞谷粒從苞谷上掰下來)。

      “哦,不對,”山神老頭兒聽到這聲,還沒來得及笑呢,就聽最小的那個說“糍粑老頭兒”的小山鬼說,“你是苞谷粒老頭兒?!?/p>

      山神老頭兒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山神老頭兒。”

      “山神老頭兒,找俺們啥事?”站在最旁邊的小山鬼問。他穿著一條最破的圍裙,個子最高,是矮山鬼中間的高個子(山鬼們個子都不高,跟三寸婆婆麻老太差不多高呢)。

      “東西帶了嗎?”站在中間的小山鬼說,他“中間”個子。

      “帶了,我聞到香味兒啦,就在布袋里。”站在另一邊的小山鬼說,他個子最矮,圓頭圓腦的,頭上的角還綁著紅布條呢,一看就是個山鬼娃娃。他的圍裙破洞最少。

      山神老頭兒把布袋里的糍粑拿出來,放在旁邊的一個金盤里。澤澤看到這種糍粑,肯定要笑:“我說山神老頭兒,你也太小氣了,就用這種小糍粑跟山鬼們換東西!”的確,山里的糍粑又大又瓷實,比巴掌要大多了,有碟子那么大,不像這些糍粑,一個“巴掌”能做出四個來。不過,山神老頭兒才不在乎澤澤的取笑呢——最小的小山鬼拿起一個小糍粑放到火上烤,一邊烤一邊跳:“糍粑糍粑香,糍粑糍粑糯,山鬼的糍粑剛剛好!”

      除了糍粑,還有苞谷粒。山鬼們有一個銀罐子,他們把苞谷粒放進銀罐子里,把銀罐子放到火上,一會兒工夫,就聽到銀罐子里一陣噼里啪啦響——苞谷粒一顆顆都爆開了花,吃起來才叫香呢。

      山鬼們又唱又跳又笑。

      “說,要啥?”小山鬼老大問。

      “銀鈴鐺,”山神老頭兒遞給他一個小小的布口袋,說,“苞谷粒那么大小的銀鈴鐺。”

      “好,明早,山頂上?!毙∩焦砝隙f。

      “謝謝苞谷粒老頭兒?!毙∩焦砝先ξ卣f。他笑起來,一張大嘴巴咧到了耳朵根,露出兩邊的兩顆小尖牙,那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山神老頭兒沒法沖他翻白眼,而是笑著沖他眨眨眼。

      第二天一早,山神老頭兒在滿山鳥叫聲中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掛在樹枝上的小小布口袋。提一提,布口袋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山鬼們的手藝,可都是上好的手藝啊。不用看,那些小小的銀鈴鐺們一定一個個都精精致致的——有一年,山神老頭兒好奇,看了布口袋里的銀鈴鐺——哎喲喂,有的打成小南瓜的樣子,有的打成小辣椒的樣子,有的打成小茄子的樣子,有的打成小荷花的樣子,有的打成小蘭花的樣子,有的打成梔子花的樣子,有的打成小云朵的樣子,有的打成小露珠的樣子……一百個銀鈴鐺就一百種樣子,精巧極了。山神老頭兒哪個都舍不得送出去(現(xiàn)在還裝在一個陶罐里,藏在山神老頭兒那間小屋子里呢),那一年的踏月就少了好多好多笑聲。那一年,山溪沒有女孩們清亮的笑聲落進去,水都黯淡不少。水黯淡了,山里處處都灰撲撲的,少了一層喜氣,好事情也少了。

      踏月是山里女孩們的活動。秋收后的第一個圓月夜,女孩們會三五成群,漫山遍野地走,邊走邊唱山歌。銀鈴鐺就藏在山路邊。找到銀鈴鐺的女孩們多高興啊,笑聲格外響,歌聲格外亮。就連那照下來的銀色月光,也格外歡暢。大山里一派喜氣洋洋,到處都吉祥安康。

      山神老頭兒拿著裝滿銀鈴鐺的小布袋,開心地笑了。

      6

      幾場秋雨下來,山就變色了,原本蔥蘢的綠意,消失在一片深深淺淺的紅、黃、棕的海洋里。

      山里的橘子熟了,一樹一樹黃澄澄的,像是一樹樹秋日里的小太陽。

      山神老頭兒愛吃橘子。他坐在樹上,吃了一個又一個。

      “山神老頭兒——”

      誰在喊他?

      山神老頭兒四處看看,沒看到人呀。

      “山神老頭兒,這兒,地上?!蹦莻€細細的聲音說。

      山神老頭兒低下頭,哦,看到了——穿花裙子的田鼠太太。這個山野里,最愛打扮的可能就數(shù)田鼠太太了,看那裙子花的!

      “啥事?”

      “幫我摘一些橘子,”田鼠太太喊道,“我要煮橘子醬。”

      橘子醬!

      這么好吃的橘子煮成黏糊糊的醬?

      山神老頭兒有些不樂意,坐著沒動。

      “山神老頭兒——”田鼠太太又喊道。

      好吧,反正田鼠太太也要不了幾個橘子。山神老頭兒避開樹梢梢上曬得最甜的橘子,伸手往背陰處摘橘子。

      “前面的,陽光里曬著的?!碧锸筇暗?。

      山神老頭兒只好把手往前伸,摘下被太陽曬得黃澄澄的大橘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共九個,堆在地上。

      田鼠太太非常開心,一個勁兒鞠躬:“今年冬天能吃到上好的橘子醬,不會覺得冷了。”

      山神老頭兒一邊心疼,一邊裝作不在意地擺擺手。

      田鼠太太一邊哼歌,一邊忙活。

      山神老頭兒不吃橘子了,坐在樹下,聽著田鼠太太的動靜,看著這一樹黃澄澄的橘子,就像是看著一樹秋日里的小太陽。

      唉,上好的橘子?。?/p>

      日子一天天過去,樹上的橘子漸漸少了。冬天快來了。

      一天晚上,天陰冷得厲害,風(fēng)貼著地面吹起來,吹得門窗砰砰響。

      砰砰砰——

      山神老頭兒的門被敲響了。

      誰?這么壞的天氣還出門來。

      山神老頭兒打開門,門外只有呼呼的寒風(fēng),吹得他打了個哆嗦。

      山神老頭兒眨眨眼,準備關(guān)門。

      “喂——地上!”黑暗里冒出一個細細的聲音。

      山神老頭兒低頭看看地上,呀,地上擺著一排小罐子、小筐子、小籃子什么的,再仔細一看——一小筐小小的栗子糕、一小筐小小的松子餅、一小筐糖玉米粒、一小簍柚子皮熬的糖條,還有一個小陶罐——山神老頭兒揭開陶罐,濃濃的橘子香撲面而來。他一恍神,似乎在那金黃的果醬里看到了秋天的太陽。

      “來,”那個細細的聲音說,“預(yù)備,起——”這下聽出來了,是田鼠太太的聲音。

      好些個細小的聲音一齊說道:“今年,謝謝呀,山神老頭兒!”

      哦,是山野里的小動物們。

      還是第一次這么正式地被人道謝,山神老頭兒有些不好意思。他嘿嘿笑著說:“請啊,進來啊,坐啊?!?/p>

      “不客氣。

      “不坐了?!?/p>

      “要下雪哦?!?/p>

      “我們要回家去?!?/p>

      “再見啦!”

      風(fēng)里響起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山神老頭兒把禮物搬到桌上,看著、聞著、吃著,他的耳朵冒出一團一團粉色的小煙霧——瞧把他美的!

      屋外,風(fēng)聲小了,響起一片沙沙聲,下雪了喲。

      冬天來了。

      選自《兒童文學(xué)》2019年第12期

      周靜,湖南湘陰人,《小學(xué)生導(dǎo)刊》編輯,出版有長篇童話《牛角洲旅店》《叮當(dāng)響的花衣裳》《一千朵跳躍的花蕾》《七歲湯》《梔子花開了一朵又一朵》《申奶奶的雜貨鋪》等,以及短篇童話集《跟著音符回家》等多部兒童文學(xu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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