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唐寧到家時,兒子已經入睡。周錚抽了抽鼻子,淡淡地問了句:“你喝酒了?”唐寧一邊換鞋一邊應著:“同學聚會,怎么可能一點不喝?”
周錚說:“那我給你榨點芹菜汁,一會兒你該頭疼了?!苯舆^芹菜汁,唐寧剛喝了一口,便聽到周錚嘆了一口氣,他說:“我們單位效益不太好,下個月要全員降薪?!?/p>
見唐寧沒說話,他又接著說:“咱們還是先別買車了,坐地鐵也挺方便的,以后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后面的話,唐寧一句都沒聽進去。一眼望到死的絕望,滿腔對現(xiàn)實的無奈,雜糅到一起,讓她感到特別的厭倦。
第二天早上,唐寧上班遲到了半個小時,除了被扣當月獎金,還看了一上午上司的冷臉。午休時,心里郁悶的唐寧躲進樓梯間給周錚打電話發(fā)泄:“你早上走的時候怎么不叫醒我,害我遲到了。”
周錚說:“看你睡得太香了,沒忍心,遲到就遲到吧,大不了扣點錢?!碧茖幒鋈痪褪チ死^續(xù)談下去的耐心,“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她靠在墻壁上,恨時光不能倒流。
多年前,唐寧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神。追她的人,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但她全都拒絕了,最后選了工作中認識的周錚。這些年,唐寧斷斷續(xù)續(xù)地從不同的朋友那里聽說了那些追求者的現(xiàn)狀。
那個當時滿口夢想、看起來特別不靠譜的設計系男生,創(chuàng)業(yè)成功了;那個年年拿獎學金、天天把“我媽說”掛在嘴邊的鳳凰男,仕途順利;那個每天吃喝玩樂、毫無上進心的富二代,已經接手家族生意,成為知名企業(yè)家……
比較一番,唐寧悲催地發(fā)現(xiàn),她完美地避開了各種潛力股,選了最平凡的周錚,平凡到受夠了擠地鐵、想買輛代步車的計劃,都能因一次降薪而擱置。
唐寧并不想成為男人的附屬,否則,她可以走很多捷徑。這些年,她和周錚在一起辛苦打拼,一點一點滿足欲望、改善生活,感到無比快樂和充實。只是,她低估了現(xiàn)實和婚姻,原來充滿如此多的無奈。
最終,周錚降薪百分之三十。唐寧感覺,自降薪后,周錚看她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帶著些討好。這讓她更煩躁,她再要強、再獨立,也渴望有一副肩膀,最后卻成了全家的依靠。
周五下班時,地鐵里的人實在太多了,穿著細高跟鞋的唐寧,費了好大的勁才擠上去。等到站的時候,她卻擠不出來,還是身后的人幫忙,才把她推出來。
可是,她出來了,她的一只鞋卻丟了。地鐵緩緩啟動的時候,車廂里的哄笑仍未停止。還有一個人高聲叫著:“你去下一站等著,我把鞋給你扔出去。”此言一出,又引發(fā)更強烈的哄笑。
晚高峰時段,地鐵里人來人往,唐寧畫著精致的淡妝,穿著筆挺的工作裝,抱著一大摞文件夾,單腳站在一個角落里,哭得不能自已。
周錚過了很久才趕過來。他給唐寧帶了雙運動鞋,還有一套休閑裝?!芭履阌X得穿工作裝配運動鞋丑,所以給你帶了一套衣服,你去衛(wèi)生間里換吧?!?/p>
唐寧沒有那個心情,她已經出了那么大的丑,甚至看見有人舉起了手機拍小視頻,說不定明天她會上熱搜,然后被所有曾經的追求者看到。跟這些比起來,穿運動鞋配工作裝的丑,又算什么。
周錚悄悄地跟在唐寧身后,他是自責的。結婚這些年,唐寧從來沒有把自己過去多么受人追捧掛在嘴邊上,在周錚面前,她不屑把這些舊事當資本來證明什么。這些事,都是周錚從唐寧的朋友那里聽到的,所以,他更想對她好。
半個月后是唐寧生日,周錚不聲不響地買了一輛車,但只是價值8萬塊錢的經濟型代步工具。他把鑰匙交到唐寧手里時,內心是極度忐忑的。
“你不是說,暫時不買車了嗎?”唐寧問。
“當時只是怕我降薪影響咱家的生活質量,所以才不準備買車。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買車更影響生活質量。所以折中一下,買輛便宜點的,你先湊合開?!?/p>
唐寧把鑰匙揣兜里,沒吭聲。
“你對這車還喜歡嗎?”周錚問。
唐寧說:“喜歡,怎么不喜歡,總比擠地鐵強,我是再也不想擠飛一只鞋了。”說完,唐寧“噗”的一聲笑出來,再見周錚扶著眼鏡腿的呆樣子,更是笑彎了腰。
周錚不知道,自打結婚以來,有無數(shù)個時刻,驕傲的唐寧都想說出那句話:“當年那么多人追我,我怎么就選了你?”但其實她是知道答案的,所以一直沒說出口。
因為當初,她只敢在周錚面前表現(xiàn)出對物質生活的向往,只有周錚能用欣賞的眼光看她轟轟烈烈地去追逐好東西。而且,周錚總會說:“咱們一起努力?!?/p>
反正,當年沒嫁,自有沒嫁的理由;當年嫁他,自有嫁他的原因。說到底,萬千繁華眼前過,唯有懂得留人心。在唐寧心里,周錚,就是懂她又能讓她安心做自己的人。
(蘭之幽摘自《戀愛婚姻家庭》2020年1期)