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妮
祖父母曾有塊地,種著青菜、大蒜、玉米、蘿卜,量不多,種類卻很是繁雜。
父母廚藝并不好,一切好食材都極易化神奇為腐朽,色澤可疑、內(nèi)容不詳,著實不忍下箸,后來才請了阿姨。阿姨的菜雖然美味,卻像高檔餐廳中只有一點食材的大盤,精致,卻缺少些風(fēng)味——土地的風(fēng)味,我只感覺在咀嚼機器制造的成品。這令我想起幼時,那些安慰了我所有委屈的舌尖上的味道。于是想,大概生活中所有的煩惱都能從食物中找到安慰吧。
祖母的廚藝是在自己實踐下練成的。她有一本厚厚的紅皮筆記本專記菜肴,如數(shù)家珍。祖母母性極強,我頭發(fā)長了,褲子顯短,都逃不過她的眼。她在我失意時從來不是用語言來安慰的,而是做出一大堆吃食。
我最愛祖母做的水豆腐,泡在水中,撒些蝦皮和蔥花,裝在印有“萬事如意”的陶瓷碗中,口感清爽,氣味淡雅。形狀有點像今天的日本豆腐,但比日本豆腐更加細(xì)膩柔滑,剛到嘴邊就不自覺滑了下去。有時還來不及細(xì)嘗,就被多事的舌頭推了下去。她常帶水豆腐給地里干活的祖父,通常是我拎著這小籃子,所以祖父總不能吃到完整的水豆腐。淡黃色的水豆腐,被我的臟手摳掉一塊,祖父還是會吃這已不太周正的水豆腐。
祖母的西紅柿炒雞蛋也是一絕。西紅柿和雞蛋都被炒得很軟、很嫩,咬下去,西紅柿和雞蛋沒有違和感。我感覺那是一種完整的幸福。
蛋炒飯見不到蛋,但都是蛋香,每次不愿上學(xué)了,便能聞到這氣味,于是快速洗漱下樓。蛋炒飯,當(dāng)然要配干菜湯,干菜湯的味也很是濃郁。
祖母還會釀些酒,多半是米酒。她特例允許我拿著筷子蘸著吃。我還記得那暈乎乎的甜味,極易上癮,似水中伊人,朦朧美妙。
祖母的鍋里能譜出童話,奏起樂章,挑逗人的舌尖。滿滿的,都是那食材調(diào)料間的溫情。
后來喲,農(nóng)田被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相中了。桌上再也沒有能嚼出聲的青菜,夠辣夠帶勁的大蒜……我們開始擔(dān)憂食品安全。模樣周正、顏色鮮艷是大忌,都得選模樣顏色較次的。現(xiàn)在祖父母和我們都住上新房,在城里,做不出舌尖上的記憶了。
我記住了這些:祖父種的蔬菜青翠欲滴,祖父種的西紅柿鮮艷飽滿似嬰兒的臉頰;祖母養(yǎng)的雞從不生病,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生一個雞蛋,多半是雙黃或三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